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没有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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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世大楼十四层的小型会议室。
一个外表俊美的青年正坐在长桌边的实木座椅上, 两条长腿交叠,眉头深深蹙起,像在思考什么棘手的世纪难题。
他修长的手指时不时地轻点手机屏幕, 摁亮后在消息界面上下滑动一阵, 随即又会沉着脸挪开视线,阴郁的神色让一头灿烂的金发都显得黯淡不少。
“我觉得这个方案的可行性不高……”耳畔清润的嗓音突然略微提高了些,似乎是想要引起谁的注意。
路闻风眸光一闪, 顿时回过神来, 一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林瑜那张漂亮的脸。他五官精致, 却生了一双不太多情的狭长眸子,眼波流转之间总透着点淡淡的清冷。
而相比之下,林渐西的眼睛则更圆更大一些,瞪人的时候毫无威慑力,就像刚出生的小奶猫一样。而且他的鼻尖有一点微微翘起的弧度,因为羞赧而泛着绯红的时候,就显得格外可爱。
其实这两个人只是乍一看有点相似, 但稍加分辨就会发现外貌的差别并不小, 气质更是天差地别,以前自己怎么会觉得他们俩很像呢?
“闻风, 你在听吗?”旁边的青年突然出声问道。
“……呃不好意思小瑜,”路闻风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又走神了, 连忙朝他歉意地一笑,“刚说到哪里了?”
见状, 林瑜眉头一皱,干脆把笔记本电脑合上关闭了投屏,然后走到他面前, 拉出边上的皮椅一并坐了下来。
“闻风,我看你最近的状态好像一直不太好,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可能就是累的,你别担心。”路闻风摇摇头否认不愿多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对他进行一番审视。
眼前的人语气关切,神色担忧,只可惜那种关怀似乎更偏向于一种出于礼貌的问候。
如果是林渐西就不会这样。
他大概会软绵绵地叫自己学长,眼睛里面的焦急像是能溢出来,然后晃晃自己的手臂,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如果自己说没事,他就会不高兴地扁扁嘴,拖长声音说:“那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哦”。
于是路闻风的唇边不自觉地露出一点笑意,嘴角上翘,然后才惊觉自己竟然又想到了那个青年。
“也是,这段时间真的辛苦你了,因为益科技的事天天两头跑,还帮了这么多的忙,我一直都想找个机会好好谢你的。”
林瑜一边说话,一边稍微凑近了一点,但依然维持在舒适的社交距离,眼尾的弧度是恰到好处的柔和。
他的谢之情溢于言表,但路闻风实在太了解他了,了解到能够清晰地察觉他温柔态度下隐藏着的客套和疏离。
“是吗,那你打算怎么谢我?”他漫不经心地把桌上的资料和文件夹收起摞在一块儿,语气里带着一点调侃,眼神却是难得的锐利。
怎么谢?
林瑜登时就愣了一下,有点不知所措。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结识多年的好友性格宽厚脾气温和,从来没用这么直白的态度对待过自己,而且此时身上透出来的气势甚至隐隐有点侵略性。
“那你想我怎么谢?”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招架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只好小心翼翼地问了这么一句。
这回轮到路闻风愣住了。
他眯着眼,沉沉的目光自下而上打量了眼前的青年良久,看到他不明所以地回望,忽然就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林瑜这个人身上,好像总是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轻纱,摸不着也穿不透,只有提及自己喜欢的人时,才会袒露出一丝真实的情绪。
他们的相识始于一个落英缤纷的早春,路闻风在自家的庭院花厅里,看见了一个清瘦的少年。一张小脸藏在层层花枝下,皮肤像雪一样干净洁白,看得人心头一震。
“你好,我是路闻风。你就是林伯父的儿子吗?”
“对,我叫林瑜。”他嘴角在笑,柔得像一团雾,眼睛却没有笑,冷得像一块冰。
他不快乐。
路闻风当时就想,总有一天,他会让这个漂亮的少年发自真心地露出笑容。
然而从那个时候开始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很多年,自己从来没有走进他的心里,没能让他真正快乐,两人之间也没有一点点超出朋友的情谊。
已经足够了。
“如果喜欢一个人这么累,就换一个呗,说不定就解脱了。”这是那天喝酒的时候,郑店长劝他的话。
是啊,为什么不能换一个人喜欢呢?
