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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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帐内沉默了一瞬,只有成帝粗重的喘息声断续响起。

良久,成帝终于嘶声开口:“命伏环进来……朕,要立密旨……”

随着成帝的话音落下,李容徽便也牵着小姑娘的手,重新避到了玳瑁屏风后。

几乎是两人方一立定,俪贵妃便自里头缓步出来,径自往殿外行去。

路过藏着两人的玳瑁屏风的时候,俪贵妃微停了一停,只以锦扇轻掩了朱唇,放轻了嗓音淡声道:“王爷想知道的事情,本宫替你问了。只望王爷也别忘了答应过本宫的事。”

说罢,她也不再停留,只抬步行出了内殿。

大抵一盏茶的功夫,俪贵妃与伏环一同自外进来,进了宝帐。

棠音与李容徽此刻立得并不算近,也听不见帐内的响动,只看见那宝帐轻轻一抬,又一落。片刻后,又一抬,却是连俪贵妃都被请出了宝帐之外,于屏风前等候。

又是良久的静默,垂地的宝幔随着朔风缓缓拂动,如翻涌在人心之上。

随着炭盆中的银丝炭燃到了极处,爆裂出了一枚灿烂的火星,宝幔终于分开一道缝隙,是伏环低头垂眼,双手捧着一只金丝木的托盘,自里头缓缓步出。

托盘上,只一道明黄色的圣旨,以火漆封口,端端正正地放在盘中。

俪贵妃凤眸微抬,不动声色地跟着伏环往外走了数步,直至远离了成帝的幔帐,这才放轻了声音开口:“伏公公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应当也知道‘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而本宫没有皇子,也要为自己与昭华寻个倚仗,与公公也算是一路人。”

她微停一停,看着伏环只低头垂眼的缄默模样,秀眉微微一蹙,又道:“如今本宫还能统领六宫,也能为公公提前牵线搭桥,那位皇子得到喜讯,想必也定会保你安度晚年。若是等……那时候,便说什么都晚了。新帝若是要清算旧人,谁也保不住你。”

她见伏环任由不为所动,秀眉蹙得愈紧,却仍是循循善诱道:“公公若是不想开口,怕旁人听见了,也无妨。只要——”

她的视线落在伏环那双粗糙如松树皮的手上,美眸中满是深意。

只要轻轻比一个手势,便也分明了。

伏环看似老迈,步子却平稳,一停也未停地往前走去,那双捧着紫檀木托盘的手更是一动也未动,直至走到屏风前了,这才对俪贵妃躬身道:“陛下以火漆封口,便是让奴才三缄其口。贵妃娘娘又何必多问呢?等到时候了,自然便会揭晓。”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内殿,由金吾卫们护送着,往封存各类天家机密的轩辕阁中去了。

俪贵妃玉面生寒,抬步自玳瑁屏风前停下,冷声开口:“听闻瑞王爷身手非凡,那为何不趁着本宫与他说话之迹,出手将人拦下,难道还等着本宫亲自挽袖与人动粗么?”

“如今密旨进了轩辕阁,由无数暗卫死士日夜看守,便是再无取出的可能了!”

李容徽听她说破,便也带着小姑娘抬步自屏风后行出,立在俪贵妃跟前,淡声道:“方才伏公公也说了,等到时候了,自然便会揭晓。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俪贵妃闻言,凤眸里寒意更甚,须臾,却只以锦扇掩口,轻轻笑道:“倒是本宫多管闲事了,也罢,只要瑞王能过做到答应过本宫的事,其余的,本宫也懒于过问。”

说罢,俪贵妃也不多做停留,也抬步往殿外行去,想是去寻昭华了。

李容徽略等了须臾,等着俪贵妃走得远了,这才转了个方向,带着小姑娘往敞开的长窗旁行去。

待行至窗前,他便伸手将小姑娘揽于怀中,带着她,身子轻捷地逾窗而去,一直走到远处的抄手游廊上,这才轻轻将她放下。

棠音担惊忍怕了一路,见四下无人,这才敢轻轻带了带他的袖口,只轻声问他:“你当真不在意,密旨上写的是谁的名字吗?若是在意的话,为何不将伏公公拦下?”

