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人间三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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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的消息一向是最快最灵通的,然而这一次却滞后了。

自燕南天开封惊鸿一现之后,江湖中已有二十日没有燕南天的消息,众人纷纷认定燕南天在闭关参悟自己的神剑决。然而诸人不知的是,燕南天不但没有闭关参悟剑诀,还将终于抱在手中的剑背到了背上,日日待在待在河道里挖淤泥。

若说出去,没有江湖人会相信,就连燕南天自己都不敢相信他会留下来,而且一留就是二十日。

只是每当燕南天想要离开的时候,又会想到谢知非的话,迟疑之下便继续留了下来。燕南天有一种直觉,若是他离开了,一定会后悔,会遗憾。

同众人待久了,某日午间吃饭的时候,燕南天竟不知不觉同身边的人一起诵起了明教的教义。

数百字的教义,在心中流过百遍之后一个不差流畅的诵下来,燕南天的心中似乎柔软了许多。剑客的心一定要铁,出的剑才狠,若是软了,那剑便跟着软了。然而这份柔软并没有让燕南天感到害怕,明明二十日未曾出剑,燕南天却有信心若自己拔剑,必定比昔日更快!

而留在这里的燕南天渐渐得到许多人的侧目,因为燕南天不但干活,能帮他们解决许多麻烦。

比如,河道中的石头太大,陷入泥泞的巨石众人拉起来费劲,谢知非往往会让燕南天过来,而燕南天则是对着巨石两掌‘啪啪’下去,巨石便裂成小块。

众人一打听,这才知晓同他们干了许久工的大胡子男人是天下第一的剑客:“不愧是江湖大侠!”

每当听到这样的话,燕南天面上即便有泥土掩盖,依旧会脸红,今日也是如此。然而燕南天脸红不过片刻,岸边似乎生了变故,有几个穿豆青色衣服的人在岸上往这下面打量,在这些人衣服的后面,赫然有一个‘王’字:淮南道,王家的人。

在这乱世的时候,固然有许多人不谋私利,心济苍生。然而也有许多人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谢知非在淮南道这样修堤,占据着淮南道的门阀王家自然知道谢知非做的事情。

不过在王家家主的心里,有人愿意出钱出力帮他们解决麻烦,自然是好事。不管谢知非真的心济苍生,还是说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想法,只需待谢知非将他们势力范围内的河道弄好派人去试探一下便好。

然而王家家主想法虽好,却架不住自家总有那么一两个人爱拖后腿。

管着庐江县的王守卫在一次回家族驻地的时候,听到别人说谢知非这人的名字,谢知非是谁王守卫知道,加之谢知非在他的辖区内修堤,王守卫自然就多听了一些。别的听了也就忘了,唯有几个字王守卫听到了心坎里:谢知非,有钱,连家主都心动了。

原本别人说的是:谢知非在淮南道的声望让家主心动。

然而在王守卫心里,声望都是浮云,钱才是正经。钱是个好东西!有钱不但能使鬼推磨,有钱还能享人间极乐!

回了庐江县的王守卫就开始啄么,怎么将谢知非的钱讹诈一些过来享用。

既然是连家主都心动的钱,那必定非常多,他只是要点零头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王守卫叫来自己心腹:“这钱,我们该怎么捞才不会让上面的知道,免得惹来麻烦。”

要想捞钱又要上面的不知道,那自然之友这掏钱的人自己心甘情愿才行。

众人想来想去,最终一人提出办法来:“我听说那个姓谢的是个明教徒,小的是头一次听这明教,必定是不为人知的邪教。小的看这姓谢的修堤也是不坏好心,他就是想要借着修堤的名义到处传播邪教!”

谢知非这被人无意中道破的心思,在这时候却没人信。

连提出这个法子的人都不信,更何况王守卫,但不信没关系,他们只是缺一个由头将谢知非拿来讹钱而已。当下,王守卫一点头一挥手:“有道理,找两个人过去,就这么办!”

应此,当王家的人来拿谢知非的时候,众人均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那一高一矮两人在岸上,冲着下面个个泥泞的人大声的喊:“哪个是谢知非!”

谢知非看到这两人之后,心里咕哝。他虽然想要将明教传出去,但一直喊着不立教不收弟子,按理说王家应该知道这件事,不会现在找他麻烦。找帕子将脸擦了擦,面上终于不像花猫的谢知非走过去:“在下谢知非,不知两位官差大哥这是为何?”

