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认错

再见面的时间, 比西蒙斯预想的更久远。

西蒙斯没有权限查阅安何的任务宗卷，不过在他费尽心力下，还是找到了安何某次任务的资料。

上面显示, 安何的任务确实完成得简单精准，丝毫没有造成多余伤亡。

除此之外, 西蒙斯再不能与安何产生交集。

有时他会想，安何当初招揽自己, 说不定只是随口一提, 并未放在心上。

毕竟西蒙斯能力平庸, 即使同意招揽, 也做不出多大的贡献, 安何忙起来大概就将他遗忘在脑后。

西蒙斯不再像从前一样得过且过，他开始追求上进，也不知是为了证明给谁看。

一段时间后, 西蒙斯偶然遇见了伊莎贝尔。

伊莎贝尔穿着深色短款风衣，柔顺的黑发长到肩膀，精致苍白如人偶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有一种文静的气质。血族寿命悠长, 按照人类的年龄计算，伊莎贝尔早已成年很久, 她却仍保持着少女的面貌, 比西蒙斯矮了一些，西蒙斯却情不自禁想弯腰俯首。

西蒙斯忽然想起，安何的年纪也比自己小很多, 和伊莎贝尔一样还停留在少年时期略显青涩的外表。

安何的事迹，总是容易让西蒙斯忽略他的年龄。

伊莎贝尔交给西蒙斯一件东西，让他送去给克劳瑞斯公爵。

能亲眼得见公爵, 对每位普通血族来说，都是莫大的机会与荣誉，西蒙斯却想着，或许可以通过这次机会再见到安何。

血族的建筑物基本是中世纪古典风格，天空长年覆盖着暗红的厚重层云，不见阳光。西蒙斯携带着伊莎贝尔给予的证明，一路畅通无阻，途中西蒙斯经常四处张望，留意有没有安何的身影经过。

抵达目的地时，西蒙斯一无所获。

西蒙斯敲了敲花纹华丽的门扉，然后恭敬道：“尊贵的克劳瑞斯公爵，在下受伊莎贝尔小姐所托，来给公爵送上一件物品。”

里面传来克劳瑞斯公爵的声音，声音穿过门扉，变得沉闷：“进来。”

公爵的说话声音有些含混，像是口中正在服用什么东西。

门的缝隙隐隐透出阴冷气息，西蒙斯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西蒙斯有种不妙的预感，但公爵已经让他进去，他不敢不进。

西蒙斯谨慎地推门进去，浓郁的血腥味再无阻挡，扑鼻而来，西蒙斯险些屏住呼吸。

身后的门扉忽然自动关闭，西蒙斯失去了退路，糟糕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不敢转身过去尝试能不能重新开门，精神紧绷注视着前方。

室内紧紧拉着窗帘，没有开灯，陷入浓重的黑暗。

血族在这种环境依旧可以清晰视物，于是西蒙斯震惊看到，在房间深处，克劳瑞斯伯爵正将脸埋进一位不知名血族的脖颈，大口吮吸着血液。血液顺着下巴滴滴答答流下，克劳瑞斯公爵浑然不顾。

血族需要的只有血液，克劳瑞斯却将猎物的脖颈啃咬得坑坑洼洼，惨不忍睹，像是无法控制破坏欲的暴虐野兽。

克劳瑞斯公爵像扔垃圾一样，随手将全身血液被吸干，身躯干瘪的血族扔到一边。

他看向西蒙斯，眼里闪烁着捕食者的凶光。

西蒙斯全身僵硬一动不动，面对几乎站在血族顶端的公爵，他没有任何逃生的可能性。

而且，逃跑反抗的行为更有可能刺激公爵凶性大发。

“公爵，伊莎贝尔小姐有东西交给您。”西蒙斯只能强行忽略公爵满身的血液，佯装一切正常，并搬出伊莎贝尔的名号，试图让公爵清醒点。

听见亲生女儿的名字，克劳瑞斯公爵不为所动，他调动面部肌肉露出狞笑，像是在嘲讽猎物无意义的垂死挣扎。

下一刻，克劳瑞斯公爵表情一变，骤然扭头。

门扉被打开，外面昏暗的光线略微驱散了室内的漆黑，安何走进来。

克劳瑞斯公爵张开口，声音极度嘶哑，像是野兽想模仿人类语言，强行从喉咙挤出来的：“不打招呼就直接进来，安，你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我担忧公爵的身体状况。”安何说着担心的话，却没有任何关切的情绪，他取出一枚血红色药丸，“请服下这个吧。”

克劳瑞斯公爵的眼珠转向西蒙斯，“就算我不用喝他的血，他也必须要死。

“西蒙斯是正宗的克劳瑞斯派系，家族几代为克劳瑞斯效力，必然不会将公爵的情况透露出去，可以放心。”安何说，“我觉得他颇有能力，直接杀掉未免可惜。”

“我从未听过的普通血族，在你口中就变成了颇有能力？”

“假以时日，我必将他培养成对公爵忠心耿耿的得力下属。”安何保证道，“如果没有做到，公爵可以连我一起问责。”