捂一块捂不热的冰,是不会有结果的。长时间等不到回应,谁都会觉得疲惫。
路闻风抿了一口手边的咖啡,怅然若失地苦笑了一声。
所以,也是时候该试着放弃了。
那林渐西呢?
他会不会……也想放弃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念头突兀地出现在了路闻风的脑海里,然后就此扎了根,开始像藤蔓一样到处疯长!
一阵刺骨的寒意顿时从脊背开始发散,最后席卷全身,让他的心脏几乎完全紧缩起来,这阵子以来的种种异常一下子全都涌了上来。林渐西一点一点慢慢变冷淡的态度,生日当天的杳无音信,那通急急忙忙突然挂断的电话,含糊其辞不肯透露的行踪,还有那个孤儿院一起长大的亲近男子,甚至——
路闻风指尖微颤地拿起手机点开聊天界面,发现青年从前在聊天的时候总喜欢发很多可爱的表情包,也会用一些黏乎乎的语气词,可是这段时间却逐渐消失了。
沿着时间线往下看,字里行间的疏远几乎是与日俱增的,就像绵软的云朵一点点透出棱角成了冷硬的石头,这种变化简直叫人触目惊心!
而且刚刚他发的那条消息,林渐西到现在还没有回复。
“闻风,那一会儿我请你去切尔顿吃夜宵吧,谢你在这次合作项目上对我的支持。”见眼前的青年久久没有回答,林瑜思索了一阵之后,便给出了这样的提议。
他唇边绽出一点清浅的笑意,依然像初见时那样动人,说的话也很体贴:“你今天看起来也累了,不管有什么工作,都放到明天再谈吧。”
然而路闻风听了,面上神色却轻微一滞,并没有像过去一样满口答应。
事实上,他从来没有拒绝过林瑜的任何要求,要放在从前,更不可能拒绝这样的就餐邀约,可是……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在桌面的文件上打转,只觉得自己从未像此刻这样清醒。
切尔顿酒店离这里很远,是林氏科技和乔氏集团联合举办的那场商务晚宴的地点,林瑜这时候过去,主要是为了确认一下现场的情况,请他吃饭不过是顺带而已。
路闻风端起咖啡杯又喝了一口,时间久了,咖啡已经彻底冷掉,口有些奇怪,还让一股凉意直接从喉间弥漫到了全身。
他忽然就明白了林渐西为什么生气。
是日积月累的忽视,是不以为意的态度。
自己说了那么多好听的话,许下那么多的承诺,可到目前为止,甚至从来都没有兑现过。
说得多不如做得多,没有实现的诺言,就永远是金玉其外的空中楼阁,只会让人望而却步。
于是路闻风深吸了一口气,头一回朝林瑜摇了摇头,沉声道:“不了,我晚上还有别的安排。”
他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先去做。
“你有约了?”林瑜虽然觉得有点意外,但还是开朗地笑了下,“没关系,那等你有空了我再请你吃饭,今天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好。”路闻风点头匆匆应下,然后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迅速下楼驱车前行,引擎一发动,纯白的车子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希望还不算太晚。
*
短暂的阵雨过后,皎洁的月亮越升越高,最后钻进了厚厚的云层。林渐西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下一步的计划也全部梳理完毕,现在已经换了睡衣舒服地躺在床上,准备看会儿书就去休息。
就在这时,放在枕边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有人发来了消息。
【闻风学长】现在在家吗?
林渐西顿时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如果出自乔默川或者盛铭风,那一点都不奇怪,可偏偏这个人是一贯温和有礼的路闻风。
这多少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嘶——不会吧?
林渐西心里似有所,隐隐约约生出一个猜测。
他马上侧着身子靠墙走到窗边,把自己的身形隐藏在后面,贴着墙只用余光往下看,只见那台显眼的白色保时捷正打着双闪,在黑夜里显得格外醒目
果然不出所料!
他思索了半秒,然后慢悠悠地回了两个字:“不在。”
路闻风秒回:“别骗我。”
林渐西眉毛一挑,依旧嘴硬:“是真的。”
于是手机那头没了动静。
然后隔了没多久,低沉的嗓音就伴随着“砰砰砰”的敲门声从外面传进来,仿佛敲在人的心头引起明显的震颤。
“小西,开门。”
林渐西不吱声,权当作没听见。
“你灯还亮着,我看到了。”路闻风又道。
这就没办法再继续装死了,于是林渐西懒洋洋地爬下床,几步走到门边,但却只把门打开一条小缝,带着困意的柔软嗓音就从这道缝隙传出,钻进金发青年的耳朵里,蹿袭起一阵痒意。
“学长,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吗?”
