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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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八月初一,董呈说你生病了。我专程起早去寺庙为你向菩萨敬了香,保佑你能够永远健康快乐。”
——摘自《柳梁日记》 2014年8月25日
随着程蔚识购票记录的刷新,刘忠霖迅速查找到了他即将离开S市的消息。也正是因为他重新使用了身份证,许多被掩盖起来的信息得以自动解锁。
刘忠霖迅速调出了程蔚识的基本信息,截图转发给了段可嘉,并附上了一句话:“段先生,程蔚识购买了飞往P市的机票,现在可能已经抵达机场准备登机了。”
截图上有程蔚识的出生年月、家庭住址、家庭成员等信息。
不一会儿,段可嘉打来电话,问他:“有没有和他父亲有关的信息?这上面只有她母亲的姓名。还有,他去P市干什么?”
之前程蔚识曾透露过程父已故的消息除此之外,他们对程蔚识父亲一无所知。
但段可嘉清楚,程蔚识的父亲在他成长途中影响最为深远,但又由于某种原因不可说,以至于到了讳莫如深的地步。
刘忠霖的指尖在键盘上不断敲击,在耳机中说:“不,我查不到他曾有过父亲。他是在十三岁才上的户口,同年从P市旁边的希阳望县搬离。而他在上户口的前后一段时间里,竟然还被标上了‘天生不能说话’的备注,说他是残障人士。我猜想的是,十年前贫穷的小县城里往往条件简陋,可能是记录时出现了错误……”
毕竟如今的程蔚识和“不能说话”的标签根本搭不上边,他不但可以说话,而且可以说得十分流畅。
段可嘉思考片刻,仍是犹豫:“‘不能说话’这一点存疑。至于,不曾有过父亲……”
他确实记得程蔚识和他说,他是他母亲不知道和谁生下来的孩子。
可既然一直叫“父亲”的话……
“在档案上确实没有记录,他母亲也没有结婚史,但是有涉及黄赌毒的犯罪历史。”
“这一点我知道,他曾说他母亲从事性服务工作。”
刘忠霖问:“他爸爸难道是某个嫖|客?”
段可嘉忽然想起程蔚识曾用《魂断蓝桥》举例说明他父亲如何看待他母亲的职业。
“不……应该不是。他父亲应该是在他母亲堕落之前就已经倾慕于她了。”
“先生,目前我只能查到这些信息,有一些被加密的信息还未全部解锁,还需静候一段时间。”
“好。到时候有消息就打我电话。”
段可嘉站在窗前,挂断手机,叼着烟,重重吸了最后一口,随即掐灭。
他抱着臂膀眺望远方。
天空中的太阳已经从东边升起,比他刚回来时又亮了几分,远眺久了颇为刺眼。
烟灰缸里的众多烟头很快就将迎来最小的一个伙伴。
土豆走进来时,对着那盘透明烟灰缸吃了一惊:“老板,你才回来多久啊,就抽了这么多了?”
接着他抬头扫视段可嘉的脸,又吃一惊:“老板你的胡子怎么还没刮?黑眼圈这么重,赶紧去补一觉吧,下午还要开会呢。”
段可嘉却向休息室外走去,换上了西装外套:“帮我和刘忠霖买两张前往P市的机票,越快越好,顺便打电话给刘忠霖让他收拾好行李去机场等我。”
“那我呢?”土豆的眼睛忽然亮成了两颗玻璃弹珠,瞟着窗外的阳光,想着终于可以休息几天了,惊喜地问,“我去哪?”
段可嘉头也没回:“你哪也不能去。下午替我开会,跟董事会说,从今天起我要请假,一直请到……”
“请到星期几?”土豆已经拿出了一个小本本准备做记录。
段可嘉思考了一会儿,说:“我不清楚。我想……至少需要请到我把他带回来为止。”
土豆还真的就这么一字一句记在了记录本上:“到时候我就和董事会这么说了。我先跟你讲好,万一那帮老头子要是看你不顺眼把你撤掉,我可阻止不了啊。”
段可嘉想了一会儿:“其实我看小丘能力不错,有意把他培养成段家下一任继承人。”
段丘是段可嘉的一个堂弟,最近刚从国外留学归来,头脑聪明反应机灵,被段可嘉安排在土豆手下工作。
段可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自然是可想而知。
土豆沉默数秒,说:“看来,我也是时候回国了。”
段可嘉没有继续说话。
这时有人走过来,对他说:“段总,有一个叫章枫维的明星正在二楼的等候室。和前台说有要事想找您一叙。”
“什么事?”段可嘉抬手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我现在有急事准备出门,你告诉他,让他下次再……”
土头在后面提醒道:“老板,他和黄修贤是发小,也许他手里有什么你不知道的把柄,还是抽几分钟见一面的好。”
段可嘉一顿,土豆这句话让他豁然开朗,于是改口:“带我去见他。”
章枫维手拿一杯咖啡,戴着墨镜,脸上和段可嘉一样长出了一片青胡茬。他头靠着等候室的沙发垫,全身散发着了无生气的讯息。
“柳梁死了。”章枫维叹了一口气,“你得知这个消息了吗?”
