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闻争闭着眼睛, 意识渐渐回笼。

耳边有人在用轻柔温雅的声音讲故事。

“从前有只傻乎乎的小猫咪, 他出生时，口中含着一颗伴生石, 是最漂亮的鲜红色。长老们都很高兴。”女人语速缓慢，像一段柔滑的丝绸, 慢慢从桌上滑下：“大长老说：‘这只小猫资质极好, 将来必成大器。’二长老说：‘说得极是，伴生石如此鲜艳，在我们司命猫一族中也是少见，指不定比人类还聪明。’”

话到这儿, 女人顿了顿。

“……这时，三长老忽然惊讶说：‘啊呀，不好啦, 这只小猫把伴生石吞进肚子里啦！’”

闻争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动了动，眼睛缓缓睁开，迷蒙地眨了眨, 又翻了个身面朝上，正对上少女温柔浅笑的面庞。

这时他才明白, 身下的绵软触感竟是她的大腿。自己的身体黏黏腻腻地扒在她身上，像只惯爱撒娇的猫。

他感到自己咽了咽口水，又听到自己紧张地开口, 声音属于清亮的少年。

“然后呢？”

“然后……”粉裙少女眼睛眯起，眼角笑出温柔的细纹：“然后这只小猫咪，就被抓起来, 切开了肚子！”

“吓！”身体噌地弹起，半晌气呼呼的瞪着女人：“你吓我！”

女人咯咯笑了一会儿，继续道：“众人在他的肚子里仔细翻找，哎呀，伴生石呢？什么？吃下去找不到了？……这只猫咪废了啊，我们把它扔掉吧！”

闻争：“…………”

“哈，下次还乱丢石头吗？”女人忽然捏住他的耳垂，闻争下意识要让，却完全做不出这个动作。那股别扭劲难受得他心脏狂跳，好像再剧烈一点就要被设备强制下线了似的。

“别以为你修出了妖丹就可以把伴生石到处乱扔，这是我们司命猫一族的命，明白吗？”她缓缓道：“再有下次，你就别想再找道侣了。”

小屋里春意盎然，明黄的花瓣从窗外飘进来。

闻争半晌平复心绪，开始思考眼下的情况。

这是一个本地副本，因此不存在组队和队友。他试图抬手召唤菜单，发现物品栏和退出键都是灰的，而副本名的位置也是空白。

想要退出全息游戏，还有摘眼镜这个粗暴的方法。熟悉操作，知道怎么控制感觉的老玩家都能轻易做到，闻争倒不至于慌乱。

而且这是北思宁送的礼物，必然是安全的。

他到这时才慢慢反应过来，指尖颤了颤，发现自己能动了。

女人坐在床边，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被定格在原地。闻争环顾四周，先找了面镜子——果不其然，镜中是个缩小版的北思宁。

他竟然让自己进入了他的身体。

镜中的少年人不过十二三岁，看着还是个孩童的模样，即便如此，也能看出日后风华绝代的风采。

玉雪可爱的猫精甚至还顶着两只毛绒绒的黑色耳朵，不时本能的抽动，根本停不下来。

最初的慌乱过去，闻争玩了整整十分钟的猫耳朵，才回过神。

总觉得，这种第一人称的副本，有种在看对方私密日记的感觉。

闻争的窥伺欲并不强烈，但当知道伴侣把他的隐私全盘奉上时，内心的虚荣仍然像发面一样膨胀开。激动感冲破理智，恨不得当场把这具身体扒光，数数他身上几颗痣。

……别吧，太变态了。

深呼吸几次，闻争调整好心情，终于能静下心来思考当前的环境了。

这个被年幼的北思宁依靠着的女人，虽然长得很年轻，但按照种族综合考虑，应该是亲近的族人长辈。闻争勉强把酸意压下去，不欲多靠近，只思考她讲的那个故事。

信息量着实不小。

鲜红色的伴生石，出生就有，颜色越鲜艳，资质越好。

修炼，妖丹，道侣这些词，听起来和一些幻想小说十分相似，如果是真的，那北思宁必然是从别的世界来的。

不过，什么叫弄丢了石头，就别想再找到道侣？

闻争想了想，开始往身上摸，好一会儿才从后腰摸到一个凸起。红着脸把手伸进衣服里，掏出那颗硌手的东西——一颗不透明的鲜红圆石。

这就是那颗伴生石吗？

忽然，身体的控制权又被接管了，闻争只得放松，让北思宁自己走，自己说。

“道侣有什么好的。”他嘟囔：“二婶老说这个，我觉得我还不想要呢。”