一张烫金的邀请函从门缝里塞了进来,“你不回我消息,我只能亲自登门来解释了。”
青年在门外拧着眉,语气恳切:“这是20号晚上切尔顿酒会的邀请函,是很重要的商务晚宴,我没办法不出席,不是故意不答应你的。”
林渐西没接,一开口就瓮声瓮气的,像是憋了包泪:“学长,我没有怪你的,也知道你忙——”
“那就让我进去。”他的口吻很温和,带着诱哄,说出来的话却有种不容拒绝的味道。林渐西又不吭声了。
半晌,他才轻轻地道:“已经很晚了。”
但没想到路闻风一改往日的温和做派,态度是十分罕见的强硬,双手扒开狭小的门缝,一个用力,竟是整个人硬生生挤了进来!
“你怎么——”林渐西无法,只得后退一步放人进来。
他怕两人争执起来吵到邻居,便先把门关上,结果一转过身才发现青年的头发居然湿了大半,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际,没了往常的风度翩翩,看着竟有几分狼狈。
“头发怎么湿了?”
“哦,外面突然下了场雨,我没带伞。”路闻风不以为意地温和一笑,兀自殷勤地递过来一盒包装精美的甜点,“给你带了蛋糕,是你喜欢的味道。”
他还记得小西之前吃到蛋糕时弯起的眼角和唇边满足的笑靥,像只小仓鼠一样嘴里鼓鼓囊囊的,想来一定能让他消气。
然而林渐西低头一瞥,神色却变得愈发漠然。
那是林瑜最喜欢的紫米露蛋糕。
于是林渐西顿时就飘忽地笑了,语气十分平静:“可是学长,我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口味的。”
他看向眼前的青年,那点笑意轻到好像下一刻就要被流动的微风带走,声音也很飘渺:“是你说喜欢,我才说喜欢的。”
路闻风顿时眸光一震,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泛着密密的刺痛。
他差点又忘了一点,两人这么久以来的和谐与心有灵犀,其实都是小西在迁就自己的缘故。
因为在意,所以才总是妥协,而妥协到最后,就是彻底的疲惫。
“那、那这个。”他想赶紧转移话题,马上慌乱地拿出另外一个漂亮的牛皮纸袋,“这是你最爱喝的全麦纯咖。”
那杯饮品被包装得很好,一点都没有洒,而且在路闻风满头被雨淋湿的情况下,竟然都没有沾上一点水渍,可见他的小心翼翼。但是——
林渐西把眼睛低垂下来,乌黑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松针被晚风吹起,可怜又可爱。
“晚上喝咖啡会睡不着的。”
“……”路闻风又是一记重锤。
他一向细心,没想到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只觉得今天诸事不顺,当下就垂头丧气地靠在墙角,眉头也烦躁地拧成一团,头发湿淋淋的还在往下滴水。
只不过现在这个模样,没了平时那种温润如玉游刃有余的气质,反而像一条被主人抛弃的大狗,倒是和盛铭风愈发相像了。
是以林渐西的神色终于忍不住柔和起来,也终于开始拿正眼打量面前的青年,这么一看就发现不对劲了。
“你的脸这里怎么红红的?”他皱眉伸手指了指。
“这儿?”路闻风顺着他指的方向摸了摸,觉得有点发痒,随即了然道:“大概是在楼下的时候被蚊子咬了吧,不碍事。”
“怎么会不碍事?我住的这片蚊子很毒的,要是不涂药膏,第二天说不定会肿起来,你等等。”
林渐西不由分说,马上转头去橱柜里翻找药膏,噼里啪啦的动静很大,原先的冷淡全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急色。
路闻风的心里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这个人怎么可以傻成这样?
