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海水

“徐一三”身形不动：“阁下什么意思, 莫非是怀疑我的身份？”

身为一名骗子, 他的心理素质称得上优秀；即使被人当面拆穿，也能迅速将主动权揽回来。

肖宸瞩目中, 假一三面不改色，依旧侃侃而谈：“我与这位老板萍水相逢，他命中重煞，是为邪祟缠身；夫妻宫有鱼尾纹，是为与妻子关系不和……”

“在此之前我们从未遇见, 这些都是徐某一照面间发现的；敢问余老板, 在下可有哪里说错了么？”

不过三言两语，就把余总拉到身边当做挡箭牌；猛然被提醒，余总一个激灵, 条件反射性的维护起他来：“对啊, 徐大师字字珠玑，可灵了！而且不说这些其他的……你谁啊，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肖宸的出场静谧无声，简直是凭空出现。他穿着随意, 纽扣都没扣全，一头黑发还有些凌乱。

乍一看，像是下班途中，随便路过此处的……

和身旁徐大师相比, 简直毫无高人气息。

余总的眼神带上狐疑；他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 对面青年已是微微一笑：“我是来打假的。”

这骗子的话, 在外行面前倒是毫无破绽；但若碰上内行, 可疑之处简直和火龙果里的黑籽一样多……

肖宸眉眼一沉，缓缓开口：“小一三，你刚说余老板身上，有邪祟缠身？但他分明三火俱全，没有任何异常……”

见他似乎有两把刷子，面前二人眼神瞬间变了。

见他们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肖宸负手而立，侃侃而谈，“你说他眼角有鱼尾纹，但那纹路清晰平整，夫妻间最多只是小小吵了一架，远不到不和的境地……”

肖宸越说，余总眼睛越是睁大。肖宸所说的每一件事，都比身旁大师说的更详细，也更贴合现实。

他不由来回看着眼前二人，一时陷入混乱：“徐大师，这……”

“徐一三”依旧面不改色。他负手而立，手却在背后微微捏紧：“阁下倒是有几分本事，一三佩服；在下外出时间有限，也许的确学艺不精……”

“感谢阁下指出，但您懂得这么透彻，为何会在此现身？是看在下学艺不精，才突然出现，想指点一二吗？”

他承认错误倒是承认得极快，也不找借口，只把话题往学艺不精上带；肖宸却嘿嘿一笑，打断了他的计划：“别转移话题，我只是过来探亲的。”

“徐一三”手倏地捏紧。

“探亲？”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余总视线不断在二人间逡巡，满脸茫然。

“我说了，我才和徐老爷子通过电话，他家一三正在家背书呢……”肖宸缓缓道：“五岁，多美好的年纪啊，为什么要出来打工？”

“徐一三”的脸顿时青了。

余总终于回神。他现在有些听明白了，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是在说自己身边的“徐大师”，顶替了别人家五岁幼童的身份……

但这，这怎么可能呢？

“你凭一张嘴说，有什么证据吗？”余总不由强撑道。他已经陷入了深深的动摇，心下却不愿承认自己是错的，只拼命找着理由。

见他满脸沉思，似乎已经听进去了，肖宸背着手，笑眯眯的叫了一声：“王骏宏。”

“来了来了！”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青年身影自树影后浮现，见王骏宏迎面走来，余总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这不就是那个会看相的小主播吗！

王骏宏嘿嘿一笑：“余总，你还信着旁边那个骗子呢。”

“什么骗子！”余总眼睛一瞪：“你胡说。你、你是不相信我的眼光吗！”

王俊宏不出现还好，一出现，似乎触发了面前中年人的某种逆反开关。

也许是不愿承认自己的眼光有多差劲；也许是想起自己立过的无数flag，剑拔弩张之际，余总竟然话锋一转，再度把焦点对准了肖宸。

“空凭一张嘴，你就说徐大师是骗子……”攥紧拳头，想起自己先前说过的话，他哼了一声：“莫名其妙跑到我家前院来，我看这位‘肖大师’，才是骗子呢！”

见老板还不信自己，王骏宏嘿了半声。

他几步上前，打开手机，给面前人看：“老板，就为了你，我们可是专程和徐家通过话的！你这么说，可有点儿太不识好人心了啊！”

他凑得极近，话被憋回去，余总不由定睛一看。

手机上是一张张照片。园林景观，穿太极服来往的人群，还有一张打了水印的户口簿……

“喏，徐家的大门；喏，徐家的家主……”王骏宏在认真给自家老板展示：“喏，还有徐一三的户口簿……五岁！”

余总凝神去看。只见一张淡青色的户口簿上，正整整齐齐印了一排水印：“徐一三身份证明，打假专用！”