“你就是谢知非?”矮一些的人笑了声,将手中镣铐递过去:“看你长得还人模狗样的,四面八方也多有贤名,却没想到是这样的人。得了,有人告你为传邪教,用钱财粮食收买人心。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跟我们走一遭吧。”

听到这话,谢知非心里咯噔一声响,只道自己的计划被人识破了,心焦之下愣在那里片刻。

矮个子见谢知非不动,便要自己动手,然而矮个子手刚刚伸过去,便被一只大手拿住。

一瞬间,矮个子只觉这只手像是铁钳子一样,钳得他手快断了。矮个子转眼看去,拿住他手的,是一名身背长剑的七尺大汉。矮个子顿时知道自己这是惹到了江湖人,立刻换上讨好的神情:“哎呦,大侠松手,大侠松手,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啊!”

有燕南天出这个头,其他人也立刻围了过来,吵吵嚷嚷的不准这两人将谢知非带走。

往日里这些人见了他们,即便在愤怒也不敢如此,哪像今日这般大胆。那高个子一看这架势不对,便想要开跑:“这位大侠,王大人让小的如此做,小的也很为难。要不,让小的们再回去问问清楚?”

原本还愣愣的谢知非突然动了,谢知非一动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大家且放心,此事必是有小人诽谤,然谢某言端行正不怕诽谤,此去短则半日,长则天黑之前便能澄清误会,只待误会澄清谢某便会回来。”

谢知非不知自己在淮南道尊敬的声望到底是何种程度,更不知道自己若是起事会有多少人真心跟随,正好让今日验证一下,他也好重新规划下一步打算。当下,谢知非做了个在怀中掏钱的动作,拿出五十两银子交给燕南天:“修堤之事要紧,诸位可先修堤,我将这一日银钱占托于燕大侠待发。”

矮个子一听,这样的傻子可不好遇见。立刻将镣铐给谢知非铐上,生怕迟则生变,催促着谢知非同他们走。

隐晦的同诸人定了一日之约,以为自己已经暴露,心中认定自己这一去天黑之前回不来的谢知非便随高个子和矮个子离开。可事实上,王守卫本就是想在谢知非身上捞一笔钱随便找来的借口,连见也不见谢知非,直接让矮个子将谢知非搜身之后丢牢里去:“你散传邪教,在这里好好反省,要是反省得不好,就一直待在这里等反省好了再出去。”

所谓的反省,自然是掏银子。

银子给得多就是反省得好,银子给得少,就是没有反省,懂这牢中暗语的谢知非神色一凛:“明教不是邪教,而谢某也未曾代明尊收弟子,何来反省之说!”

矮个子立刻当着谢知非的面,对身边的牢吏吩咐:“这小子嘴壳硬,认不得自己的错。你且饿他几顿,让他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边说,矮个子边用眼角打量谢知非,见对方并不为所动,冷哼一声转身离开:“那你便好好反省吧。”

牢中唯有两扇不及头颅大的空隙,这两处分别在走廊的两端。

从这空隙里投进来的光越来越暗,渐渐照不亮这里面,狱吏在通道中点了一个处火光,随后便不管了。谢知非身上的双刀被收走了,连身上装饰的镀金小件也被搜走,幸运的是,防了一手的谢知非提前将玲珑玉剑收回系统包裹里,这才避免了玉剑被拿走。

在牢中,没了玉剑抑制心魔,谢知非难免又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而此时,只剩黄昏余韵的堤上,江水被染成深碧,苍穹变得灰暗,苍苍茫茫,一片昏暗开始笼罩而来。修完堤的人群并没有离开,不是因为他们还没有领到钱,因为他们现在就在燕南天的面前,而燕南天手中的钱币也没人上来领。

谢知非说天黑之前回来,然而此时已天黑,谢知非却没回来,也不知吉凶如何。

他们就站在那里,燕南天将手中的银钱收回,心下激动道:“你们不拿工钱,都看着我做什么。”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终于有一人走到燕南天面前,领了钱,离开了。随后施第二人,再是第三人,看着这些人将工钱领走,面前一个人也不剩,燕南天仰天叹了道:“谢兄啊,谢兄。你为这些人做了如此多,若你知他们此时为你留步片刻,不知该作何想。”

燕南天伫立在那里,心里郁闷难当,停了半响,燕南天将背上的剑重新取下来抱在怀中,双目发亮:其他人不去也好,他一人也省了诸多麻烦。

抱着这样的想法,燕南天一步一步往庐江县走去。

燕南天走得很慢,黑暗之中通往庐江县的路上没有火光,星光似乎也暗淡。燕南天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然而他依旧走得很慢,慢得燕南天快失去耐心的时候,他身后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夜色中,百来根火把晃得燕南天眼中生涩:“你们来做什么?”