段可嘉垂眸:“今天早上知道的。”
“我和你不熟,但是和黄修贤很熟。”章枫维拉下外套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文件夹,“我欠了他一条命,现在是时候还他了。”
尽管章枫维前半句话说的是黄修贤,但段可嘉能听出来,章枫维口中的“他”是指柳梁。
“他曾经劝我生命可贵,活着最重要,女人算什么……可到头来呢,他反而想不开死了。”章枫维轻笑,越到后来笑声越狂妄,尾音颤抖着说,“这就是人呐,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都说生命可贵,哈哈哈,结果呢?真是可笑至极。“
段可嘉无从评论,他只说了一句:“你节哀。”
章枫维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目光中的情绪已然收敛,他站起来,走到段可嘉面前,将文件袋递给他,“我想,这些应该都是你不知道的。”
“是什么?”段可嘉接过,他没有第一时间打开,只看了看正反两面。
“你不杀人,不贩|毒,不走|私。这是你的原则。黄修贤没有打破和你的约定,但是他——”章枫维害怕隔墙有耳,他凑到段可嘉耳边,低声说了四个字。
而这时,程蔚识已经登上了飞机。
飞机准点起飞。升至高空后,空姐过来询问他需不需要酒水饮料。
程蔚识为了躲避路人的目光专门买了头等舱,后来才发现这完全是多此一举。他穿着一件市面上三五十块就能买到的廉价衬衣,头发凌乱,气色极差,脸色又枯又黄,黑眼圈整整盖住了小半张脸。
谁也不会把他和当红小生联系起来,至多认为他和哪个人相像而已。甚至有人怀疑他走错了头等舱,或者是由于某种原因,从经济舱升舱上来的。
程蔚识意识到自己根本不需要戴口罩后,便把墨镜和口罩都揣回了包里。他无法说话,只能对空姐摇摇头。
空姐又问他想不想玩游戏机。
他什么也不想吃,什么也不想喝,什么也不想玩。他只想睡觉。
可是他睡不着,从凌晨独坐到了早上。
他回想起来,很多年前的那天早上,他也是这样,他睡不着,也说不出话,躲在被窝里,害怕母亲回来,知道他不会说话了,就拿高跟鞋抽他的嘴巴。
他很害怕,躲在被窝里不停地发抖。程蔚识开始恐惧地咳嗽,想借着咳嗽的力道发出声音。
可惜,把胃里的酸水都快咳出来了,他都说不出一句话。
屋外的热水壶咕嘟咕嘟冒起了闷响,程蔚识赶紧下床穿着他那双一大一小的两只拖鞋,用双手把盛着开水的水壶拖到了地面。
可惜烧开了的水不好拿,水壶扑通一声摔在地面,幸亏平稳落地,盖子也没翻开,只溅出来几滴飞到了程蔚识的小腿肚子上。
他被烫得往前一倒,额头“哐叽”一下砸在了煤炉边缘。
那边缘不知怎么回事,竟比开水还要烫人,他的头上当即就起了一个水泡。
炉桶里的煤炭烧得正红,正飘着一些白沫子。
程蔚识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如果再偏一点,自己的眼睛就要瞎了。
妈妈说,家里不养废人。如果是哑巴了倒还能伪装几天,如果瞎了,她准能一眼就瞧出来。
可惜妈妈那天喝醉回来的时候,还是一眼就发现了他的异样。她扭着程蔚识的耳朵把他甩出了家门,对他大吼:“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我和程哥儿就——”
妈妈气得又吼又叫,声音还带上了哭腔。
程哥儿是谁呢?
程哥儿就是他妈以前当黄花大闺女时的相好,是说好了要一起白头偕老的初恋情人。后来一个出省打工,一个在家乡干农活,等他。
他妈家里从小条件不好,家里没有电话,但程哥儿家里有。
一开始程哥儿还会往家里打电话,让他妈跑到程哥儿家里接,后来程哥儿家里就不让他妈去了,程哥儿不明白为什么,便给他妈写信,隔一个月收一回。
没过两年程哥儿就回来了,这一回来当即傻眼,女朋友竟然变成了妓|女,还生了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娃。
这是怎么回事呢?没人知道。
程哥儿也害怕村里人的流言蜚语,从此和他妈断绝了来往,但心里其实对他妈又恨又爱,经常一个人在屋子里喝醉了酒,从窗户缝里朝他妈住的地方瞄,一边瞄,一边看他最爱的那部《魂断蓝桥》。
程蔚识那时还不姓程,他妈叫他未识,他就也叫自己未识,他不知道未识是什么意思,但是听上去又觉得很好听。
他妈扭着他的耳朵将他甩在了外面以后,便“砰”得一下踢上了门。
程蔚识蹲在地上环视四周。
他被关在外面了。
外面乌漆麻黑,没有路灯,也看不清,只有野狗的叫声,远处好像还能听见凄惨的狼嚎。
夜晚的风冷飕飕的,他晚上只吃了中午吃剩下的半片馒头,风一吹,肚子就呜噜呜噜地叫了起来。他团成一球缩在地上,明明觉得四周尽是混沌一片,他却能看见月光打下的影子。
他想,他自己的影子真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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