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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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经为我画了一张面具。你说,你希望我永远也不会需要它。”
“生日快乐。”
——摘自《柳梁日记》 2014年12月31日
程蔚识下飞机以后,在心里掐了一下时间,用自己的身份证买了一张最快能抵达希阳的高铁。至于到望县,他已经忘了应该从市区乘哪辆大巴回去。
还是算了,程蔚识心想,到时候干脆打辆车吧。
这条信息很快便被传送到了土豆那儿。土豆原本打算吃完这一筐薯条,就遵照段可嘉的吩咐去一趟小明星在S市里的家。
现在他不得不加快了抓薯条的速度。
显然,程蔚识已经下了飞机。
土豆给段可嘉发消息:“他果然买了一张回家乡的车票。”
而段可嘉和刘忠霖此时已经登机。
很不幸的是,他们只买到了全舱最末尾的位置,而且还不是连号。
头等舱和商务舱全部满员,不然以段可嘉的身份,航空公司绝对会给他升舱。
刘忠霖正赶着起飞前的最后一丢丢时间在电脑上查找信息。
“希阳望县二十五户姓程的人家,其中有一户和他们家来往最为密切。”在一开始,刘忠霖眼睛里窜出了一道光来,大概是因为马上要获知真相,所以有些*。
但是紧跟着,刘忠霖眼里的光彩又倏地黯淡下来。
段可嘉明显察觉到了异样。
刘忠霖继续:“那一户人家的儿子名叫程空潜,和程蔚识妈妈年纪相仿。但在程蔚识十二岁那年,他因为杀人被判了死刑。并且……”
“不是缓刑。”
……
从P市乘高铁只要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希阳。
程蔚识觉得现在科技发展的速度真是越来越快了。
已经许多年没有回到故乡,他朝火车站四周望了望,觉得根本没有一丁点印象。
哦对,他想起来,其实他小的时候就没怎么坐过火车。
打上一辆出租车以后,程蔚识用手机给对方看了目的地,然后就靠在后座发呆,热情的出租车司机主动找他聊天:“嘿小伙子,是坐高铁回来的吗?这高铁站怎么样?很干净吧?是近两年才建好的。”
说到这里,程蔚识意识到,怪不得刚才他对火车站丝毫没有印象。
因为高铁站是新建的。
程蔚识扒着窗边看风景,听见出租车司机收听的广播台在放柳梁的歌曲。
听见柳梁的歌声,出租车司机摇头叹了口气:“哎,这个小伙子的歌都挺好听的,怎么就死了呢。电台专门抽了一整个下午循环播放他的歌曲,说是为了哀悼他。早上听见他去世消息的时候,我女儿哭得都听不下来了。说起来,我女儿特别崇拜他,每天追他的新闻,去看他的演唱会,好像还喜欢他和一个叫钟非的cp……cp是什么?能吃吗?”
程蔚识连和司机强颜欢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想起来,自己身上还带着柳梁的笔记本。
见他没有回复,出租车司机却没有住嘴,仍然在侃侃而谈:“你说这些娱乐圈里的人,钱也不好赚,压力大,被狗仔天天盯着,动不动就得什么抑郁症啊、神经衰弱啊。我专门去查了,每年都有明星因为抑郁症死掉,只是除了柳梁以外,别的都没怎么听说过名字,可能是因为一直红不了,所以承受不了压力自杀了吧。”
程蔚识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想让一个人闭嘴。
他在心里想:“师傅,我有点不舒服,想睡一觉,可以吗?”
程蔚识开始用两只眼睛瞪司机,眼神清冽又骇人。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烦人:“……我把广播调小声点儿。”
程蔚识闭上眼睛。
他在出租车上,又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
后来,他在程空潜的店铺后头住了三个多月,每天帮忙打扫卫生,整理盗版碟片。
程空潜自己有一台CD机和小电视,经常自己把脚翘在桌子上,看新进货的欧美电影、日韩鬼片,还有毛片。当然,毛片是不可能当着程蔚识的面看的。
他觉得自己白捡了一个便宜儿子,心里还颇有些沾沾自喜,老是管这个小孩儿叫“程蔚识”,开心了就叫他“便宜儿子”。
有一天,他问程蔚识:“儿子多大了,要不要去上学?”
