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侍假成真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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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绝望呢?不是跌落谷底之后宣判下地狱的诏书,是人一步一步从泥沼到花田,以为用自己的付出换取了成功,这才敢于接受那照耀的阳光,然后猛然发现,自己只是踩在海市蜃楼之上。
因为商止新觉得在惶惶不安被安抚,方小心翼翼接受善意之后的收,才最有。
楼客想错了一件事,她误以为商止新和瑾姣是一个人,所以商止新无论怎么恨她、烦她、轻贱她,总归是因为她们有过一段过往。但血液的觉醒把她完全转变为另一个她见所未见的生物。
商止新像是需要化茧,茧虫这种东西和成蝶其实是完全分离的两种生命,虫体其实是用来提供能量的容器。瑾姣生来是“食物”,其命运只是等待血液的另一个灵魂醒来,然后作为茧虫死去。
商止新怎么会在乎她?她冷酷到折磨人为乐。
……
“否则孤为什么要让你活着呢?自然是有比死亡更有的法子送给你。”
商止新用指点点她,像个娇俏的女孩摇头晃脑,带着气息不足的笑:
“噗。楼客……楼爱卿,你不知道,你是个懦夫。你记不记得,自己刚回来的时候对孤说什么?”
二人分合尘埃落定,楼客自明为千古罪人,推辞了继续镇守北方妖境,执意回帝都听凭发落。
她说:“臣有罪。”
罪在欺骗利用年幼的皇女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但绝口不提二人之间的情字。
她承认欺骗的罪无可恕的同时否定自己对瑾姣的感情,把自己和商止新的关系完全的推到“皇帝”和“臣子”的立场上,用以掩藏她们过往的相濡以沫,宁愿当罪人,不愿意当负心人。
因为她敢负欺君的后果,不敢想负心——可是否负心,并非掩饰便可以抹消的是否有情,并非否认就可以无视的。
所以商止新唯一做的,只是逼她承认她负的是情,并且放不下。是个需要耐心的过程,不过反正她闲来无事。
……
楼客脑子一片空白,呆呆地盯着商止新开开合合的嘴唇,耳间却只有一片无意义的刺鸣……她太久没合眼,从云端跌落的茫然还未散去。
“你自然有罪,并且你还傻。”商止新道:“孤未想起你的时候你不安心待在边境,偏要回来明知道孤厌你讲话烦人,偏要在孤面前礼法规矩。
你以为孤不知道你是刻意的吗?刻意惹孤心烦为了让孤打你杀你……来聊以慰藉自己的愧疚。世间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她渐渐狞笑,重现当日殿前杀人神情的无所谓:“在孤身边日子不好过吧?孤是否喜怒无常?很容易忽然生气?你这个白痴!”
“没人有会看见孤生气,因为他们会在那之前就死掉!孤在容忍你。”
她说着,声音又忽然轻缓下来,别有促狭:“之前伺候的‘暴君’已经够叫人窒息了吧?可你还未知道孤是谁。”
……
楼客原以为她一路走来就算坎坷跌撞,总归是指向一个句号。可她这一生好像就是前半段太顺,于是现在需要偿还。
她应该是锦衣玉食的嫡子,高高在上风骨一片轻灵。那时锦衣少年空绝世,自有冰壶濯魂、白玉塑骨,矜骄傲物得只等长家之后仕途的一片坦荡平步青云。
所以她沉雅却冷傲,少年意气而自负身份,以历练为儿戏,用人命和败绩堪堪填充资历。
……但谁活在世上都是不容易的,当年她健康而高傲,俾睨命运,然后命运就会教她做人,一点一点剥夺她的所有。
父死、家破、血海
深仇。她需要撕去一身的傲气潜伏在敌人的府邸做下,走错一步便万劫不复。她说谎、暗害、诬陷……血淋淋打断自己的筋骨沾染黑暗,再无清高。
然后引诱着牵无辜女孩的以之为棋子,当最温尔雅的依附者,风度翩翩地窥视她权力的裙带。
可她做错的事情不仅是欺骗太过,让自己有些走不出来,更重要的是……她根本骗错人了。那个女孩的身体里栖息着恶魔。所以一切的煞费苦心瞬间归零!这个可悲的复仇者不仅未能血洗仇恨,反而被魔鬼攥取了咽喉。
所以人是不可以轻看命运的,天之骄子如楼客,不仍旧是从衣袂翩跹到褴褛、阳光普照到倚靠肮脏的黑暗而行。
