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鲸落(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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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神造兵器,祂的力量在全开之时甚至可以泯灭整个陆地文明,任何生灵都在咆哮着遨游四海的巨兽利维坦面前,都只能俯首称臣如履薄冰。
然而,即便是如此强大的力量,却也无法挽救生命。
曾经的深海京,看着刚才还相谈甚欢的沢田纲吉下一秒就中枪倒地,像被长荆棘穿透了心脏的知更鸟,满地都散落着鲜红一色的蔷薇花瓣。
祂懵懵懂懂地坐在原地思考着对方的遗言,尚且不知晓生命的离去是何等沉重的代价。
直到那一日,被白兰·杰索命令着化身洪水毁灭世界,在“防卫装置”的人格消散之前,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七十亿、甚至还有更多的,来自其它生物在临死前充满了怨恨绝望的哭喊声。深海京才终于明白,自己往日随手而为的杀戮无度,居然是如此令人发指的罪行。
然后,就在神祗收敛爪牙,低声下气地朝着往日随手碾死的天敌们赎罪的旅途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试图守护的东西,就在自己面前一步步地迈向死境彼岸。
这仿佛就是在给那个以为自己只要凭借着力量保护好所有人、就不会让悲剧再次重演的“深海京”当头一棒:
哪怕你成为人类,哪怕你遵守着仇敌们的规则,哪怕你这样自甘堕落、下贱地向他们摇尾乞怜,也依旧得不到那个想要的结果。』
……
人类的双眼,在经过了数亿万年时光割据地进化之后,已经和他们原初的祖先们彻底背道而驰,不仅丢失了在夜晚的水中视物的能力,各方面的五感也完全不能和在岸上时相提并论。
假设深海京现在的身体构造还是纯种人类的话,想必仅仅是处于现在这几米深的水下,就足够祂丢失掉来自今夜满月女神所有的恩赐。
更不用说此行的目的地,则是被称为“斐查兹海渊”,此世人类尚且未能踏足窥探的极度秘境。
在此深度,先不说潜水压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类所能承受的范围,就连水里的温度,也已经开始断层式地大幅度下降。
据说在海底的水温仅仅有个位数,如果不加以某些防御措施,那么以正常人类的身体素质,恐怕在仅仅停留十几分钟后,就会被低温夺走生命。
当然,在深海京的力量已经回归神明本位,在脱离了异能力【Vingt mille lieues sous les mers】的桎梏——
这个以“反抗”为主旋律的世界名著,每一次的使用都仿佛是在祂的脑海中烙印下一道要【时刻牢记“反抗”灭世洪水的本性和自我价值】的催眠暗示。
这个代表着内心伤痕,却只属于人类范畴、宛如其神明荣光枷锁一般的存在。
——之后,终于不会再受到【人间失格】的制衡,哪怕他现在就在究极的“反异能”能力者太宰治的身边。
温度和压力都变成了可以被轻松解决的小问题。而亲密如其半身的海水层,也不会再一边充满渴求地紧紧将祂包围,又一边完全拒绝着祂的接触。
几乎和周身漆黑海水融为一体的神祗一边向熟悉的深海游去,一边低下头。为了阻止海水进入而覆上一层半透明薄翳的双眼,望向被其荫护在臂弯之中,从来都没有这么安静过的太宰治,
“太宰,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
在祂的视线中,深褐发丝和逐渐散落的绷带一起,自然地随着水流沉浮不定,在月光照耀下还算清亮透彻的浅海水层之中,宛如细沙珊瑚一样微微地流动着。
显然没有办法回答祂的太宰双眼紧闭,面容平静安详,甚至在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如果不是胸口轻微的起伏,和在神祗掌心顽强跳动着的脉搏,还在提醒着对方这个男人目前活着的话,祂几乎就要认为太宰治是不是已经踏上了死亡这条永不回首的单行道。
