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谢平戈“让你师父来”的话一出,章毅惟二人眼前黑得更厉害了。

如果他们是年轻人，他们的内心恐怕已经被“SOS”刷屏，可惜他们不是,所以他们的内心只是崩溃，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劝谢平戈还是该劝对方的师祖。

那位师侄也很懵。

谢平戈年纪和他差不多，身高虽然比他高了一点，但整个人看起来比他小了一圈。

他看到对方的时候心里还在犯嘀咕，自己真的可以和对方动手吗，万一对方出了什么事,这算不算故意伤人？

结果他还没嘀咕完呢,谢平戈就扔下了这么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让他完全反应不过来。

偏偏章毅惟二人眼前黑完，竟然两脸沉思,仿佛在思考谢平戈建议的可行性。

“你觉得谁上好？”

“阿乾上吧。小师弟上的话，万一平戈赢了,要命，不是踢馆也变成了踢馆；要是平戈输了，更要命,作为我们邀请来的客人，我们对得起他吗？”

“其实我觉得第二个可能性不会发生……”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更不能让小师弟上了。他虽然年纪比我们小，但也不年轻了,不怎么耐揍，倒是阿乾年纪小，锤炼一下也没什么。”

“有道理。”

两人小声嘀咕完,便由章毅惟清了清嗓子,说道：“平戈,阿乾虽然年纪小，却是我们章家武馆年轻一辈最厉害的。前两年去参加武术大赛，还拿了少年组的亚军。”

虽然比武已成定局，但怎么比、和谁比、比的结果如何，都是未定的。

谢平戈是因为他的邀请才参与这部纪录片的录制，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不能让对方吃亏，所以如果一定要比，章乾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想到这里，章毅惟脸上挂上了些许无奈的笑。

说老爷子情商高吧，他给客人搞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说他情商低吧，挑出来的人选又能最大限度保全客人的面子，实在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谢平戈对比武的人选并不挑剔。

长辈有长辈的优点，小辈有小辈的特色，只要对方能和自己打，他就开心。

所以他点了点头，章乾顿时松了一口气，带着一行人去了比武台。

比武台位于章家武馆的东面，是过年过节时武馆最热闹的地方。

“除此之外，就是有同行来踢馆的时候。每当这个时候，比武台也会很热闹，”章毅惟对着摄像机解释着，“这是各家武馆的传统，毕竟学武和学文不同，理论再多也比不上实践。”

章毅惟说着，众人的耳边便传来热闹的说话声。

谢平戈听力比他们好，听到得也比他们早，因此眼看着前方出现如此热闹的场景，他并不觉得意外。

谢平戈都不意外，其他人就更不意外了，他们穿过人群到了一位头发花□□神矍铄的老人面前，和对方打了招呼。

谢平戈没在意对方给的“下马威”，同样喊了声“章老爷子”。

老人依次应声。他看着谢平戈，缓慢开了口：“我看过你的《灰白之城》。”

这个开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就连章毅惟，也是满脸意外。

“你很强，路子也很独特，所以我想看一看真实的你是什么样子。别看那臭小子给各家、各个武校都打了招呼，但我们这一行最不喜欢的就是你这种类型的演员，打了招呼可以让你得到他们的客气礼遇，却得不到他们的真心认可，但如果你赢了阿乾，那就不一样了，他们会真心实意地认可你，后续的录制也能少很多问题。”

谢平戈没想到对方会说这个话。

他微微一怔，继而笑了起来：“好，谢谢老爷子。”

章老爷子看了他一眼：“别谢得太早，赢了再说。”

谢平戈大方地点了点头。

章毅惟诧异地看向章老爷子，后者顿时冷哼了一声：“你们以为我要给他下马威？”

章毅惟和连伍连忙摇头。

不敢不敢，别看老爷子年纪大，揍他们的本事还是有的，他们可不敢自寻死路——虽然在对方说那段话之前，他们确实是这么想的。

谢平戈不知道因为自己的存在，差点导致父子师徒阋墙，他上了比武台，看着周围围观的人群，再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全新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比武只是比武，围观的人眼神里有好奇有期待，有兴奋有戏谑，却没有死气沉沉与麻木。

这让谢平戈轻闭了一下眼。

这是比武，不是搏杀，他也不需要再搏杀。所以……他是时候找到更好的、更适合自己的路子了。

想到这里，谢平戈重新睁开了眼。

他身上散发的气势让章乾瞬间紧绷了身体，也让台下的围观瞬间挺直了背，停止了议论。

谢平戈站着没有动，他盯着章乾，视线从对面的脸，到颈项，到胸膛，再到四肢。

如果他的判断没错……

谢平戈的这个念头刚升起，学武之人的第六感就让章乾率先出了手。他有种预感，自己再拖延下去，恐怕不是对方的一合之敌。

章乾来势汹汹，拳风带起的威力让谢平戈久违地感觉到了威胁。

谢平戈瞬间地眯起了眼，身体早于意识，已经向对方脖子的方向伸出了手。不过他反应很快，出手到一半就想起了自己到底在哪里在干什么，硬生生改变了动作，将手按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剧烈的痛楚从肩膀上传来，章乾拳风一滞，原本的攻击动作收了回来，变成了格挡。