程蔚识正想点头,程空潜自个儿就先摇上了头:“我看你这小身板,恐怕也就才五岁。根本没到上学的年纪。再说,你去上学也是受欺负,又不会说话。”
程空潜怕是没听说过聋哑学校这么高端的东西。
他拿着新进的《荆轲刺秦王》,放进CD机里,电视屏幕上没有出现巩俐和张丰毅的脸,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小提琴的静态图片。
“我的巩俐呢?!”程空潜手摁CD机,抬手拍电视,过了两分多钟都没出现其他影像,随即开始自我安慰,“……盗版碟果然就是盗版碟。幸亏没把这张碟卖给村里的人,不然人家非得说我卖给他水货不可。”
程蔚识当时心里想的是,盗版碟可不就是水货么。
电视机的扩音器里渐渐传出来一阵悠扬的乐曲声,这是钢琴和小提琴协奏曲,当然,他们两人那个时候根本不知道这放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程空潜正打算把碟片从里面拿出来,突然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公鸭嗓子的叫声,声调还有高有低的,听上去很是滑稽。
程空潜扭头一看,发现身后的这个小孩儿竟然在认真地跟着电视哼唱,可惜唱出来实在不怎么好听,可能是嗓子许久没用过的缘故。
他一边忍不住笑,一边觉得意外,怎么这个哑巴小孩儿听着电视里这种没人声的歌曲,竟然都能唱出声来,真是奇了怪了。
程空潜于是就没有管CD机里的水货碟子,赶紧冲上去问程蔚识:“你怎么能出声了?”
程蔚识说话声音断断续续的:“我、我不知、道。”
“你是不是很喜欢这里面放的音乐?”程空潜有些不敢相信,皱着眉头支吾一句,“这有什么好听的……里面只有乐器没有人声。张学友的歌才叫好听。”
程蔚识扁起嘴巴,鼓着腮帮,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又不说话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的最好听,你的最好听。”程空潜灵机一动,立即想出了一个逗程蔚识开心的法子,“我听说,隔壁P市最近在举办冰雕秀,白天才有,附近有家长带着孩子去看过,回来都说很漂亮,明天我们也起一个大早去看吧?”
其实是程空潜自己想去P市看冰雕,但他又不想独自一人在大冬天里起早贪黑地跑出去玩儿,所以才问问他的便宜儿子,想为此找个借口。
那时的程蔚识也不过才七岁多,正是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心的年纪,当即点头答应:“好!明天、天去。”
第二天,太阳还没翻出这片山头,二人就起床出发了。程蔚识穿着程空潜给他买的小棉袄,两只小手缩在袖管里,就这么被他的便宜爸爸骑着三轮车载到了大巴乘运站。
两人买好了到达P市的车票,乘着大巴从希阳一路抵达P市,中途程蔚识没敢出声说上厕所,憋到最后差点尿裤子。
就像程蔚识之前和段可嘉、刘忠霖说过的那样,他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接触钢琴,是在冰雕展上看见了钢琴冰雕。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程蔚识指着它对程空潜说:“爸、爸爸,我喜欢这个。”
“哎呀,爸爸我也喜欢钢琴。”程空潜在最初听到这个称呼时心里非常愉悦,“我在外面打工的时候,曾经有幸看到别人弹过,别提多优雅了,指头快得像神经病一样……”
程空潜意识到自己的描述似乎糟蹋了当时那么优美的意境,连忙改口,“不是神经病,反正就是很厉害,听说钢琴又贵又难学,不过,假如等我哪天有儿子了,就算砸锅卖铁也要让他学一样乐器,不能让他像他爹,每天都活得这样得过且过。”程空潜低头想了一个比较高端的词,“嗯……要让他活得比我精致。”
程蔚识仰头看他,眼巴巴的。
程空潜笑他:“虽然有的时候,我确实觉得你和我很像,但你又不是我真正的儿子,总有一天你爸妈会来找你的,是吧?”
程蔚识不说话了。
两周后的一天,程空潜听人说,他隔壁村的老相好丢了儿子,一开始还挺正常,后来像发了疯一样,客也不接了,整日以泪洗面,现在眼睛都快哭瞎了。
来买碟的人说起这件事时,程蔚识正好在后面拿着扫帚扫墙上的蜘蛛网。
程空潜和那人说到一半,脸色铁青,时不时回过头来瞄他两眼。
那人走后,程空潜叫住程蔚识,在屋里来回绕了半圈,气急败坏的模样。他挠了挠头,抬高声音问:“你是小妮的孩子?”