“求燕大侠别走!”赶上燕南天,气喘吁吁的周书生突然对燕南天跪下,猝不及防的燕南天拦不住。待燕南天将周书生拉起来的时候,周书生已经对着燕南天磕了个头。燕南天拉着周书生,大声呵道:“男儿膝下又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你跪我作甚!”

听言,人群中有人飞速抬出一袋子钱币:“我们等也是无法才这般做,听说燕南天是江湖第一剑客,这一天的工钱我们也不要了,就当是请你出手的买酒钱。”

听众人这么说,燕南天心知这人是担忧谢知非,面上也不再那么僵硬:“你们请我做什么,若是我分内之事,你们不请我喝酒我也会做。若是作奸犯科害人的事,即便你们请我喝酒,我也不要。”

周书生哽咽道:“我们正是请燕大侠做一件不好的事,请燕大侠带我们去劫狱。那王守卫不是好人,善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们怕那太守对谢善人不利。请燕大侠义薄云天,带我们将谢善人救回来。”

有很多人同燕南天说他义薄云天,然而从没有那一次如同这样一般,让燕南天如此动容:“你说我我义薄云天,却不知你们这般更是如此。即便你们今日不来,我也要将谢兄弟救出来,既然你们来了,我们便一起去!”

众人纷纷应“好!”

再多的火把驱不走黑夜,再黑的夜也冷不了一颗热起来的心,燕南天大声道:“我们一起去,将谢兄弟接回来!”

夜色苍茫,在这茫茫夜色之中,有一行数百人手中拿着菜刀镰刀之类的器具,从苍茫的夜色中走来。

天边新月已经升起,凄冷的月光在这一行人身上度了一层萧索,城镇上的士兵一看,领头的是一名大汉,远远的只能看到他的较其他人更雄伟,手中抱着一把剑。

这乱世之中的县,好的不过上万人,类似庐江县这般挨着长江下游,年年闹水患的,算上城内的乞丐,也不过四千多人。而淮南道王家征兵之后,留在庐江县内的守卫,也不过百来号人防御。

这百来号人还多是混吃等死的,城上二三十人见到这城外数百人雄赳赳走来,立刻有七八个喊着去城内报警跑了,还剩下一些看着可靠,可当燕南天陡然蹿起,如同一股劲风飞上城墙,还没等燕南天动手,这剩下的人里面一声‘啊’倒下了大半。

最后那七八个又岂是燕南天的对手,连剑也无需拔,便将这些人治服。

将城门打开之后,城外周书生他们立刻涌了进来,这人群中有不少本地人,诸人一路杀气腾腾往大牢那里杀去。此时蹲了一日的号子,心里七上八下的谢知非也不知道这几个月时间的付出,会不会让那些百姓来救他。

若是有,便说明时机成熟,他可以建光明顶,若是不来,便只能再想办法。

从日上青天,到月上柳梢,谢知非不知为何,不想打开地图,只在牢中静静的等。

此时谢知非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如何想的,是希望这些人来救他,还是希望这些人冷漠一些。正是谢知非恍恍惚惚自己都分不清为何如此的时候,牢外传来几声惨叫,木制的牢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

燕南天站在坏了的牢房门口,一双虎目在这阴暗的牢房中精光四射,他站在门口四下看看,随后往谢知非这边冲过来,削铁如泥的宝剑让铁链掉落:“谢兄弟,让你久等了!”

若谢知非想离开这里,轻而易举,然而谢知非留在这里,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名正言顺建光明顶传明教的机会。此时见燕南天一个人来,谢知非心下松了口气的同时,却有几分失落:“燕大侠怎地来了。”

“先不说这个,你同我一起出去,大家都担心你。”燕南天抓住谢知非的手,边拉着对方往外赶,边说道:“你说让我们信太守,安心等你。只是这太守不是什么好人,大家都担心你,就一起过来救你了。”

只待谢知非一出牢狱,便见外面灯火通明,今日见的那些牢吏此时被撂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牢外站了一院子的人,还有不少人喊着冲进来:

“放谢善人出来!”

“前面的挤挤,后面的快点!”

