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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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种了一排樱花树,上个月刚刚凋谢。你们没看到实在是可惜咯。”蔡爷爷说完向段可嘉身后瞄了瞄,“呦,这不是上次来的那个小明星吗?女娃娃身边那个的?”
蔡爷爷口中的女娃娃就是薇儿。
程蔚识从段可嘉后方钻了出来:“对,上次来拍节目的人就是我,爷爷好久不见。薇儿她去准备高考了。”
蔡爷爷眯着眼睛吸了口烟斗,沉默良久,似乎正在思考什么事情。过了半响才说:“小段,你去后面的那个果园里看看豆豆吧。豆豆最近不太高兴。你最会安慰人,多劝劝他。”
段可嘉点头:“您放心。”
山间阳光灿烂,可能是早晨结在花叶上的露珠蒸发了的缘故,整个山头都笼罩在一层沁人心脾的水汽之中。
许多花瓣都谢了,曲里拐弯地躺在山路边,渗出了一丝又一丝的残红。
段可嘉拉着程蔚识轻车熟路地绕过一片槐树林,踩着泥土的芬芳,看见了不远处正在田里玩泥巴的豆豆。
小破孩蹲在地上,身上沾满了泥土和树叶,像一只脏兮兮的泥鳅。他手里捏着一柄铲子,正在地上挖着什么,神情专注,丝毫没有察觉到靠近的段可嘉和程蔚识。
“好久不见啊小娃娃,你在干什么呢?”程蔚识半蹲在彭阿豆身边,遮住了小孩儿面前土堆上的光线。
小娃娃答得头头是道:“我在种糖,今年春天种下一支棒棒糖,到了秋天就能结下好多棒棒糖。有了好多棒棒糖,就能——”
程蔚识和段可嘉低头一看,果然发现土堆里露着半截棒棒糖塑料棍。程蔚识顺着塑料棍将它从土里拽了出来:“宝贝儿,你是不是傻啊,糖种在土里是不会发芽的,植物才会结果子。呦,还是草莓味的棒棒糖。”
这棒棒糖上沾着泥土,包装袋竟还有些眼熟。
“还给我!”彭阿豆气鼓鼓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把扭住对方的手腕,瞪直眼睛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许拿走!”
程蔚识原本只是想逗他一玩,哪知道这小孩儿会发这么大的脾气,连忙塞回他的手里:“好好,我不拿我不拿,你别着急啊,我这就还给你。”
“哼。你真坏,就会抢我的糖果。真烦人。”彭阿豆憋红了脸,将头扭到一边,接着继续蹲了下来,全神贯注地种他的糖果。
程蔚识脸色稍显尴尬,回头望了段可嘉一眼。
被豆豆恼了,他心里有点委屈。
“妈妈说棒棒糖也能结果子就一定能结。”彭阿豆仍然坚持着自己的理论,稚嫩的声音尤其坚定,“她说棒棒糖结了果子就让我回家。你别管我。”
段可嘉拍了拍豆豆的肩膀,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豆豆立即安静了下来,伸手抓起铲子,继续埋他的棒棒糖。
程蔚识抓了抓脑袋,他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个情况。
过了一会儿,段可嘉握住住程蔚识的手:“我们别打扰他了。先去别的地方转转吧。”
二人走出了小山坡,眼看着彭阿豆消失在了视野之中,程蔚识凑到段可嘉面前,问:“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那是他妈妈买给他的棒棒糖。”段可嘉捏了捏程蔚识的手,发现对方的手指冰冰凉凉的,便带着它一起揣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每年三四月份的时候,天气转暖,豆豆就会带着他的棒棒糖,来到山上,把它们埋在土里,等着秋天长出果子来。”
“妈妈买给他的棒棒糖?“程蔚识不理解,“豆豆不是被遗弃的孩子吗?他妈怎么会给他买棒棒糖?”
二人已经走到了上次在迪黛山相遇的那幢小别墅,段可嘉望着那一处神思清明:“豆豆是五岁时被遗弃的孤儿,一个人在这个年纪记得妈妈姓谁名谁长什么模样,完全不稀奇。”
“我想起来了。他之前确实这么和我说过。”程蔚识不禁在脑中回忆起豆豆上次蹲在酒店走廊里,一边玩蓝猫笔筒,一边和他诉说身世的画面,“他和你们说过,妈妈是谁吗?”
