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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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六点, 陆思闲关掉了闹钟。
醒来时,他面对陌生的环境还有点懵, 呆坐了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住在纽约的酒店。
“Lu,你终于醒了!”西蒙听见动静,匆忙从卫生间里出来,“西塞尔他们四点就出发了,现在已经到了华盛顿广场,人特别多!”
因为再过一个半小时,最近炒得沸沸扬扬的”脱氧24小时水下生存挑战”即将开始。
西蒙从科州赶来, 正是为了这场演出。
尽管23号还有比赛, 但只是场并不重要的积分巡回赛, 而比赛前两天只需要进行慢跑、拉伸等低强度训练,于是就有人提议来纽约见证百万美金的赌约。
西蒙礼节性地邀请了陆思闲, 本以为陆思闲不会来,想不到对方竟答应了。
而且, 当他说起“Dedi”的名字,陆思闲居然知道!
上帝啊!
Lu居然认识滑雪领域之外的明星!
西蒙早就听说Dedi在中国特别火,如今更是好奇。
能被陆思闲记住, 这位魔术师必定不同凡响!
“Lu, 我上回和你提过的克莱镇上那位中国魔术师,原来就是Dedi!”西蒙不无遗憾道,“你要是和我们一块儿去野营, 说不定早就见到他了。”
“是吗?那你见到了吗?”
西蒙一噎, “我马上就见到了!快点, 我们早点去占个好位置。”
然而好位置早就被占了, 西蒙赶到时, 广场上早就等待着成千上百人。
在深冬的清晨,他们围聚在一起聊天,或许相互之间并不认识,却有着共同的话题。
甚至,还有人带了帐篷。
西蒙在人群中找到了西塞尔,对方坐在水池旁,见只有他一人,便问:“Lu不来?”
“他去晨跑了,待会儿过来,”西蒙将带来的防潮垫铺开,一屁股坐下,“你知道,Lu总是很认真。”
“真没想到他会和我们一块儿,”西塞尔和陆思闲不是同个教练,算不上熟悉,“我以为他会直接去阿斯彭熟悉赛场。”
“阿斯彭的场地谁不熟悉?再说,明天还有半天,”西蒙不以为然,“托马斯呢?怎么不见他?”
托马斯是西塞尔的室友,和他们一起来的纽约。
“在买早点。”
“他走了多久,我和Lu也没吃早餐。”
“你跟他打电话吧,”西塞尔幸灾乐祸道,“我估计他至少得排队半小时。”
托马斯果然排了半个多小时,附近只有一家店开门,而顾客实在太多了。
出了早餐店,他偶遇了踩在滑板上的陆思闲。
“Lu?你哪里来的滑板?”
“酒店租的。”酒店距离广场只有两公里,陆思闲见有滑板出租服务,索性就不打车了。
“原来酒店还租这个,”托马斯性格内向,很少和陆思闲接触,心里有些紧张,“我、我帮你带了早餐。”
“谢谢。”
回广场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陆思闲是懒得说,托马斯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气氛有些让人不自在,当然,只针对托马斯,他试图打破沉默,好容易鼓起勇气准备开口,却听见陆思闲低笑了一声。
“Lu,怎么了?”托马斯茫然地问。
“没什么。”只是看到广场上的热闹,陆思闲想到了在国内医院排专家号的场景。
“哦,我和西塞尔运气不错,占到了喷泉池旁边的位置。”
陆思闲看了他一眼,“Dedi在喷泉池表演?”
“不、不是吗?广场上只有池子里有水。”可仔细想想,喷泉池里的水不过小腿高,魔术师莫非要在池子里躺24小时?
陆思闲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道:“他不会做这么低级的演出,我猜——”
话音未落,广场一角突然亮起强光。
光影照射处,一个巨大的水箱赫然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水箱立在钢筋四角架上,足有三四米高,五六米宽,完全可以称得上庞然大物,但在灯灭时,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陆思闲放下滑板,趁着众人还反应过来,快速向水箱滑行。
但距离太远了,他还是没能抢到前排,离得近的人们蜂涌向水箱,被几名黑人保安拦在了两米之外。
警戒线拉上,人群环绕水箱四面。
此时,正好是早上7点25分。
“这水箱从哪里冒出来的?刚才什么都没有啊!”