被薄翳覆盖的双眼转向太宰治的脖颈,那里有两个还在隐隐朝外透着一丝血色的细小伤口。极少量轻微的某些麻痹效果的神经毒素,现在正混在他的血液之中起效,等着之后被慢慢新陈代谢。
而之前从江户川乱步那里得来的小巧机器,尽职尽责地将自己躯壳内足够维持人类十几分钟生命的氧气,释放在被额外划分出来的、覆盖住太宰口鼻的一片摈弃海水的“真空”之内,这和控制水温以及水压一样,也是基本能够维持太宰治生命的操作之一。
“……”
这时,一缕浅淡到几乎肉眼无法发现的鲜血正从伤口处逸出,顺着因为快速游动而飞掠过的水流,飞进了深海京正在微微翕动的鳃线之中,刺激得祂本就类似冷血动物的竖状瞳孔猛地一缩。
祂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上一次嗅到来自珍惜之人的鲜血的味道。
和这次不同,那是心中珍惜的宝物在眼前被摔得粉碎的绝望。
织田作之助。神祗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
『如果没有之后这场由那位大人主导的、阴差阳错的【穿越平行世界】事件,深海京大概就会那天带着悲伤和怨恨,一时心灰意冷之下作出的不理智决定一样,自暴自弃地破坏掉这个“防卫机制”的外壳,以光的原始形态回到海渊神殿,抱着枕头(?)先大哭一场。
等哭完以后,便立刻消除掉人格存在和所有的记忆缓存,进入对于“深海京”这个人格来说,真正的永恒沉眠……也就是“死亡”之中。
即使有朝一日,因为被人打扰而再一次醒来,也只会成为立刻着手于消灭这些胆敢侵入领地的亵渎者的神造兵器本身。绝不会再成为那种宛如亚当与夏娃在蛇的引诱下食用了智慧果之后,对一切事物都产生了好奇与羞耻之心的……残次品。
可阴差阳错的,偏偏让祂来到了这个平行世界。
之前因为失忆,而被恶趣味的港口Mafia首领百般戏弄的事情就不用说了。反正这两年下来被戏弄什么的都已经习惯成自然,煎炸炒焖的青花鱼菜谱刷了几百遍,也没见他做过一次。
重点就在于今天的傍晚时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门之隔外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的通讯过程,对偷听的深海京产生了过于强烈的刺激,而迫使其恢复了所有记忆。
在那一瞬间,除了被所有酸甜苦辣的回忆涌上心头之外,祂的脑海中就像是紧急预警信号那样,忽然闪过了一幅极具画面感的场景。
当那个逢魔之时的赤色黄昏,初来乍到的失忆.ver深海京坐在天台的边缘,对着身为港口Mafia首领的太宰治说出“你要死就去死好了”的那个瞬间。
男人的脸上闪过惊愕、困惑、了然、哀伤……最后深深印在神祗脑子里,甚至此时此刻还能清晰回忆起来的表情,是释然和无奈。
深海京意识到,其实那个时候的太宰治,已经准备好要从港口黑手党那个被天风环绕的高台上一跃而下。
他最希望得到的归宿,正是【死亡】本身。
所有的一切的一切,不管是什么计划A计划B也好,还是什么第一阶段第二阶段也好,无论这个男人使出了怎么样奇诡险恶的阴谋,他最终的目的从头到尾,始终就只有那一个:
就是用太宰治此人期盼已久的【死亡】,来交换出一个更加安全、更加牢固的世界。』
……
祂收回盯着伤口看个不停的视线,转而注视着面前深不见底的海底断崖。那下面是危机四伏,但对来说却宛如自家后花园的恐怖海沟。
从头到尾仅有四米左右的身躯,在那些海底深处凶残的猎食者面前,仿佛仅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
然而却没有任何一个哪怕是没有大脑,仅仅凭借着本能生存的动物,敢在祂面前露出哪怕一丝声响。
妖娆的海百合识趣地俯首称臣地垂下“枝叶”,拥有灵敏嗅觉的鲨类则已经早早地游离了现场,鼓动着双眼的巨型乌贼正颤抖着自己布满吸盘的触手试图将自己缩成一团。
远方则传来了鲸群悠远空灵的长鸣之歌,仿佛在为这位海中的神祗重新迎回了属于自己的杀戮荣光,而感到……万分恐惧。
“我可真不受欢迎。”
神祗对着尚且昏迷着的太宰治自嘲道。现在的祂并不在乎对方是否听见了自己的话,只是自顾自地想说而已,“你看,太宰。也只有港口黑手党的大家,才会像瞎了眼一样地喜欢我。”
“……”
“你不赞同吗?还是觉得他们并不是真心喜欢我?只是崇拜着我的实力人云亦云,或者被内部论坛里的小姐姐们写出来的虚假人设给洗脑了?”
