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祭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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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云谏有些恍惚。
他依稀记得,自己不是在长飙之墟外,同碧璋缠斗吗?
可现下这里,又是何处?
微风拂过他的面颊,他站在一座高耸的城墙之上。
他的身子羸弱至极,可面容上却多了几分莫名的笑颜。
萧云谏恍惚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还有几步之遥的城墙。
身后是一个熟悉的女子,对他说:“萧云谏,他这般对你,你居然还舔着脸非要说你爱他。”
他猛地清醒。
这不是长飙之墟外,这是那日……
是那日在坪洲府外,他跳了城墙的时候。
他垂头向下望去,果不其然看到的是凌祉焦急的目光。
凌祉无助地用口型一遍遍地唤着他的名字。
他忽而笑了起来,这算是什么?
他在现实中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吗?
竟是叫他看到了他从前看不到的东西。
他陡然推开了那蛇妖减翠,对着楼下的凌祉说道:“师叔,我不后悔的。我要跳下来了,你要接住我。”
他向后一跃,却是感觉到自己身体有异。
他强忍着,撞入了凌祉的怀抱中。
才闭上了眼睛。
面前的场景如同飞似的,变了模样。
从光亮到了黑暗,而后他又感受到了光明。
萧云谏陡然又睁开了双眸,他可是回来了?
不,好像不是。
面前是青鳞化作了自己的模样,正用言语挑衅着自己。
他脑海中涌着激动,手指握在了凌风之上,险些要拔出来。
可他却按捺住了。
他没有动,只是对凌祉说道:“师叔,你可有什么话对我说?”
凌祉心下动荡,可到底没言语。
但却只瞧见了萧云谏在他面前,忽而变了透明,再也消失不见。
而后呢,他又回到了凌祉对他拔剑相向的那一日。
他对凌祉说:“你可仔细瞧过,你面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你心心念念之人?还有我,到底是不是你真心所爱?”
他静静地看着凌祉脸上变了颜色,瞧瞧青麟又看看自己。
心下似是有了定论,可还未曾说出来,便又多了几分惊恐——
是因着他在凌祉的面前,忽而消弭不见。
再之后,他忽而开始期待起了下一次与凌祉相见。
他与凌祉在无上仙门的翠竹林里缠绵,那时一向是最最厌恶同凌祉说上一句爱意的他,却是将情话摆在嘴边,张口就来。
在兽潮当中,未等凌祉开口——
他就说道:“师叔,我也爱你。”
在拔出本命剑时,凌祉还未欣喜。
他就言语:“与师叔是同源剑,我当真欢喜。”
再而后呢……
萧云谏欢喜得紧,他仿若在此处迷失了自己。
他回顾着所有的遗憾之处,将爱意迸发。
梦神将凌祉与萧云谏二人并排搁在了床上。
只是他二人如今大不相同,一个是自己封闭了自己,而另一个却根本不知道自己不会醒来。
梦神已是将消息递给了九重天上的扶英公主。
扶英公主听闻消息,简直是震怒。
她本就与萧云谏感情深厚,乍然听闻此事——
险些要动了胎气,还是天后娘娘几句话安抚住了她。
她便趁机将此事全然告知了天后,只将萧云谏说得分外可怜,马上便要死生不复这天地间了。
可到底扶英公主说得并无什么错处。
萧云谏到底也是天后娘娘从小带到大的孩子,便如同亲生一般,哪里又会当真放得下。
急急忙忙地召了医神、药神,商讨了许久的计策,到底算是将萧云谏救了回来。
可萧云谏如今一条命算是保住了,又治疗好了浑身上下的伤口。
但却脱不出那梦境,是因着他自己困住了自己去。
炎重羽与青鳞轮流日夜守着,时常惊醒,还以为是他们的神君醒来了。
可到底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只是萧云谏与凌祉不同——
凌祉不醒的时候,是一副平和样貌。
可萧云谏,却总是能见到他的情绪起伏。
但他的这场梦,就连梦神也进不去、读不到。
他们不知道如何能唤醒萧云谏,只有一遍遍地在他耳畔叫着他。
青鳞看着萧云谏在梦中笑,便是哭了。
他抽泣着问一旁的炎重羽:“神君可还会醒来?神君不会醒来了,对不对?”