……

众人这还是第一次干劫狱的事情,没有经验,加之燕南天也不懂这其中的诀窍,众人只管努力挤进来,人多势大这才好救人。而燕南天则是一人当先的冲入牢房,众人慢一步就在外面打牢吏,当诸人看到谢知非出来,均是怔了下。

他们的目的就是救人,这人没事了接下来该如何,众人还没想过。

一时间,院子里有些诡异的安静,周书生第一个回过神来,用力挤到谢知非身前:“谢善人,他们有为难你没有。”

这话像是唤醒了诸人的意识,哪些牢吏平日都是什么样,诸人也知道,纷纷往前想要知道谢知非有没有受刁难。

刁难谢知非倒没受,不过是不给饭食水喝,但这对于本不需要这些东西的谢知非来说,跟没事一般。

只是今日众人冲入这里,明日王家必定知晓,谢知非还不想在明教未传遍大江南北的时候起兵,更没到可以开始打天下的时候:“我没事,让大家担心了,我们先出城。”

众人现在本不知道接下来如何做,此时谢知非这么说,立刻附和。

于是,一心数百人在闯了城,吓得王守卫本心惊胆跳拖家带口准备连夜跑的时候,又被手下告知:“王大人,那群刁民闯大闹把那个传邪教的家劫了,现在他们已经出了城,大人怎么办!”

时间紧迫,人手不够自己上阵,往马车上塞箱子的王守卫手一停:“走了?”

那下属点头道:“走了,我们可要追?”

追?追个毛,这群人冲进来的时候没看到自己手下上,现在去追上了也没用!

谢知非那传的什么教王守卫连名字都记不住,不过是听上面的人说这人很有钱,想要抓来讹诈一笔,却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此时一听那些刁民走了,王守卫往日的神气也就回来了:“追什么追!那是刁民么,那分明是军队,待我向家主通信,剿了这群叛军!”

几日之后,王家的家主收到这封信之后气得不行。他本想拉拢谢知非,这样一来不但多了个有能力的手下,还能让王家将谢知非修堤建起来的好名声给捞到座下:“这个蠢货,我为家族的谋划,全给打了水漂!”

想到谢知非在淮南道声望已如此之高,而他们已经得罪了对方,想来不可能再让谢知非给自己效力的时候王家家主便觉如芒在刺、坐如针毡。本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这么了解了谢知非,却偏偏左右有人来报,旁边的冤家叫阵大战了。

而王家家主手下打听了一圈,报来谢知非找了个山头,拉着那些救他的人据说要建教,还邀了个江湖人做法王。王家家主又骂了声“胸无大志”,便将这件事抛在一边。

然而此时,从庐江县里出来的诸人一路簇拥着谢知非来到他们白日修堤的地方才停下,去的时候众人忧心忡忡,只觉月光冷得渗人,此时回来,众人又觉月光暖胧。

谢知非停下来,叹了一声对诸人问道:“今日你们闯牢救我,明日太守说不得会来抓你们,你们可有什么打算?”

众人过惯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哪来打算,不过走一步是一步。

此时谢知非一问,即便是识得几个字的周书生也只得搔头:“这倒是没有,就是不想谢善人你出事。你不知道,那个太守他好龙……噫!”不知道是谁踩了周书生一脚,还是有人在其身后拧了一圈肉,又或两者皆有。

原本就算不得好看的周书生面上五官挤成一片,倒抽口冷气:“好龙……龙……龙章凤姿,他就喜欢对付谢善人您这样龙章凤姿的人物!”

莫名听懂了周书生话的谢知非沉默的:“……”

同谢知非一样,靠着周书生表情和第一个‘龙’字领悟了这其中精华的燕南天也沉默了。这两人都沉默,众人立刻乖乖的闭上嘴。

周书生自知失言,眼睛一转,打破沉默:“那王家来这里之后就没做什么好事,以前也我们这里也有个很好的人家,王家人来了以后一开始对这家人还不错,后来找了个由头说这家人同倭寇有勾结,将这家人全杀了。”

这话一出,众人终于找到了转移话题的方向,积极踊跃的将三年前的事给谢知非补全:

“那家人以前是做粮食生意的,有时候遇上天灾,那家人日日布粥从不间断。”

“他们家离海边远着呢,同倭寇能有什么关系。那家人大儿子去找海上人家收海货,然后就被说是给倭寇通风报信,一家人都死了,一个活口都没留。”

“这家几代人的钱财珠宝,全给王家拿去了。”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将王家掌控淮南道之后,对淮南道上诸人的盘剥。每一个字里都是血泪横流,每一句话里都是家破人亡,这些话让燕南天听得双目赤红,恨不得立刻提剑将王家的人杀了个干净。

然而谢知非只是沉着脸,往日里明亮的双眼此时晦暗难明,时不时插话问一两句的谢知非,让这些人将王家做的恶事继续说下去。众人越说越愤怒,只觉那王家就是吃人饮血的魔鬼,恨不得立刻有人将他们赶走。

等众人都不说了,谢知非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时间不晚了,为了防止王家的人来抓人,大家先找四周合适的地方休息,天亮了还要修堤。”

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弄不明白谢知非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王家都将他压到牢里去了,怎的出来了还想着修堤,周书生皱眉道:“谢善人,我们要不躲一躲,避了避风头再出来?”

