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老虎昏倒以后，大约过了十分钟的时间，节目组的人员全部赶到。

他们首先要做的，便是为那头孟加拉虎注射麻醉剂，确保它不会醒过来。

接下来，就是要调查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岛屿上。

不过调查这件事，当然与艺人们无关。

夜色已然降临。

出了这样大的事故，“爪洼爪岛求生”综艺节目彻底无法进行下去了。

一行人乘坐直升机返回华国。

直升机缓缓起飞。

卫渡坐在直升机中排一个靠窗的位置。

他的视线落在窗外海洋中的夜色，目光悠远。

身旁，张扬滔滔不绝。

说出的话让卫渡忍不住怀疑，这人是不是有变成第二个周林林的潜力。

“卫哥，你实在太厉害了！”

“以前从来没想过，竟然有人类可以毫发无伤地降服一头老虎。”

“我当时吓傻了都。”

“要没有你，我现在都成孤魂野鬼了。”

“卫哥，这下子全国人民，不，全世界人民都得佩服你了。”

卫渡沉默地收回视线，望向前方——

顾修明依然端坐在驾驶员旁边的那个位置，此刻正在使用手机与别人通话，声音压得很低，难以听清在说什么。

他刚才询问了节目组，得知先前操控无人机的人，就是本次直播综艺的赞助商顾修明。

这件事仔细想想，真的很不对劲。

当时，自己将将才与孟加拉虎纠缠，那架无人机就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了。

无人机的加速是需要时间的。

也就是说，老虎刚一现身，顾修明便立刻采取了应对的法子：将无人机由自动改为手动，并开始为之加速。

以顾修明的学识，他不可能会认为，单凭无人机就可以对孟加拉虎造成伤害。

退一步说，即使他真的这样以为，那也理当命令其他工作人员，同时加速另外两架无人机。毕竟，三架无人机自杀的威力总要强于一架。

因此，顾修明从最初打的主意就是：借助无人机高速飞行形成的冲力，干扰到孟加拉虎瞬间。

问题就在这里。

那种情况下，顾修明当机立断，第一时间开始加速无人机。

难道在他看来，岛上一定会有人站出来与孟加拉虎搏斗么？

顾修明，他到底是不是……

卫渡又想起荒岛求生前，对方在自己耳边说的话。

——其实我是个将军粉，很脑残的那一种。

不，顾泓煊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来，哪怕是在二十一世纪。

可如果他不是，这一切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卫渡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这件事，一定要想办法弄个清楚。

旁边，张扬仍在说话。

先前的声音并不算大，接近于说悄悄话。

现在却是不知道为什么，越说越激动。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其他人都非常安静。

于是，整架直升机上只能听到张扬的声音。

卫渡终于伸出手掌，捂了一下他的嘴。

张扬立刻闭口不言。

他已经全然将卫哥当成了英雄，以至于跟前偶像顾影帝共处一架直升机，都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过去搭话。