闻争心想，嘴上这么说着，手里还不是把你的小石头攥得紧紧的……

女人银铃似的笑起来：“傻小子，哪有猫不喜欢被爱呢？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身体一轻，场景骤然变幻，闻争发现自己立在一条灰蓝色的山径。

如同水墨画一般的场景，抽象又写意，远目的地平线处有笼着白雾的雪山，水墨森林绵延着。近处则是寸草不生的雪，只有脚下一条灰石小路，通向下山的方向。

那方向去往哪儿，完全看不清，偌大的画中世界空空的，平白让人孤寂压抑。

路的右侧忽然出现一道拱形的光门，内里着闪烁白光。三秒后光门消失。

闻争朝前走了两步，左手边又展开一道，他明白了，这个副本应该是由一个个片段缀连而成。全部读完就出来了。

如果一直走到山下都有门，这是多厚一本日记啊……

他想得笑出来，踏进第二扇门。

***

“妖王大人！久仰久仰！”一行人站在偌大山门前，均穿着广袖灰纹长衫。

为首者两撇小胡子，背上背着一把细长的琴，面上热情洋溢：“恭喜北摇山收回了洞仙遗府！您这次大展神威，可是让我们这些小门小派狠狠领略了一把妖王风采啊！”

北思宁背着把无名剑，红黑劲装，小臂线条被窄袖缠得线条毕露，颇具力量的曲线随着动作起伏。

“嗯。”他冷淡一瞥，高高的马尾将雪白的后颈全露了出来：“你们六合派如果是小门小派，北摇山不过成了一座土坡。”

“哈哈哈！”六合派的小胡子长老大笑，极高兴道：“妖王果然如传闻所说，很喜欢人族，瞧瞧，连咱们瞎谦虚的毛病都一并学了！”

北思宁扯了扯嘴角。

在这些人族修士眼里，妖族就应该是蠢笨的。

哪里有一点学得像人，就要被大肆夸奖，好像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

他厌烦地跟着，进入六合派壮观的山门，走上设下禁制的九百九十九级天阶，闪身来到正殿。

六合派的主峰高耸入云，正殿外便是茫茫云海。

各个峰主并人族三门六派两教，浩浩荡荡来了一群，六合派掌门站在殿外笑脸相迎，与他们这个殿主那个真人的寒暄。

小胡子长老将北思宁领进来时，整殿人都静了静。掌门抚掌大笑：“久仰大名，今日但得一见，方知北摇山妖王，竟是如此风姿，叫人心折啊！”

私语声渐起，视线如同一道道锋利的针，正中的北思宁微微躬身行了个礼。

“不敢当。”他说。

事关洞仙遗府，没有人敢轻视今天的主角，尽管众掌门心思各异，面对北思宁都表现出了足够的礼貌，丝毫不吝啬夸张的溢美之词，将他赞得天上有地下无，堪称妖族史上最有远见，最聪明，最强大，最“像人”的妖王。

等到一轮吹捧结束，六合派一名弟子捧上茶来，北思宁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开了口。

“仙洞遗府，北摇山不会独占。”他抬手止住六合派掌门将要出口的话，继续道：“但进入秘境的规则，名额，都由北摇山定。”

“这……”六合掌门与几个大门派对了对眼神，笑说：“不知妖王如何安排？”

“大比。”北思宁淡淡道：“妖族崇尚强者为尊，众所周知，我杀了上任妖王才坐上今天的位置。有人说我野蛮，有人说我名不正言不顺，话传到我这里，让我很不愉快。”

大殿中针落可闻，有人幸灾乐祸，有人神情尴尬。

“但修者本就逆天而行，有实力者，才配得上宝物。因此我定下了规则。”他抬手打出一道决，发光的文字飘在空中：“每十年，洞仙遗府开启，各门派未入神境的年轻弟子都可参加大比。胜者前一百人，可进入遗府夺宝。众位觉得怎么样？”