炎重羽虚虚地环抱着他,轻拍着他的脊背说道:“小鲤儿莫哭,神君他定然能归来的。”
青鳞擦干了眼泪,嗯了一声。
他忽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对着炎重羽说道:“我去见见梦神,你且等我片刻。你多看顾着点神君,等我回来。”
炎重羽答道:“好。”
他看着青鳞远走的背影,心房怦怦跳了几许。
他摸着自己背后的肉芽,倏地下定了决心。
算了,不管自己是什么样都好。
他害怕了,害怕若是时辰更久一些,便也会没有机会对着青鳞说出来了。炎重羽在心中赌誓。
等今日青鳞与梦神谈话归来,他便要将自己心底的一切都告知于青鳞。
他瞧着如今躺在床上,怎般都醒不来的凌祉与萧云谏。
只能感念世事无常。
凌祉说得对,有些话若是说得晚了。
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真切切说给想听的人听了。
凌祉曾在两人冰释前嫌后,私下同他交谈过许多——
便是那时候他还是无上仙门的峰主之时,在历经过青麟之事后,已是认清了自己对萧云谏的心思。
可他堵在心里,总觉得日子还久、时间还长。
他总有无尽的时间,能同萧云谏诉说自己的爱意。
总是能先将青麟的事情处置过。
再同萧云谏诉说衷肠。
可最后的结果呢?
却是他眼睁睁地看着萧云谏从那么高的城楼落下,在他的怀中,再也没了声息。
论他如何追悔莫及、如何踏平六界遍寻。
皆是无果。
那时候,他便知晓了原是这些个该说的话——
理应在最合适的时候,就说给想听的那个人听。
炎重羽兀自笑了笑,又多瞧了萧云谏一眼。
便预备起了要给予青鳞的物件儿。
青鳞这次去寻梦神,是突如其来的想法,却是未曾提前告知。
梦神听到他敲门声的时候,尚还被吓了一跳。
可仔细琢磨着,这长飙之墟如今唯有他们几人在。
萧云谏与凌祉又一直在床上躺着,来寻他的不是炎重羽便是青鳞。
梦神深吸了口气,说道:“快些进来吧。”
青鳞背着阳光,所有的光亮皆是在他背后。
而他的面容上全然笼罩着阴影,不笑的时候,骇人得紧。
梦神蓦地打了个寒战,唤道:“青鳞?”
青鳞应了一声,仍是平日里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
他搓了搓手,有些窘迫地立在一旁,说道:“梦神,我可是打扰到您了。只是未曾同您知会一声,便贸贸然前来,实在是叨扰。只是有些要紧事,不得不紧赶慢赶地来寻您,此般才能问清。”
梦神缓和了一下,指着一旁的圆凳,说道:“快些坐下吧,是何事?如今你家神君昏迷着,我也知你们六神无主。便也无妨,有事自来寻我便罢了。”
顿了顿,他又道:“我自也是艳羡你们之间的关系的。因着风神对你们这般好,所以你们才能不顾一切地去为他做这些事。”
他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心底里想了什么,面上露出些许的感伤来。
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儿后,他轻咳了一声,掩饰着自己的窘迫,又道:“到底是何事?竟叫你也吞吞吐吐的。在我面前,不必拘谨着,就当如在风神面前一般即可。”
青鳞是稍有迟疑的,一直绞着自己的衣角。
好似心中做了万分的纠结一般,缓缓说道:“确实是件很难以启齿的事情。先头为了神君的伤,一直未曾得空问您。如今却应当,会是个好时机吧……”
他亦是不敢肯定,可还是一口气地吐了出来:“梦神殿下,我只想问问——那将碧璋困在梦境中的法子,是否用不得了?”