明明刚才还在生气,明明还在因为自己的错耿耿于怀,却在看到他的脸被蚊子蛰了之后,立刻放下了先前的所有不满,比自己受伤了还着急。
他忍不住笑起来,安慰道:“不过是被蚊子咬了而已,就算肿了,也很快就会消的。”
“那不行,你的脸可是很金贵的。”
林渐西手上沾了点药膏,微凉的指尖轻轻抚上来,黏腻又柔软的触就在路闻风脸上缓缓辗转,最后演变为浑身上下的莫名酥麻。
青年的眼神也很专注,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只倒映着自己的脸,里面是显而易见的喜欢,是藏都藏不住的情。
这种觉让路闻风心口的跳动不自觉地加速,甚至忍不住战栗了一下。
“是觉得冷了吗?”青年擦完药之后收回手,正好捕捉到了他的轻微抖动,便关切地问了一句。
“没有,只是……”路闻风摇摇头正要解释,不料下一句话就飞快地顶了过来。
“那我先帮你把头发吹干吧,一直湿着容易冒的。”
林渐西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眼睛眨动的时候,透着潋滟的波光。
于是所有解释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路闻风飘飘然地坐在桌边,受着温热的风在头上呼呼地吹过,还有一双柔软的手轻轻地在其中穿梭。
这气氛太好了,好到路闻风开始得意忘形,甚至脑子一热醋意上头,又开始兴师问罪了。
“小西,那天晚上我打你电话,你为什么直接挂了?”
“哪天?”林渐西不算温柔地扒拉了两下手上的头发,随口问道。路闻风语气不善:“就是你和你那个朋友待在一起,一直联系不上人的那天。”
在提到“那个朋友”的时候,他还特意加重音强调,听上去咬牙切齿的。
“噢,那次啊。”林渐西终于回想起来,说话慢悠悠的,像是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那次有比较重要的事,不方便说话。”
回应也十分模糊,还是没有任何具体的解释。
“重要的事?”路闻风心里不爽,语气甚至有点咄咄逼人起来:“那你知不知道那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
“是世界人口日吗?那个好像过了吧,建军节……又好像还没到啊。”他一个接一个地猜着,语气漫不经心到几乎凉薄的地步。
路闻风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立马抬手按住了青年不让他动作。
不料下一刻,他就听见了青年极为愉悦的笑声,像是风铃一样清脆,敲在自己的心湖引起层层的巨大涟漪。
“好啦,我知道那天是学长的生日。可是我不是已经提前和你说过生日快乐了吗?这么贪心啊。”
林渐西拍了拍他的头,轻慢的态度好像在逗弄一个宠物,路闻风却毫无所觉,还因为这亲昵的话而暗生欢喜。
他扭头四下看了看,忽然看见书柜上摆着许多实体专辑,似乎想到了什么,便问道:“这些专辑都是你喜欢的那个歌手出的吗?”
“对,最外面这张是他的新专辑,叫《伊索寓言》,和古希腊那本寓言故事集同名。”
“原来是这样。”路闻风盯着专辑封面那个遮着半张脸的青年,还是觉得有点眼熟,不过眼下的气氛让他懒得去深究这个问题。
“小西,那有机会我们一起去看他的演唱会吧。”他又把这个提议说了一遍。
“好啊。”这回林渐西没有拒绝。
路闻风心中一喜,又道:“还有你不是说想去看现场live吗,下个礼拜就带你去。”
“嗯好。”他甜甜一笑。
“另外你20号要交的报告,写好就给我看吧,我最近都有时间的。”
“谢谢学长啦。”
两人之间好像彻底恢复到了过去的样子,没有一点隔阂。无论他说什么,青年都乖乖地应了,像只软绵绵的小猫。
路闻风心里涨得满满的,忍不住就郑重其事地许下了承诺:“小西,以后我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忽略你了,答应你的事情每一件都会做到,你相信我。”
然而这句话,林渐西没有搭腔。
直到金发青年被电吹风的暖风吹得有点昏昏欲睡的时候,他才冷不丁突然开了口:“学长,你最喜欢《伊索寓言》里的哪个故事呢?”
“《伊索寓言》哪个故事?”路闻风混沌的大脑接受信息比较慢,转了片刻才道,“唔,龟兔赛跑吧。”
“小西呢?”他随口反问。
“我啊,我最喜欢里面的第三百十七篇故事。”
路闻风不明白:“这是哪个故事?”
林渐西笑了下,但只是再次轻轻拍了下青年的头发,没说话。
《伊索寓言》的第三百十七篇,是狼来了。
谎言说了太多次,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呢?没人会相信的。
所以太迟了。
亲爱的学长,我们没有以后了。
这是我对你,最后一次温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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