“……”
“不管你现在怎么说,我却清楚知道组织里面的确有那么几个真心实意地喜欢深海京的家伙……这可都是地球上绝无仅有的珍稀物种,”
别说太宰治现在还昏迷着,就算是处在清醒状态下,也没办法从海水中听到深海京的话。
而妖异的靛色神祗的声音里,却渐渐带上了一丝古怪而偏执的笑意,对着那张双目紧闭的俊俏面容喃喃自语道,“学会保护生物物种的多样性,这可是从旧约的诺亚方舟开始就不断重复的教诲,对不对?”
“……”
“真希望等我回去的时候,彩音太太还有在继续产粮。”
“……。”
太宰治的嘴边似乎鼓出了一个小小的气泡。
“总之太宰就是太狡猾了——你还可以选择死去,可我却要还要继续痛苦地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
“太狡猾了——讨厌的青花鱼——”
祂用这句宛如小孩子在撒娇一样,让人听了忍不住心底发软的可爱抱怨,做了一个气鼓鼓的总结。
然后就像是神话中会捕捉海员、再使用他们的尸骨来筑巢的海妖一样,带着太宰治一起,纵身跃进了漆黑无光的海沟深处,锋利恐怖的长尾割开了所有的水下暗涌,“我绝对不可能让你得逞的。”
……
『太宰治很难缠。
从十六岁到十八岁,深海京用这两年的时间,在无数敌人的凄惨求饶和另一位双黑每天的骂骂咧咧里见证了这件事。
那么,这位更加年长、甚至成为了港口黑手党首领的太宰治,想必只会更加难缠。
所以不管这位首领的太宰他想做什么,说什么,或者是指使自己去办什么事,甚至是利用也好、截杀也好——
都无所谓。
熟悉对方这一套的深海京如是想道,祂只要把这些干扰通通去除,仅仅阻碍去那个男人达成他的最终目的就好了。
就在明悟到这个事实的那一刹那,神祗感觉自己似乎弄明白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事实上,效忠于港口黑手党的准干部,和过去对着白兰·杰索言听计从的真六吊花预备役,又有什么区别呢?
无非是白兰的指令,听起来是更为不可违逆的强硬和直白的邪恶;
而森鸥外,则将那份自我的冷酷,更好地包裹在温情脉脉、让深海京为之目眩神迷神魂颠倒的糖衣炮弹之下罢了。
他比白兰更为残酷的一点,就在于即使清楚地知道深海京对于温暖人性的渴望和索求,还是将其视作一把寒光刺目、被人握在手中没有半点自我主张的刀。
在他的最优解里,病态地执着于在里世界中寻找救赎与希望,完全没有利益冲突的深海京,只是一个太过软弱、也许只需要摸摸头和几句夸奖就能哄好的……兵器。
而或许,“深海京”这个存在,与原本的“神造兵器”真正意义上的本质区别,就在于某一瞬间想法的转变。
终于不再是过去那种被层层拘束的、和众多只知道默默付出而被人遗忘的神明们那样逆来顺受——
【不能重蹈覆辙毁灭世界;不能因为自己给其他人添麻烦;不能……的“装置”,还可以用这份力量来做到什么?】
——蜕变成了更加像一个活生生的、在这世上执拗地寻求着什么,并为此顽强地奔跑在泥淖中,即使浑身污浊伤痕也会再次傲慢地抬起头的——
【管他那么多呢,我既然已经强大到能为这件事负起责任,那么想做什么就直接去做好了。】
——Stray do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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