一百名，这么多！

洞仙遗府是个天降大秘境，前不久刚刚现世，据各大门派猜测，里头的宝物和珍惜材料数不胜数。偏偏这位年轻的妖王，不知哪里得来的境遇，竟有本事将整个秘境收服并烙印。

从此以后，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对这块肥肉舔上哪怕一口了。

在北思宁放出消息之前，三门六派众人已经开始秘密合谋，想杀上北摇山抢夺秘境。谁知这任妖王，年纪不大心眼不小，突然传出消息，说要将洞仙遗府分给人族修士。

合谋当场破裂。

没有参与进来的小门派率先跳脚，接着是虽然想要遗府宝物，但不想和妖族正面冲突的大门派。

一场大战无形中被化解，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而众人族修士，本来等着这位妖王敲竹杠，谁知对方大方得很，看着还坦荡，倒显得他们斤斤计较，小肚鸡肠了。

一百人差不多是遗府秘境能进去的极限，这妖王能这么好心？

就在众人使劲琢磨时，忽然又听他慢慢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众人心说，来了。

“北摇山的妖族小辈，也要一起参加大比。规则一样，公平竞争。”

“…………”六合派掌门掩饰不住震惊，却遍寻不到拒绝的理由。这个条件，听着怎么也不过分呢？他们似乎也不损失什么。

不入神境，就还是小辈，即便是妖族也占不到什么便宜，指不定还被己方压着打。

一人不小心问出口：“那……如果你们北摇山，一只妖都没能进那一百名呢？”

北思宁道：“那就都不去。”

当晚，三门六派说服了众小门派，代表人族修士与妖王立了契约。

正事做完，六合派的小弟子将他引到了接待贵客的院子，奉上灵果灵茶，供他休息。

北思宁独自坐在院中喝茶，头顶坠着一轮圆月。月光极亮，映出一道深黑的影子，随着他的动作变幻形状。一枚朱砂似的小石头从他的衣领里滑出来，光滑莹润，不似凡物。

青年人还带着意气的棱角，所有的骄傲都不加掩饰，即便装得谦逊有礼，张扬仍然从一举一动中漏出来。

这与闻争认识的猫精有着微妙的偏移。

闻争被这一发现哽得浑身难受，心脏密密麻麻抽疼起来。

他有点想退出这个副本了。

即使看到一点北思宁过去的影子，竟然都难以释怀。

不等他缓一缓，院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和谐的吵闹声。

北思宁自然听到了，将茶杯放下，抄起无名古剑，大步走出院门。

大风平地而起，将草叶吹得沙沙响，几道令人恶心的声音夹在里面，破坏了大好的夜色。

“你这废物也配用秋水剑？”同样的广袖灰纹长衫，是六合派的弟子。四人将倒在地上的一人团团围住，伸手抢夺了他的灵剑，还有人一脚踩在他脸上。

“不过是仗着出身好，就有人巴巴地把资源送上来，也不看看这些丹药符箓，你那点修为用不用得起？”

“怕不是吞下一颗就要爆体而亡了吧？”

“哈哈哈，瞧他那怂样！”

一人小声说：“差不多行了吧？回头别给告诉掌门了。”

“不会的，”踩脸那人说：“他不敢。”

北思宁皱眉，大步向那里走去。他行动如风，没料那几人更加警醒，听见有人过来的声音，一溜烟全跑了。

“你没事吧？”他弯腰，看向滚在草丛里的狼狈少年，微微一怔。

他见过这人，今天在殿上给他倒过茶。

少年唇红齿白，狼狈时也不掩漂亮柔和的眉眼。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着一汪浅浅的泪，眼睛一眨，水迹划过脸颊，月色映出一道闪亮的线。

“谢、谢谢你。”他嗓音柔软，天真无邪，撑地爬起来时因为腿软，不小心踉跄一步，北思宁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

“啊，”他急促喘了声，后退一步，低下纤细的脖颈：“对不起、别碰我了，我衣服上有泥……”说罢他顿了顿，脸上覆上一层薄红，讷讷道：“你、你这么好看，别弄脏了。”

闻争心下重重一沉。

这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