她终于改变了,昔日的娇纵贵族变成了合格的领军,隐忍而强大,善谋而谦雅。代价是从前强盛的族群如今重重地落在她一个人肩膀之上摇摇欲坠,彼时的年轻健康到现在遍体鳞伤、寿无多时。
人生在世,皆是缘法。
————
楼客重新从床上醒来时状态很差。她惊慌地呼吸,隐约觉得自己做了个噩梦,嗓子干疼得厉害,颤抖着阻止了侍女们的搀扶和递到嘴边的水,问:“上主在哪?”那语气竟然像是女孩迫切寻求情人的安慰和庇护一般让人吃惊。
侍女们惊慌地对视,其一个小心地磕绊着说:“上主留话,您若是识,便接了旨照做。但如果偏要见她,她在御花园的湖边……”她们并未说完话,楼客已经走远了。……
她看上去有些迷糊,当年遍体鳞伤从牢醒来都不落风度的深沉现在荡然无存,就着单薄的里衣踉跄着一路向前。
恐惧控制着她搏动血液的器官,让她依稀记起仿佛发生过什么她不能接受的事实:
自以为握住的成了幻影的灰烬,那个叫“姣姣儿”的女孩正在离她远去,若她不找,就再没有那个人了。
她眼前一阵昏花,就要晕倒之际,一只轻轻地扶住了她。
……
她却忽然僵硬,转头,呻吟出声:“上主……”商止新挑眉,未来得及说话,竟然被一把抱住。
“上主,臣错了,臣不该提瑾姣和那年半个字,臣罪无可恕,不该奢求原谅。”她做错了事,她就不该以为她们之间有破镜重圆的会,她根本不该认为自己是楼若素、商止新是瑾姣。
商止新头抬了抬,仿佛想要说话,被楼客打断,急切地加上:
“臣是个罪人,楼家……欺君罔上,通通亏欠着上主,臣是来赎罪的,不能抱着肖想您的心思。”
她大概快要哭出来了,竭力地隐忍,语言里是巨大空洞的茫然和惶恐:
“您说好臣是您玩具,是放在脚边戏弄的玩意……臣知道了,臣真的知道了!”她牙齿咯吱打着颤,努力平静,但做不到,于是祈求意味很浓:
“杜姓会是您的帝后,臣明白的,臣也不会有孩子……”丞相的家族会是攀附上商止新的亲家,而她楼家被永远压在地狱底层,楼客由被仰慕的先生变成奴隶和消遣……她说着,自己不知是羞耻还是激动,脸颊微微泛红:
“求您了……玩弄臣吧……”
然后……求你别丢下我……
……
“说完了吗?”商止新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楼客颤抖一下,微微点头。
她于是拍拍楼客的脑袋:“放开孤。”
楼客依言照做,退后一步,也不知跪拜了,直愣愣地站在她面前,冬日的风被冻得苍白,表情茫然,像一个无措的小孩。
“爱卿
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吗?”商止新眯缝起眼睛。
楼客摇头。
“因为你爱上孤了。”商止新不顾她渐渐泛起的惶恐,道:“瑾姣被你骗过,你心怀愧疚,想要补偿给孤。但你不敢承认你爱孤,因为会有很可怕的事情发生。”
“你是对的,可惜最终没能抵挡住诱惑……想想也是,最近你日子挺难过的,大约便已经认为自己在赎罪了,孤既然接受你的赎罪,便是有可能原谅你。”
商止新笑笑:“你为什么这幅表情?”
楼客绝望地看着她。
“瑾姣爱过你,但毕竟世间没有瑾姣了。”
商止新摇头:“那是个傻子,她爱你的同时竟然尊重你,以你为‘天’。但你烧了她的信扔了她的玉……”
“可你敢这么对孤吗?”商止新道:“孤随扔给你的荷包你当做宝贝,戏弄你给杜爱卿的剑你也不敢还回去。”
“看看,”她摊:“讽刺吧。”
“上主……”她颤声着靠近她,表情渐渐崩溃,终于忍不住道:“可您就是瑾姣啊……就算是臣做错了事,您别这样对臣……您不如直接杀了我——”
商止新有些不满:“闭嘴,跟孤过来。”
楼客愣愣地过去,站在亭央看商止新坐下,仿佛是命令执行完之后的发条玩具,又停住了。
商止新说:“跪下吧。”
她便跪下。
商止新说:“把你脚边的树杈给孤。”
她摸过去呈上。
商止新接过,玩着玩着,忽然发力踩着她的关节用那根树杈刺穿了她的掌。
“呜——!”楼客猝不及防,吃痛地闷哼,愕然之下又被掐住后颈整张脸凑近了雨亭旁燃烧着的火台,灼烧感刺激着眼球。
“爱卿今日说话真放肆!孤知道你今日有些受打击,但人总得活下去。”商止新的声音却轻松无所谓,在火边威胁她,甚至隐隐有的说教意味:
“这样,回去当你的楼将军,像你以前说的,‘与孤永远只是君臣’,孤就放开你,好不好?”
