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修真界（二十五）

韩芷不知道如今外头的腥风血雨，她住在韩安特意给她安排的房间之中，这房子跟她在仙界的府邸有得一拼，外头跟龟壳一样放置了十多层阵法，再大的响动落在上头也传不到里面来。

韩芷原本十分愉快地看着韩安给她收集的最新话本，直到空气之中突然间响起了一个冷冰冰的童声。

“想办法从这间房子里出去！”

这个童声有点耳熟，但是韩芷一时间却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时候听到过。

“试炼开始了，你定要想办法从房间里出去！”童声又重复了一遍，顿了顿，又没好气地补充了一句：“我是冶心。”

冶心？

冶心？！

韩芷惊掉了手中的话本！差点跪了下来！

她没有想到，沉寂了二十多年的冶心系统会在这一刹突如其来地冒了出来！

韩芷心中有点崩溃：冶心是一直都在还是最近才冒了出来？自己还有记忆这回事他会怎么想？这些年的怠工有没有被他都看在眼里？什么又叫做‘试炼开始’？

……

不管了！冶心没有明说她就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做咸鱼，一定要稳得住。

“冶心大人，您说的是什么‘试炼’啊？”

韩芷咽了咽口水，面上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小心翼翼地用神识试图和冶心取得联系：“我为何要从这房子里出去？”赶着出去寻死么？

“大人？”

……

然而冶心发出了声音之后就重新归于了沉寂不再开口，仿若韩芷之前听到的声音是她的错觉。

韩芷叹了口气，心情有点复杂：冶心虽然不再说话，她却不能当做冶心没有来过。

心中充斥着一种被人监控的感觉，韩芷这下子连看话本都不敢了。毕竟按照命册的记载，一心复仇的韩芷是不会进行譬如看话本这样的消遣的……

或许，冶心只是路过这个世界？所谓了‘试炼’只是看韩芷有没有听他的话？

……

无论如何，韩芷此时势必是要听系统的话出去的。

想到这里，韩芷走到门边，这才发现韩安在门口施了一个咒语，门板严阖无缝，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这孩子……”韩芷心中觉得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多想，正打算等韩安回来后再让他带自己出去，猛然间听到了门外传来术法打在门上的声音！

“跟他出去！”空气中再次传来了冶心的声音。

？！

韩芷有些后怕。幸好她还是在门边绕了一圈，不然她消极怠工的事情铁定瞒不住！虽然她现在也不知道冶心之前二十多年究竟在不在这里。

韩芷蹲在门后面，听到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的声音，随即‘嘭’的一声，一阵强大的气流冲过来，韩芷迎头被木屑尘土扑了一脸。

外头进来的是个老熟人！

曾经将韩芷掳走的孔吉门修士陆忍一脸阴沉地走进来，看清了手忙脚乱扑打尘土的韩芷的时候，陆忍愣了愣。

“怎么是你？”

“你怎么碎了内丹？”韩芷看着陆忍脸上的蛇形纹路，同样愣了愣：内丹碎了便意味着修为再也无法寸进，严重者甚至会当下立毙。

陆忍吐了一口血，眯着眼睛打量着韩芷。

半晌之后，他似是想明白了什么，看着韩芷大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

陆忍笑得癫狂。他拎起韩芷的衣领，凑近韩芷恶狠狠地道，“原来韩安的软肋是你！他端的是一副道貌岸然的面孔，却是个不仁不义、枉顾人伦的狗东西！”

韩芷有些生气。

自己养大的小崽子怎么能让陆忍这般折辱！

然而陆忍看着她的眼睛里有杀意。

韩芷不想看到陆忍这张得意的面容，她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簪子，想起冶心还在看着，韩芷终是没有拔下那根发簪，晃了晃脑袋，头上的木屑尘土甩了陆忍一身。

陆忍后退了两步，满眼通红地看着韩芷，有那么一刹那韩芷觉得陆忍似乎想下手杀了自己……

然而最终陆忍控制住了。

他冷笑了一声，又一次攥住韩芷的胳膊，阴恻恻地凑近韩芷的耳边，“没关系，我反正已经不想活了！带着你下地府向翠翘赔罪，想来她必定会体谅我！”