“没有,他从没有和我们说过。”段可嘉望着对方的眼睛,“但是他妈妈有时会过来,偷偷摸摸的,以为我们不知道。”
程蔚识又想到段可嘉刚刚和他说,豆豆会在三四月份埋棒棒糖:“可是,现在已经是五月份了,为什么他还在埋棒棒糖?”
“因为他不高兴。”
段可嘉答得简短,瞳色忽然暗了下来:“不说这些了,我们去找**吧,**做的酱牛肉特别好吃,味道一流。”
程蔚识就这么一脸茫然地被段可嘉拉走了。
两人不但吃到了酱牛肉,在蔡爷爷**的招待下喝到了今年新采的茶叶和新酿造的X酒。蔡爷爷说晚上想做红绕鱼和油爆虾给他们吃,山下的河里就养了鱼虾。
段可嘉坐在蔡爷爷跟前,一手捧着茶杯,慢条斯理地饮着,而蔡爷爷的动作和他如初一辙,在冒着蒸腾热气的茶杯前笑得宁静淡然。
“上次来的时候,我们捞的全是死鱼,活鱼只捞到几条,这次我要干一票大的。”程蔚识主动要求去河里抓鱼捞虾,将正在桌前一口一口慢慢饮茶的段可嘉从屋里拖了出来。
“不用这么着急。”**在屋里喊他们,“玩一会儿再去抓吧,下午六点才吃晚饭呢。”
程蔚识也喊:“谢谢**,我带先生出去玩啦。”
“你想玩什么?”段可嘉笑他孩子气,“怎么像个没长大的小孩一样。”
“我这不是为了衬托先生么。”程蔚识怼他,“先生恐怕不是二十五岁,都已经七十五了。难怪薇儿总是叫您老爷爷,您说您的兴趣爱好和体验生活的方式怎么已经向蔡爷爷看齐了呢?”
比起当一个坐在办公室里上班的公司高层,云游四海的老道士更适合段可嘉的职业生涯规划。
段可嘉疑惑:“薇儿什么时候总是叫我老爷爷?我怎么不知道?”
程蔚识这才发现自己刚刚说漏了嘴,把薇儿给出卖了。他有些不好意思捂了捂嘴唇,然后说:“反正您平常和同龄人就是不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先生返老还童了。”
两人走到半山腰的槐树林里,新长出来的青绿树叶遮蔽住了漫天的阳光,在草坪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光影。
段可嘉跟在程蔚识身后,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其实……是有原因的。”
程蔚识扭头看他:“什么?”
“刚开始,有人问我为什么看上去这么年轻,一点也不像二十岁的成年人,我就有些担忧,害怕暴露身份。后来交际圈子开始扩展到上一辈甚至两辈的人群中去,我发现,当我学习他们的说话方式以及生活习惯之后,就再也没人说我年轻了。”段可嘉顿足,垂了垂眼,“这样挺好。你说薇儿叫我老爷爷的时候,我很……高兴。”
明明说的是“高兴”,二人之间的气氛却骤然沉寂下来。
没有阳光的照射,段可嘉的面孔浸润在大半片的阴影中。
程蔚识心里涌起一股又酸又涩的情绪出来。
他怎么感觉段可嘉这最后一句话反而是在安慰他。
程蔚识:“对不起先生,我只是开个玩笑……您别放在心上,对不起。”
他今天光是开玩笑就已经失败了两次,一次是豆豆一次是段可嘉,心里不禁有些苦闷。
眼看着就要走出这片槐树林,段可嘉突然一把扯住了对方的胳膊,就近将程蔚识按在了一棵粗壮的树干上。
“你带我来到这片荒无人烟的阴暗小树林里,只是为了和我道歉?”
段可嘉的脸色忽然多云转晴,程蔚识吓了一跳,张口反驳:“不是……”
段可嘉按着程蔚识的肩膀,一只手抚上了对方的又白又滑的脖子,接着将指尖攀上了程蔚识后脑处的头发,扣住后脑勺,直接*了下来。
……
程蔚识走到河水边的草坪上时,被中午喝的几口小酒熏出了几分困意,便在段可嘉的照看下,躺在一棵大树下小憩了一会儿。
大约半小时后,他在河边醒来,还未睁眼,便发觉右手手指上传来一阵轻微的痒意。
他转过头去,看见段可嘉正背对着他,一手握着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拿着一根不知从哪拔来的绿草,在程蔚识的无名指上绕来绕去地挠痒痒。
他听见段可嘉用极轻的音量对电话里说:“嗯,知道了,帮我订二十号的机票。”
段可嘉合上电话,瞄见程蔚识已经醒了。
他指了指刚挂断的手机屏幕:“是我吵醒你了?”