两人的后座，卫清航的脸色仍然煞白煞白，好像还没有从刚才的变故中缓过来。

但只有卫清航本人知道，比起野兽的凶猛，卫渡的表现更让他感到惊骇。以至于先前的那些个决心壮志，竟然都开始摇摇欲坠。

我是卫渡的对手吗？

想想对方应对孟加拉虎的情景……如果没有卫家的帮助，这怎么可能呢？

可如果卫渡才是真正的卫家人，父母和大哥还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吗？

自己以后又该怎么办？

既没有勇气面对失去一切的局面，也不再有勇气去对付卫渡了。

卫清航咬了咬下嘴唇。

不管怎么样，回去之后，还是先把卫渡仔细调查一遍再说。

不同于直升机内的安静。

网络上，这件事的热度越涨越高，因为它实在是过于离奇，也过于传奇。

“卫渡降服孟加拉虎”、“直播中出现野生老虎”、“爪洼爪岛”、“卫渡神操作”、“荒野中遇到老虎应该怎么做”、“铁棍和剑是一回事吗”……

一个接一个相关话题登上热搜，齐刷刷地占领了热搜前排。

排面之大，近年来可谓是独一无二了。

有人在节目组微博底下质问。

【这次事件性质太严重了，节目组究竟是怎么做的安全检查】

【虽然最终没出事，但是节目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必须给所有嘉宾一个交代】

【节目组得好好感谢卫渡】

有人猜测事情的真相。

【西印国的政府人员和节目组不可能同时犯这么离谱的错，这头老虎八成是中途被人给运过来的】

【弄一头孟加拉虎到岛上也太难了，什么人才能有这样的本事】

【很可能是冲着卫清航去的，他可是卫氏集团的少爷】

【豪门卫氏家大业大，暗中的敌人肯定少不了】

有人好奇卫渡的身手。

【刚刚看了他的视频，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啊，为什么这么强】

【人家是A大的】

【啊？虽然还是难以想象，不过A大的好像就有点说得过去了】

【？？？本人A大的，非常想问问，你们究竟对A大有什么误解】

更多的人纯粹震撼于卫渡的表现。

【卫渡真的太帅了太帅了】

【如果这不是直播，如果我没亲眼看到视频，打死我都不信有人能单打独斗战胜一头老虎，而且是孟加拉虎】

【昨天看到卫渡一个人逼退猴群，我就觉得这是个神人了，万万没想到……】

【之前竟然还有人说卫渡是花瓶，简直了】

【没错，是花瓶，毕竟长得那么好看。但金刚石做成的花瓶也是花瓶啊~】

【渡渡别趟娱乐圈的浑水了，为祖国拿个冠军不香吗？射箭冠军、武术冠军什么的】

就连《大衍商路》官博底下也涌去大量网友，他们很快就挤掉了原先的热评。

【大衍战神饰演者找对人了】

【大衍相关的电视剧都拍多少部了，之前其实没多少兴趣，现在就想看看演员卫渡在里面的表现】

【将军粉真的找到代餐了】

【卫渡这个名字好神奇。战神卫渡就不用说了，没想到演员卫渡身手也这么好】

凭空来了这么多热度，《大衍商路》剧组自然非常高兴。

他们甚至已经暗搓搓想好了，等到寒假电视剧播出的时候，就将卫渡作为宣传的重点之一，紧跟在男主角沈歌的后面。

某间高级公寓内，李秋峰一遍遍地刷着直播的回放。

卫渡的身手实在太惊人了。

当然，不止是身手。能够取胜，策略与技巧也占了非常大的比重。

可那一个接一个的极限操作，真是人类能够完成的吗？

李秋峰再一次点击重放。

视频里，卫渡面色沉毅，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举箭射向孟加拉虎的眼睛，把野兽的攻击引导自己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李秋峰心里忽然生出一个荒诞到了极点的想法。

这个演员卫渡，会不会就是历史上的那个卫渡？

李秋峰连忙摇头。

不可能的，这也太荒谬了！

直升机抵达华国时，已是深夜。

周林林与金敏坐在车里，一直守在直升机预定降落的地方，等着接卫渡回酒店。

车里还放着厚外套。早就入冬了，卫渡下飞机以后，肯定会冷。

金敏原本是待在S市的。

可这一次，她收到消息之后，立刻搭最快的飞机赶来这座海滨城市。

参加节目仅仅三天，卫渡实在做出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让她不得不如此。

“卫哥，你实在太牛了！”

周林林一见面就这样说道。

“打住。”

卫渡直接道：“我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赶紧开车，我要回酒店好好洗个澡，然后睡一觉。”

周林林忙道：“好好好，打老虎肯定很累了，卫哥你先闭目养神吧，一会儿到了我们叫你。”

金敏忍不住摇头笑笑。

她看向卫渡道：“这回做得不错。”

卫渡冲她笑笑。

金敏又道：“好啦，周林林说得也对，你在荒岛上待了好几天，又遇到了这么多事情，先好好休息吧。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