梦神一顿,心下感慨,却仍是点了点头。
青鳞狠狠地咬住了下唇,离开了座椅。
他直接跪在了梦神面前,未等梦神反应过来,便磕了个头。
他躬身道:“那便劳烦您铸剑吧。”
梦神一时间未曾听明白,惶惶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青鳞一直持着跪在地上的姿态,垂着头,瘦弱的脊背好似顶起了千斤重一般。
梦神心下隐隐约约觉得不对,看着面前这个拥有着碧璋身躯的青鳞。
忽而又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诚然地将青鳞搀扶了起来。
他刻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到底说出来的话语,仍是那般颤抖着:“青鳞,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风神可是知道你这样的冲动?”
“神君他知道。”青鳞抿抿嘴,又坐在了椅子上面,“可神君不让我去。但如今这局势,我如何不去?”
即便是换了碧璋的身躯,可青鳞仍是保持着自己的一些小习惯的。
他从前只觉得自己卑贱,又是萧云谏发了善心才领回来的。
便总是佝偻着脊背,作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可如今他同梦神说了此事,他却是将脊背挺得笔直。
他终是能为自己的神君做一件事了,他终于能报自己的救命之恩了。
这么多年萧云谏给予他的恩情,也到了他该还的时候了。
青鳞只觉得轻松了许多。
他甚至觉得自己如今的身躯都轻飘了,眼底也多了几分入骨的自豪之气。
他又对着梦神说道:“劳烦您了,我已是将神君搁置剑匣的地方寻到了。”
梦神依旧是没有直截了当地应下来,只是又道:“可风神,明明不愿你去。”青鳞扬起头,眼中闪过光晕,那是他从前没有的。
他又道:“可如今这个地步,不说神君他未醒,便是我们也等不及了。若是您那困梦的法子可行,我也不愿意的,可到底……是没法子了。”
如果真的有机会。
谁不愿意选择生呢?
青鳞话音未落,便好似听见长飙之墟外喧喧嚷嚷。
梦神和青鳞立马先将铸剑一事搁下,慌忙出了门,就看见另一旁的炎重羽亦是一脸困惑。
梦神忙问道:“怎么回事?”
炎重羽更是摇头,又说:“青鳞,你先看着神君他二人,我去外面瞧瞧。”
青鳞点点头,也没再说铸剑的事情。
只是快速地回到了萧云谏身边。
即便是他修为低微,还是替萧云谏织了一层保护罩。
也算是安得自己的心。
炎重羽没了翅膀,便只能腾云。
青鳞坐在门口翘首以盼着,更加忧虑炎重羽的安危。
但不消片刻,炎重羽便回到了行宫当中。
他甫一降下云端,便说道:“是妖族。”
“妖族?”梦神疑惑问道,“他们怎么会来此处的?”
青鳞替炎重羽捧上一盏茶,顺顺气,又道:“碧璋控制住了大部分妖族,即便是他们如今根本不可能破开长飙之墟的结界,可我不知道以后……”
青鳞心下一紧,握住茶盏的手晃悠了两下。
他又将目光投向梦神。
可这次梦神明显感受到了他炽热的目光,却仍是躲避了开来。
他不敢面对青鳞,更害怕若是这一眼对视。
便更加加深了青鳞那根深蒂固的想法,非要去做那萧云谏如何都不肯让他做的事情。
只是如今又迫在眉睫。
梦神啧了一声,问道:“你即是停云殿的大神官,你可能感受到这结界的活动?”
炎重羽点点头,说道:“自是可以。如今便是还未曾有问题,只是我害怕……”
梦神颔首道:“我明了了,你们先回去休憩吧。”
炎重羽道了声多谢,又说:“如今也只得靠梦神殿下替我们神君操持着,想着这一切,愈发得感恩与您。”
梦神应了一声:“这也是我该做的。只是我也很恨这天神一族,不过就是救下了风神的命而已,依旧一丝不愿帮助,非要叫他一个人去抗。甚至冠冕堂皇地说道,是天道未曾降旨,当真可笑啊!”