“方才内殿中,至少藏有二十名死士,其中成帝榻旁便隐着五人。伏环身旁,至少跟着三人。”李容徽垂目望向眼前的小姑娘,伸手替她拢了拢微有些散开的狐裘领口,让她不被寒风所侵:“若是我方才出手制住伏环,殿内藏着的所有死士,皆会暴起。”

即便他能全身而退,却很难保全身旁不会武功的小姑娘。

他绝不会让棠音涉险。

棠音听了也是微一慌乱,攥着李容徽袖口的指尖轻轻收紧了,目光下意识地落在远处的寻仙殿上,仿佛是怕里头的死士追出来,拿彼此问罪:“那我们方才躲在屏风后的事,还有俪贵妃与我们说的话,岂不是都被他们听见了?”

“他们会不会禀报成帝?”

“不会。”李容徽带着她往回廊上行去,一路上朔风拂面而来,吹动他身上玄色的大氅往后扬起,如一面暗色的旗帜:“他们没有舌头。”

死士,不过是成帝养在身边的刀刃,只负责内殿中的安危。

至于旁的,无须过问。

*

自成帝立下密旨后,仿佛了却了一幢大事一般,心头微微一松,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得渐渐衰败。

很快,便到了弥留之际。

那一夜,天降大雪,漫天飞白将寻仙殿前的宫砖都覆成一片缟素之色。

李容徽亲自打着一柄素面竹骨伞,扶着自己的小姑娘,一阶一阶顺着这千重白玉阶而上,一路走过跪俯在地的宫娥与群臣,缓缓于寻仙殿正殿前收伞停步。

垂首侍立在旁的近侍们为他们打起了锦帘,沉默着将两人引入内殿。

十二面锦绣山河屏风将寻仙殿分成两重天地,屏风后,内部存放着名贵香料的空心烛燃烧起来异香浮动,火光明亮,驱散了内殿中深浓的夜色,也于跪俯在地的每一人脊背上,镀上一层亮色。

而宝帐内成帝的呼吸声一声粗重似一声,像是即将枯竭的河流,随时便会淌尽最后一滴活水。

众人皆在等着最后一刻来临,等着金吾卫们护卫着伏环将密旨自轩辕阁中带回,自诸位皇子中册立新一任的太子。

再于守灵之后,柩前即位,成为大盛朝的新帝。

李容徽拂去了棠音袖间的碎雪,带着她一步步往宝帐前行去。

还未走到近前,侍奉的金吾卫们便已金刀出鞘,挡在两人跟前。

雪刃寒光照在彼此的眉睫之上,冷如覆霜。

底下跪俯着的众皇子们皆是色变,不知是谁寒声开口:“老七,你是要造反吗?”

一句话,便让金吾卫们持刀的手猛地绷紧,一派剑拔弩张之态。

李容徽的目光自锋利的刀刃上无声而过,渐落于那垂落的宝帐之上,只平静开口:“儿臣寻回了国师。”

短短七字,却如一滴沸水坠入热油之中,转瞬便让那宝帐之后的喘息声剧烈急促了数倍。

已如朽木的成帝仿佛被这句话重新注入了生机,干哑了数日的嗓子,一寸寸地挤出字来:“快……快请……”

李容徽却只长身鹤立,岿然不动:“国师一再告诫过儿臣,此事事关天机,除儿臣与陛下外,不可再有旁人在场。”

一直跪在地上的八皇子闻言直起身来,声色俱厉:“简直是一派胡言,父皇,他定是想趁着内殿无人,行刺于您——”

他的话音未落,成帝却倏然自宝帐里伸出一只枯瘦如柴的手,剧烈而僵木地挥动着:“退……快退……”

皇子们面色各异,其中几人,更是认定了觉得李容徽还要趁此最后的时机,蛊惑成帝修改遗诏,皆银牙紧咬,面色霜青。

可毕竟成帝如今还是天子,谁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忤逆于他。因而,再是不甘,也只能一个个地自地上站起身来,咬牙往殿外走去。

昭华是众人之间第一个起身的,却并未走向殿外,而是轻轻抬步走到了棠音身旁,红着眼眶牵过了棠音宽大的狐裘袖口,嗓音里仍有些哽咽:“棠音,我们出去吧。”

棠音听着她的话,却没挪步,只缓缓抬起眼来,安静地望向李容徽。

她没有开口,可一双杏花眸里,却已盛满了担忧。

李容徽冰冷的神色松动了一瞬,眸底生出几分缱绻的无奈来,只轻轻抬手,抚了抚小姑娘柔白的小脸,于她耳畔低声开口:“等我回来。”

