第102章 心意浮沉 不知聘书何日送到相府更为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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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有了李容徽这话,棠音的心便也缓缓安定下来,倒也不似最初那般不安。
她便也没再给昭华递信,也一连数日未曾出府,以免节外生枝。
就当她以为自己会在相府中等到中秋夜宴开宴的时候,朝野中突然出了变故。
彼时盛京城里落了一场秋雨,棠音正坐在闺房中,将前几日里风干的桂花细细研磨成粉。
还未碾好一半,便听见房门外脚步声慌乱而来,继而垂在槅扇外的东珠帘子凌乱一响,白芷匆匆进来,还没绕过屏风,便忙不迭地开口:“小姐,出,出事了——”
棠音握着香杵的指尖微微一颤,忙站起身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奴婢也不知道。”白芷跑得急,如今只大口大口喘着气,抚着自己的胸口语无伦次道:“今日本是相爷休沐。可方才宫里却突然来了人,也不知是与相爷说了什么。只听守着书房的荣贵说,相爷连伞都没拿,就匆匆跟着那人走了,一路上脸色难看极了。”
“这怕是宫里出了事了。”棠音将手里的香杵搁下,迟疑一下,还是对白芷道:“你快去备车,我们入宫去找昭华。”
许是这几日临近中秋了,父亲忙于宫中事务,无瑕过问禁足之事。而母亲心软,怕闷坏了她,便也让门口守着的粗使婆子们陆续散了。
如今父亲被急诏入宫,不在府中,她要进宫寻昭华,应是不难。
且若是宫里出了什么大事,昭华也应当是知道一二的。
白芷应了一声,慌忙而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车辇便已备好,棠音与白芷只随手带了一把缎面青竹伞,便上了车辇,由荣满驾车向北侧宫门而去。
然雨中车辇难行,到北侧宫门这一段路,足足行了有大半个时辰,而到了玉璋宫殿门外时,更是已近膳时。
棠音心中焦切,车辇甫一停稳,她便踏着小竹凳下来,匆匆往玉璋宫里走。
守在门外的宝珠宝瓶没想到这样的天气还有人来,皆是微微一愣,看清了是她后,便提着裙裾匆匆往殿内通传道:“殿下,沈姑娘来了。”
“棠音?”屏风后传来昭华微带笑意的嗓音,旋即一身银红色罗裙的昭华自屏风后行出,紧步走到她的身前,牵了她的手笑道:“今日这般湿冷的天气都来了玉璋宫,可是想我了?”
棠音被她这样一说,略有些赧然,只轻声道:“我本来打算,等过了中秋再入宫寻你。可今日里,宫中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连我休沐在家的父亲都被急诏入宫。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便只能来你这问问。”
“连沈相都召进宫了?”昭华微微一挑眉,也有几分讶异:“这还真是怪事,父皇这是打算勤政了?”
棠音听出她话里有话,忙牵住了她的袖口,问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昭华倒也不吝啬,只带着她于玫瑰椅上坐下,又吩咐了宝珠去小厨房里拿些两人爱吃的点心,这才缓缓开口道:“你父亲没与你说过么?昨日里,父皇上朝了。”
棠音微微一愣,下意识地轻轻摇头。
若是放在旁的君王上,上朝自然是常事,没什么值得说道的。
但成帝痴迷于寻仙一道,在得了凌虚道长后尤甚。长长一载,于群臣眼前露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大多还是出席宫中的大小宴席。
他突然上朝,倒是一桩奇事。
棠音这般想着,愈发觉得这是件大事,便迟疑着道:“圣上可是颁了什么新的政令?”
“不曾。”昭华把玩着手边一只珐琅彩釉的茶盏,轻轻笑道:“是问罪。听闻昨日里,陛下终于将当初与吉祥班子勾结的官员们一一查清,只根据一本小册子,便发落了数十人。连清繁殿那位的姑父,大理寺卿徐闻也牵扯其中,判了个秋后处斩。”
昭华说着,嗤笑一声,不屑道:“要我说,还是判轻了些,既是谋逆,那便应当诛灭九族。也省的有些人成日在宫中碍眼。”
棠音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这可是在宫里,你千万小心别被有心之人抓住了把柄。”
“我玉璋宫里可没有那等乱嚼舌根的——即便有,我难道还怕他们母子不成?”昭华秀眉一挑,愈发不屑道:“听说发落的数十人里,有一大半都是太子/党/羽,现在整个清繁殿与东宫皆是焦头烂额,恐怕没那么长的手伸到我玉璋宫里来。”
“有一大半都是太子/党/羽?”棠音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抬起眼来。
即便她对太子没有半分好感,但也觉得,此事隐约有几分蹊跷。
若说是太子所为,想行大逆不道之事。那刺客便应该直奔成帝而去,为何会是成帝毫发无伤,反倒伤了徐皇后与太子。
若说是苦肉计,可东宫与清繁殿却也不曾自其中捞到半分好处,反倒是与成帝离心。
但哪怕再是蹊跷,她也没有半分想要为太子伸冤的心思,只是轻轻讶异一声,便又垂落下长睫,斟了一盏清茶小口啜着,打算将此事带过,继续问问今日急诏入宫的事。
一口清茶还未咽下,昭华却又嗤笑道:“能不是太子/党/羽吗?你也不看看,是谁递的册子。”
棠音握着茶盏的手轻轻停住了,心里慢慢浮现出一个名字来。
“李容徽?”她低声开口。
“棠音你果然待他不同,一下便猜出是他。”昭华笑道:“李容徽这一本小册子递上去,抄家的抄家,灭族的灭族,一夜之间血流成河,阎王爷的生死簿也不过如此了。”
昭华自顾自笑了一阵,却没听见棠音开口。下意识地转过脸去,将视线往她身上一落。
棠音仍旧端着茶盏,但既不饮茶,也不搁下,指尖都在杯壁上烫得有些微红,面色却是苍白的,鸦羽般的长睫垂落,遮住了一双好看的杏花眸,又于秋风中颤抖如蝶翼。
“棠音?”昭华收了笑意,轻轻唤了一声,略有些担忧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棠音这才回过神来,只轻轻将茶盏搁下了,又将烫红了的指尖收回了袖间,须臾才想起了什么似的,轻声问道:“那今日里,圣上诏我父亲入宫,是为了商讨此事?”