炎重羽嗤笑一声:“神君他早便知道了。”
青鳞仍是低垂着头,不再言语。
梦神摆摆手,随手又在结界前面下了禁锢。
将那些个被碧璋控制的妖族逼退。
可是一波又一波。
总是源源不断的。
梦神正欲离去,却又被青鳞唤住:“梦神殿下,劳烦您……请您务必要考虑我的提议,求您了!”
青鳞说得情真意切,眼底尽是彻骨的渴求。
他一双眼眸湿漉漉的,叫梦神忍不住拒绝。
可梦神还是回过了神来,说道:“让我再考虑几分。”
青鳞嗯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红肿的鼻子。
炎重羽见梦神离去,抓着青鳞的手腕便问道:“小鲤儿,你同梦神间有何秘密?可是我不能知晓的?”
青鳞甩开了他的手,说道:“你也说了是秘密,我如何能告诉你。”
炎重羽急道:“可我亦不是旁人。”
青鳞本就心里乱糟糟的,听罢炎重羽这般说道,忽而就是一股子气上了心头。
他怒道:“不是旁人、不是旁人!你怎得不是旁人?咱们二人有何干系你倒是讲讲?不过就是你是停云殿的大神官,而我是个神侍,我的工作隶属于你罢了。哪有旁的关系,可非要让我这个下属,将秘密全然告知于你?”
炎重羽瞬间慌了神,他有些手忙脚乱地说道:“小鲤儿莫要生气,是我的错处,我不问便是了。待何时你想同我说了,便再告诉我,可好?”
“不好。”青鳞斩钉截铁地说道,他又如何能告诉炎重羽?
炎重羽是最最听从神君话的人。
若是他说了,他哪里还能去真的铸剑?
定然会被炎重羽拦下。
可是炎重羽对他的讨好与服软,还是叫他心中动容了许多。
只他这个时候,又能怎么办呢?
青鳞佯装气得发颤的模样,又道:“又是小鲤儿,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最讨厌你唤我小鲤儿吗?你叫一遍,我便回忆一次那不能化作人形的时候。你生生将我的伤口一次又一次地剥落,可有意思?”
“我不是这个意思的,小……青鳞。”是炎重羽先服了软。
他便是只有在青鳞面前,才能这般的和声细气吧。
青鳞有些茫然了。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重羽,就这样吧。我今日累了,我回去休息了,劳烦你多看顾神君几番。”
他说完,便是头也未回地抛下了炎重羽,离开了这间房间。炎重羽看着自己眼前的空档,喃喃道:“不是的,只不过是……那时候我将你从战场上捡回来,你才破了壳而已,瘦弱得就像是条小鲤鱼一般。我又……哪里真的想要揭你伤疤,我只是……喜欢你罢了。”
他说的话,已是走远的青鳞,却是听不见了。
萧云谏又是在幻觉中醒了过来。
他环顾着眼前的景致,古朴的陈设与大气的装饰。
是觉得有些分外眼熟的,可却怎般都想不起来。
直到他下了床,方才看见自己短手短脚的模样。
面对着铜镜,更像是一个幼童一般。
他哼了一声,声音也尖细。
这是……他从前在萧府的时候?
那时候他正要被送去无上仙门学艺,应当……在片刻之后,就会有小厮来报,他要被送去无上仙门了吧。
那时候他哭闹过、拒绝过,可到底也没有拗过,被送上了山去。
这回见了小厮,他乖乖巧巧地说了好。
就连萧家父母都惊异非常。
他被无上仙门的车架接走,那时候的沈遥天还绪着花白的胡子与头发。
将幼童的他抱在怀中,问道:“你可愿意做我座下弟子?”