棠音深望了他良久,终于还是低应了一声,随着昭华一同背转过身去,渐渐隐于宽大的绣金屏风之后。

而随着众人退下,寻仙殿中归于静谧,只余成帝粗重的喘息声急促响起。

而另一阵脚步声,便踏着这喘息声急急而来,待到了近前了,被灯光一照,便显出一张蓄着长眉长须,颇有仙风的面孔。

正是凌虚国师。

李容徽兀自上前,伸手掀起了层层幔帐,让成帝能够看清立在跟前之人。

成帝那双浊黄的眼睛迟缓地转动了一阵,落在凌虚道长身上的时候,豁然绽出罕见的光亮来,近日里一直喑哑得难以发声的嗓子,仿佛一瞬间,又重新能够连词成句:“国师……只要你能救朕,朕,愿以半壁江山相赠——”

凌虚道长脖颈微微一僵,似乎是下意识地想转首去看李容徽,但还未动作,便觉旁侧李容徽的眸光冷冷而来。数九寒冬的天气里,如霜刃透骨而过,顿时便令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强行止住了动作,只端着往日里出尘的姿态,一步步往病榻上的成帝跟前走去。

成帝睁大了一双浊黄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如同溺水之人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凌虚道长却只垂下眼去,作势在成帝的天灵与命脉之间看了一阵,终于捻须摇头道:“祸斗东移,紫薇暗淡,荧惑守心之象已显,陛下,您的寿数尽了。”

“天命如此。贫道,也无力回天。”

他的话音方落,成帝眸中的光迅速熄灭,转为一片绝望之色,旋即,大口大口暗红至发黑的鲜血混着细碎的血块自他的口中喷涌而出,转瞬便染红了身上的锦被。

鲜血晕染的极快,几乎是转瞬的功夫,大殿中重新归于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烛火剧烈地跳动着,于大殿冰冷的宫装上,投射出摇曳而扭曲的影。

而在殿内幽暗处,缓缓走出一人。

此人面上青白无须,身形佝偻,在满殿辉煌的烛火映衬下,宛如鬼魅。正是成帝跟前伺候的大宦官,伏环。

而那双枯瘦如松树皮的手中捧着的,却正是那一张,象征着帝位归属的遗诏。

他没有看向病榻上已没了气息的成帝,只是一步步走到李容徽身前,缓缓跪俯下身去,双手将圣旨高举过头顶,奉到李容徽的眼前。

李容徽抬手接过,以匕首割开了封口的火漆,就着殿内辉煌的烛火,一字一字,郑重看去。

须臾,他低低谑笑了一声,抬手将圣旨放在燃烧的烛火之上。

随着他的动作,火焰猛地往上窜起,舔上明黄色的绢布,近乎只是一瞬木的光景,那一张被封存了多日,也被皇子们觊觎了多日的遗诏,便已经化作了灰烬,无声散落在空心烛深红色的蜡泪之中。

李容徽信手掸去了落在衣袖间的灰尘,淡声对伏环道:“重新拟诏吧。”

随着他这句话,空心烛中的火焰猛然一跳,带得凌虚道长面上也是一阵发颤,出了一额的细汗。

伏环那张青白老迈的面孔上却无半分波澜,只如往常一般,恭敬地应了一声,重新自书案中的密阁里取了空白的圣旨,研墨落笔,竟是与成帝一样的字迹。

待写罢,墨迹稍干,便又与雕刻着九龙腾飞的传国玉玺一同奉到李容徽面前。

李容徽重新过目了一次,便伸手,握住了那块明黄色的玺印。

伏环没有松手,只抬起一双老眼看向他,压低了嗓音道:“七殿下,老奴冒天下大不韪如此行事,死后也无颜面去地下服侍先帝。不知您应下之事,何时可以兑现?”

李容徽淡声开口:“七日之后,登基大典时,你便可假死出宫。带着你的对食一起,以新的身份,永远离开盛京。”

话音落下,伏环牢牢握着玺印的那双手,松开了。

大盛朝中,唯有宫女可以年满出宫。但宦官们,即便是死,也要死在宫墙之中。若是得了主子青眼的,死后还要随葬在主子的灵寝旁侧,去地下继续效忠,是为一生的荣耀。

众人皆以为服侍了成帝一生的大宦官伏环忠心耿耿,无法收买。可即便是宦官,也是人,是人,便会有欲/望。

只是皇子们捧出的,皆是成堆金银抑或是让他安享晚年的承诺。

却无人想到,这伺候了成帝一生的大宦官,最想要的,还是活着走出困了他半生宫墙,在残年里不再卑躬屈膝,居于人下,死后也不必以奴仆的身份,随葬于成帝身边。

仅此而已。

烛火辉煌中,李容徽独自拿起玺印,重重落于圣旨之上。

一切,尘埃落定。

而伏环自李容徽手中接过了玉玺,将其放回原处,又以火漆在圣旨上封口,这才疾步走到龙榻之前,伏在成帝已渐渐散去热度的身子上,拔高了嗓音,尖声哭道:“来人呐,快来人呐——”

