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陛下,请自重(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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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有没有舒服些?”陛下扬着唇角轻声问。

然回应他的, 是逐渐平缓的呼吸声。

意识到对方睡着了,他哑然失笑的同时,却又有些恍惚, 像是做梦一般, 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就如过去那一年, 他无数次做过的梦。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鼻端萦绕的酒味是真实的。

肩头的重量和耳畔清浅的呼吸也在提醒他这次是真的。沈江亭是真实地活着回来了, 就安静地依偎在他的肩头。

意识到这一点,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抓过对方的手,将手指一根一根穿进他的指缝,牢牢扣紧——暖意从交融的掌心源源不断地渗入他冰冷的身体里, 一路暖到他的心窝, 瞬间安定了他的心。

御花园的凉亭一隅静谧。

而太池殿歌舞升平,推杯换盏,有那喝多之人, 出来寻一僻静之地醒酒, 不知不觉走到御花园,却被路口的的内侍拦住了去路。

皇宫不是家宅后院, 大臣也不敢真喝得烂醉如泥。

见得内侍拦了去路,便意识到前方有贵人, 便识趣地退了回去。被一众大臣围拢的沈国公边与同僚饮酒,边注意大殿门口。

门口时有人进人出, 却久不见儿子回来。

他眉头一皱,宫中倒是不会有什么危险,就怕没有记忆的儿子走迷了路,可他这边又脱不开身, 便招来一个宫女,吩咐了一声。

宫女领命去寻了沈夫人,不多时,沈夫人抱着沈长安由宫女领路出了大殿。

太池殿距御花园不过百步之遥。

正是一年百花盛开之际,满园的花簇在月色中竞相绽放,沈夫人脚步匆匆,四下寻找儿子,哪顾得周边美景,直到她走到凉亭路口,被拦住去路。

“夫人,请留步。”

沈夫人一顿,抬眼见拦住之人身着内侍服,意识到陛下可能在前面。

便福了福身,抱着沈长安转身就走,只是在临走前,她抬眼往不远处的凉亭往了一眼。

清辉似霜,均匀地铺在池面,映下凉亭飞檐上的灯笼。

灯火幽幽,笼罩凉亭那一方小天地,照出两个相互依偎的身影——一黑一红,相融纠缠,却无比契合。

见得这一幕,她心中涌出几分不安来。

着玄服之人定然就是陛下,那红袍的……今日宴席,除了亭儿,就只有梁国公主,可先前丈夫说陛下无意纳梁国公主入后宫,既是如此,又怎会私下相会?

带着不安,她回到太池殿,不见儿子回来,心中的不安登时扩大蔓延。

她把孙子交给大丫鬟,连礼数都顾不上,拽上不明原因的沈国公就出人群和大殿,绕到荷花池对面,指着对岸的凉亭示意他自己看。

沈国公是海量,被同僚灌了一肚子酒水眼神还是无比清明。

他顺着妻子指的方向望去,灯光月影投射的六角飞檐亭下,两道相偎而坐的背影映入眼帘,瞳孔蓦地一缩。

又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胜酒力,看花了眼,便抬手揉了揉眼,熟记于心的两道背影还在那。

他嘴唇发抖,扭头看向身边的夫人。

二人两相对望片刻,默契地从荷花池边退了出来,一路沉默地回到太池殿,对凉亭的事避而不谈。

夜逐渐加深,太池殿的喧闹渐止。

陛下接过暗卫送来的厚实大氅,只手小心地盖在醉酒之人身上,他的嘴角一直是上扬的弧度,微微倾泻进来的月光与他眸低的温柔融合在一起,映在那人柔静的脸上。

他就这么看着对方沉静的睡脸看了大半夜。

月光消失了,挂在飞檐下灯笼里的蜡烛也烧到了尽头,忽闪了几下,就熄灭了。

阴影笼罩下来,黑暗藏匿了对方的脸,将恍惚如做梦的陛下惊回了神,适才发觉静坐一夜的身体发僵,被人枕着的右肩更是麻得好似不是自己的。

且夜晚寒意重,两脚凉得像是泡在了冰水里,被当头的寒风吹了一下,惹得嗓子眼里开始发痒。

他不欲惊动肩头的人,可咳嗽来得突然,把肩头的人给震醒了。

秋昀听得耳边压抑的咳嗽声,睁开眼意识回拢,就觉得头疼脖子酸。

咳嗽的人似是察觉惊扰到了他,将咳嗽压下去了。他缓慢地抬起头,枕在陛下肩头的帛枕没了重量,随着他坐直身子而落了下来,他想伸手去接,却是发现半边身子因血液不通畅而一片麻凉,酸得他倒吸了口气——

“是朕考虑不周。”忍下喉间痒意的陛下嗓子发哑。

他扭头望向身边人隐在黑暗里的轮廓,抿了抿唇:“时辰不早了,宫门已经关了,你……”

熟悉的声音传到秋昀的耳朵里。

他怔了一怔,醉酒后的记忆支离破碎,只隐约记得自己随便找了个凉亭醒酒,然后……然后呢?