萧云谏有些恍惚,自己当时说了什么?
可是说愿意的?
可是他余光瞥见长身鹤立在一旁的凌祉,忽而又摇了摇头。
奶声奶气地说道:“不要,我要他!”
他说得是凌祉,见到的也是凌祉最惊异的神色。
他看见凌祉朝他走来,便对着凌祉伸出了手去。
他在那一瞬间,未曾从凌祉的眼底看到任何有关于救命恩人的颜色。
他只是他,只是萧云谏而已。
萧云谏忽而有些释然了。
一切好像都不重要了一般。
凌祉啊凌祉……
炎重羽一直不知所措地看着窗外。
他瞧着青鳞远走的背影,忽而觉得,他好像什么都没拽住一般。
他就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一般。
从前欺负青鳞的时候总是嘴巴快得要命,如今却追悔莫及。
他叹了口气,回首看着并排沉眠的萧云谏二人。
不知所措地说道:“你们总是让我在该说的时候,将我自己的话语都告知给他。可却没告诉我,如果他不愿意听呢?神君,我该如何啊?”
萧云谏怎会回应他。
可是他却听见了床榻上的摩挲声。
炎重羽支着耳朵又听了许久,那是真的。
他忙不迭地奔回床边,唤着:“神君、神君?”
可萧云谏仍是那副在梦中欢喜的表情,并没什么动作。
却是凌祉的手,好似动了动。
炎重羽又急忙呼喊着凌祉的名字,可再也没了动静。
他这一起一伏,叫炎重羽更是一惊一乍。
他就像是个失了主心的陀螺。
什么都不会做了。
梦神在清晨推门之时,便见到了环抱着剑匣的青鳞。
青鳞一身霜露,眼底尽是血红。
好似一夜未眠,只等着他。
青鳞见他出来,便忙不迭地上前去,递上剑匣。
又道:“劳请梦神,帮帮我。”
梦神神色慌张,只道:“我如何能决策你的生死!”
青鳞立马笑道:“昨日我想了一夜,本就是只有我自己能决断自己生死的。哪里会劳烦梦神,只是需要麻烦梦神的,却是将这双剑融合,造个铸剑池来。而后一切种种,皆与您无干。”
梦神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就连风神都不知这铸剑法子。”
外面又是吵吵嚷嚷,他们都知道是妖族又攻来。
炎重羽探查过后,又是对他二人说道:“梦神,结界似乎……有一丝裂缝了。”
青鳞将剑匣藏匿,又对着梦神说道:“这般紧要时刻了。劳烦您,定要帮我们有个决策出来。”
梦神瞧着仍在昏睡的萧云谏与凌祉,不知所措。
良久,他终是说道:“青鳞,如你所愿。”
青鳞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心中的巨石终于搁下,他终于能为萧云谏做些什么了。
炎重羽却不明就里,只又问道:“小……青鳞可是有什么诉求同您讲了?”
梦神见青鳞微微对自己摇了摇头,却是说道:“没有。”
炎重羽顿觉不对,又想要拉住青鳞再问询一番。
可青鳞就像是故意躲他一般,说道:“我回去瞧瞧神君他们。”
他的目光又流连在一处角落,正是他搁置剑匣的位置。
炎重羽也瞧见了。
只是如今梦神在,他便是抿抿嘴,也同青鳞一起回去了。
青鳞一股脑地往前冲着,炎重羽竟是半晌才追到。
炎重羽不由得道:“如今你步子倒是更大了些。”
青鳞嗯了一声,恹恹地道:“是啊,如今我是碧璋的身躯,到底也是比之自己原先的,更加高挑了吧。”
他脸上神色淡淡的,说话不过一两句。回到萧云谏与凌祉二人所处的屋子,仍是没有什么好的动静。
青鳞撑着下颌看着萧云谏,不知不觉又是替萧云谏掖了掖被角。
而炎重羽却是看着青鳞,许久方才说道:“可是渴了饿了?”
