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迎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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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罪歌”的刀尖刺破眉心,一滴鲜血顺在深海京光洁的脸颊滑落到他的下颌,然后凝聚了更多的血珠一起滴下地面。

“来感受我的爱吧。”

短发的主妇温柔地蹲下身体,她动作轻柔地用袖子擦了擦深海京脸侧的汗珠,“这样坚持着的小京也很痛苦吧?没关系,只要你愿意接受罪歌的爱,不论做什么都会被大家继续深爱着。”

“这是我们的——”

通过砍人的动作,将自己的一部分精神送进对方的身体里占据精神,培育出独一无二的新的孩子。

这既是罪歌的职责,也是罪歌的宿命。

虽然这一次的另一半是非人类,但是要理解了这份爱,想必也会有加入自己。

然而,罪歌失算了。

那声“爱”的半音还没有出口,“铃木静子”手上的动作就突兀地僵停在那里。

然后,那双散发着荧红色幽光的双眼,至此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不对?不是?”

“爱?我爱着人类??!罪歌是爱着人类的!”

仿佛在强调着什么,“铃木静子”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忽然惊醒那样,恐慌地尖叫了起来

“这是什么……!你的外壳……不,你的本质……!”

是与爱相反的,憎恨。

……

说起人类。

在这个物种诞生之初,人类与其它生存在海洋与陆地上的飞禽走兽并没有区别。

忽然某一天,仿佛是天启,又或者是远古的先祖们真的偷取了智慧树上的果实。人类开始用羞耻将自己和其他野兽分割,用文明竖立起防护的围墙,凭借着独特的智力天赋,恣意妄为地认为自己已经成了地球的主宰。

这便是人类最初的原罪,傲慢。

傲慢引发愤怒,愤怒化分嫉妒,嫉妒孕育贪婪。

而因为贪婪,不再单纯追求繁衍生息的人类,开始渴望灵与肉的相交之美,这就是色/欲。

这世上大多事物,一旦开始有所渴望欲求,便会同样开始患得患失。

其中成功者,因为成功带来的喜悦和优越于旁人的待遇,故此被娇惯得越发的,懒惰。

而失败者,则因为失败带来的恐惧更加渴望生存,所以拼命将能得到的一切都吞进【肚子/最安全的地方】里,暴食也由此而生。

一旦接受了这个思维模式,你就会发现。

罪是思考,罪是呼吸*

然而,这么说的话,罪恶与美德之间的分界线又在哪里呢,由谁来规定?

人类自序?

这发言是多么的傲慢。

而以原罪之首来评判罪恶,又是多么的讽刺。

可事实上,人类的文明正是原罪的累积。

被所有人厌恶唾骂着的原罪,反而是辛劳培育着人类文明社会进步的摇篮。

然而,隔绝在文明社会之外的,无数诞生于更远古时期的幽暗和熔岩之中的生灵们,对人类这些从来没有见过的奇妙思想感到好奇。

祂们试探着、玩弄着、折磨着、讨好着各自欣赏的人类,或者本质上,只是单纯地想要尝试一下这种新鲜事物。

而完全不符合人类文明主宰的祂们,有一部分被这份罪恶所吸引了,有一部分则被人类的自私与恐惧毁灭了。

前者,就好比是如今的罪歌。

罪歌。

顾名思义,歌颂罪恶,痴爱人类。

想要用自己的钢铁之刃去爱恋拥抱人类的血肉之躯,想要和人类拥有共同的后代,想要照着人类所喜爱的那样一起繁衍生息,共同存活下去。

想要同化人类或者被人类同化,这就是罪歌的选择。

而后者,大多属于纯粹兽性、自然的化身。

纵观人类有所记录的数千年文明历史上,关于野兽(Beast)这一方面的神话传说里,有肆虐着美索不达米亚平原而被降服的芬巴巴和天之公牛,诞生十二妖兽的万万怪物之母提亚玛特;也有花与蛇并存、美丽而又冰冷着的美杜莎、守护着冥界令人畏惧而忠诚无比的刻耳柏洛斯。

但如果说现在世上流传最广、最为人熟知的宗教,他们的典籍中这样记载着:

以身体测量人间到天堂的距离,飞翔于天际无拘无束的巨鸟席兹;

驰骋在大地无所畏惧,岩石为肌钢铁为骨的比蒙巨兽贝希摩斯;

——以及遨游于汪洋大海、居住在喷发着热泉与岩浆的海沟深处沉眠不醒、生性残酷无情、嗜好杀戮的海兽利维坦。

传说当它彻底苏醒之时,必将四处游荡,令听闻这巨鲸名号的诸多活物都胆战心寒,无能为力。

而那时人们唯一所做的事情,就只能跪伏于地,在死亡的阴影来临之前,挣扎着祈求神明再次降下慈悲与福祉。

这些不为人喜爱的害兽们,在神秘逝去时所诞生的恨意和怨念,聚以千万地凝结成了史无前例的大灾难——与其说是那种翻天覆地的怪兽,不如说他、或者说祂更像是一种概念。

世界各地的民间传说中,都有过关于“大洪水”的记载。

《创世纪》中为期四十天的降雨、《吉尔伽美什史诗》中的毁灭世界的恩尼尔、《摩诃婆罗多》的摩奴拴船、甚至是中国古神话中的大禹治水,这种种的歌谣和是全世界所有幸存下来的人类们,正在异口同声地教育着自己无知无畏的后代:

不要忘记当初被淹没,而失去一切的恐惧。

用旧日逐渐逝去消亡的神明遗泪,来洗刷人类的罪恶,洗刷人类的美德,洗刷人类的文明。

【】的存在,就是这样一种概念。

祂在毁灭了亿万生灵、带去杀戮和死之绝望之后,就这样纯真地停留在了海底。

等待着,预备着,直到祂积蓄好自己全部的力量,来迎接下一次对于活物们的大清洗。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祂听——准确的来说那也不属于听,因为祂的身上并没有人类器官的存在——到了一种非常奇妙的声音。

“……这样宏伟壮观的海底都市,可算是学术界的大发现呢。好想一辈子都住在这里呀~对吧?”

“不,我现在只感到了自己似乎有点胃……诶,这是什么?”

不消片刻,一个白色、堪称形体美丽的男人就出现在祂的面前,然后把祂……这里已经可以称呼为他抱起来,仔细地端详了一下,“由光变成小孩子了……?”

……是他憎恨着的人类?

“离这边远一点哦小正,我从这孩子身上……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

这感觉完全没错。

自己的确是人类、还有地上一切生物的天敌。

——被触碰的感觉有点痒,又有点温暖。

但是“痒”是什么?“温暖”又是什么?

拖着几乎铺满了一整座神殿的靛蓝色长发(然后被对方嫌麻烦而无情剪掉了)年幼的深海京,正蜷缩在男人的怀里,静静地、第一次展开了和毁灭世界完全无关的思考。

憎恨着人类、憎恨着罪恶、憎恨着世界上一切生灵而存在的“灭世洪水”的无瑕神明,就在那一刻,第一次品尝到了不知是来自命运、还是人类所【报复/赠送】的“智慧果”。

就像被神话史诗中歌颂的所有传奇勇者那样,这个被收养人和他的同伴取名为“沉没深海里的都市”的孩子,开始学着如何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来反抗自身注定的宿命。

只是和他的前辈们有一点不同的是,深海京选择包裹在其本质之外的那层外壳,并不是赫拉克勒斯那样臂上能跑马的强壮,或者中原中也那样性格张扬高傲的姿态。

软绵绵的,小心翼翼的,仿佛谁都可以去掐一下的怯弱。即使是被故意欺负了,最多也只是鼓着脸抱怨几句。

他永远不会去还手。

也永远不会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去主动地攻击别人。

这是弥补。

【对不起,我明明这么喜欢你们,却曾经做出过那样过分的事情。】

这是深海京埋在心里时刻疼痛的那根隐刺,是他永远也没办法说出口的道歉。

……

“不知天高地厚。”

可能和自身偏向于自卑内向的性格有关,深海京在说话时,总是会使用比较轻柔、商量性质较多的语调。

这大约也是他身处黑手党这种铁血组织里,格外招人怜爱的一点反差萌吧?

