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边婕喝了口饮料，才再次开口，“原先生，您现在突然出现，又来到了我们家中，我能不能问一句，您是什么打算呢？是想让小源认你这个爸爸吗？”

原朔当然是想的，这是他和边婷的孩子，他当然想要边晋源叫他爸爸，可是，他转头看向边晋源。

边晋源淡定的坐着，沉默的看着他，他的眼里没有波澜，没有一丝触动。

他从陆向明口中听到边晋源时，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性格，只是听着陆向明说着他懂事、听话、乐于助人，是个好孩子，那时候，他以为边晋源是温柔内向的。然而等他见了边晋源，和他进行了一次交谈后，他才发现，他根本大错特错了。

边晋源确实懂事、听话，也或者乐于助人，但是他是一个很成熟甚至过于成熟的孩子。他很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他比自己和边婷更高傲，对他而言，很多事情根本走不进他的眼里，更别提心里。

原朔想过一百种和边晋源见面的场景，一百种边晋源见到他后会有的表情，他有想过他会愤怒，会怨恨，会欣喜，或者会怅然若失。可是绝对没有一种是无动于衷，然而边晋源却就是这样的看着自己，没有什么波动，仿佛他听到的不是我是你爸爸，而是我只是问个路。

这样的孩子，原朔没有见过，也不了解，所以他不知道，边晋源愿不愿意认他这个爸爸。

“你愿意认我这个爸爸吗？”原朔问他。

边婕闻言，也转头看向他。

边婷在临走前，给自己的儿子留了一封信，也给自己的妹妹留了一封信，信里写道：如果他在16岁前遇到了原朔，那么，你可以给他一些建议；如果他在16岁后遇到了原朔，那么，就全权由他做主，你只要支持他就好。

再过两个月，边晋源就要18岁了，所以，现在这个决定，可以由他全权做主了。

边晋源感受到了两个大人的目光，淡漠的开口，他说，“我不需要。”

他看着原朔，说出的话和表情一样平静，“我现在过得很好，不需要父亲这个角色的存在。你想和我说话，可以；你想见我，也可以；但让我叫你爸爸，或者和你回到你的家里，我觉得没必要。”

“我不恨你，但是我也没法对你产生其他感情，原先生，我不想叫一个路人爸爸，也不想和一个路人生活在一起，这点，我想您是可以理解的。”

原朔慢慢的点了点头，“可以。”

他说，“但我们可以慢慢接触，互相了解。”

“可是，我对你并没有好奇心，也并不想去了解你的过往和未来。”边晋源冷漠道。

原朔沉默了，安静的看着他。

“那就这样吧。”边晋源笑了笑，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饮料，“我们在之前这些年，毫无交集，互不干扰，彼此都过得不错。所以之后的日子，也就这样吧。”

“这怎么行，”原朔不同意，“我之前是不知道你的存在，可现在，我既然知道你的存在，我怎么可能对你不管不顾。”

边婕笑了一声，插嘴道，“容我提醒您原先生，在刚刚我问您日后是否会成家时，您说等日后再说，这也就说明，您日后是有成家的可能性的。所以，您是打算到时候让小源一个人，看着你们新的家庭其乐融融吗？您觉得这合适吗？”

原朔把目光重新放回她的身上，严肃道，“如果小源愿意认我，如果他不喜欢，我可以一直单身。”

边婕点了点头，“也是，原先生这么爱自由的人，这样一生不婚，估计才是原先生最想要的吧。”

原朔无奈，“小婕……”

“我和原先生没有那么熟，原先生可以叫我全名。”

原朔：……

原朔觉得他这个小姨子和他听到一点都不一样！边婷明明说她妹妹温柔又体贴，可这哪是温柔体贴呀？！

“边婕，”原朔再次开口，“我承认，在之前和你姐姐的那段感情中，是我的错，我没有在一开始告诉你姐姐，我并没有结婚的打算，所以耽误了她。可是，我也并不知道你姐姐当时怀了小源，并且还生下了他，如果你姐姐当时告诉我这件事，如果我知道小源的存在，我是不会让她一个人带孩子的。”

边婕冷笑一声，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她转头看向边晋源，低声道，“小源你去买瓶酒，家里没酒了，买瓶酒回来招待原先生。”