韩芷：“……？！”

*

白瑜扮演的韩芷在阵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抚养韩安的不易，为了魔主一行人不那么快速地察觉到此韩芷非彼韩芷的事实横生枝节，韩安只能耐着性子听白瑜哭诉。

白瑜这女人倒也机灵，她没有和韩安相处的记忆，不知道韩安的来历和过往，便挑着大多数养儿过程之中会遇到的问题在那里哭嚎：“你小的时候挑嘴，为了让你吃下饭来，我用尽了心力；小孩儿身量长得快，你身上的衣物一针一线都是我亲手缝制，无数次挑灯夜缝熬干了眼；韩安，如今我好不容易觅得良婿……”

白瑜哭得很认真，此时她生着韩芷的一张脸，愈发显得楚楚可人，周围人见了她，俱是配合地露出了一副怜惜的模样。

韩安却觉得白瑜用着韩芷的脸露出这幅样子实在是太过碍眼，他垂下头，心中不住冷笑：他小时候从不挑嘴，只有他吃不饱的，就没有他挑嘴的；林嬷嬷喂养他向来随意，而韩芷会将她认为好吃的东西分给他；至于衣物，林嬷嬷小时候给他穿女装，大了点直接买成衣，韩芷一朵花都绣不好，何况让她制衣……

白瑜刚开始哭诉的时候心中也直犯嘀咕，见到韩安垂下了头，白瑜以为自己说动了韩安，一时间有了信心，便也说得愈发卖力。

韩安有些不耐烦。

然而今天对方态度迥异不再喊打喊杀，韩安想要弄清楚对方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直到他识海里传来‘嗡’地一声巨大的响动！

韩安身形一颤，猛然抬起了头！

他中计了！

这是他下在韩芷门上的禁制被触动的动静！

被韩安狠厉的眼神望着，纵使是老辣如魔主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畏惧。

韩安毫不恋战，转身欲走！

魔主咬牙，挥手下令指着韩安：“缠住他！”

韩安这一次是真的动了怒。

仙魔联盟的人到了此时才明白往常的时候韩安还对他们留了余地，然而如今韩安下了死手，敌人根本近不到他身旁就被他拧下了脑袋！

韩安身旁血流成河，他站在血海之中沉沉地望过来，宛若修罗在世，教人见之无比胆寒。

到了最后，韩安身上那种骇人的气势如若一柄锋利的尖刀，围攻的人们环在他的身旁，连对上他的眼神都不敢！

宋凌峰断了一条腿，他拉着‘韩芷’躲在一旁，觑见韩安望了过来，惊恐地拉着‘韩芷’想让她开口求情，一旁的‘韩芷’却脑袋一歪，直接装了晕倒……

宋凌峰又急又怒，他垂着头瑟瑟发抖，然而许久面前都没有响动。

再次抬头望过去的时候，韩安已经从战场上消失……

*

陆忍拉着韩芷去了人间。

他带着韩芷御剑在空，看着脚下流离失所的民众们，眼神无比癫狂，按着韩芷的头往下看。

“看到了吗？他们有今天，都是拜韩安所赐！你一手养大的弟弟，是千万年来最大的魔头！他残暴嗜杀，做尽恶事！被仙魔两界联合讨伐，旁的鼠辈们贪生怕死，但我不惧！”

“那些鼠辈们拖住了韩安，没人知道我会带着你去哪里。你别想着韩安会来救你！我要让他眼睁睁看着他最在意的人死在我手里……”

韩芷觉得陆忍是真的疯了！他似乎已经开始对一切都不在意。

说话间陆忍已经带着韩芷到达了他此行的目的地——一座雪山。

韩芷被陆忍丢到了雪地里，韩芷揉着腰，此时她终于明白陆忍口中的翠翘是哪一位了，因为陆忍掏出了一把剑指着韩芷一声冷笑：“当时韩安就是在这里捏碎了翠翘的元神！”