卫渡嗯了一声。

他闭上眼睛。身体并没有感到多少疲惫，心里又装着事，自然没有任何困意。

那头孟加拉虎，究竟是怎么回事？

汽车开了将近一小时，才抵达酒店。

卫渡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凌晨三点了。

罢了，不想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那么多做什么。

他将手机扔到一旁，走进洗浴间。

另一边。

顾修明抱着手臂，面色一改平日里的温和，让旁边的助理看着直犯怵。

他出声问道：“结果如何？”

助理咽了咽喉咙，艰难道：“对方运送孟加拉虎的货船一路经过了许多国家，实在有太多的势力可能从中插手。您知道的，卫清航也在岛上，因为记恨卫氏集团导致有可能对他出手的人，几乎没有办法统计。故而……还没能找到进一步的线索。”

“这个角度查不到，那就换一个！”

顾修明冷声道：“之前从酒店逃走的那名假服务员，他当夜就逃到了漂亮国，一定是某个财团的手下。帮助张茂声做事，不惜在华国境内使用带有毒品成分的新型迷药，必有所图！你从这里入手，把前后三个月，所有与张氏企业相关的贸易往来整理出来，去寻找与a134货船交叉的地方，再去逐一排查。”

助理恍然之下连忙道：“是，顾总！我这就去办。”

他匆匆转身退去。

顾修明微微眯了眯眼。

如黑曜石一般颜色的瞳孔里，透着一股坚决。

如果这一次的目标是卫清航，卫渡就只是被牵连，不必太过忧心。

可如果对方的目标就是卫渡，那么无论如何，也得将他给揪出来！

当夜，顾修明做了一个噩梦。

是有关大衍的。

已经入秋了。

风裹挟着萧凉的气息，从北方飒飒而来。

兰陵城门大开，无数身披坚甲的士兵从中走出。队伍之严明有序，静默无声，任谁看了都会知道，这必是一支战斗力极强的军队。

队伍的最前头，将军脚踏高头白马，身穿银黑战甲，手持青铜长剑。傲然挺立，英俊神武，无疑是这萧瑟天地间最明耀的存在。

城头之上，顾泓煊定定地望着远方，身躯久久不动。

秋风吹过，明黄色的外袍随之而起，猎猎作响，才让人觉得这是一个鲜活的人。

直到将军的背影再也看不见了，顾鸿煊终于回转过身。

身旁的老太监见状实是心疼不已。

他知道，这会是卫将军最后一次出征，终是忍不住大着胆子道：“君上，您何不将自己的心思告知于卫将军呢？老奴看那卫将军……”

“告诉他？”

也只有在看着自己长大的老太监面前，顾鸿煊才能纾解几分内心：“不，不能说。现在就很好。”

老太监不能理解道：“卫将军每次出征，您都要如此担心。卫将军得胜归来，您却要维持威严，不敢显露半分心意。”

“君上，您这又是何苦呢？”

顾鸿煊却是笑了笑。

“他为将军，孤为王。不出征的日子，孤与他日日相见；出征的日子，孤与他依然在并肩而战，只是战场不同。”

“这样已是不错。”

“若是某一天，孤实在觉得他可爱，还可将他召来，把酒言欢，促膝长谈，借着酒力相拥而眠。”

老太监道：“可您若是说开这件事……”

“说开了，难道孤能狠下心，去用君上的权势逼迫于他？”

顾鸿煊摇头，面色坚定：“即便他愿意，孤又怎能为了自己的一时欢愉，让他给后世留下一个以色侍主的名声？”

“孤知道，他最想看见的，便是中原统一，百姓安宁。他最想得到的，便是功业千秋，青名长留。”

“孤，一定会成全他。”

听到这样的话，老太监终是暗自叹息一声，不再多说。

时间在这样的等待中慢慢过去。

顾泓煊每日都需要处理许多政务，并不悠闲。

树叶落尽，凛冬终至。

兰陵城也迎来了一场大雪。

“算算日子，归期应该就在近日了。凉州城再如何固若金汤，也不可能撑得了这么久。”

