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谢平戈平时并不太喜欢说话,可也许是因为他那张脸，也许是因为他容易被人误解的神仙小哥哥的气质，所以众人总是不自觉就认为,谢平戈的脾气挺好的。

直到刚才他毫无征兆地反击,众人才恍然惊觉，谢平戈可能并不是脾气很好的那一款。

男三号被谢平戈几句话噎住，只能卡出一个“你”字，听得谢平戈又冷笑了一声：“我什么？我不是顺着你的话说的吗？如果你真的要以人气定尊严，那你在我面前就没有尊严,不赶快吊死还废什么话？”

谢平戈说完,见对方还“你”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直接无视了对方，重新转过了身。

连伍被他这一串的反击搞得有点懵，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而后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副指导阻拦不及，一句“平戈你没骨折吧”还没说出口,谢平戈已经用他变都没变一丝的声音道了歉：“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

“我知道我知道,我又不像有些人没带脑子出门,”连伍大手一挥,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本来想等录制结束大家一起给你送行,现在看来可能没办法这么搞了,不然到时候被人一拍一放上网，说你对同伴的伤视若无睹,那你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连伍说得大大咧咧,在场好些人却都变了脸色。

导演知道剧组鱼龙混杂,也知道今天的事肯定让人心思浮动想爆出去，直接开了口：“今天发生的事要怎么处理，我会和各方沟通，不需要有人故作聪明。《幕后之王》能挑中我们剧组是大家的运气，希望大家珍惜这个机会，做出好的作品，日后也好拥有一份光鲜的履历，你们说对吧？”

谢平戈没有观察导演这番话后又有多少人神色不对，他只是看着连伍，又看了看武术组的其他人，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他不在乎这些，但连伍一番好意，他自然不会拒绝，只是恐怕没办法好好跟他们告别了。

想到这里，谢平戈看那个受伤的武替还清醒着，便蹲下身，极为认真地说道：“吴哥，你别多想。你很好，非常好，这些天我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的东西。那套拳法我也记住了，回去我会认真研究，研究出改进方案了就拍视频给你看。”

那个武替虽然疼得不行，但周遭发生的一切他都听在了耳朵里。

他看谢平戈蹲下来和自己说话，没疼出生理性眼泪的他反而被谢平戈惹得红了眼眶：“平戈，祝你前程似锦。”

因为疼痛，他的声音有点哑，咬字也不太准，但谢平戈还是清晰地听懂了他的话。

他应了一声，还想说什么，救护车已经来了。

他当即让了开来，看着对方被拉上救护车，看着连伍派人跟车去医院，这才收回眼神，看向了匆匆赶过来的高强。

这个综艺的录制比较特殊，《幕后之王》的节目组一直以不干涉相关人员的工作为前提，基本只派摄影师跟嘉宾。

其他人，包括导演自己，包括嘉宾的团队，都在片场角落的一个房间，没事不轻易出现。

但那是没事，现在明显不是。

想到许悦诗对自己说过的话，谢平戈看着高强，再次认了错：“抱歉，可能要给你们惹麻烦了。但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高强被他这道歉搞得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别说耀云现在的大老板已经是谢明睿了，就算不是，光凭他也是幕后，他也有热血，他就不可能怪谢平戈。

“放心吧，没事的。现场人那么多，又有那么多摄像机在，不管是谁想借此生事，都是等着被打脸白白送你热度，对我们没什么坏处。”

谢平戈倒是没想到这点，如今被高强这么一提醒，他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高强确认他没事，心态也还好，就重新撤回了那个房间，等待最后半天录制的结束。

上午的意外让剧组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这个情况下，下午的拍摄相当顺利，《幕后之王》的录制也沾了光，得以顺利结束。

刚发生意外的剧组没有留他们，一干人等也非常识趣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只有几位嘉宾在和这些天一起工作的伙伴道别。

谢平戈也在和武术组的道别，而且和另外两组客气友好的氛围不同，这组是真的充斥着即将离别的压抑与难过。

谢平戈不知道在这种环境里该说什么，这群大老爷们也不知道在这种环境里该说什么，最后还是连伍替所有人发了言：“平戈，你很好。资质很好，人也很好。我们没有什么能帮你的，只能像小吴一样，祝你大红大紫，前程似锦。”

连伍的话很普通，可说着说着，鼻子却有点酸了：“虽然你可能很适合拍打戏，但……还是别了吧，现在这个环境，有几个大明星是打星出身？你还是接一些简单的、容易红的剧，没必要……没必要那么辛苦那么累，不值得。”

那个男三号虽然是智商情商都出了问题才会在大庭广众说那些话，但连伍心里清楚，这话不仅是那个男三号的想法，也是很多人的想法。

他在圈子里待那么多年，早就看清了习惯了，本来也不至于难过，可是看着谢平戈，他还是不自觉把对方当成了他们带出来的晚辈，不自觉就希望他能成为闪耀的武星，又不自觉……舍不得他走上这条路。