青鳞摇摇头:“没有。”
但他仍是有些怅然,又是出了门,在庭院中对月兴叹。
炎重羽看着他的情绪不大对劲儿,可到底未曾敢询问一番。
他如今心底揣着事儿,更是怕青鳞接受不了。
他手中攥着要给青鳞的簪子,那是他们在坪洲府时,自己买下的。
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银簪子罢了,上面雕刻得却是一条扬首的蛟龙。
青鳞微微转头,他却又是将簪子赶忙收回了自己的怀中。
就像是做贼一般。
忽而,他又听见了晌午那时候一样的嘻嘻索索声音。
像是手指磨蹭着被褥一般。
这次他紧忙赶了回去,瞧见的却是凌祉的手指蜷起。
似是在动。
可下一瞬间,好似又不动了。
青鳞见他动作,也急忙跟了回来,问道:“怎么了?”
炎重羽朝着床榻之上努努嘴。
刹那间,他不知道哪里来的思绪。
忽而用神力将自己的嗓音捏成了萧云谏的音调,唤道:“凌祉、师叔,快点醒来吧!”
凌祉方才停下的手指又跟着动了动。
见奏效,炎重羽又变着法子的用萧云谏的口味说着各类情话。
青鳞揉了揉耳朵,听不下去。
又出了门去。
炎重羽口干舌燥地说了一宿。
可后来,他却是望着庭院中的月亮,说着那些个真真切切的剖白了。
夜色淡去,朝阳逐渐为所有人笼上一层薄金色的生光。
炎重羽揉了揉眼睛,又灌下一壶茶水,继续对着凌祉用萧云谏的嗓音呼唤着。
他们成功了的。
凌祉缓缓在和煦的阳光照在他脸上的那一刻,苏醒了过来。
他有些迷茫,眼眸中尽是疑惑。
可不过一瞬,他便紧张得清明了起来,忙唤道:“阿谏!”
他妄图掀开锦被下床,可却被沙哑着嗓子的炎重羽拦住:“凌祉,不是神君叫的你,是我。”
炎重羽仍是用着萧云谏的声线。
就算凌祉没有反应过来如今到底是怎办回事,也是尽力平静了下来。
他瞧着躺在自己身侧,面容上挂着笑意,可也是未曾醒来的萧云谏。
又问道:“到底是怎般回事?”
炎重羽猛地又灌了一盏茶。
倒还是青鳞将事情的一切始末都同凌祉说清楚了。
凌祉静默地看着身旁的萧云谏,便是将他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住。
他说道:“我进他梦中,去带他出来。”
“如何能进?”青鳞慨叹道,“梦神试过许多次,却是无功而返。我们只有靠着神君自己的定力,他方才能出来的。”
凌祉摇摇头:“我一定会带他出来的。”
他紧紧握住萧云谏的手,又是笃定道:“一定。”
凌祉苏醒过来,算是大事。
便是梦神得了信儿,都匆匆而来。
问询了一茬,确定他身上修为与寿数皆是无恙。
这才安了心,又是惆怅地看着萧云谏,叹了口气。
凌祉兀自笑了一下,看向萧云谏的眼底独独只有眷恋与爱意。
他说道:“放心,我一定会带他回来的。”
梦神叹道:“就连我这个梦神,都无法进入他的梦境当中,又何尝是你呢?你凭甚说,你一定能进入他的梦境,将他带出来?”
