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酒店房间。

简云川坐在椅子上, 双目微阖，舒服得想要喟叹出声。

电吹风的温度刚刚好，细细长长的手指穿梭在漆黑湿润的发丝间, 间或用指尖不轻不重地按摩头皮。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吹头发, 顾师傅的手艺显然更精进了。

湿漉漉的发丝在指间一点点变干, 顾森羽吹着吹着, 目光不经意间往下瞥了一眼，手上的动作瞬间顿住。

简小少爷穿了一件黑色睡袍，领口系得不松但也不紧, 此刻用俯视的姿态看过去, 便能轻而易举窥见胸前凸起的锁骨, 一大片白得发光的皮肤, 以及……微微隆起的胸肌。

小顾总不自觉地睁大了双眼。

太羡慕了！他得练多久，才能练成这样的身材啊……

察觉到头顶的异样，简云川掀开浓密纤长的眼睫, 望向镜子里的人, “你在看什么？”

“嗯？”顾森羽猛然回过神来, 关掉电吹风按钮, “你刚才说什么？”

简云川透过镜子和他对视，几秒后，抬手收拢了睡袍领口。

顾森羽耳根子一热，糟糕, 偷看被发现了！

可大家不都是男人嘛，看一下怎么了？干嘛这么小气……

“你想看，可以随便看，还可以做别的。”简云川眉眼含笑, 语气饱含深意，“但要有正当名义。”

顾森羽：……

自己竟然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无非就是，答应和他在一起才给看。

“谁想看了……”小顾总红着脸嘟嘟囔囔地反驳，重新打开电吹风，双手稍微用力地揉弄着他的发丝。

简云川也不恼，就静静地任由他弄，只是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

结果没揉两下，顾森羽还是舍不得糟蹋这一头漆黑发亮的秀发，动作又轻柔下去。

两分钟后，他彻底关掉电吹风，“顾师傅收工了，客官您看，可还满意啊？”

“满意。”简云川很给面子。

“谢谢光临～欢迎下次惠顾～”顾森羽一鞠躬，将电吹风放回去时，甚至无意识地哼起了曲子。

他哼的曲子听不清歌词，调子也奇奇怪怪，但简云川听见的那一瞬间，心脏却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钝痛自心脏处传来，他忍不住用手紧紧捏住了椅子的扶手，想缓解这种不适感。

“你怎么了？”顾森羽很快发现他的异样，迅速跑过去，“哪里不舒服吗？”

“头有点晕……”简云川闭了闭眼眸，再睁开时已恢复了正常，“没事了。”

“你坐着别动。”顾森羽还是很担心，“我先给你倒杯水。”

简云川的目光随着他忙碌的背影移动，“明天你打算……怎么说服Quella？”

“随机应变吧。”顾森羽端着水杯回到他身前，一本正经道，“实在不行，我就只能抱着她的大腿哇哇大哭～”

简云川：……

*

D市的十二月依旧春风拂面，温度十分宜人。

Quella居住的地方很偏远僻静，顾森羽开车跟着导航绕了很久，才终于找到目的地。

一栋中式庭院别墅，入目即是满眼生机勃勃的翠绿。雕梁画栋，亭台水榭，古色古香又别致风雅。

“有点意外，Quella竟然也会喜欢中国风。”顾森羽一边往里走，一边忍不住感叹道。

“时尚教母”Quella，曾经引领过数十年的国际时尚风潮，新闻活动配图都是烈焰红唇，热烈张扬，没想到低调退隐后，却选择回归古朴的中国风。

简云川将越走越远的人拉回自己身旁，“你见到她后，也许会更意外。”

等顾森羽见到Quella本人时，才真正明白他的意思。

美，是第一印象。

明眸皓齿，香肌玉骨，美人在骨也在皮。

淡雅，是脑子里蹦出的第二个形容词。

一袭蓝白色水墨暗纹旗袍，长发随意在脑后盘起，举手投足，动静皆美，像是从古典画里走出来的女子。

“云川。”白琼缓缓起身，优雅而从容地走向简云川，给了他一个很轻的拥抱，“好久不见。”