边晋源知道她有意支开自己，便应了声，站了起身，走出了屋子。

边婕一直等到边晋源走了，猜想着他应该听不到了，才道，“你当然不会，你会在孩子还没出生前，就让她打掉。这才是你会做的，不是吗？”

原朔从边婕第一次开口就看出来了，这是一场鸿门宴，边婕设下这么一出鸿门宴，为的就是替姐姐秋后算账。只是碍于边晋源在，很多事他不能说，现在边晋源不在了，他也没有顾忌，索性和她说起了当年的事情。

“你说的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我知道的基础上，可事实是，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和你姐姐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都没想那么早怀孕。那时候你姐姐和我才大学毕业刚满一年，你姐姐不想这么早有孩子，我也不想，所以我们一直在避孕。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她竟然怀孕了！”

“后来我们因为观念问题，产生了争吵，她当时说了分手，我说我们再冷静冷静。我以为那就是一次普通的口角，可是她却离开了。她走的那么利落，什么都没说，什么也都没带走，等我发现她已经走了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可你也没有找她，不是吗？你有她的电话，有她的联系方式，可你并没有给她打过电话找过她不是吗？”

“我想过找她，可是找到了和她说什么，说我们结婚吧？我做不到。说我们继续这样谈恋爱？她不会同意的。所以，我即使找到了她又有什么用，她不会和我继续谈不结婚的恋爱，我也无法在那个年纪给她有关婚姻的承诺。我根本没有办法去找她。”

“你既然没有办法给她关于婚姻的承诺，那为什么又要去招惹她？”边婕怒道，她看着原朔，眼里有泪光闪烁，“你先追的她，你先去招惹的她，你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这个恋爱是不能结婚的，然后在你们在一起三年后，你告诉她，你不打算结婚，你从来没打算结婚，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那是她最好的年纪，她这一辈子，活的最轻松的年纪，她那么喜欢你，甚至和你分手了，也想把小源生下来，可你呢，你根本就不想和她结婚，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招惹她！”

边婕哭了。

她从来都不是很厉害的人，不喜欢吵架，不喜欢打架，她恨原朔，所以她用她能说出口的最犀利的言语去攻击他，可是她更为自己的姐姐委屈，所以她还是哭了。

她不明白，如果不喜欢，为什么原朔要去招惹她姐姐，可如果喜欢，又为什么，不愿意结婚呢。也不是要当时立刻马上就结婚，为什么就不愿意呢。

原朔安静的注视着面前默默哭泣的人，那一刹，什么都没说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递了过去，“对不起，”他说，“你说得对，是我对不起她。”

边婕没有接他的纸，她自己从茶几的抽纸上抽了几张，擦了擦眼泪。

“是你对不起她。”她重复道。

“小源的事情，我不会插手太多。”边婕轻声道，“我尊重他的选择，他如果想要认你，我不会阻止；他不想认你，我也不会劝他。就这样。”

“好。”原朔点头。

“边婕，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心想对小源好的。你姐姐，是我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我是真的爱她，只是那个时候，我确实还没有做好结婚的打算。她走后，我也遇到过很多人，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像她那样，让我产生过爱情。”

“她离开后的第二年，是我最想念她的时候，那时候我给她打过电话，我想着，如果她愿意再给一次机会，我们就结婚。可是我打过去，却显示的是空号，我打了很多次，我甚至去找过她，可是没有找到。她没有去之前和我说过的那个城市，也没有告诉其他人她的联系方式，我没有找到她。”原朔低声道。

边婕安静的听着，沉默了片刻，才道，“她等了你一年，你没有给她打电话，她就换了电话号码，开始了新生活。那一年，我爸妈的年纪大了，我妈妈生我们生的晚，属于老来得子，所以我们长大了，他们也衰老了，那时候，小源刚出生不久，她就在老家，一边照顾爸妈，一边照顾小源，直到我爸妈走了，小源也两岁了，她才带着小源离开了老家。”

边婕擦了擦眼泪，“她活得很好，离开你后，也过得很好，还有人追她来着，只是她拒绝了。”

原朔微微颔首，“我猜也是，她一直都是很独立很有主见的女生，当年在学校，就有很多人喜欢她的。”