楼客惊惶地摇头,磕绊道:“不!不要……臣不走……”
她怎么可能做得到呢?她方才正视了自己对商止新的爱意,被捧到了云间,却又被戏谑的微笑推到地狱,告诉她一切都是谎言,是欺骗感情的一场报应。
她之所以这么着急,便是急于删除她做错事情的最后一步,仿佛商止新还未戳穿,她们之前那些相处便是真的了。
可这怎么可能?她昏了头。
“不走?”商止新好歹没把她脑袋推进火里,放松一些力道,捏着她的下颌:“真不走?”
“嗯……”楼客未说话,商止新忽然把树枝从她掌里□□,紧挨着那血洞又刺下去:“呜额!”内力顺着枝丫沁泄,再血肉经络的内部层层缔结,震碎她整个掌内面,让她瞬间痉挛起来。
商止新抽出血淋淋的树枝,把它抛进火焰里,歪头仿佛眼瞳里也跳动着火焰:“现在呢?改主意了吗?”
“臣应受的……”楼客竟仍旧嘶声抽气,像个疯子一样重复:“上主无论对臣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只要上主不让臣走……臣做任何事都可以。”
……
“任何……?”商止新噗嗤一笑,嘲讽她的天真,终于露出残酷的最终面目:“好吧。”
她勾起唇角:“楼家‘谋反’,楼观一代试图篡位,应写入史册。楼姓会代代遭受唾骂,男为奴女为婢,永世不得翻身
。”
楼客眼的
怔仲一颤,瞳孔里薄薄的冰面仿佛颤抖了一下,露出固执里面的犹豫来。
商止新接道:“那么将军府每个人都难逃其咎,通通打入司狱。”她笑着凑近楼客的耳朵:“爱卿去过,你受得了,他们受得了吗?”
她直起身来问:“十六刑两两叠加,够不够你家的几百口人?”你可以不顾自己,能不顾他们吗?你并非孤身一人……你有的是累赘!
是啊……人在世上从来不只有自己,楼客是将军府的长家。
……
楼客的怔仲和疯狂渐渐褪去,眼神慢慢清明下来,在商止新的逼迫下重新明了起来,这才迅速从祈求感情余温的少女变回臣子。
在她想要妥协的时候,才发现退路一开始就不存在。她有些头晕,“理智”这东西如同毒药和镇静剂,重新回归,让她麻木的神经重新剧痛,不再能够任性虽然摇摇欲坠,但拥有了承担的力气。
孩子气的疯狂不见了,她从新将双放入枷锁里,语调也熟悉地虚弱而镇静。
“……是臣的不是,今日唐突了圣上,说些胡话。”她喃喃:“臣收到您的旨意了。”至于这一份“圣旨”……才是属于她的后半生。
看,这便是你说的“任何”。
商止新眯了眯眼睛,放开,客气地把她扶起来,看她全然失去生气,却赞道:“将军果然是明事理的。”
“是。”楼客怔怔问:“当日上主的河灯写……‘顺遂如意’,您如意的吗?”
这一切……如您的愿了吗?
“那是自然。”商止新眼睛惬意地弯起来,亲切地偏头,笑却不达眼底,声音有些病意:“爱卿还有几年可活?”
“这几年,都给孤挣扎吧。”
……
商止新什么都看在眼里,看她用仅存的一切去换取原谅,只剩下华服装裱的外皮,肩上压着山一样的愧疚和责任,细瘦的身躯几乎被压弯,仍然坚持着一步一步向前。
这短暂的一生受尽艰辛,而直到死亡,她也不能获得救赎。人为的悲剧,作为一个人茶余饭后的消遣。
可笑,她才被命运推着后背、惊慌地承认了自己掩盖在为人臣子下的爱,立即接到了令人恐惧的回复。
瑾姣不爱她,商止新也不爱她。
……她不过想她难过。
楼客感到喉咙有一些腥甜,努力地张开嘴,回应却还是轻到接近无声。
“臣领旨。”
只好如她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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