“这……”证据都快贴到脸上来了，余总脸上瞬间发烫，火烧似的疼。他是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请回来的大师，还真是个假的！

想到自己竟亲自引回来个骗子，还被他三言两语骗得团团转，余总不由脸色一变。王骏宏在旁边嘿嘿一笑，还在火上浇油：“早给你说过，肖大师都算出来有骗子了……”

余总更是愣在原地。经王骏宏还说，他才猛地想起，一面都没见过的时刻，肖宸已经看出自己遇上了“骗子”……

玄学大师，都有这么玄乎吗？

他不由抬眼，朝前方望去；这一望却是脸色一变：“骗子，你竟然还想跑！”

眼见撞枪口上瞒不下去了，趁着余总没注意，“徐一三”总算丢掉了自己的矜持，卷起长衫就想开溜；可惜他光顾着顾忌余总，倒是把站在一边的肖宸给忘了。

“疼！”手腕猛地被沉默寡言的男人缚住，假一三冲势一减；他胳膊一阵剧痛，像被铁钳缚住了似的。

假一三瞬间动弹不得，似乎听到了骨头嘎吱作响的声音：“我错了，错了错了！别攥着我！”

男人动作未停。直到肖宸喊了他一声，才终于把手松开。

假一三嘶嘶抽着冷气，眼神还在左飘右瞄——再没了不久前的高人风范，他一脸市井气息，身形还十分猥琐。

“你果真骗了我！”余总表情一变。察觉到周围的视线，他大步上前，脸上烧得和什么似的：“为什么！”

王骏宏大摇大摆的跟在后面。终于洗刷连日来的冤屈，他显得十分得意。

求饶声和质疑声混合在一起，那方一时陷入混乱。肖宸倒是对他们间的清算毫无兴趣，还在一边教育小青蛇：“下次抓人别攥得这么紧，会把他骨头捏碎的……”

人类的骨骼不比妖兽，倘若不幸被捏住，简直分分钟就会出事。

闻言，男人皱起眉，面上浮现出不解之色：“对待奸恶之徒，还需如此温和？人类都是这样的吗？”

肖宸老实道：“不是，是因为捏碎了得赔钱。”

男人：“……”

他表情严肃，似乎在努力吸收青年的话。肖宸还没意识到自己对白纸极强的破坏力——见那方商量的差不多了，他遥遥喊了一声：“余老板，骂完了记得把这人给我，我给徐家带过去。”

这才意识到肖宸还等在一旁，余总顿时一个激灵。

对方如此仗义，千里迢迢赶来帮自己，只是为了遏制骗局……肖宸的形象，顿时在余总心里变得无比高大。

在背后说了人家不少坏话，现在却被人亲自救下，他脸上顿时烧得更厉害了。

提溜着假一三的领子，余总连望都不好意思望过去，只像个大闸蟹似的，横七竖八的站在院落中央：“谢、谢谢您肖大师……”

感谢完还不算，他又咬牙骂了两句：“这骗子实在太缺德了，竟然因为这种原因骗我……”

“什么原因？”听他提起，肖宸倒也有几分好奇。刚才余总似乎逼问了假一三不少事，也不知都问出些什么……

余总表情变得十分复杂。这骗子之所以会来他家，竟还是被二儿子亲自叫来的……

自从他开始偏心大儿子，二儿子便渐渐变了。也许是担心自己的利益，也许是早对哥哥有了嫉妒之情——他竟罔顾家庭关系，在背地里搞起了小动作。

“所以你的公司之所以会出事，都是徐二少弄的？”肖宸听得啧啧称奇。

余总一脸痛苦的点头。这本是家族秘辛，不该往外说；但肖宸帮他识破了骗子，他便没那么戒备：“对。会让这骗子混进家里，也是想破坏我和大儿子的关系，甚至将公司权力要过来……”

如果不是肖宸，他或许还真着了自己儿子的道。

他气得不行，暂时找不到儿子，只能把气撒在骗子身上：“叫你骗我！叫你还弄死我的鱼！真是败家子……”

脑袋被猛的拍了两下，骗子满脸泪花：“余总，那些事都是二少做的，我不否认；但是你那渔场，真不是我们搞的啊——”

“还敢嘴硬！”余总更生气了。骗子的说法无异于甩锅，他顿时拍得更厉害：“说，究竟是怎么收买研究小队的？水质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你们是怎么做到的，莫非深夜跑去炸鱼了吗……”

假一三抽噎两声。他连衣领都被扯烂了，墨镜摔在草地上，看起来惨兮兮的：“余总，你那渔场我看过，天上有紫气祥云，背靠大山水势聚财，实为风水大好之地，就算想做手脚也没这么容易……”