室内一时有些安静，两个人都没在说话，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慢慢趋向和缓。

边晋源买完酒回来，在院门口坐了一会儿，他们院子的墙边砌了一个方形的石凳，偶尔有路过的人坐下来歇息，边晋源却是第一次坐在这上面。

他看着没有星星的夜空，拿出手机给陆云飞打了一个电话。

陆云飞还在写暑假作业，接起后问道，“怎么了？”

“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写作业啊。你呢？”

“我刚从商店回来，买了瓶酒。”

酒？边晋源家还有人喝酒吗？陆云飞好奇道，“你家来客人了。”

“嗯，我突然出现的那个便宜爸爸。”

陆云飞瞬间来了兴趣，“他是想要你认他吗？我今天还帮你打听了，哇，边边，你这个爸爸可了不得啊，我爸说了，家在b市，比我们家有钱，而且他还是单身，没有老婆，也没有什么情人，所以也不存在其他孩子。”

边晋源：……

“你打听的还挺清楚。”

“那不是关系到你嘛。”陆云飞很自然道，“所以，你是怎么想的呢？你要认他吗？”

“不了吧。”边晋源道，“也没什么必要。”

陆云飞点头，“也是，我们边边自己就很厉害，要这种爸爸也没什么用。”

边晋源笑了一下，“那你还打听的这么清楚。”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你以为就你看过兵法吗？我也看过。不管认不认，我们先把底摸清了肯定不会有错。”

“你说得对。”边晋源笑道。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边晋源看了看时间，挂了电话，回了家。

边婕和原朔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还能和谐交谈几句。

边晋源把酒交给了原朔，顺道提醒他，“拿回去再喝吧，酒驾是犯法的。”

原朔连忙放下了准备开瓶盖的手，应道，“好，还是晋晋细心。”

他自己姓原，因此总觉得叫边晋源小源有些奇怪，就换了个小名。

边晋源也没有计较，坐下开始吃饭。

一顿饭吃完，边婕说道，“时间也不早了。”

原朔便很有眼色的表示，“那我先走了，等改天再请你们吃饭。”

“不必了。”边婕道。

“不送。”边晋源道。

原朔冲他笑了笑，拿着他买的那瓶酒，出了门。

原朔走了，边婕开始收拾桌子，边晋源陪她一起收拾。

边婕问他，“你真的不认他吗？”

“也没有必要一定要认吧。”边晋源道。

边婕笑了笑，“你也不讨厌他吧。”

她很了解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如果边晋源讨厌原朔，他根本不会让他进自己的家门。

边晋源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妈不讨厌他。”

边婕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一下，边晋源看着他，语调温柔，“小姨，你还记得我妈临走前给了我一封信吗？”

边婕点头。

“她说，他不知道我的存在，在这点上他是无辜的。我妈其实，并不希望我讨厌他。”

不然，她就不会专门写出这一句。

他记得他母亲说过，他是饱含爱意而生的，在她爱情盛开的时候，带着满满的爱意与温柔，来到了她的体内。他的诞生，不仅是边婷对他的爱，也是边婷对原朔的爱。

所以边婷不希望他讨厌原朔，所以她说在这点上，原朔是无辜的。

也所以，他不讨厌原朔。

可也仅仅是不讨厌而已，他没有边婷对原朔的喜欢，所以，他能做到的，也只是愿意和他交谈，愿意原朔来自己家，再多的，边晋源做不到，也不想做。

“我不会去他那里的。”边晋源看着自己的小姨，冷静的陈述着自己的观点，“如果他想来看我，我不阻止，但我不会去看他，也不会去他那里。不管他需不需要我，但我，是不需要他的。”

边婕听着他沉稳的话，点了点头，“这件事，你做主就好，不管你认不认他，我都支持你。因为，”她抬手摸了摸边晋源的头发，“不管你选择哪一个，你都是我的外甥。”

边晋源伸手抱了她一下，轻声道，“嗯。”

新的一周，原朔依旧坚持每天给边晋源打电话，问他今天可以一起吃饭吗？如果不可以那我明天再来问问。他倒是不会再出现在边晋源的学校门口了，因为边晋源在他第二次出现的时候表示自己不喜欢这种不请自来。

原朔觉得他这点上可真像边婷，乖乖的停止了自己的举动，每次干什么之前都提前给自己的儿子打电话预约一下，然而大部分时候都被小边总无情的拒绝了。

原朔不解，“晋晋，你这么忙的吗？我都提前三天预约了。”

小边总很冷漠，“我快高三了。”

