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和身处局中分辨不清谢平戈到底是什么情绪的中年人不同,场外的章老爷子把谢平戈的招式看得一清二楚。

他先是皱起了眉，而后想到谢平戈和谢明睿的关系，眉头又缓缓松开。

“阿惟,这一段不要出现在纪录片里。”

章毅惟也在看比斗。老爷子看到的他也看到了,老爷子看懂的他也看懂了,因此他什么都没问，直接应了一声。

普通人可能没有感觉,但以他们的阅历，不难从谢平戈的出招收招中看出，他的武不是冲着强身健体，不是冲着打架斗殴，而是冲着杀人伤人去的。

不过杀人伤人不代表起源一定不正,有些特殊的职业确实需要这种强有力的攻击手段，以保证遇到危机的时候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护普通人。

谢平戈当然不是那种特殊的职业,但在两人看来,他的武却未必不是跟着那些人学的。他控制能力强，一招一式都能杀人却可以做到不伤人，有危险感却身上不带杀气眼中不带恶意,凡此种种，再联系他和谢明睿一度扑朔迷离的关系,两人认为,谢平戈很可能是作为谢明睿的贴身保镖培养的。

根据这两人对外公布的相识时间线，他们已经认识了十多年。十多年前谢平戈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孩童，谢明睿却即将掌权澜风，在这么一个时间点，谢明睿为自己培养一个隐藏能力绝佳、看起来无害实在战斗力爆表、从小收养的无比忠诚的贴身保镖，是完全合情合理的,这也能解释为什么网络上找不到谢平戈的资料。

至于后来……两个朝夕相处的人感情发生转变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关系转变了，想给他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这很合理。

远在千里之外的谢明睿虽然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但他很早就做好了随着谢平戈对打戏的接触越来越多、很可能会曝光他特殊的攻击方式的准备。

他并不担心这一点，因为自己的身份就是谢平戈最大的护身符。

有他在，谢平戈的特殊很容易就被外界认为是自己培养来保护自己的，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确实是真相。

谢明睿和谢平戈提过这件事，很早之前就提过。他让谢平戈不用担心，只要不杀人，就不会有人怀疑他的来历。

谢平戈从不怀疑他的话，这也是他敢站上比武台的前提。

事实证明，谢明睿对人心的判断一如既往地精准，章毅惟二人虽然意识到了不对，却自然而然给谢平戈找到了“最合适”的理由。

也是在这两人给谢平戈特殊的路数作出了“合理”的判断之后，章老爷子在场外鼓起了掌。

耳听得他鼓掌，被这场比斗震撼到的众人才从恍惚中反应过来，大声鼓掌喝彩。

中年人也没有丝毫落败的不忿。谢平戈对他伸出手之后，他也伸手回握，坦然地说道：“我输了。”

中年人说完，便请谢平戈下来，回到了章老爷子面前，章老爷子看着和章乾一般年纪，却显然能打遍武馆无敌手的谢平戈，扬声说道：“章家武馆成立那么多年，在行业内小有名气，同行也愿意给我们一点薄面，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可以夜郎自大。需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学武的路上不容得丝毫的懈怠。今天小谢先生没有恶意，可来日在外遇到有恶意的呢？以你们现在的水平，你们可以在业内做好吗？可以在保护自己的同时见义勇为吗？”

章老爷子的声音并不高，却震得所有人都说不出话。

他对谢平戈行了个礼，后者连忙避开，难得有些不太自在。

虽然到这个世界已经一年多了，但比起善意，他还是更能在恶意面前坦然自若……

章老爷子看着他的动作神色，眼神越发的赞赏。

他环视着周围，扬声说道：“开正门，迎客！”

这一声和他之前寻常老年人说话的声音不同，分外的铿锵有力。

谢平戈听着他的声音，又听到周围齐刷刷地应“是”，只觉周遭豪气激荡。

连伍也是同样的感觉，他重重拍了下谢平戈的背，大声笑道：“平戈，请！”

重新走一遍正门的流程虽然多余，但很有意义，章毅惟也借着这个机会，介绍了章家武馆的“规矩”：“其实平时正门都是开着的，新学生也好，参观的人也好，都是走的正门。只有有人来踢馆的时候，或者武馆的人在外获得荣誉回来的时候，门才会关上。前者就像你刚才一样，需要打败资历相当的人才会开门；后者会直接开门。”

谢平戈听着，了然地点了点头：“相当于一种仪式？”