“可能是光线太暗,大家没看见吧。”
“不可能,我昨天傍晚就来了,根本没看见水箱!”说话的人原本来广场散步,结果遇上了童然表演扑克,并不算华丽的演出却让他深深心悸,在得知童然是谁后,他就决定留下来,“难道是半夜里布置的?可我就睡在这儿,没听见有动静啊!”
“我不关心,魔术师火车飞机都能变没,何况水箱。”
“魔术师人呢?”
除了淡蓝清透的水,水箱里再无一物。
“还没到7点31啊,真是奇怪,从没听过谁把魔术时间安排在大清早的,而且是31分这个奇怪的数字。”“那他要怎么进去啊,搭梯子吗?哈哈!”
“席勒四年前是钻进了水球里,但那个水球直径只有2米,”有人仰望着透明的玻璃水箱,“挑战闭气而已,用得着这么大的水箱吗?”
忽然,半空中传来螺旋桨的轰鸣。
晨光未亮的天幕中,一辆直升机由远及近。
进入光源范围内,人们才发现直升机下还吊着个黑色的箱子,箱子摇摇晃晃,在距离水箱只有四五米高时,箱底忽然打开,有什么落了下来。
“扑通——”
水花飞溅,墨蓝色的巨大鱼尾抢占了所有人的视线。
鱼尾线条流畅,在水中翻腾转向,一只带蹼的手拍在了水箱正面的玻璃上。
长发如海藻般散开,露出苍白一张脸,瞳色漆黑,红唇如血,在清波荡漾的水下,慢慢向人群贴近。
“人鱼!”
“噢,我的天呢!”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所震撼,就连现场媒体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在大家的设想中,闭气挑战就应该穿着潜水服,老老实实地待在水下。
可现在,他们居然看见了一条人鱼!
“不,不是人鱼!”
有人大声地喊着,在“人鱼”背转过身时,他透过广场另一侧亮起的屏幕,看见了对方蝴蝶骨上两道扭曲的伤疤。
而传说中,海妖塞壬原本是人面鸟身鱼尾的妖精,因为与缪斯比赛音乐落败被拔去了双翅,再也无法飞翔。
“是海妖!”
海妖和人鱼在大众认知里属于同一物种,但若要细想,或许海妖里带了一个“妖”字,人们总会下意识感觉海妖更为邪异和凶厉,而人鱼则要唯美得多。
水箱里的生物明显更趋近于前者,他四下游曳,却屡屡碰壁,就连敞开的箱顶也在他入水时封闭了。
他找不到出口,精致的面孔渐渐染上焦灼,脾气也越来越暴躁,甚至开始撞击水箱。
“嘭——”
“嘭嘭——”
一声又一声,水箱纹丝不动,却重重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上帝,他真美……”
即便他此刻非常狂躁,也无法掩盖在当下氛围中的极致美感。
苍白、削瘦,腰腹连接鱼尾处描绘着精致的鱼鳞,像天生天长一样自然,就连鱼尾也格外逼真,丝毫不显双腿的轮廓。
他的背上有疤,丑陋而狰狞;颈部松松缠绕着两圈铁链,铁锁坠在深陷的锁骨上。
他好像一碰就碎,却拥有令人恐惧的力量。
惊叹声此起彼伏,蔓延了整座广场。
海妖当然是不在意的,他似乎累了,又似乎绝望,在又一次凶狠的撞击后,放纵自己沉入了水底。
他就这么躺着,像是睡着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始终不动。
人群渐渐开始急躁,如果只是预想中的闭气模式,他们不会有过多要求,哪怕魔术师24小时静止不动,可童然的出场拉高了所有人的期待,既然是海妖,难道不该有动人心魄的表演,总不能一直这么睡着吧?