简云川回抱她，“好久不见，琼姨。”

“有六年了。”白琼微笑着望向他的脸，“最后一次见面，是你十八岁生日时，现在已经长成大人了。”

简云川侧过身，“琼姨，他就是我跟你提到的那位。”

“您好！”顾森羽立刻弯腰，鞠了个标准的九十度躬，“我叫顾森羽，冒昧打扰您了。”

“没事。”白琼撩了撩耳畔飘下的发丝，“你和云川一样，叫我琼姨就好。”

三人一起落座。

石桌上的茶已经煮开了，袅袅升起的雾气中，清新的茶香四溢。

“你们喝茶吗？”白琼拿起精致的茶壶，轻巧地斟了一杯茶，“如果不喝，我让人送饮料来。”

“喝茶的，琼姨。”顾森羽改口很快，嘴巴又甜又乖，“我还给您带了一盒新茶，您待会儿可以试试～”

白琼的目光仍停留在茶碗上，“有心了。”

两人久别重逢，在茶香中叙旧，顾森羽也不由安静下来，偶尔插上一两句话。

一盏茶见底，白琼看向乖巧的青年，“你们今天来，有没有别的事？”

顾森羽和简云川对视一眼，决定直言来意，“琼姨，冒昧前来打扰，是想请您出山。”

“我已经拒绝了你的员工，为何你还来这一趟？”白琼重新斟了一盏茶，语气平淡，倒是听不出来不高兴。

“因为我想亲自来一次。”顾森羽眉眼微弯语气诚恳，“虽然很抱歉，但我这人就是这样，不到黄河心不死。”

不管做什么，他都会尽力去争取，这样不管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至少他不会后悔。

白琼抬眼，“我年轻时也是这样。”

“如果不是提前看过了资料，我真的很难相信您的年纪。”顾森羽睁着亮晶晶的眼眸和她对视，“您看起来和我同龄。”

“云川，你带来的小顾同学，嘴很甜呢。”白琼笑了起来，淡雅的五官蓦然变得生动明艳。

“嗯。”简云川不知想到了什么，也跟着笑了一下，“应该是甜的。”

顾森羽：“琼姨，我说的都是心里话啦。”

白琼注视着他，忽然话音一转，“既然你看过我的资料，那你知道，十年前我为什么选择隐退吗？”

“这……”顾森羽有些迟疑，“新闻报道上说的肯定不是真的。”

白琼：“新闻报道怎么说的？”

“江郎才尽，急流勇退。”顾森羽说完又立刻补充道，“当然，我并不这样认为。”

白琼起身，背对着他们，眺望远处苍郁连绵的群山，“这样说，其实也没错。”

顾森羽愣住了。

“十年前，我的缪斯离开了我，也带走了我创作的灵感和激情。”清越的声音低了下去，藏着阅尽千帆的平静和苍凉。

十年前……

顾森羽心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想，下意识转过脸，看向身侧安静倾听的人。

感受到他眼中的疑惑，简云川轻轻点了点头。

白琼回身，重新落座，“有茶有美景，你们想听故事吗？”

她说的故事很简单，两个自幼一起长大的少女，家世相当，亲如姐妹。

两姐妹都长了一副好容貌，但性格却完全不同。妹妹生性活泼，追求者络绎不绝，姐姐性格冷漠，身边唯一的朋友只有妹妹。

在她们很小的时候，两人的梦想都是做设计师，设计出全天下最好看的小裙子，穿上一起过一辈子。

后来她们长大了，姐姐真的成为了名震国内外的时尚设计师，而妹妹却陷入了恋爱中，忘记了自己和姐姐的约定。

姐姐很伤心，但还是为妹妹设计出了全世界最美丽的婚纱，亲手将她送到另一个男人手里，然后看着她为情挣扎了数十年。

那些年里，姐姐不是没有想过带妹妹远走高飞，远离一切不幸，但她总有这样那样的事，妹妹也根本不愿意离开，有一次因为误会两人甚至差点绝交。

以至于到最后，姐姐连妹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我亲手替她穿上婚纱时，做梦也想不到，最后婚纱会变作殓服。”秀眉颦蹙，白琼垂下眼睫，“我甚至，没来得及参加她的葬礼。”