原朔立马闭嘴，高三党，全世界最忙碌最辛苦的一群人，没有之一。

于是原朔开始给自己的儿子送营养品，送复习资料，甚至表示“要么给你们换一套房子吧。”

对此，小边总依旧十分冷漠，“不需要，收回去，别瞎弄。”

原朔叹了口气，他觉得他的儿子比他霸总多了，这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愧是他和边婷的儿子！很厉害了！

原朔在x市待了一个月，虽然儿子也不怎么搭理他，小姨子还是坚持不肯让自己去拜祭曾经的恋人，但是他还是乐此不疲的待着，等着说不定有一天，他的儿子愿意和他一起去拜祭边婷。

他实在是很想再见见边婷。自从见到边晋源后，那段记忆再次星火燎原般的全面复燃，惊涛拍岸一般，打得他猝不及防，他总是会想起边婷，想起他们年轻时相爱的曾经。

有一天晚上，原朔从梦里惊醒，他怔怔的坐在床上，脑海中一遍遍的播放着梦里的情景，那是他们分手时的情景，那是第一次，他和边婷说他不打算结婚，他喜欢她，他爱她，但是他还不想结婚。

边婷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许久，她说，“不，你或许是喜欢我，但你不爱我，至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爱。”

她说，“我爱你原朔，所以我会想和你结婚。可是你从来没有想过，归根到底，还是你没有那么爱我。”

她从来都是有话直说的性格，也毫不避讳自己的感情。她会坦诚的告诉原朔她喜欢他，也会在分手后，干脆的离开。

原朔一直记得她，哪怕每次在这段记忆翻腾着往出涌时，他迅速一个让海浪盖过去，但他知道，他始终还记得边婷。他和边婕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他没有骗边婕，边婷是他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所以他才在知道边晋源的时候，只有惊讶，没有被隐瞒的愤恨，只有惊讶，与微不可查的喜悦。

他伸手抹了把脸，一片冰凉。

十月初的时候，原朔终于要离开了，他本意是等到边晋源过完生日再离开，只是耐不住家里的老爷子一天十个电话的催，原朔无法，也只得先回去。

“你过生日前，我会再回来的。”他道，“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吗？我买给你。”

“不用。”边晋源淡漠的吃着面前的菜，毫无父子亲情的表示，“也不用赶我生日前回来，我要上课，还要和小姨去吃饭，没时间理你。”

原朔：……

“我可以和你还要你小姨一起去吃饭，我们一起给你过生日。”

“我拒绝。”

“你可以再考虑一下。”原朔积极游说道，“我可以请你们吃你们想吃的任何东西，然后再带你们去逛商场，还有其他你们想做的。”

边晋源冷眼看他，“你觉得我想吗？”

不想。原朔在心里默道，他儿子看起来就不像是爱逛商场的人，唉，这点就很不像他也不像他妈了，边婷以前还挺爱逛商场的。

“那我也会按时回来的。”原朔坚定道。

边晋源无所谓，“随你。”

吃完饭，原朔送他回了家，递给了他一件薄外套，“入秋了，记得加衣服。”

边晋源没有拒绝，和他说了再见。

“所以你的便宜爸爸走了。”陆云飞坐在树下，一边背着单词一边和边晋源聊天。

边晋源坐在他旁边，“嗯”了一声，继续考他单词。

“你其实不讨厌他吧？”陆云飞问道，“如果讨厌，你就不会和他说话了。”

“没什么可讨厌的。”边晋源道。

陆云飞听着他的话，看着他平静的面容，突然笑了，他凑近边晋源道，“边边你真的很温柔啊。”

边晋源不解的抬头。

陆云飞笑着看他，眼里满是细碎的光。

他认识边晋源这么久，几乎从来都没在边晋源身上看到什么负面的极端的情绪。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和事，便会流露出温柔的笑意。

虽然看起来不太好相处，有时候也确实有些冷酷，但是，他的身边却是温和且阳光的。不会因为家境不好而自卑，也不会因为父母不在身边而自怨自艾，在边晋源的所有情绪里，没有怨恨，没有嫉妒，没有不甘，也没有其他阴暗的色彩。

他活的坦诚且直率，不含一点心机，干净的宛如指间的流水。

这样的边晋源，让陆云飞觉得很珍贵。

“边边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陆云飞温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