“没有。”程蔚识边揉眼睛边坐了起来,“是我自己醒的。我刚刚听见您说,要订机票……”
段可嘉说:“是我父亲,他本来约好了这个月21号在新西兰和别人谈事情,但是临时有事突然去不了。正好那几天我没什么安排,所以他就和土豆说让我过去。”
“先生真辛苦。那个时候,我也应该准备去参加小昭的婚礼了,在香格里拉。”
听到这里,段可嘉忽然不说话了。
他拉着程蔚识站了起来:“不是说要帮蔡爷爷他们捞鱼吗。现在正是时候,走吧。”
下午四点回到山上,程蔚识累得精疲力竭,蔡爷爷让他们两个去洗澡,还说电视空着,也可以看电视。
程蔚识胳膊和腿都又酸又疼提不起劲,想一个人歇一会儿,就让段可嘉先洗。
他斜靠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半眯着眼睛调台。
视线越来越模糊,眼看就快睡着了。
S台正在重放《喜欢的人在旅行》的最后一期,程蔚识放下遥控,就这么抱着沙发垫看了起来。
这时,正好放到彭春晓由于排球输了比赛的缘故,被惩罚在海滩边卖章鱼小丸子的环节。
豆豆听见电视机里传出的声音,从楼上咯噔咯噔跑了下来,一*股坐在电视机前的小板凳上不动了。
这小毛孩看得津津有味,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后面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大活人。
鸢小昭正在一旁举行儿童文具义卖捐赠活动。有个长相可爱秀气的小男孩按照台本的要求,装作是路过的行人,要把自己的笔筒捐给鸢小昭。
鸢小昭扬起微笑,抱着小男孩在镜头前照了一张合影。
她的笑容是那么甜美、灵动、不失真诚。
正如京城徐家人所说,她低调、温柔、有气质,秀外慧中。
就在镜头前拍照时,镜头给了那“捐赠”的笔筒一个特写。
筒身上画着蓝猫和淘气。
那是剧组里的道具之一。
看到这一幕,程蔚识原本弥漫着困倦和迟钝的大脑,猛然醒转。
倦意退去,他开始在大脑中搜寻和它有关的记忆。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只蓝猫笔筒。
上一次见到是在V市,录节目的时候——
豆豆曾拿着这只笔筒蹲在V市酒店走廊的角落里,一脸不服气地对他说:“我就是想知道这个笔筒有什么好看才拿过来看的——我不知道,我究竟哪里比不上它。”
豆豆是四五岁的时候被父母遗弃在了迪黛山上。
程蔚识看了看电视机前盯着屏幕、只留下一弧后脑勺的豆豆,又朝屏幕里那个依偎在鸢小昭怀里的小男孩望了一眼。
突然觉得分外刺目起来。
程蔚识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后背凉飕飕地窜出来一道冷气。
他似乎得知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一个足以毁灭明星前途的惊天秘密。
难怪段可嘉说,五一假期时就打算去看望豆豆。
难怪,往年只有在早春听妈妈的话种糖的豆豆,到了五月份还在固执地行使着他的执拗。
难怪蔡爷爷说,豆豆最近不高兴,让段可嘉去劝劝。
难怪……豆豆今天种的那株棒棒糖,他觉得包装袋极其眼熟。
程蔚识听见了前方传来的抽噎声,抽噎声逐渐转成了嚎哭。他连忙走过去,蹲在豆豆面前,看见他脸上漫着许多眼泪。
啪嗒啪嗒,一滴滴落在了木地板上。
“为什么妈妈不要我……”豆豆哭得伤心,扬起小手抹着鼻涕眼泪,“叔叔,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妈妈不要我,还要和别人结婚……为什么啊!”
他歇斯底里向前大吼,使劲挤着眼睛,眉毛鼻子都皱到了一起去。
程蔚识抚着他一颤一颤的脊背,迅速从一旁抽了一张纸巾帮他擦眼泪:“你别哭,我、我去给你买糖吃。”
豆豆推开他,摇头说:“我喊你们妈妈,就是为了能光明正大地喊她妈妈……”
“我知道,她怕别人知道我是她儿子。”
“这样她就不会生气了。“
“叔叔,她为什么不要我?”
“为什么要和那个丑八怪结婚?”
“是因为我的糖结不出果子……”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哭泣声,用袖子将脸颊上的眼泪抹得一干二净。
眼瞳逐渐清明起来,晶亮的目光里像是淌了一鸿山下最清澈的溪水。
“是,我的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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