故事说到了结局，顾森羽眼眶发热，偷偷吸了吸鼻子。

他忍不住伸出手，在桌子底下握住了身旁人的手。

“我后来想过很多次，如果我有一次，能下定决心带她离开，或者……”白琼又笑，“或者我不给她设计出那件全天下最美的婚纱，以她的性格，一定会推迟婚礼。”

“琼姨，自始至终，都不是您的错。”简云川反手握住那只温热的手，捏在掌心里，语气平静中暗藏压抑，“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没有人能例外。

*

听完故事后，顾森羽没再提起他的来意。

白琼留他们吃晚餐，餐桌上他舌灿莲花努力活跃气氛，逗得淡雅如兰的白琼都笑意连连，吃过晚饭还留他们住一晚。

顾森羽眼珠子转到一边，暗戳戳征求简小少爷的意见。

白琼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调侃道：“怎么，家里管事的是云川？”

“才没有呢！”顾森羽下意识反驳。

简云川从善如流：“是我听他的。”

“原来是这样。”白琼会心一笑，“挺好的。”

顾森羽：……

怎么感觉这对话走向有点奇怪？

房间还没收拾出来，白琼接了一通电话先离开了，两人便顺着长廊往园子的方向走，欣赏夜景顺便消消食。

月朗星稀，流水潺潺，顾森羽舒展了一下四肢，忽然又想起下午听到的那个故事。

他的语气不禁有些惆怅，“要是这世上的人和事，都像今晚的月亮一样圆满就好了。”

原书中很少描绘配角们的人生，但当他身处其中才发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而他今天听的故事很悲伤，故事的主角之一，还是简云川的妈妈。

闻言，简云川也抬头望向夜空。

“你……想她吗？”顾森羽注视着他英俊的侧脸，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月色。

“偶尔会。”简云川神色平淡，“想她对我笑的时候，想她抱着我的时候。”

“在我的世界里，老人们常说，亲人离世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一直守护着我们。”顾森羽抬手指向夜幕，结果发现星星着实有点稀少。

“那个……今晚星星们都休息了。”他放下手指，盛情邀请道，“改天我们再一起看星星呀。”

“好。”简云川应声，忽然又蹙了蹙眉，“你的世界？”

“啊……”顾森羽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说漏嘴了。

但这次，他没打算再随便说点什么糊弄过去。

“简云川。”考虑了几秒后，顾森羽郑重地开口叫他的名字。

“嗯。”简云川将目光从月亮移到他脸上，“我在。”

月色皎洁，银光倾泻一地。

“我……”顾森羽望进他的眼底，目光忐忑，手指也不自觉绞紧了，“我想和你坦白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的眼眸一如既往的幽沉深邃，和他对视时，总能从中汲取到一种安稳的力量。

“用词这么严重？”简云川轻轻笑了一下。

顾森羽唇角往下垂，神情有点可怜巴巴的，“确实挺严重的……”

“过来说。”简云川示意他离自己更近一点。

“不，我就站在这里说！”顾森羽拒绝了，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四周骤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顾森羽鼓足勇气一口气说完，然后耳朵里只能听见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嗯。”就在他快要将自己的手指绞断时，简云川平静地应了一声，“这就是你要坦白的事？”

“啊？”顾森羽睁大了眼睛，语气迟疑，“你……你是不相信，还是……”

还是觉得他疯了？

“我以为你要说什么惊天秘密，吓了一跳。”简云川迈开长腿，走到他面前，“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又怎么样？”

顾森羽懵懵地站在原地，一时接不上话。

简云川倾身，“就算你不是人，我喜欢的也是你。”

“只是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