对方没有说妈妈的大名,但程蔚识却知道程空潜说的是自己的妈妈。他颤抖着点了点头。
“*!”程空潜一把推翻了程蔚识早上刚整理好的一抽屉碟片,纸板包装的碟片“哗啦”一声全部翻到在地。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拽着自己额前的头发,像是在忍着不发火,“你走吧!趁着我还不想打人之前。”
程蔚识被程空潜突如其来的愤怒吓得脸色惨白。眼睛里含着泪,赶紧跑了出去。
跑到一半,却又听见程空潜在后面喊他:“等等,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程蔚识怯怯地报出了他的生日。
程空潜心里一合计,握了握拳头,拿钥匙开了门前三轮车的车锁:“你上来,我带你去县医院一趟,然后把你送回你家。”
程蔚识被带去县医院做了亲子鉴定,医生和程空潜说,如果再做个什么配型,亲子鉴定就给程空潜免费。程空潜答应了。
亲子鉴定对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具体结果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做完以后程空潜就把程蔚识送回了家,当然没送到家门口,他丢不起那个脸。骑到距离一百多米的小巷子前,就把程蔚识放下了。
程蔚识回头看着程空潜的小三轮消失在拐角处,才朝他家门上敲了敲门。
他妈一看到他就放下手里的衣服跑过来,抱着他痛哭流涕,一边哭一边自我检讨,从下午一直哭到了晚上。
晚上他妈给他蒸了一锅肉包子吃。
“想吃多少吃多少。”
程蔚识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受宠若惊,他妈第一次对他这么好。
当然,好景不长。
过了几天,他妈又开始酗酒,回来就发疯,扯着他的耳朵质问他:“你前些天都去哪了?!身上的衣服怎么来的?!去哪野了?啊!”
程蔚识吓得半死,连忙说:“我去、程空潜那里了……他、他还让我叫他、他爸爸!……”
他妈忽然不说话了,瞪大了眼睛就开始往后退,一边退一边颤抖。
过了一会儿,她妈的神色逐渐清明起来,像是酒醒了,拿起高跟鞋就要追他,程蔚识最害怕他妈的高跟鞋,抽在他身上又疼又辣,哭着就往门外跑。
刚跑到外面,大门“啪”得一声就合上了。
他妈在门后面喊:“未识!你以后别再叫我妈妈了!你去找他吧!”
最后又加了一句,还带上了哭腔:“我……我不要你了!”
小时候的程蔚识根本没有那么多鬼脑筋,他不知道他妈的话里其实另有深意。他只听见他妈说不要他了,哭着跑到了李村,跑到了盗版碟店外,“砰砰砰”拍门。
“呜呜!爸!我妈不要、不要我了!哇!……”
程空潜一开始不打算开门,因为今天他已经去医院拿到了亲子鉴定的结果,放在信封里还没拆,想等看到结果了再开门。
门外程蔚识鬼哭狼嚎的声音,就像猫指甲划在门框上那样让人心烦意乱。
程空潜气冲冲地打开门,入眼即是这张特别像他的小脸哭成肉包褶子的样子。
他心里立刻软了下来。
“你别哭啊……”程空潜把他拉进屋里,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别哭,再哭嗓子都要哑了。你妈不要你了?为啥呀?”
“我不、不知道。”程蔚识由大哭转成了小声抽泣。
程空潜瞄了瞄手里的信封,又看了看这小孩儿喝水时认真乖巧的模样,像极了小妮的脸,又像极了他的五官。越看越像。
眼角还垂着几滴泪渍,可怜又可爱。
越看越喜欢。
如果这是他亲儿子的话……
他觉得,如果自己今后当了父亲,一定会用像现在这样慈爱温柔的目光来打量他的儿子。
“妈的,不管了!”
程空潜一把将信封丢进了煤炉里,任凭火红的煤炭将这几张废纸吞噬,他将程蔚识抱起来扛在肩上,转了一圈儿。
“就算戴绿帽子,老子这辈子也认了!!”
“程蔚识,你以后就是我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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