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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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云谏心中一荡。
只又迅速反驳道:“凌大人,你又唐突了。”
凌祉微微垂头,漆黑的眼眸凝视着自己。
如同一张空白的画作,逐渐将自己印了上去。
其实想来,凌祉的执念始于自己在东海之滨的相救。
那画中人也的的确确就是自己罢了。
他们之间的关联,早便已经纠葛在一起。
分不出谁对谁错了。
可萧云谏总是忆起,从前骄傲被人踩在脚下,碾了粉碎。
那便是他最痛彻心扉、不忍回首的往昔。
他又怎能……轻言谅解?
况且,他与凌祉早便不是同路人,也合该值此之时分道扬镳。
他心中落定,便是抬眸直视着凌祉的眼睛。
他眼底半分情愫皆无,余下的只有冰冰凉凉,映不出凌祉身影的黑眸。
他随意地说道:“却也关心。”
——“不过关心,是因着你也许并不知晓,在这梦境中死亡,你并不能脱离回到现实当中。你还需得在此游荡数十年,直到这梦境主人的离去。”
他动了脚步,向着福宁殿里走去。
却陡然被凌祉擒住了手腕。
凌祉的手指纤长,一圈竟是将他整个手腕握在其中。
他皱皱眉头,有些恼怒道:“你要作甚!”
凌祉眼底仍是灼灼,唇角上翘了几分:“是关心便好,那便是好的……”
萧云谏怒目道:“你是有疾吗?若是有疾,我叫人帮你宣太医,犯不着与我在这里痴痴缠缠!”
他使劲儿甩开了凌祉的手。
竟是将自己带的一个踉跄,险些要一头栽去。
他如今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神君,不过是这命中的一个凡人罢了。
凌祉忙上前去,扶住他的身子,说道:“小心。”
萧云谏推开依靠过来的热度,晃悠间,却是叫萧云谏揣在怀中的玉环掉了出来。
叮当落地的响动,引得二人皆是看去——
萧云谏略有难堪,如此这般,不正是将他哄骗凌祉一事暴露无遗了吗?
凌祉却只是怔怔神,弯腰拾起了那玉环,掂在指尖看了良久。
他如黑瀑般的青丝撩过萧云谏的右手手背。
瘙痒得感觉瞬间窜入了萧云谏的心房。
萧云谏慌了一瞬,急忙抽回右手,用左手抓挠了几下。
他深吸一口气,陡然想到,其实凌祉早就应该发现了玉环是假的,只是之前未曾寻到兴师问罪的机会罢了。
可未曾想到,凌祉竟然左右端倪了几眼,说道:“这物件儿倒是做的与那梦神所赠玉环极像,你从何处寻来?”
一个台阶明明白白地搁在萧云谏的面前。
是凌祉予他的温柔。
还是予的从前的萧云谏?
他弄不清楚。
也当真没打算弄清楚。
他从凌祉手中接过了那玉环,又塞回了衣袖之间藏好。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便好。
他理了理衣角,闲庭阔步地朝着福宁殿里去。
乳母急匆匆地迎了出来,满目歉意地道:“萧大人,白日里是我们的不对,我代他们向您赔罪。如今小皇子不吃不喝,总是喊着要您陪他戏耍,我们当真无奈,才报了陛下去。”
她说话间,顾铮也跨着小短腿跑了出来。
他一见到萧云谏,便扑了一上去,用细细又短短的小手臂,一把环住了萧云谏的大腿。
他扬着头看向萧云谏,眨巴着眼睛叫了一声。
萧云谏没听清他唤的是什么,只是有些窘然。
他从未触碰过这般幼小的孩童,又娇弱得仿佛一碰就要破碎。
手足无措。
凌祉却是上前来,蹲下身去,轻轻环住顾铮,让他身子的大半部分重量倚在自己身上。
方才解了萧云谏的燃眉之急。
凌祉目光落在他处,只是轻声说道:“你刚入无上仙门之时,比他大不了多少。萧氏一族乃大族,更是将你娇养得性子桀骜。可你生得太过好看,粉雕玉琢得如同一个瓷娃娃一般,谁人见了都心生欢喜。”
尤其是我。
他缓缓吐出这些往事,眼底里尽是靥足。
好似那般美好的回忆,是他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的美梦。
萧云谏深吸了一口气,唯恐吓到柔弱的顾铮:“那是他。”
凌祉执拗地说:“你说过的,他也是你的一部分。”
萧云谏气恼,又道:“可我忘却了!”
“总会想起来的——”凌祉抬眼直直地看向他,“总会有朝一日,想起来的。”
好的与不好的。
那些个曾经快活的日子,加之自己对他造成的所有伤害。
皆会回来。
即便知晓,萧云谏若是真的记得——
恐怕依着他的性子,定会将自己千刀万剐。
可他早已不在意!