有人忍不住高声大喊,试图将他吵醒。
有人开始向水箱砸东西,硬币、汉堡,或者网球。
一个胖子趁着保安不注意,翻过警戒线,冲到水箱前。
只一晃眼,海妖猛地蹿起身,竖立着鱼尾贴着玻璃,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足足两米多的身高带来极强的压迫感,胖子“嗷”地叫了一声,踉跄地后退,被保安给扣押在地。
但胖子的举动似乎激怒了海妖,他的眼球变成竖瞳,耳部的鱼鳍张开,隙开的唇缝露出尖利的牙齿,令人胆寒。
忽然,广场响起一声尖啸。
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啸声,像来自异度空间的奇异声波,挟裹着极强的穿透力,震荡每一个人的耳膜。
水箱附近几棵枯树的树干猝然爆开,喷泉池也炸开浪高的水花,将附近的观众浇得透心凉。
可没人心存怨言,现场鸦雀无声。
他生气了?
是声波攻击?
我他妈是不是在拍电影?弄得跟真的一样!
海妖趴伏在玻璃上,户外屏幕特写了他的眼睛,愤怒中似乎隐含惧意。
他就像一只被逼到墙角的猎物,只能色厉内荏地向捕猎者发出警告——无意义的,可怜又可笑的警告。
海妖再次撞了撞玻璃,背过身潜入了水底。
而他过于有感染力的情绪表现,以及真实自然的反应,渐渐让部分观众暂时性地遗忘了这是场魔术表演,从开场的黑箱到禁闭水箱中海妖的撞击,再到此刻无能为力的愤怒,慢慢累积的细节悄然影响了观众。
敏感的人开始共情,开始为海妖难过,在其他人再度出声骚扰时大喊着“shut up”。
西蒙就是其中之一。
“我心好痛,好像在看大象表演。”
托马斯讷讷地安慰:“是假的,他不是被奴役的大象。”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大象!他只是被不幸捕捞的海妖,供人类观赏取乐!”西蒙早就挤到了陆思闲身边,他碰了碰室友的胳膊,“Lu,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能记住Dedi了,他太美了,如果他向我示爱,我愿意为他变成同性恋。”
陆思闲斜睨他一眼,“天亮了。”
西蒙:“什么?”
西塞尔:“叫你别做梦!”
西蒙:“……”
人类,真的好残忍。
西蒙缠着陆思闲追问Dedi在国内的事迹,陆思闲偶尔回答,偶尔沉默。
这期间,海妖基本都在沉睡,间歇会浮上来游动几圈,但从不与观众互动。
太阳渐渐升高,水箱旁的探照灯早就关了。
有人逐渐觉得无聊,选择离开,却有更多人慕名而来。
广场四个通道人流攒动,工作人员艰难地维护秩序,观众人数一点一点地累积,不到十点就突破了三万人流。
童然通过特制的骨传导耳机知道了这一消息,狠狠松了口气。
越往后,观众只会越多,这也是他大部分时间都“挺尸”的原因之一,除了保存氧气外,他还希望翻台更快一点。
可如果没有表演,又吸引不了足够数量的有效观众,也不符合他的审美取向。
这很矛盾,必须把控好表演节奏,所以每个演出环节都是他在虚拟场景中反复测试过的。
比如此前的“声波攻击。”
挑衅他的胖子只是掐点上场的助演,用作于激怒他的工具人。
其实在团队构想中,“声波攻击”的场面应该更加激烈,诸如飓风、碎石飞尘、还有七窍流血的群演……
可那些都不是魔术。
他想要提升观众的代入感,将“海妖”主题深深烙入他们心中,淡化自己魔术师的身份,让所有人沉沦在他所营造的氛围中。
适当的铺垫必不可少,但过犹不及。
“Dedi,下一个环节要到了,倒计时准备。”
童然懒洋洋地甩了甩鱼尾,示意自己听见了。
观众们察觉不到其中奥秘,他们只想唤醒海妖,哪怕是在水里游动一圈。
时不时有人挑衅,后排甚至有人拿着喇叭大喊大叫,可惜只收获了周围观众的责骂,海妖却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此时似乎每个人都忘了,他们本来的目的只是想看看魔术师能否脱氧24小时。
他们也同时忽略了一个惊人的事实,魔术师已经两个多小时没有吸氧!