他的话音方落,外头一阵脚步声便杂乱而起,等候已久的众人皆往殿中快步而来,以至于将十二面锦绣山河屏风都撞歪了两面,让外头的寒风与各怀心思的目光毫无阻碍地涌进殿来。

棠音与昭华身为女子,步子比男子要略慢一些,便被远远地撇在了后头,刚踏上内殿的波斯毯子边缘,便听见伏环尖细的嗓音如一道白电一般,迅速破开了深浓的夜色:“陛下,陛下驾崩了——”

一时间,嘈杂的殿宇为止一静。

昭华的身子轻轻一晃,险些栽倒。棠音忙伸手扶住了她,视线却越过众人而去,落在立在成帝龙榻之前,李容徽的面上。

李容徽也正抬目望向他,隔着混乱的人群,他轻轻启唇,对她做了两个口型。

‘放心’。

随着这无声的两字落下,太医也把完了拢脉,掩面摇头。

顷刻间,哀哭声豁然而起,从内殿烽火般传出,如烟雾般笼罩了整个宫廷。

这般悲怆的哭声中,不知是谁一壁哭着,一壁视线缓缓移到了伏环身上:“圣旨——伏公公那还有陛下留下的遗旨——”

众人的视线便也随着这一句话,齐齐落在伏环怀里那张明黄色的圣旨上,重重泪光掩饰之下,眸底神色各异。

继而,也不知是谁率先开口,哽咽道:“陛下已去,伏公公,宣旨吧。”

愈来愈多的声音附和而上:“伏公公,且宣旨吧——”

伏环便也哽咽着勉强自成帝身上直起身来,颤抖着手,用一把御赐的金刀去割那火漆。

许是悲不自胜,手上颤抖得厉害,这一刀,竟歪了许多,生生割破了他手上粗糙的肌肤。殷红的血液自他的虎口落下,一滴滴坠在内殿厚重的波斯毯子上,转瞬便弥散不见。

伏环却仿佛觉不出痛意一般,仍旧是颤抖着手,一寸寸地割开了上头封口的火漆,双手展开了圣旨。

“朕少时登机,至今已过数十春秋,可感上苍。惜年事渐高,于国事,有心无力,恐不多时。为防驾鹤之际,国之无主,亦念国中良嗣、俊才辈出,固特立储君,以固国本。

皇七子李容徽,南风斯玄,俊秀笃学,颖才具备,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伏环的话音落下,殿内哀哭声顿时为之一歇,霎时便有人青白着脸色起身道:“李容徽?怎可能是他?”

这句话一落,喧闹声顿起。

“他血统不正,又不为父皇所喜,怎可能是他?”

“方才父皇还好好的。为何一遣退了旁人,父皇便驾崩了?定是他动了什么手脚——”

伏环脸色渐沉,厉声道:“陛下遗诏在上,难道诸位,是要抗旨不成?”

不曾给他们答话的机会,外头陡然一阵喧嚣,却是无数身着铁甲之人,将整座寻仙殿团团围住,刃尖雪亮的寒光近乎要照亮整个晦暗的雪夜。

金吾卫们面色骤变,顿时也齐齐拔刀出鞘,与那来历不明的私军对峙。

“李容徽,你难道是想篡位谋反不成?”八皇子立于一名金吾卫身后,陡然扬声。

寻仙殿内外,人心皆是一乱,无数道视线,便也随着这句话,齐齐落在上首,玄衣金冠的男子面上。

李容徽不知何时已将棠音带到了身边,只以身护着她,不被众人的视线所窥探,语声冷厉:“本王即位,奉的是先帝遗诏!篡的是谁的位,谋的又是谁的反?!”

伏环也厉声道:“先帝遗诏在上,皇七子李容徽继任储君之位,还不速速放下兵刃!”

金吾卫们听伏环如此开口,又看着静夜中数倍于他们的私军,眸底的神色皆有些动摇。

事出突然,即便能够杀出一条血路,去兵部报信,等诸位将军率兵前来的时候,恐怕宫中也已是血流成河,而他们这些守在寻仙殿中的,自然要与这些皇子一同陪葬。

在这般胜负已定的情形之下,为了一腔孤勇枉送了性命,真的值得吗?