他只要萧云谏记得他,永永远远地记得他。
那便足够了。
乳母听不懂凌祉话中的弯弯绕绕,便只多瞧了几眼。
顾铮这回揉揉肚皮,自己吵吵嚷嚷着说起了饿。萧云谏从未想过,他好好的一届神君。
来时以为是修补梦境裂痕,可进来了才发现——
他是来伺候孩童汤水的。
顾铮只许着萧云谏来喂。
若不是他,便又一口不愿进食。
好容易吃饱了,顾铮的脸色也好了许多。
他拉着萧云谏的胳膊不方,嘴里又胡乱地念叨着:“箫、箫……玩玩……”
乳母见状,忙不迭地道:“小皇子鲜少说话的,平日里就是跟在陛下身边,都是寡言。如今您一来,他却是愿意表达自己了。”
萧云谏心中亦有些动容。
他握住那枚真实的玉环。
梦神还未曾予他提示,这梦境中的问题还未曾被解决。
他如今既是回不去,倒不如替陆扶英看顾着孩子。
待顾铮睡下后,他才得了一夕闲暇。
从顾铮的小手中,缓缓地抽出自己的手臂。
萧云谏蹑手蹑脚地出了福宁殿,在院中活动了下筋骨。
他拍拍困顿的脸颊,却是一打眼就瞧见了凌祉仍是在庭中所坐。
“你怎得还没走?”他有些诧异,问完才意识到自己竟又是多话了。
凌空的月亮,合着树影,斑斑驳驳地落在萧云谏脸上。
一瞬间的朦胧,让凌祉分不清楚从前与现在。
他迷茫地道:“阿谏,你还在这里,我又能去哪呢?”
话音刚落,他甫才忆起自己是在何处,面对的是何人。
他忙解释道:“对不住,我刚刚有些迷糊了。”
萧云谏长长的叹了口气,却是未曾言语。
良久,他方才压低声线说道:“回去吧,回去吧……”
他攒了一肚子的重话,却是有些说不出来了。
萧云谏阖上双眸,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他干脆地把揣在怀中,那块真真实实的玉环掏了出来。
他随意地甩给凌祉,有些干巴地说道:“那时我拿错了,这块才是梦神给的真的。你带走吧,算是我押在你这里的信物。”
凌祉接过玉环,摆弄了一下,收进了怀里。
他没有再继续说这事,不过问道:“小皇子可是睡下了?今日那青鸾殿,又是怎得一回事?”
萧云谏将那来往经历言说一番,只是猛然意识到——
钱公公当时的表情,似也有些不对劲儿。
他却是忘了这件事,未曾言说!
他腾的站了起来。
凌祉皱眉,又问:“是怎得了?”
“我总觉得,事情远远没有那般简单……”萧云谏晃了下脑袋,将脑海中那些个不合时宜的想法抛了出去。
再怎么,也不会是扶英的。
可事事又经过她,在她身侧绕了一圈又一圈。
萧云谏的眉头深深地锁成一个川字,眉间凹陷了许多下去。
凌祉不住地试图伸出手去勾勒抚平,可到底也忍住了。
他道:“抽丝剥茧,总能理清。”
他瞧了天色,已是月挂中天。
青鸾殿那边仍是未有信儿传来。
若是再晚些,宫门便要下了钥,再也出不去。
凌祉捏着那真的玉环,眼下有了打算。
萧云谏既是不愿意时时刻刻瞧着自己,他便也应当给予稍稍空闲。
总是时间还长,命途还久。
急是急不来的。
这道理他从前时候也是懂得。
不若,他又怎会叫萧云谏同自己在一处。
他深吸了一口气,甫要开口说道。
便听萧云谏言:“有人来了——”
来人正是采夕,她领着陆扶英的口信而来:“今日已晚,宫门下钥,二位只得住于宫中了。陛下言说,萧大人是她为小皇子请来的启蒙恩师,凌大人又是萧大人的上司,便是不得怠慢了,特地命我寻了处风景最美的宫殿,劳二位住下。”
采夕笑意盈盈的,头上簪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晃动着。
萧云谏心知肚明。
这哪里是请他留下,分明是因为出了这么一遭又一茬的丑事,都叫他二人看清楚了,便必须时时刻扣在宫中,扣在女皇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才对。
采夕引着路,又转了轻舟,带着他二人到了一处湖上水榭。
景色应是不错,不过夜深人静,却是瞧不出来。
采夕道:“明日,陛下若是传旨,我会再来接二位的。”
撂下这般话语,她便摇着那独独的小船驶离了水榭。
萧云谏环顾四周,干干脆脆地坐了下来。
他放松着身子,随意靠在美人榻上,啧了一声:“看来我们当真触及到宫闱秘辛了,这般明目张胆的软禁。说的由头,倒还好听,还予了我个未来帝师的名头来。”
凌祉也将周遭陈设瞧了一圈,并无什么异样。
当真就是个若没船只,便只进不出的地方罢了。
萧云谏倚在窗边,探头向外看去。
月照湖面,波光粼粼,却也好看。他道:“便当是休整了,不再去想那些个琐碎杂事。”
凌祉应了一声,却是轻声说道:“这地方,只有你我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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