西塞尔打了个哈欠,感觉有些困了,“我想先回酒店休息,晚上带两个帐篷过来,你们呢?”
托马斯早就困了,闻言立马道:“那我也——”
“我不!我要留在这里陪他,只要看着他我就一点都不困,我可以看一整天不睡觉!”西蒙精神奕奕,“天啊!上帝创造他的时候一定吃了兴奋剂,他连ru头都是淡粉色——嗷嗷,快放手!”
后脖子像被铁钳夹住,西蒙痛得惨叫。
陆思闲将他猛推给西塞尔,“带他走,吵死了。”
西塞尔哈哈大笑:“你呢?不回去吗?”
陆思闲:“我还不困。”
西蒙刚想抗议,忽听见一阵歌声。
他循声望去,通道入口有个很胖的女人被高高托举着,正手持话筒在唱歌剧,而且听上去很好听。
这时,更大的喧哗声自四面传来,西蒙心头一跳,急转回头——
海妖动了!
他和之前一样竖起鱼尾贴住了玻璃,眼中盈满了好奇,一错不错地望着女人。
女人被人群推挤着向中间挪动,海妖也扶着玻璃随之移动,偶尔拍打一下箱壁像在为她和声。
“啊!他喜欢音乐!没错,海妖喜欢音乐!”
“快看!他笑了!”
微微上扬的嘴角,颊边浅浅的酒窝,眉眼像孩童一样天真无邪。
海妖露出了亮相以来的第一抹笑,他鱼尾一摆,在乐声中旋转游动,连泳姿都变得轻盈。
而他游过的地方,绽放出朵朵冰花,在水中慢慢扩散。
他很快乐。
越来越多的人随着女人高歌,唱什么的都有,他们都想吸引海妖的注意。
但海妖似乎感到烦躁,眉心微微皱着,耳部的鱼鳍紧紧后贴,他负气地甩了甩鱼尾,再次沉了下去。
人们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歌声破坏了女人的演唱,对海妖而言等同于噪音。
他们悻悻闭嘴,可惜海妖已丧失了兴致,任凭女人的歌声再婉转高亢也无动于衷。
观众们遗憾地抱怨,但更多是惊喜,他们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海妖的反应,这也让一些原本有意离开的人又停下了脚步。
就像在追一本连载小说,你期待着下一章的剧情,又害怕作者鸽掉。
只能等待。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不断有人高歌、或是弹奏乐器,其中还有几位较为知名的职业歌手和演奏者,甚至有人反其道而行之,用电钻等工具制造噪音,不过很快被保安给“镇压”了。
这些人都不是助演,也不在预定的节奏中,童然理所当然地不予理会,可当他听见一曲《百鸟朝凤》时,还是很给面子地表现出了一点兴趣。
“Lu,是你们中国的曲子吗?”西蒙坚定不移地留了下来,此刻他咬着汉堡问,“它叫什么?”
陆思闲神色冷淡,“不知道。”
西蒙:“你没听过?”
听过,只是记不住名字,他对民乐又没兴趣。
见陆思闲爱答不理的,西蒙也不气馁,又问:“那乐器叫什么你总知道吧?”
陆思闲:“唢呐。”
唢呐的声音响彻广场,盖压住所有嘈杂,让广场上来自世界各地的观众见识到了中国乐器流氓、不,是中国乐器之王的魅力,连海妖也无法抵挡!
等等,海妖在看谁?!
“Lu,他在看我!”西蒙激动地惊叫,他注意到原本盯着唢呐演奏者的海妖突然转过眼,朝他的方向看来。
而他附近的每个人都这么想着,都认为自己才是海妖眼中的主角。
周围的人群开始狂欢,夹杂着兴奋的表白和示爱,只有陆思闲默不作声,他微抬起脸,阳光照见他唇畔的浅笑。
海妖也缓缓扬起笑,水润的眼眸如琉璃纯净,他的舌尖扫过尖齿,轻轻舔了下唇角。
陆思闲心跳漏了一拍,连呼吸都放轻了。
骤然降临的沉默中,只有西蒙操心地问:“他是不是饿了,想吃我的汉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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