“此事不是已经过去了?”昭华略想一想,拉着她便往玉璋宫门外走,只笑道:“你想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还不简单?自个儿过去听听不就知道了?”
她说着便对门外守着的宝珠宝瓶道:“宝珠,备车去寻仙殿。刚拿来的点心也不必呈上来了,都装到食盒里带过去。”
棠音拗不过她,一路被拉着上了车辇。
宫中一路都铺着青石地,除了路滑了些之外,倒也不算难行。骏马脚程轻快,很快便带着车辇于寻仙殿门口停下。
昭华先一步下了车辇,亲自拎着食盒对侍立在门外的小宦官道:“你去通传一声,就说我带了点心过来看父皇。”
她虽这般说着,却也并不停步,抬步就往寻仙殿里走,吓得殿门外的小宦官忙苦着脸色来拦她:“殿、殿下,圣上在寻仙殿里与沈相,七皇子议政,你不能进去。”
“李容徽也在?”昭华笑了一声,挽了刚自车辇上下来的棠音一道往寻仙殿里走:“那不是更好。”
“殿下,您、您不能进去。沈姑娘也不能。”那小宦官被她这个举动吓得脸都白了,忙紧步上来拦她。
棠音也觉得这样太过莽撞了些,轻扯了扯昭华的袖口,想示意她停步,可指尖才刚攀上她的袖缘,便听得‘吱呀’一声长响,寻仙殿内殿的殿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地自殿内出来。
正是沈相与李容徽。
“棠音?你怎么来了?”
虽两人之间隔了有三五步远,但沈相沉着脸色,似乎还在想方才殿中之事,一时没有留意,倒还是李容徽先看见了棠音。
他冒着绵绵的雨丝,紧步走到她的跟前,只一抬手,便能触及的地方。
棠音却迟疑了一下,轻轻往后退了一步,没有答话。
不知为何,甫一见了他,便想起了昭华说的那本小册子。
抄家灭族,血流成河,无辜者的生死只在眼前人一念之间。
无端令人觉得……陌生。
眼前的李容徽与她记忆中隐忍而柔善的少年似乎生生分割成了两人。
倏然让她想起曾一度令她觉得温润谦和的太子。
是不是在她看不见的背后,李容徽也有另一幅面孔?
而李容徽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微抬了唇角,浅棕色的眸子里铺了一层柔和的笑影。
正俯身想低声与她说些什么,沈相却已回过神来,冷着脸色大步上前,立在两人之间,皱眉道:“我让你在房中好好反省,你就反省到宫中,到寻仙殿跟前来了?”
棠音自知理亏,便低垂下眼去,轻声道:“女儿知道错了。”
沈厉山面色仍旧是冷肃一片,只寒声道:“随我回府!”
昭华眼见着棠音要被带走,秀眉立时蹙紧了,开口道:“沈相,你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一些,棠音也是担心你才进的宫,来的寻仙殿。”
也不知方才寻仙殿中商议了什么,沈厉山今日的面色格外冷沉,连昭华问话,也不缓解半分,只冷硬道:“沈府的家务事,就不劳公主挂心了。”
“你——”昭华少有被人这般直白的回呛过,顿时秀眉一抬,显出恼意。
还不待她说完,立在一旁的李容徽便轻声开了口:“那便恭送沈相了。”
昭华停了愈恼,只将一腔的火气都发到了他的身上,厉声道:“你也不替棠音说上几句,枉费棠音——”
李容徽却并不恼怒,只轻声问道:“不知聘书何日送到相府更为合适?明日可好?”
聘书?
众人皆是微微一愣,倒是棠音最先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李容徽与她说过——冬岁前下聘,决不食言。
接了这份聘书,彼此之间便有了婚约,有了难以斩断的牵绊。
而沈厉山的面色愈冷,却只冷哼了一声,并未答话,只带着棠音往殿门外走。
将要走出殿门的时候,棠音却微微停下了步子,低声开口:“等中秋节后吧。”
水汽自青竹伞外涌来,沾湿了她鸦羽般的长睫,渐渐凝结成珠。
李容徽微微一愣,抬步向她走来,似乎是想开口问些什么。
棠音却已转过身去,与自己的父亲一道走出了寻仙殿的大门。
秋雨绵绵,如细密的帘幕落下,无声隔绝了李容徽追随而去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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