凌祉忽而一笑,幽黑的眼眸中倒影出的影子,只有萧云谏一人。
他捏着萧云谏修长的指节,又道:“因为梦神你从前也对我说过,阿谏他的梦里有我,他的梦中也合该……只有我。”
梦神啧了一声,也并无再说些什么。
只是默默地塞给凌祉一个玉环,说道:“你还记得你们当时去了扶英公主的梦境当中,就会靠着这玉环归来。我不知这次可还会相同,但……总归你先拿着。”
梦神也是无可奈何。
如今更是死马当了活马医,总是要寻个心理慰藉的。
他接连多叹了几口气,又道:“若是不成,我也相信风神他有朝一日,定然能回来我们身侧的。”
凌祉道:“自是这般。”
梦神出了门去,又朝着青鳞招招手。
炎重羽知他们间有秘密是自己所不了解,可到底也没做出抻着耳朵,非要听上一听的事情。
可而后,却是他最最后悔,没有做出这般蛇鼠之举。
梦神对着青鳞缓缓说道:“行宫外东行五里,是你想要的地方。我昨夜已是备好那一切,独独……只剩下你。”
青鳞即刻道了谢,又说:“梦神殿下的大恩大德,我便是再也无能为报了。只能多说上几句谢意罢了。”
梦神眼睛有些涩涩的,只是说道:“既是决定了,我便只当不晓得此事了。”青鳞又是一拱手,作了谢恩的大礼来。
炎重羽瞧他们不对劲儿,可却又是多留了几分心眼。
他只道多跟着青鳞片刻,多瞧瞧青鳞到底要做甚。
可偏生,梦神吩咐道:“重羽,我不知凌祉此举如何。到底还是得有人看顾着他二人,青鳞已是许久未眠,便多劳烦你了。”
炎重羽咽了一口浊气,他看着青鳞脸上如今换了轻松的神色。
即便是心底打鼓,可到底……还是应了下来。
凌祉对他们三人亦是道了声多谢,见他们离开,又安稳地躺回了塌上。
他将手臂垫在萧云谏的头下,将萧云谏揉进了自己的怀中。
就像是要将他与自己融为一体般,他是深深将萧云谏刻进了自己的心底。
他覆在萧云谏的耳畔,轻声道:“阿谏,等我。”
便又是沉沉睡去。
他的面前一片虚无。
伸手不见五指间,更环绕着他呼唤萧云谏的声音。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黑暗。
凌祉尝试着往前多行了几步,可却总是走不出这黑海。
他就像是陷入了一个怪圈一般,怎么也出不来。
他有些急躁,可萧云谏对他说的话又萦绕在耳畔:“师叔,静心。”
凌祉盘腿坐下,在虚无的梦境中缓缓地念起了静心诀。
他逐渐平和了下来,眼前的黑暗依旧在,可他却没有那般多的嘈杂之心了。
他仔细观察着周遭的场景。
前后左右都是黑色,没有透光是真的。
可他翻过手背,却感受到了一股凉意。
是风。
但是微弱的触感让他确认了许久,才找寻到正确的方向。
凌祉依着那方向而去,他的心下平和。
即便是一路上一直是幽黑之色,可他还是一直走了下去。
终是脱了那虚无的黑。
他感受到了眼皮上的光亮,一睁眼便是一只小小的孩童朝着自己伸出手去。
而面前抱着他的,是自己尚还留着白发白须的师兄沈遥天。
所以这是……“阿谏?”
凌祉忽而唤了一声,瞧着面前奶团子一般的小萧云谏啊了一声,一双清澈的眼眸睁得浑圆。
他又道:“阿谏,是我。”
他将小小的萧云谏接了过来,当真有些爱不释手的模样了。
萧云谏人小力气更小,挣不脱他的禁锢。
便拱了他一下,说道:“你怎么来了?”
“你能来,我便不能来吗?”凌祉捏了捏萧云谏尚还肉嘟嘟的脸颊,说道,“若是不来,怎么瞧得见我家阿谏如此可爱的模样?”
萧云谏哼了一声,抓着凌祉垂下的发丝便使了劲儿。
沈遥天看着他俩这幅场面,却是诧异极了,只道:“本是想替自己择个徒弟。可若是他喜欢师弟你,便当了师弟的徒弟吧。”
萧云谏哼了一声,忽而想说“不要”。
可凌祉却先替他说了这句话:“师兄选的徒弟,便理应是师兄的。”
萧云谏小小手拽了凌祉一下,半威胁半委屈地道:“你不要我了?”
