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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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恩先生, 接到通知,我们需要进行人流管控了。”
场控区,一名工作人员正在向凯恩报告。
广场核心区域最高人流承载量是一万人, 如果包括周围几条通道和草坪,那也仅止两万多, 而现在, 整个大广场范围的滞留人数已逼近三万。
“按照管控预案执行。”凯恩冷静地做下指令, 不过预案本是为了晚上的流量高峰所准备的, 没想到中午就能用上,他一时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头疼。
工作人员匆匆离开,凯恩走向了一辆救护车,探头问道:“Dedi身体数据如何?”
“您放心, 他目前状态很好,吸氧频率比预计中更低,”负责监控的医生语调轻松, “下午可以多一点活动。”
凯恩没听清最后一句话, 因为外间猛然爆发了一阵尖叫。
他直觉是童然又做了什么, 忙走到监视器前, 却只看到海妖雪白的背, 以及镜头前面红耳赤的年轻导播。
“怎么了?”凯恩一脸困惑。
导播眼神闪躲,支支吾吾,“没、没事。”
只是有亿点点小鹿乱撞而已。
隔着镜头的导播尚且如此,何况那些直面冲击的观众。
广场上的音浪足以震塌柏林墙, 犹如一记肾上腺素注射进观众皮下, 前排甚至有人试图冲破警戒线。
保安们左支右绌地阻拦,始作俑者也被吓了一跳。
童然昨天就知道陆思闲到了纽约,会来看他的表演, 在人群中乍然见到了对方,兴致上来了就想开个玩笑,哪知道木鱼还是木鱼,观众倒被刺激成了沸腾鱼。
他佯作燥郁地锤了下玻璃,一甩尾潜入水底。
“Lu,”西蒙不太确定又满腹怀疑地问,“Dedi刚才是不是瞪了你一眼?”
陆思闲笑容还僵在嘴角,闻言立刻冷下脸:“你不是说他在看你?”
“我想了想,他可能是在看你,”西蒙振振有词地分析,“我买的鸡肉堡,你买的鳕鱼堡,他应该比较喜欢吃鱼。”
真相总被忽视,却也有人抱着与西蒙同样的猜测。
一架无人机趁人不备飞至水箱上方,机身还吊着一条半死不死的鱼。
可惜海妖不为所动,并且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沉在水底,消磨着观众的期待。
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广场观众人数始终徘徊在承载极限的边缘,愁得凯恩头都快秃了,担心人流管控失败引发安全威胁,导致演出被迫终止。
为此,他除了反复告诫童然不要动之外,还心痛地掐掉了两个原定表演环节,却无法阻止观众自发地表现欲——下午,有两位扮作人鱼的女士爬上一棵树,她们袒胸露乳地向海妖示爱,言辞非常火辣露骨,瞬间推高了现场的气氛。
事发时,中国国际电视台(CGTN)的记者正在附近做现场连线,这一幕也被录入了镜头中,尽管连线很快被掐断了,节目主持人也一脸淡定地略过不提,但还是有不少观众亲眼见证“遗迹”。
【闲聊】CGTN!!!!!!
主楼:有人懂我在说什么吗???
1楼:楼主我懂你,主持人会被扣钱吗?
2楼:记者工资消消乐。
3楼:摄影师明天被辞退23333333
6楼:可恶!掐得真快!
9楼:也没什么好看的,还没有弟弟的漂亮(我是说长相)。
11楼:除了长相还能有什么呢(狗头)呜呜呜也太美了吧,弟弟你到底在天上犯了什么罪?!
15楼:弟弟去了国外居然也奔放了起来,我用酒精反复擦拭屏幕,担心灰尘污染了弟弟的盛世美颜,绝对没有害怕舔到细菌的意思!
17楼:没有在国外好吗?我都看到拉链了,别装了!白皮黑皮棕皮都是中国人假扮的!毕竟杠精说了歪果仁不吃可可这款颜!
23楼:哈哈哈直播掐断我立马来找帖子,瞧瞧这盖楼速度就知道我情敌不少,三点过了你们还不睡吗?熬夜会变蟑螂!
29楼:怎么都在花痴,没人关心童然已经八个多小时没吸氧了吗?
35楼:不还有16个小时吗?怎么,想贷款宣布魔术成功?
的确还差了16小时,可8小时不呼吸与24小时有什么区别?就像银行卡里的8万亿和24万亿,当超过了一个限度,数字只是数字。
除了一心想看童然失利的人,大众都对赌约的结果已经有了预判,不过少有人意识到这一点,观众的关注重心从开始就被带偏了,他们只想看到海妖的回应。
可任凭他们花招百出,海妖自安如磐石,一整个下午,他几乎没有活动过。
云层渐渐抹上绯红,气温也在下降。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现场的观众流失了许多,但还是很热闹。
有人铺开了高尔夫地毯,有人聚众赌博,有人干脆躺下睡了一觉,也有人安然地等待。
落日余晖下,年轻的妇人带着小女孩来到了这里,温柔讲述着世纪流传的经典童话。
“王子结婚的夜里,小美人鱼带着匕首潜入他的寝宫,端详着他安详的睡颜,她舍不得伤害王子。“天亮了,人们再也找不见她,曙光照耀着一片七彩的泡沫……”
话音才落,广场上忽然响起了歌声。
空灵的、缥缈的,像来自天堂的吟唱。
妇人闻声回头,见海妖不知何时浮了上来,他似乎比镜头里所见的更美,随水飘逸的长发半掩住他的躯体,裸露在外的皮肤泛着莹润的珠光。
海妖遥望着远方的夕阳,为落日而歌。
归巢的白鸽停落在水箱之上,风似乎也静了。
不时有人感觉困倦,一些人明明还站着,莫名就倒了下来。
小女孩也安睡在妇人怀中。
“是催眠!”