且,既伏公公没有异议,那这一张圣旨,应当便是陛下遗诏——

皇七子继位,名正言顺。

不待他们定夺,群臣之中,已走出一人,踏着寻仙殿前的积雪,大步而来。

殿内的烛光照亮了他的面容,神情冷肃,刚直,而不通人情,正是当今权相,沈厉山。

他手持笏板,于漫天大雪中厉声开口:“先帝遗诏已下,皇七子李容徽继任太子之位。待七日之后,柩前即位,便是我大盛朝新帝。”他的目光一一扫过诸位皇子与金吾卫,目光如刀,不退分毫,语声于风雪中抬高,愈发凌厉:“而你们,却在此你们却在此妖言惑众,置先帝遗诏于不顾——”

“究竟是谁,想谋反篡位,毁我大盛朝百年基业!”

风雪愈急,原本喧嚣的殿内,却陡然静谧了一瞬。

继而‘当啷’一声闷响,是一名金吾卫手中的钢刀坠地。

这一声响,如同重重砸落在人心之上,转瞬间,同样的坠落声不绝于耳。

一众金吾卫,尽皆俯首。

*

七日之后,大雪初停,无数宫娥疾步奔走于寻仙殿之间。

如今仍是国丧,宫娥们皆是一身素服,手中的宫灯也蒙着一层缟素,但这一层素白之下,却也隐隐透出金笔绘成的龙凤图腾。

今日,是储君柩前即位。

大盛朝的国丧与盛事,同日而行。

寻仙殿偏殿之中,棠音身着皇后吉服,端坐于一张紫檀木椅上,由着檀香与白芷为她顺着青丝。

半个时辰之后,便是李容徽的登基大典,而作为他的正妃,她便也会在这一日中,被册立为后。

至此,同荣同辱,风霜与共。

正当她微微出神之际,悬在槅扇外的东珠垂帘轻微一响,旋即身旁的白芷与檀香齐齐福身,恭敬行礼:“太子殿下——”

太子——

棠音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回转过身去。

却见垂落的东珠帘幕无声分开,外头的朔风无声涌入,带得来人一身衣袍翻涌如潮。耀目如日芒的底色下,九龙腾飞,盘绕于两袖的华虫振翅而起,勾勒出天下最尊贵的景象。

“李容徽——”棠音却一眼便认出了他来,珊瑚色的唇轻轻扬起,杏花眸里如常一般铺上笑影:“你不在正殿里准备即位之事,怎么到我这来了?”

“我怕旁人伺候不周。”李容徽轻抬唇角,低低应了一声,抬步行至她身后,执起眉黛与玉梳,如往常一般,为她描眉绾发。

棠音的目光轻落在铜镜中,隔着一层昏黄的镜面去看他熟悉的眉眼,眸底笑影深深,只任由着他为自己绾好了发,戴上了华美繁复的凤冠。

是比大婚之日更为沉重的分量,令小姑娘略有些不适应地轻轻握紧了李容徽的修长冰冷手指。

李容徽便顺势将掌心抬起,俯身轻吻了吻小姑娘柔白的指尖,这才于她耳畔轻声道:“棠音,这一场册封大典,我终于能站在你身边。”

棠音轻抬起眼来,一事不解他话中的深意,李容徽却也不过多解释,只牵着小姑娘的手站起身来,带着她一同登上候在殿外的轺车。

银鞭轻响,车声碌碌,他们于轺车之上,并肩穿过哀颓又喜庆的宫廷,于太极殿正殿前,携手步下车辇。

礼官们宣旨的嗓音远而缥缈,棠音只紧紧牵着李容徽的手,任由他带着自己,一步步拾级而上。

听礼乐入耳,受百官跪拜。

李容徽带着她,一直走到了太极殿正殿之前,走到离金座一步之遥之处,握在掌心里那双柔白的小手却倏然一颤,继而,身旁的小姑娘缓缓停下了步子。

李容徽不明白小姑娘为何要在这一步之遥出停下,便轻垂下视线望向她,低低唤了一声:“棠音?”

华美的凤冠吉服之下,小姑娘也正轻轻抬眼望看向他。

“李容徽——”

她低低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满是笑意的杏花眸里渐渐漫上一层水烟,似星月盈盈将坠。

“我是不是很久之前,便见过你?”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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