“好了，不说了，回去吧。你刚出道应该有很多通告吧？加油，你的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连伍说着，掰过他的身体，在他身后轻轻推了一把。

走吧，早点回到你的世界里，早点成为家喻户晓的大明星，这样就没人会欺负你了。

谢平戈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在原地站了良久，才回头看了武术组的人一眼，说了声“再见”，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他很快到了谢明睿派来接他的车上，直接开了车门准备上车缓和情绪，结果一开门一抬头，就撞进了谢明睿那熟悉的眼神里。

他突然有点委屈，直接坐好关上门，想抱住谢明睿又努力把手背过不让自己放肆，只是用外人听不出来的，只有谢明睿能分辨的、略带沙哑的声音问道：“殿下，我们曾经说的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平民百姓，是不是根本不可能实现？”

没有权势，没有地位，哪怕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再厉害，也是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什么时候对方想动这块鱼肉了，直接挥刀就好。

谢明睿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是吗？在他眼里是的。所以哪怕穿越到这个没有王侯将相的世界，他也没有一刻放松。

他没有从政，他按照两人的约定确确实实成为了“有钱人”，但却不是普通的有钱人，而是能掌握自己命运的有钱人，只有这样，什么时候他家平戈来了，他才可以让对方自由自在地生活。

谢平戈一直看着他，在他没有回答的时候就知道答案了，缓慢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和平时的笑完全不一样，谢明睿看了一眼就觉得心被扎了一下，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而后凑上前把人抱住：“我可以让你实现。”

谢明睿这句话说得同样低沉，却异常认真，没有半分掺假的成分。

谢平戈感觉自己越来越离谱了，原本的分寸感随着环境的改变越来越模糊，对谢明睿“只想保护”的情绪也逐渐被其他疯长的他自己也没理清的情绪取代。

这样不行。谢平戈跟自己说。

他用最大的毅力挣扎了一下，察觉到他动作的谢明睿猛地睁开了眼，眼神一下变得幽深。

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是自然地松开了手，然后去看谢平戈的眼睛，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了一遍：“平戈，只要你想，我就可以让你自由自在地生活，让一切都束缚不了你，就像以前我答应你的一样。”

谢明睿说话的时候，没有错过半分谢平戈的神色变化。

他能看出谢平戈眼睛里一闪而过的亮光，也能看出对方动摇的以及努力压抑动摇的情绪。

而后他垂眸瞟了眼谢平戈的手，那双手握成了拳，仿佛在努力克制着什么动作。

谢明睿突然笑了起来。

如果说第三次公演结束的那个晚上是他第一次发现谢平戈对他有其他的情感，那么这段时间的相处，加上这个晚上谢平戈的反应，就让他确认了谢平戈对他确实有其他的情感，那和自己相似的带了独占欲的想要永远的情感。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逼迫对方，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他的平戈，他甚至可以强迫自己接受谢平戈在长出翅膀之后飞离自己的身边，只要对方开心就好——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对方对自己没有超越界限的情感。

如果他有……

谢明睿这份情绪隐藏得很好，谢平戈又在情绪起伏中，暂时没有窥见分毫。

他看着谢明睿，知道对方说的完全发自真心，可正因为此，他更不会应下来。

“殿下，我想好了。”虽然没有顺着谢明睿的话回应，但谢明睿的态度无疑给了他充足的底气。

谢明睿有点遗憾，但如果谢平戈会答应下来，那也不是谢平戈了，所以他接受良好：“嗯？”

“之前说要接的那部偶像剧拍完之后，我想拍打戏。虽然他们说这条路很难走，可这条路一样可以走到风风光光、不受束缚的终点。我不知道演戏适不适合我，可我知道，打戏肯定比偶像剧适合我。”

谢明睿看着他坚定的眼神，轻舒了一口气，而后伸出手，搭在了他的肩膀。

“会很容易受伤。”

“我知道。”

“钱很少。”

“……我知道。”

“现阶段你可能没那么容易接到。”

“我知道。”

“就算接了也很容易吃力不讨好。”

“我知道。”

“好，”得到几个回复的谢明睿没有再问，只是把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往上移动了一点，直接勾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下，而后抵上了他的额头，“保护自己，不要受伤。”

这回谢平戈没有挣扎。

他极轻但极认真地应了一句“好”，谢明睿已经接着说了下去：“你过几天去外地拍杂志，对吧？我刚好有空，和你一起去。”

谢平戈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他只和谢明睿一起离开过都城一次，细算起来应该是六年前？不过那次他一直藏在暗处，除了晚上和谢明睿说几句话，基本没有待在谢明睿身边，这次应该会好点？

谢明睿看他重新恢复了精神，心底因为谢平戈刚才的低落而升起的戾气也被他重新压了回去。

他心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考虑给集团培养继承人了？不然以后想哄人想陪人的时候没办法跟着他家平戈满世界地飞，岂不是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