所以翠翘就是当年想要杀了韩芷的那个女修？

陆忍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跪了下来，抱着剑痛哭流涕，“翠翘，都怪我！在你生前我一直没有感受到你的好，我如今每日都在后悔！”

“翠翘，你等等我！等会我就带着害死你的罪魁祸首来地下见你！”

？

韩芷觉得陆忍和那个女修真的是绝配。

女修因为陆忍痴迷于韩芷便想着要杀了韩芷以绝后患，陆忍现在又想着杀了韩芷给那个女修赔罪……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派。

陆忍哭够了之后便从地上站了起来，拿起剑哆哆嗦嗦地指着韩芷，“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养出的一个好弟弟！”

韩芷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之前陆忍口中的‘翠翘’就是这样放着狠话，然后……

韩芷的手指不由地碰了碰头上的发簪，然而冶心还在看着，她终是不敢将簪子拔下来。

或许这就是冶心所说的‘试炼’——该死的时候坦然赴死。只要陆忍捅死了她，她便可以再次回到仙界。

早知道会这样，她先前应当好好地跟韩安道别的。

韩芷闭上了眼睛。

有温热的液体溅到了她的脸上。

韩芷睁开眼，对上了韩安望过来的眼睛。

韩芷头一次看到韩安的眼睛里露出这样的情绪：不敢置信，绝望又带着疯狂。

一旁的陆忍已经被拧断了脖子，气息奄奄，却还在挣扎着咒骂韩安，“韩安你不得好死！”

韩安眼神不动，‘咔嚓’一声，隔空捏碎了陆忍的元神。

韩芷微微瞪大眼，莫名地有些不敢直视韩安的眼神。

“姐姐，”陆忍安静下来之后，韩安哑着嗓子，带血的手指如若少年时候那次一般抚上韩芷的脸颊。

“为什么不拔下簪子？”

他早就赶上了陆忍，原本以为韩芷是因为被制无法拔下簪子，然而韩芷一直拥有足够的自由……

韩芷垂下了头。

“姐姐，你是信了陆忍口中的话吗？”韩安的嗓音有些颤抖。

“你那么喜欢热闹的人间，我怎么会肆意杀害平民？那都是仙门和魔域放出的消息，也是他们将恶事栽赃到我头上……”

韩安的声音逐渐带上了几分哭腔，望着韩芷的眼神如若溺水的人望着唯一的浮木，绝望中仅剩摇摇欲坠的希冀。

“我……”　韩芷心中一恸。

“你莫要这样！”她想要解释，然而冶心就在旁边……

“姐姐，你信我！”韩安溢出一抹苦笑，闭了闭眼，神情无比脆弱。

“我自是信你的！”韩芷深吸了一口气，喉咙有些干哑。她的视线落在韩安的衣袍之上，近看韩芷才发现韩安身上的黑袍已经湿了，上头洇满了暗黑色的血。

这血是旁人的还是韩安的？

“你……”

韩芷心中惊诧，心疼地握住韩安的肩膀，正欲开口询问，韩安的手已经抚上了韩芷的脖颈。

“但我不相信你了，姐姐!”

韩芷对上韩安的眼神，他眼睛里先前洋溢着的希望已经湮灭，此时如若深渊一般暗沉。

“姐姐惯会花言巧语，我怕自己再次心软——”

“睡吧，姐姐。”韩安勾起一个笑，虽然在笑着，韩芷觉得他像是要哭出来一般。

睡意沉沉地涌上来，韩芷张了张唇，视线的最后，只记得韩安温柔而悲凉的眼。

姐姐有太多的秘密。

她不惧死，活着的每一日都无比快活，似乎没有什么能让她难过和留恋。

韩安抱住韩芷软绵绵倒下的身躯，摸了摸自己的胸腔，里头空荡荡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哀鸣：她可能永远无法如同他喜欢她那般喜欢他了！

但没关系！

韩安沉沉垂眸，轻柔地抚了抚韩芷的脸颊，她只要陪在他身旁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