章毅惟深吸了一口气，不忍再看。

连伍也一边感同身受地揉了揉肩膀，一边摇了摇头。

章乾这个选择太糟糕了，如果说他继续刚才的动作，用自己的攻击缓解对方的攻势，还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能与谢平戈缠斗一会，那么他一收招，就等于放弃了唯一可能与对方缠斗的契机，将胜利拱手让人。

两人的判断并没有错，章乾一收招，就等于把主动权完全让了出去。

他本就不是谢平戈的对手，实力不是，经验不是，气势更不是，一旦连机会都失去，那完全就是被谢平戈按着打。

谢平戈的风格还和他遇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如果说其他人是比武的路数，谢平戈更像是伤人的路数，每一招每一式都对准了他的要害。

如果他是一个一无所知的混混，面对谢平戈的攻击可能还有点招架之力，可他不是，他知道谢平戈的攻击落实了是真的会出事的，因此心生怯意、疲于招架，不到五分钟就彻底败了下来。

谢平戈看着对方落败，神色里闪过微妙的失望。

那么快吗？他强行把杀人的路数变成伤人的路数，威力已经降低了不止一倍，本来以为能打久一点的……

和谢平戈把失望隐藏得很好，表面看起来依然云淡风轻的模样不同，在场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

章乾就这么输了？连对方的衣服都没碰到，就这么兵败如山倒？这、这就连全盛时期的章毅惟也做不到吧？

“我肯定做不到，”听到周围有人在议论这件事，章毅惟毫不犹豫地说道，“从实力来说，现在的阿乾也不比当初的我差多少，所以……”

章毅惟没有说完，众人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章老爷子皱着眉沉思，片刻后，扭头看向了旁边的一个中年人：“小十一，你上去。”

这话一出，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都齐刷刷看了过来。

章老爷子口中的“小十一”是他最小的徒弟，也是章乾的师父。和选择了娱乐圈的章毅惟连伍不同，这个人从来没想过离开武馆，如无意外，就是下一任章家武馆的继承人。

这也是章毅惟二人最终选了章乾给谢平戈当对手的其中一个原因，因为打赢武馆未来继承人这种事……从各个方面来说，性质都挺复杂的。

章老爷子知道这一点，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你自己决定。如果不想上就让连伍上。”

连伍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躺着也能中枪。他很想喊冤，可自己上总比小师弟上好，所以他还是闭上了嘴，什么也没说。

被称呼为“小十一”的中年人思索了许久，摇了摇头：“不必师兄上，我上，师兄不是他的对手，没什么参考价值。”

连伍“喂喂”了几声，中年人却不理他，径直上了台。

本来准备下台的谢平戈看到又有人来，眼神瞬间亮了一下，不过当他打量对方之后，微亮的眼神便被他收起，变成了郑重。

这个人很厉害，比刚才那个人厉害。

这厉害不一定是实力上的，而是那种感觉，和新人截然不同的感觉。

比谢平戈更郑重的是中年人，他一上台，就知道章乾是怎么输的了。

虽然隐藏得很好，但谢平戈身上有一种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很淡但又无法抹去的震慑力，一种类似于狼王对狼群的震慑力。

这种震慑力越对战越明显，哪怕实力相当，也很容易因为乱了分寸而落败，更何况他们实力并不相当。

至于自己，和谢平戈的实力也是不相当的，但是他有优势，经验的优势。

在谢平戈不下死手的情况下，这个优势能延长两人比斗的时间。

事实也确实如此，因为不能下死手，谢平戈动起手来，难免有些束手束脚。

不过这份束手束脚并没有让谢平戈沮丧，反而让他的眼神越来越亮。

好久了……他已经好久没有感觉到压力了……

这微妙的兴奋一点点敲击着谢平戈给自己上的保护层，几分钟后，终于在保护层上凿开了一个缺口，将他隐藏得很好的危险感泄露出了一点。

中年人脸色微微一变，人类的本能到底还是压过了人类的理智，让他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失误。

谢平戈最擅长的就是发现失误，他本来就占据了优势，如今抓住对方失误带来的机会，更是直接控场，再一次获得了胜利。

这次的比斗时间也不长，只持续了七分钟，不过比起刚才，这一场比斗显然让谢平戈舒服了许多。

他向中年人伸出了手，说了句“谢谢，承让”，后者看着对方纯粹而又快乐的眼神，有点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刚才那个仿佛随时能向自己伸出手、拧断自己脖子的危险影子，到底是真实的谢平戈，还是自己久违地被压制后，心态不稳产生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