顾鸿煊拿着半月前从凉国地界发来的信件，忍不住又读了一遍。

他写的字可真好看。

旁边的老太监忍不住调笑道：“卫将军的这封信，君上看了一遍又一遍。信里的文字，您只怕都能背下来了吧？”

顾鸿煊瞪他：“就你知道！”

转而又皱了皱眉：“孤前些日子从李相那里听闻，他有意在四海归一后退出朝野，从此不问世事，逍遥江湖。”

“这可不行，孤得想个法子。”

“他想出去玩可以。孤每年给他三个月便是，让他可以尽情出去游山玩水，但可不许真的不回来了。”

老太监闻言，掩面一笑。

顾泓煊抬头看向殿外。

雪花已落满整个宫城，哀极美极，更甚诗中意境。

“希望他能早点回来，别错过了这场雪。”

日暮，竟真的等来了消息。

“报——君上，祁将军已在城外，大军很快就会归来。”

祁连东是卫渡的副将。

顾泓煊不由感到奇怪：怎么是他的副将遣人来报？

他望向前来禀报的士兵。

“你们卫将军呢？他总不会连复命都没有，就直接卸甲归田了吧？”

士兵缓缓抬头。

顾泓煊这才注意到，对方的眼睛竟是通红的。

心底没由来地感到一阵紧张。

他刚站起身来，便听得士兵泣道：“君上，卫将军……亡了。”

顾泓煊一时僵硬在原地。

亡了，是什么意思？

“君上，外面下着大雪呢。”

殿外的侍卫长拿着一把伞，匆匆追了出去。

城外。

士兵们依然身着甲衣。大大小小的将领，却是无一例外地头裹白布。

这一幕，彻底击碎了顾泓煊的幻想。

他一步一步走到祁连东身前，对方双腿跪地，守在一副棺椁旁。

顾泓煊呆呆地望着那副棺椁。

半晌，他缓缓伸出手。

祁连东却是狠狠叩头，出声道：“君上，卫将军亡于大火之中，难以辨认尸骨。我等只找到他的青铜剑，还有……手骨。”

顾泓煊僵硬地扭头，望向这个说话的副将。

他很想问问，为什么卫渡死了，你却还活着，你们这么多人都还活着。

一秒、两秒、三秒……顾泓煊缓缓闭上眼，终究没有问出。

他知道，如果自己这样问了，卫渡若是在天有灵，也必定不会感到安息。

漫长的沉默。

“不，不可能。”

顾泓煊忽地摇摇头，返身开始往兰陵城里走，笑道：“你们一定是在骗孤。孤知道，天下定了，卫渡就不想再做护国将军了，他想做个侠客，仗剑江湖。”

“你们都是他的兵，素来对他忠心耿耿，一定是在联合起来骗孤。”

“没事，孤不怪你们。”

众将领面面相觑。

老太监紧紧跟上，却是不忍去看。

顾泓煊继续往前走着，忽然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

咳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重，竟隐约出现血迹，老太监连忙上前轻抚后背：“君上！”

“孤没事。”

顾泓煊摆摆手，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冰冷的雪呛进喉咙里，生疼生疼，他却只觉得痛快。

老太监与殿外侍卫长，一左一右护在他的身侧，满面忧容。

顾泓煊见状笑笑：“卫将军一生征战，方换来此间安宁，孤必会保重身体，直到大衍有了新的依托。”

侍卫撑起伞，道：“君上，雪如此之大，勿要受了寒。”

顾泓煊缓缓抬头，看漫天飞雪，不由苦笑。

下雪好啊。

最善战的将军死了，天地间是该有一场大雪纷飞的。

银装素裹的世界。

明黄色单薄的身影，两个面色紧张的忠仆，一群凄然林立的将军与士兵，定格成永恒的画面。

睡梦中的顾修明，眼角不觉淌下一滴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