克劳瑞斯布满血丝的眼睛观察他半晌，然后缓缓点头，“安，我向来信任你的眼光和能力，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公爵服下红色药丸后，安何带着西蒙斯离开。

“这里安全了。”安何说，“我们可以聊聊。”

西蒙斯还未完全回过神：“公爵刚刚的诡异状态，也是副作用之一？”

“对，他每个月至少会三次陷入这种状态，发作时间不定。”安何解释道，“发作的时候，他很喜欢喝血族的血液。”

“红色的药丸是？”

“克劳瑞斯氏族做出来，用来控制公爵状态的，我和伊莎贝尔给药丸做了点小改动，效果变得更好。”

西蒙斯明白，真相不会有那么简单，“你们还对药丸动了其他手脚？”

“当然。”安何颔首道。

想起离开前，看到克劳瑞斯公爵毫无怀疑直接服下药丸的样子，西蒙斯心情复杂，感觉安何的计划或许真有可能成功。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就先走了。”安何说。

“等等。”西蒙斯叫住他，忍不住问，“你不是想招揽我吗？”

安何闻言笑了起来：“怎么，你改变主意了？”

“你已经两次救过我的性命。”

犹豫思量过后，西蒙斯下定决心，向安何单膝下跪，“我愿意向你献上忠诚，只要你不嫌弃。”

“我很高兴。”安何说，“怎么会嫌弃？”

西蒙斯表情迟疑：“其实我还有一个疑问。”

“什么？”

“其他血族都把我的心软当做缺陷，为何您会看中这点？”

“这不是缺陷，在我看来是优点。”看着西蒙斯的神色，安何道，“不相信？以后我会证明的。”

这句话，西蒙斯铭记在心。

今后的时间，安何确实向他证明了。

于是，他即使抛弃生命，也不会抛弃自己的善念。

*

由于体内一半精灵血脉的缘故，安何还是会有亲近自然的本能。

在血族领地的偏远位置，安何有一座小院，养了许多植物。

安何事务繁忙，有时会顾及不上，西蒙斯就代为照料。

有一天，绽放的花丛中诞生了小精灵。

刚刚诞生的小精灵仅有拳头大小，背后蝴蝶般的半透明翅膀小巧可爱，往下洒落淡淡的荧粉。

西蒙斯十分讶异，天然小精灵都出没在生态环境优渥的地方，人工培育出小精灵，更是仅有天赋出色的精灵族可以办到。

这里的自然环境压根算不上多好，小精灵的诞生，只能是因为安何。

安何确实有一半精灵血脉，但他除了弓术以外，从未使用过精灵的天赋，西蒙斯没想到，这一半血脉都足以匹敌天赋高等的纯血精灵。

小精灵感知敏锐，察觉到西蒙斯身上的黑暗气息，她害怕地躲在花瓣后面，“培养我的是精灵，不是你。你是谁？培养我的精灵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他是……”解释得复杂，刚诞生的小精灵可能听不懂，于是西蒙斯采用容易理解的说辞，“他是我的同伴，有事离开一两天，之后会回来的。”

西蒙斯没有急于获取小精灵的信任，一直注意着和她保持距离，不流露任何攻击性。

小精灵的态度开始软化。

“我记起你了。”小精灵嘀嘀咕咕道，“你好像给我浇过好几次水。”

西蒙斯心里高兴，期待安何回来。

然而，安何回来前，他们先等到了艾赛亚。

每当新的小精灵诞生，王族精灵都会有所感应，艾赛亚正在外出，位置距离血族领地不远，他察觉到新生小精灵居然在血族领地内部，不放心地匆匆赶来，打算将她带回精灵族。

“王族的殿下！”小精灵对于精灵王族天然亲近，看到艾赛亚出现，她没有多想就兴奋飞过去。

艾赛亚温柔指引小精灵躲到自己背后。

然后，他的弓箭对准西蒙斯。

这段时期的艾赛亚对血族的态度颇为尖锐，他质问道：“新生小精灵为何出现在这里，你们血族有什么企图？”

“这里还有安留下的气息。”艾赛亚顿了顿，“他在哪里？”

“艾赛亚殿下还想对自己的兄长动手吗？对了，殿下并不认这个兄长。”想到艾赛亚家庭美满，幸福长大的时候，安何正在经历什么，西蒙斯就感到一阵愤懑，露出符合血族的冷笑，“艾赛亚殿下独自出现在血族领地，不怕损伤尊贵的身躯？也是，以殿下的身份，必然有很多保命底牌，甚至可以直接传送回到精灵族，就算真受了什么损伤，也可以使用生命泉恢复。”

听着西蒙斯冷嘲热讽，艾赛亚皱了皱眉，冷静地陈述：“你不是我的对手。”

“那我是吗？”安何说。

他站到西蒙斯身前，抬手拨开艾赛亚蓄势待发的弓箭。

“没作用的，举着不累？”

艾赛亚握弓的手微不可查颤了颤，没有再举起。

安何侧过头，对西蒙斯说：“我刚赶回来，就看到你招惹了精灵？”

“一开始不是我招惹的。”西蒙斯解释道，“不过后来是。”