现场当然也来了不少魔术师,通过海妖游曳时的肢体动作看出了端倪,也察觉到了歌声的不同寻常之处。
广场上那么多人,总有极度容易接受暗示的观众,特别是小孩,所以才会出现如此诡异的一幕。
越是懂得其中门道,越是为魔术所呈现的美感而沉醉。
来到这里的魔术师或是为了声援,或是为了挑刺,或者只是为了观赏,想要参与进难得一遇的魔术盛事中,但此时此刻,他们无一不被征服,仅凭这一个环节,魔术就足以被称之为艺术!
它的变化不显山不露水,含蓄而克制。
它的发生却与氛围完美结合,赋予了传说最充盈的灵魂。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一名魔术师感慨道,“我都忘了上一次被魔术触动是在什么时候。”
“谁不是呢,”同伴深以为然,“他真是出乎我意料,我以为只是单纯的闭气挑战,没想到能看见这么精彩的表演。我听说他和大卫·凯恩签约了,看来凯恩先生又要培养出一位年度魔术师了。”
魔术师面露微笑,“年度魔术师每年都有,但不是每一个都能被记住。”
而来自东方的少年已经获取了资格证。
到了明天,全世界都会听说他的名字。
当然,魔术蕴含的原理并非人人知悉,大部分观众只觉得迷惑,一些相对感性的观众,甚至在这样的氛围下有了落泪的冲动。
“Lu,我有点想哭。”西蒙鼻腔泛酸,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陆思闲偏过头,视线在西蒙脸上一掠而过,又落向了周围——每个人都专注凝视着海妖,眼中是深深的痴迷。
显而易见,他们都很喜欢他,都沉沦在海妖所创造的梦境里。
但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见过,在舞台与灯光之下,海妖狼狈又孤独的样子。
心脏突然被刺了一下,微微的疼。
陆思闲仰起头,望着夕阳不断下坠,渐渐被楼宇淹没。
华灯初上,仅存的一点阳光也消失了。
悠扬的琴声响在夕阳落尽时,一位身着白色羽裙的女士在喷泉池边弹奏着七弦琴。
“嘭——”
海妖的歌声猝然歇止,他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猛地撞向了玻璃!
观众们还沉浸在之前的情绪中,一时间非常茫然。
他们不明白海妖为什么突然发怒了。
“怎么了?怎么生气了?”
“他不喜欢有人弹琴?可先前不也有人弹过吗?”
“是不是打扰他唱歌了?”
“啊!是七弦琴!”
海妖塞壬输给了缪斯的音乐天赋,羽翅被缪斯拔光编织成王冠。
而缪斯的象征物就有七弦琴。
另外,缪斯之子俄尔普斯曾利用七弦琴声压制住了塞壬的歌声,帮助阿尔戈英雄顺利渡海。
“海妖痛恨七弦琴!”
似乎为了应证观众高嚷出的这句话,海妖越来越狂躁,在水箱里四下冲撞。
有眼尖的观众发现玻璃上被撞出一道细小的裂纹,众人心都楸紧了,既担心海妖的状况,又害怕玻璃真的被撞碎。
前排的观众忍不住后退,这时,海妖停了下来。
他浮在碧蓝水中,一双眼怒视着弹琴的女人,眼中泄出浓郁的仇恨与憎恶。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就连七弦琴也畏惧地失去了声音。
只见寒光闪过,海妖尖利的指甲划破了皮肤,肋骨下多出一道疤痕。
血丝萦绕成团,在水中徐徐散开,宛如绽放的曼珠沙华。
海妖半闭着眼睛,睫毛映出黯淡的阴影,他的下巴微微抬高,颈线随之被拉长,更显得纤细脆弱,仿佛轻易就能被铁链绞断。
他的鼻翼翕动,神情迷醉,看上去正在享受鲜血的味道。
半晌,他睁开了眼睛,虹膜泛着血腥的颜色。
海妖再一次撞向箱壁,玻璃自与他相触的地方迅速蔓延开一层寒冰。
转眼间,整个水箱都被冰层封禁。
与此同时,广场周围的枯树也结出冰花,深褐色的树干披上银装,纪念拱门自上而下覆罩白霜,而最为不可思议的是,喷泉池竟也在刹那间被冰冻,流泻着池水的喷泉口凝固成冰棱。
“Oh,my god!”“冰系法师?!”