章毅惟笑了起来：“对，改进后的一种仪式。章家武馆建立了两百多年，早年正门开得不多，只有贵客来才会开，其他人都走的侧门。后来因为感觉这种方式和这个时代不符，就由我祖父做主废了这个规矩，改成正门常开，特殊时候重现‘开门’流程的新规矩。”

武馆的中院和东院差不多，都走的简朴风。大门后的院子没有假山，没有盆栽，只有一个个的木人桩，以及在木人桩前练习的小孩。

武馆来来往往都是画风比较粗犷的人，因此谢平戈一出现，小孩子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他们是知道武馆开大门的规矩的，可谢平戈怎么看都不像是符合规矩的样子。

有年纪比较大的孩子实在按捺不住好奇，跑过来问了这个问题。

谢平戈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为什么是我呢？万一是你们师叔祖功成名就回来了呢？”

谢平戈说完，这个孩子脸上当即露出了大大的“你当我是小孩子吗”的嫌弃表情。

章毅惟哭笑不得，连伍直接撸袖子准备打人了：“臭小子，我看你是皮痒了。”

那小孩做了个鬼脸，他跑了一圈，等到连伍放下袖子，才重新回来，继续问道：“所以是你们谁符合规矩呢？”

谢平戈显然是不会自吹自擂的，所以章毅惟替他开了口：“是这位漂亮哥哥。他打赢了你乾师叔，还打赢了你师祖。”

这话比刚才那话更没有可信度，别说这个孩子了，其他孩子也都围了过来，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起来。

“不可能！一个乾师叔有两个漂亮哥哥那么大呢！”

“乾师叔可厉害了，一个人能抱我们四个！”

“乾师叔都打不过师祖！”

“师祖好强的，我们才不信！”

……

章毅惟乐呵呵地听他们反驳，听完揶揄地看向谢平戈：“平戈，这群小鬼不信怎么办？”

谢平戈一脸无奈：“章哥，这是你们武馆的小辈，你就这么挑唆我揍他们，合适吗？”

章毅惟哈哈大笑，跟着来的其他人也跟着笑。

他们本来对谢平戈有点敬畏心理，对方这么一说，他们对他的敬还有畏却没了，跟着章毅惟一起和他开玩笑坑小辈。

“不怕不怕，揍，他们皮厚实着呢！”

“师父说‘山外有山有外有人’，我们知道啊！但是这群小鬼可不知道，天天臭屁。”

“来来来，教训教训他们！”

……

谢平戈看他们一个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越发的无奈。

自己像是能教小孩的吗？

“别理这些年纪大了心没大的，刚才的比斗我们也拍了，到时候循环播给这些小鬼看，他们就知道我们打不过你了。”也是在一片热闹间，中年人走了过来。

谢平戈心想这也不必，不过想到章老爷子说的学武不能狂妄自大不能有丝毫懈怠，他到底还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看热闹失败的众人相当遗憾，他们被中年人扫了一眼，被迫各自散去，留下中年人作为主人，和章毅惟连伍一同介绍这个武馆。

他们在这个武馆待了一天，第二天一早告辞去了另一家武馆。

章家武馆发生的事已经传了过来，就像章老爷子预言的那样，章家事情之后，其他武馆的人对谢平戈是由衷的尊敬，连带着录制行程也比之前预料得更加顺利。

两家武馆之后，一行人启程前往了中部很有名的一间武校。

和管理模式相对自由的武馆不同，武校的管理相当严格。

“武馆和普通教育并不冲突，所以对于未成年人来说，武馆和课外培训有点像。因为这个原因，加上环境好、几大家名声也大，武馆的小孩什么家庭条件的都有。但武校不同，这种正规武校包揽了文化课的教学，学生大多是家庭条件比较一般甚至糟糕的。”章毅惟和谢平戈介绍着两者的差别，后者听得非常专心，时不时点点头。

陪同的副校长并没有阻止章毅惟的如实科普。

他带着一行人拍了学校，又带他们去拍了上课的学生，没有丝毫的避讳，反而有些骄傲。

“虽然他们家庭条件不好，但我们会给他们我们能做到的最好，至少在这里，他们是有活力的。”

听他这么说，谢平戈仔细打量起了正在上武术课的学生。

他们大多偏黑，有些人的衣服很脏，有些人的衣服洗得发白，但无论是哪种，都和副校长说得一样，脸上不见麻木，只见和外面的普通学生差不多的活力。

一行人同样在这里待了一整天，临走的时候收获了很多只挥舞的小手。

章毅惟也笑眯眯地跟他们挥，等车窗上升之后，才收起笑容，唇边也发出了一声叹息：“好了，轻松愉快的第一阶段录制结束，让人无奈的第二阶段即将开始。平戈，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