“嗯？”安何目露疑惑。

“艾赛亚是为了小精灵来的，他擅闯您的住所，我当然不会客气。”

小精灵从艾赛亚背后探头探脑，眼也不眨地盯着安何。

安何扫了一眼院里花丛，顿时有了答案。

“原来你不是精灵啊？”小精灵惊讶道。

安何说：“不是。”

听到他毫不犹豫的回答，艾赛亚抿了抿唇。

“你该走了，艾赛亚。”安何淡淡道，“你待在血族领地确实不安全，我也不好解释。”

艾赛亚绷着表情，转身对小精灵说：“我带你回精灵族。”

“什么？”小精灵睁大了眼睛，“我可不可以暂时不走呀。”

“你想留在这里，为什么？”艾赛亚眼神不解，“精灵族有很多你的同类。”

“但是，让我诞生的是他呀。”小精灵放低声音，磨磨蹭蹭朝安何的方向飞。

艾赛亚脸色微沉：“他很危险，不要亲近他。”

“你的确不该留下。”安何也出声阻止她，“这里不是适合你的归宿，精灵族才是。”

安何都这样说了，小精灵只好依依不舍答应下来。

临走前，艾赛亚多看了安何一眼，声音冷硬：“你受伤了。”

安何无所谓道：“所以呢？”

“没什么。”

艾赛亚不再滞留，很快带着小精灵离开。

“阁下，请坐。”西蒙斯已经取出大量医用品，准备治疗安何的伤势，还顺手搬来一个软椅。

安何意外道：“这些医疗用品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

“我采购的，以防不时之需。”西蒙斯回答，“希望您原谅我的擅作主张。”

安何抬起左手，宽松的衣袖垂落，露出手腕一道伤痕，“很快就能痊愈了。”

惊人的身体恢复能力，是血族的天赋，安何的一半精灵血脉并未削弱这个天赋，反倒增强了，他都不懂艾赛亚为什么特地把这种小伤点出来。

西蒙斯沉痛道：“您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安何听着头疼，无奈道：“行了，就交给你处理。”

西蒙斯效忠以后，起初还很正常，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就发展到了奇怪的方向，将安何的生活照料得无微不至。

看着西蒙斯阴郁贵族般的形象，谁能想象他能成为老妈子？

反正安何事前没想到。

安何略感无言道：“你最好快点，否则在你完成治疗前，伤口就要自己愈合了。”

西蒙斯听话地加快了治疗速度。

安何叹了口气。

小精灵离开后，安何依旧悉心照料院子里的植物。

看着葱葱郁郁的院落，安何露出满足的笑意。

系统指出一个问题：“你背叛克劳瑞斯氏族，组建自己势力的计划正在稳步推行，怎么还没有种植带给你的成就感多？”

“这让我想起了穿越前的日子。”安何在脑内回答系统，“质朴劳动最光荣。”

西蒙斯提着一篮水果从外面走进来，阴郁贵族越来越接地气了。

他知道安何喜欢吃人类的食物，经常会带过来一些，不过西蒙斯买的食物昂贵高档，篮子里的水果则非常普通，但每颗都新鲜饱满，看出来是用心挑选过的，安何随口问：“别人送的？”

“是的，回来的路上随手帮了几名普通人类。”西蒙斯是从血族领地外面执行完任务回来的。血族的工作已经不会给他带来压力和反感，他以前从未想过能过上这样的生活，未来充满期待。

安何笑了起来：“不是很好吗？”

西蒙斯瞬间觉得，有了安何的赞许，其他血族的看法全都不重要了。

他真的开始认为，善念是他有别于其他血族的优势。

因为心怀善意，他才有幸能跟随安何。

“我还有件事，想要请求您。”

安何问：“什么事？”

“我是您的下属，以后遇到危险，请让我挡在您前面。”西蒙斯发自内心道。

“这可不行。”安何笑着摇头拒绝，“我正是要收买人心的时候，必须站在前面做出表率。而且，你是受我牵连才卷进危险漩涡，我当然不能躲在后面。”

西蒙斯意识到，他和亲王的差距太远了。

他一直仰望亲王的背影，直到亲王死去，他对生活的期待也全部破碎。

想不到，他居然会在一个人类身上看到亲王的影子。

此时，西蒙斯死死盯着安何的背影。

埃莉诺暴怒的声音传过来，明明距离很近，听在他耳中却像隔了一层纱。

“西蒙斯，你胆敢误认亲王！”

“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西蒙斯无心在意。

其他血族投来惊异的视线。

亲王逝去后，西蒙斯的灵魂仿佛被一起抽离，一切对他而言都不再重要，他将自己关在偏僻的小院，从此不再参与血族事务。

如果不是亲王戒指被盗，西蒙斯也不会重新出现。

为了寻找戒指，西蒙斯一刻不愿意休息，随着时间推移，戒指迟迟没有消息，西蒙斯表面没有变化，眼底的阴郁却越积越深。

他们心想，西蒙斯伯爵是过于思念亲王，受太多刺激后终于神志不清了吗？

“你认错了。”安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