陛下怎么会在这里?

他又是为何枕着陛下的肩膀睡着了?

思忖间,听到这边动静的内侍举着一盏烛台走了过来。

烛台上的火光驱散了黑暗,他扭头对上陛下的眼,摇曳的烛火散落在他病弱的脸上,也映进了他瞳色浅淡的眼眸里,折射出一片暖光。

他又愣了一瞬,便将目光落在对方脸上。

荷花池水汽重,又受了一夜寒,将他脸上本就不多的血色消褪得一点都不剩,呈现出灰败的死气来。

秋昀面色微变,想伸手去摸他的脉。

不料手一抬,却好似带起了什么东西,眼皮一垂,就见自己的手被一只干瘦如柴的五指牢牢扣紧——陛下顺着他的目光往下一看,原先觉得熨帖的温度在这一瞬仿佛变成了灼人的火。

要命的是他整只手暂且还处在酸麻当中。

气氛有点尴尬。

“朕、朕方才也睡着了。”他绷着脸镇定地说。

“哦。”秋昀手也是麻的,所以他面无表情地用另外一只手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反扣在陛下的手腕上——

“你——”

“别说话。”秋昀沉眉将指腹搭在他脉象上。

这一举动让陛下意识到了什么。

他忽地攥紧拳头,将手抽了回来,负手起身,望向池面,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你父同朕说你失了记忆,朕原是半信半疑,现下却是信了。”

不然以沈江亭对自己的怨恨,又何以会关心自己的身体?

想到这儿,他贪恋地攥紧手掌,想留住掌心还残留的余温——自从服用了沈江亭留下来的那包药粉后,他身体就变得极为虚弱。

余温在一点点变凉,不管他怎么留都留不住。

这让他有些心慌,就在这时,耳畔响起了对方的声音——

“你是不是服用了我留在齐府的那包药粉?”

“什么——”陛下蓦地转过身来:“你不是失忆了吗?”

“我脑袋又没受过伤,失什么忆?”秋昀吐出一口浊气,走到他身边站定,平静道:“你服用那药粉是想以命偿命?”

方才短暂把过的脉象,脉象虚弱且紊乱,血脉郁结、迟滞,这种症状与寒症相似。

说是相似,是因为毒死沈江亭的那包药粉里掺杂的毒药也似这般,而当初他坠河前,正好把药粉留给了纪青元。

可纪青元这个混账更狠,直接服毒来偿命。

那他复活沈江亭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替纪青元来弥补沈江亭的遗憾?

“原来你没失忆,真好。”陛下轻笑了一声,扭头看向他的侧脸,轻声道:“在寻你的这一年里,朕想着,若你真出了意外,朕就为你偿命,可你活着回来了。”

他说到这儿顿了片刻,低头抓起秋昀的手,覆在心口上,试探道:“还记得去年你踹刺客的那一脚吗?”

“你怎么知道我踹了那刺客一脚?”秋昀意味不明道。

去年宫中闹刺客一事,他知道是陛下,便没说踹了那刺客一脚的事。

“自然是因为朕就是那刺客。”知道他没失忆,陛下面不改色地承认了。

摇曳的灯光中他眸光温柔地凝视着面前的人,继续试探:“前朝大臣一直催朕娶亲封后,可朕心中藏了个人。”

秋昀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抽回手皱眉道:“你同我说这个作甚?”

“你听懂了对吗?”陛下迈步逼近,直视他的眼,话锋忽而一转:“早几个时辰,你醉酒靠在朕肩膀歇息,你爹娘就在荷花池对面。”

“……你想说什么?”

“他们没有直接找过来,而是默默退下去了。”陛下微微一笑,只是他太瘦了,笑起来不怎么好看:“朕对你心之悦之,想封你为吾后,此生后宫也只你一人,可好?”

“陛下。”秋昀眉心一抽:“自古没有封男人为后的先例。”

“那就朕来开了这先例。”陛下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眼,不见其眼中有半分抗拒,负在身后攥紧的手掌悄然放松:“只要你愿意,朕、我也可以封长安为太子。”

提到长安,秋昀突然笑了:“那你知道长安是谁吗?”

“你父说非你亲子,却是陪你渡过流落海外那段最艰苦的日子,被你视作亲子。”其实就算是卿卿的亲子,他除了后悔,也没什么办法。

“既然你知道我视他为亲子,那你什么时候讨得他松口,我就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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