凌祉笑道:“怎会?只是——”
“劳烦师兄,将他养在我的无境峰中。”
萧云谏随着凌祉搬去了无境峰。
他就这般顶着一只小小的身子,一直过了许多天。
他很是疑惑:“这回倒是奇怪,怎得前两次都是很快便有了旁的场景,这回却一直停在这个场景,还莫名其妙地往下继续了。”
凌祉皱皱眉头:“阿谏,你的意思是你先前也遇上了好几次这样的事情?”
“是啊。”萧云谏点点头,“都是我们从前的过往。”
凌祉便又问:“可有什么不同之处?”
萧云谏一张肉嘟嘟的小脸蛋上,忽而挂上了些许可疑的绯红。
他吞了吞口水,说道:“是……我将从前压在心底,未曾对你言说的话,全然都说了。”
他当真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如今用着这般小小的一个身子,却偏生要对着凌祉倾诉爱意。
着实令人羞赧。
凌祉思忖良久,终是说道:“原是如此。阿谏,因着我的到来,替换了本来会应下你做自己门下弟子的凌祉,让事情回归了本源。于是,你便未曾再回到更前的故事中。”
萧云谏了然道:“那我该如何?我是否应当……”
凌祉颔首道:“也许只有时间倒流到最开始,我们方才能脱出这个梦境去。”
他叹了口气,又是说道:“阿谏,你可知你已是在睡梦中困了许久许久。医神药神治好了你身上的伤,可是唤不回你的思绪。所有人,都等了很久了。”
萧云谏张了张嘴,他以为那不过就是几个梦中的场景罢了。
他甚至都忘却了,这不过就是个梦境,他理应出去见到他所相见之人。
而不是一直在这其中,循环往复。他咬了咬嘴唇,垫脚扯了扯凌祉的袖口,说道:“那,劳烦师叔,现下快去将我纳入你的门下吧。”
凌祉依言。
这过程并不算简单,可到底他们还是被冲去了更久远之前。
那是一切故事的开始——
萧云谏还是未曾受伤下界的风神。
而凌祉,不过是个海边渔村的少年而已。
东海水族与蛟龙一族交战。
凌祉在战火中,再一次体验了失去亲人的感觉。
他看着好不容易在梦中才能相见的父母亲眷,又是一个一个地倒在他的面前。
即便是一直告诉自己,这是梦境而已。
但仍是忍不住难过,又如何控制得住泪水。
凌祉深吸了一口气,他看见远处飘然而来的萧云谏和炎重羽。
他的阿谏那时候才是真的风神姿态,高贵冷艳,而如一只凌云的仙鹤一般挺拔着。
他有些看呆了。
却是忘记了……他理应出去迎上一只迎面而来的箭羽。
可却是被身后的碧浪波涛卷住,狠狠地呛了一口水进去。
萧云谏看着那时候还是少年的凌祉,怎般还是没耐住。
他俯下身去,一把将凌祉从海浪中拉了出来。
他想着,他不是救下箭羽的凌祉,他也没有受伤。
便是改写了历史了吧?
他们理应……离开这个梦境了吧?
可却是没有。
萧云谏看着仍是继续的战役,惊道:“怎么会?”
凌祉看了他许久,蓦地说道:“也许……必须要我死在此处,方才能解。”
“什么?”萧云谏惊道,“怎会是这般?”
凌祉摇摇头,又道:“我却也不知晓,但是据你从前所言,我理应死在这里,才是最彻底地改变了一切。若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凌祉,便不会有……我的阿谏。”
天知道他是如何平淡地说出这句话的。
可就连萧云谏都是满目恐慌。
凌祉兀自笑得开怀,他说道:“阿谏,这不过是一个梦而已。你莫怕,等我们出去了,还要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在一起呢。所以——”
“阿谏,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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