“竟然还敢骗我？”余总气急败坏之时，肖宸却挑起眉：“咦，你真懂风水？”

“真懂……”假一三战战兢兢的抬起头。

身为一名行走江湖的骗子，没点儿知识傍身，可是瞬间就会被拆穿的……

假一三是个高级骗子，他行走江湖多年，每次都会谨慎选择下手对象，从未失手——除了这次。

谁能想到，这次的工作，竟会迎面碰上认识徐家的人……

“那渔场真不是我做的——”眼见余总又想对自己下手，假一三赶紧说：“不是为了脱罪，不是找借口，如果您不信，明天让这位大师去看一看吧！”

再说了，明明他儿子才是主谋，照着自己削什么呢——假一三泪流满面。

余总出气的手总算一顿。如果真像这人所说的一样，渔场不是他们做的，那又是什么原因死了这么多鱼……

“那个，这位肖大师，您有时间帮我看一看吗……”

余总声音含糊，几乎塞在喉咙眼儿里。没想到风水转得这么快，前不久还看不起人家，现在脸就被打得啪啪响，还得找肖大师求助……

幸好，肖大师答应得十分爽快。见对面人一秒就应下来，余总简直要为他宽广的心胸所折服……

……他并不知道，肖宸只是缺钱而已。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便坐在了车上。假一三长衫歪斜，鼻青脸肿的坐在后座。

余总还在一旁生闷气。怎么也联系不上二儿子，他只能把气撒在假一三身上，此时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

“要是等肖大师看过，那渔场真是你们动的手脚……”

他阴恻恻的威胁中，假一三将头转向窗前，一脸愁苦。他并不觉得肖宸有这么大能耐，能一眼看出渔场和自己无关……

并没有接触过真正的风水大师，假一三对玄学的理解，还停留在十分浅薄的层面。此行前去渔场，他毫无洗刷罪名的期待，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逃跑……

等到了渔场，已经是早上九点钟了。远处的度假海滩，早已一派欢腾的气息。

与之相比，余总的渔场人迹罕至，水面下更是阴沉沉一片。早上的风带了些许寒意，刮得一行人脸都僵了。

目送余总请肖宸去了渔场前，假一三冷眼望向几人。

如果不是这人出来搅局，他早就能功成身退了……

身为骗子中的老大，想到一起行骗的几位兄弟，假一三不由心口一痛。也不知回去后会被怎样嘲笑……

又或者，万一这人技术不到家，死咬是自己做的那怎么办？

假一三不由浑身一凛。他戒备的目光中，看起来没什么本事的肖宸已经走到了海水边缘。

蹲下身，他仔细看了两眼，若有所思：“这水的确不同寻常……”

水中似有一团团的灵气浮现。海面波光粼粼，一派平静。看不出底下的状况，肖宸不由起身，向余总问道：“这水有几米深，底下的鱼是什么情况？你说它们死了，是会浮上来翻白吗？”

见大师转过来问自己，余总不由有点儿紧张：“我们这儿是沿岸渔场，水深大概20米；不会翻白，它们只是不见了……”

“不见了？”肖宸不由沉思。

隐隐觉得水面下有异，却怎么也看不见，他不由感慨道：“要是能看见海底就好了……”

想看见海底？队伍最末尾的假一三冷哼一声：想得美！

二十来米的距离，别说是在水面上了，就是潜水也够呛。他不由带了些恶意，想看肖宸像普通人一样，老老实实的换衣服……

“肖大师，需要我为您准备潜水服吗？”余总明显也有些为难。他正背对渔场满脸纠结，突然听到一阵哗哗的流水声。

水声似乎从脚下响起，宛如惊涛拍岸，动静极大；莫名有阴影遮住阳光，余总脸上一凉，似乎沾到圆润的水珠……

不远处，假一三的表情突然变得惊恐无比；好奇之下，余总回头去看，表情登时比假一三还要夸张，整个石化在了原地。

被不知名的力量所控制，海水猛然裂开；中间凹陷，两旁凸起，已然像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

本一直默不作声走在肖宸身边的男人，正面对海水，举起右手；他长发随风轻扬，在空中飘浮……

就连肖宸都有些愣神，睁大眼睛看着他。男人恰好回头——

一下控制这么多海水，他似乎也有些费劲儿，眉头死死皱起。见到肖宸惊讶的目光，他眉头却松了一点儿，似乎不想在青年心里留下凶巴巴的印象。

“你不是想看海底吗？”不过无意间一句话，男人已经记在心里。控制着海水又移开一些，与脸上表情不同，他语气轻描淡写，像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漂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