“不过是一把妖刀,也敢妄自称爱?”

深海京仿佛感觉不到被刀尖抵在额心的疼痛一样,他神情冷淡地望着眼前披着一层人皮的“铃木静子”,

“想要占有我的力量?我被赋予这份对于全世界活物的憎恨之时,你恐怕还是几块未经锤炼打磨的矿石而已。”

随着这句话,如同被什么外力扭曲了一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铃木静子”,不仅是她,所有被“罪歌”附身了的人们都开始发出了让人听到就能对此感同身受的痛苦尖叫,甚至于他们握在手里的金属刀具上,都平白无故地出现了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痕。

“我对人类的心意不容玷污!”

即使正在被对方的本质反向侵蚀,即使双方的“意识”对比已经高下立见,罪歌依旧在不甘心地尖嚷道,“我是这样真心地【砍/爱】着人类——全部的人类!不管是什么样的人类,我都要去【砍/爱】他——”

“我没有对你的感情指手画脚的意思。”深海京说,“况且人类很可爱,我也很喜欢。”

“我讨厌的,只有你这把自称‘罪歌’的破铜烂铁而已。”

他这句话的话音刚落,一连串清脆的金属断裂之声不绝于耳地响起。

同时,不仅是手上的刀直接断裂,以深海京和铃木静子为圆心的“罪歌”们,开始捂着头倒在地上疯狂地惨叫起来。

生生地“祛除”掉罪歌种植在人心里的“孩子”,这种无异于让母亲和子女分离的行为,必然是带着痛苦而来的。

本来,深海京还想要顺着这些“孩子”们追溯源头,彻底摧毁妖刀罪歌的存在。

但由下位者的子嗣去追源他们的母亲,无疑会带来更大的痛苦。

那双蕴含着薄冰的灰色眼眸在划过蜷缩在地上哀嚎的铃木静子时,稍微有了些许回温和犹豫。

“你是歌颂着罪的爱意,我是洗涤着罪的恨意。”

他上前从地上扶起已经昏迷的铃木静子,先伸手去试了试她的鼻息,沉凝着声音说道,

“明白的吧?你是与我相性最差的存在,再敢出现在我面前,就把你彻底地折断掉。”

“啪、啪、啪。”

随着三声鼓掌,朦胧晦暗的月色之下,一个削瘦的身影施施然地出现在了施工工地的门口。

“不愧是赤潮阁下,这份气势真是了不得。”

有人?

深海京抬头望过去,只见戴着一顶雪白绒帽,被夜风扬起肩上的斗篷的青年背对着新月而来,他的怀里正抱着什么东西。

“这应该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吧,”

陀思妥耶夫斯基站在施工工地的大门处,笑意盈盈地望着深海京,“还记得我吗?”

“别和我套近乎,魔人。”

一想到对面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青年,是和那个太宰治脑回路重合,甚至连他都要格外小心对待的敌人。

深海京就像只回家发现窝被狗子占了的猫崽那样,炸着毛瞪圆了眼睛。

其实他本身颇具疏离感的面容,很适合在不熟的人面前冷着脸唬人。

但对方登场的时间太过凑巧,眼看着周围倒了一地的平民,这种情况下就算使用最低级的【V】,也可能造成一部分的窒息死亡……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见鬼的凑巧,而是对面已经算好了时间吧!

深海京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面还有几套为了预防双黑随时开口相声而提前准备的耳塞。

根据《反太宰指南》的第一条:

不要听对方说话,不管服不服刚上去先干。

顺便一提如果干不过的话,就想办法就近寻找中也先生或者直接跑路比较好。

——话说回来,他深海京怎么可能干不过那个魔人?

对面看起来就是个只会动脑子的体术弱鸡,而【人间失格】那么特殊的异能力,想必也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了。

“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陀思妥耶夫斯基低声笑了一下,“真抱歉,我不是为了那么单纯的理由而来的。”

“?”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赤潮阁下。”

面对着刚兵不血刃地干掉了两百余名罪歌、并且对自己也杀气冲天的深海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脸上不仅没有丝毫的紧张,反而还用一种非常温和的眼神望着对面纤薄的少年,

“你有没有兴趣,来加入我们天人五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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