广场惊叫连连,千万观众下意识地捂住嘴,愕然看着冰层包裹中那道模糊的影子。
“他把自己也冻住了?极限一换一?”
“没有那么蠢好吗,他还在游动。”
“天啊,我真不是在做梦?这完完全全就是魔法!”
“他好美!我不管!我不在乎什么魔法,他就是封印在冰里的海妖!”
也有观众在忧心接下来的演出——海妖该不会一直被冻在冰里吧,隔着冰层,根本看不清楚!
不过保安们很快打消了他们的忧虑,几个威猛大汉手持冰镩,凿碎了水箱外层的冰。
滑稽的操作惹得观众纵声大笑,在冰层被敲开后,他们便发现海妖肋下的伤口已经愈合,只是他的状态似乎很糟糕,像是脱力了似的,缓缓沉入水底。
谁都可以预见,海妖又会陷入很长时间的沉睡。
但观众不会放弃骚扰。
18点45分,有人向水箱发射油漆弹,红色油漆溅洒在玻璃上,像残留的血渍。
20点整,近百名闪客一起打开了手机铃声,并且各自高歌,试图激怒海妖。
21点17分,混混们在水箱附近点燃了鞭炮,但很快被维持治安的警察逮捕。
而海妖似乎真的法力尽失,不论这些挑衅有多过分,让他多么愤怒,他也只能像只困兽般撞击玻璃,一下更比一下无力。
时间来到22点49分,一架直升机闯入现场,将一只美洲豹扔在了水箱顶部。
现场混乱一片,差点发生踩踏事故。
凯恩狂飙脏话,他们预设了各种可能出现的意外,却没人能想到还有这一种!
显然美洲豹也被吓得不轻,躬着肩不断发出威慑的低吼,童然更是动也不敢动,害怕刺激到它,若非心理素质过硬,他险些当场呛气!
好在家养的美洲豹没有太多野性,到底是被控制住了。
这一出变故也让现场观众消停了下来,不止是受到惊吓,还因为美洲豹出现时海妖的反应。
他蜷缩在水箱角落,眼神恐惧又无助。
削瘦的肩膀微微颤动,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失去了强大的力量,他真的一碰就碎。
有人开始反思对待海妖的残忍,明明知道他很抗拒,却为了满足私欲而无休止的骚扰和挑衅,以他的挣扎和痛苦为乐。
这场演出似乎在无限激发人性的恶,他们一整天所追求的,也不过是恣意凌虐下的美。
“他比被奴役的大象还可怜!”西蒙心都碎了,对回到广场的托马斯说道,“大象还能吃东西,他一整天什么都没吃!大象至少不会被观众欺负,但他们都在欺负他!”
托马斯也愤愤不平:“他只有18岁,还是个孩子!”
西蒙狐疑:“他有18岁?难道不是14岁?”
“你相信我!”托马斯急道,“我回酒店补了Dedi的资料!”
两人越聊越偏,话题漂移至东方人神秘的年纪,而夜已经很深了。
霓虹寂灭,广场上越来越安静,许多观众久久不见海妖有动静,也相继睡去。
一顶顶帐篷好似沉默的坟包,与喧嚣一起埋葬在长夜里。
等到西蒙也撑不住睡意,已经是凌晨两点。
而这时候,只有少数人还在等待。
陆思闲席地而坐,寒风吹得帐篷猎猎作响,他的手指已经冻僵了。
外面那么冷,童然却困在水里。
或许是恒温的水,可泡了一天一夜,想都知道有多难受。
他也做不了什么,只能陪伴。
从凌晨到黎明。
临近7点时,周围陆陆续续响起了闹铃声,广场上飘散着咖啡的香气。
陆思闲已经很困了,却强撑着没睡。
朋友们醒来见到他,皆是一脸震惊,西蒙更像是发现了什么惊世秘闻般嚷嚷道:“Lu,你果然很喜欢他!”
陆思闲没理他,撑着地站了起来,按了按有些发麻的双腿。
他环视四周,见四方通道的人流越来越密,他们打着手电,像流萤星河一样向广场汇聚。
他们都是为了见证最后的奇迹。
7点20分,广场上的观众人数再度突破一万大关。
27分,所有人开始高歌——
“来啊,我们的英雄,荣耀的希腊人,请停下来,倾听我们的歌声!”
“没有一只船能驶过美丽的塞壬岛,除非舵手倾听我美妙的歌声……”
可惜海妖仍在沉睡。
30分,歌声被倒计时取代,计数声响彻华盛顿广场,仿佛几百年前的决斗重演。
“三。”
“二。”
“一!”
最后一秒计数完成,海妖终于动了!
万人瞩目下,他流畅地摆动鱼尾,以最优美的姿态游向水面。
象征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在天际尽头划下绵延万里的红线。
海妖越游越快,仿佛为了迎接朝阳!
忽然,水箱旁的探照灯像是电压不稳般闪了闪,导致了一刹那的黑暗。观众们还未适应黑暗,强光再度明亮,海妖的身影却出人意料地消失了,只剩下漫天飞舞的泡沫。
——天亮了,人们再也找不见他,曙光照耀着一片七彩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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