谢知非点点头:“这里关系两岸人家的性命,总不能一走了之留着烂尾,待这处修完,我便待大家离开。”

众人心里又是一番感动,断断续续的同谢知非告了别,自行找地方休息。

月宫西垂,启明高悬。

东边的天空由黑变蓝,河汉渐消,天之将晓。跪在篝火前的谢知非将明教的教义念完,这一次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因为燕南天发现,谢知非诵教义的时候一直睁着眼睛,像是决定了什么事情一样。

燕南天等谢知非将最后字诵完,这才上前去,江风吹起燕南天的衣摆,撩动其凌乱的长发,就像是燕南天此时难以平静的心一般:“谢兄弟看来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可否告知燕某,你相通的是什么!”

面对燕南天的注视,谢知非缓缓起身:“一直以来是我着象了,明尊让我看到了人间浮屠,教我怜爱世人,命我将圣火之光照大地,而我却一直执着于表象,并未领悟明尊的救渡世人的慈悲,忽视了明尊赋予我的期待。”

燕南天立刻追问道:“什么样的期待?”

这个问题让谢知非沉默了,片刻之后,谢知非对燕南天问道:“你可知我刚来淮南道的时候,是何模样?”谢知非双眼迷蒙,想起了自己初来这个世界时候见到的惨状:“万亩田地草青青,行路三里见炊烟。”

“路上死去的人丢在一边,一个健康的女娃只能换两斗栗,二十文便可以买一个健康的男娃,但即便如此便宜,一开始也换不了卖不出。”

说到这里,谢知非停了下来不再往下说,他仰天眨了眨眼这才转向燕南天:“可后来有一天,这生意却特别好,但是换女卖子的人却少了一半多,你可知道为何?”

燕南天喉咙一哽,浑身冰冷,燕南天已经猜到了为什么,但是他要听谢知非说出来:“为何?”

此时本该出来金乌似乎睡了一个懒觉,天边渐红,而本该光芒万丈出现在天边的金乌却迟迟未至。江风携裹水汽,冰冷刺骨,不但让燕南天感到冷,谢知非的心也冷到了冰点:“因为人肉涨到了八十文一斤。”

燕南天的身体已经不只是冷了,他浑身除了心,似乎都已经结了冰,由内而外的散发着一种寒意:“可是还是有人卖!他们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依旧这么做了,他们是畜生,他们不配为人!他们……”

燕南天骂了许久,他心中的愤怒之火越骂越盛,身体越来越冷,直到最后燕南天骂不下去了。因为谢知非在一旁静静的注视着他,这样燕南天直到自己此时的行为多么可笑。

最终,燕南天冲到堤边,对着长江怒吼数声。

灌注了燕南天内力的怒吼,没能让长江停下脚步,更没有人回应。燕南天突然很绝望,这是一种灭顶的绝望,燕南天在那里站了许久,扭头看向谢知非:“你要如何做?”

金乌姗姗来迟,终于在天边露出羞涩一角。

初出的日光金红交错,霞光万丈。谢知非一直冰冷的面容突然变了,像是冰山融化的瞬间,待听清了谢知非的话后,燕南天像来半睁半合的眼终于瞪圆了,“不破不立,既神州山河已破,当重铸九鼎!我要建光明顶,让明尊圣火不熄,光明不灭常耀九州。”

——改天换日,重塑天地!

“你可知,这是一条很长的路,不但长,而且险。”燕南天的面上已有愧色,然而片刻,燕南天心中又生出若干的豪气,他看到了一种大义,那是神州哀嚎泣泪赋予她所哺育儿女的寄托。

燕南天上前一步,一双目光如同火炬一般盯着谢知非,他像是在问谢知非,又像是在问自己:“走在这条路上的英雄豪杰,到死也没真正上路的不知凡几,然而踩上那条路的,不到千分之一;磕磕绊绊走到一半,万分之一也不到。而能走到终点的,古往今来不过寥寥,谢兄弟,你当真决定了?”

长江滚滚的河水,在七月的旭日下,发着粼粼波光。

谢知非遥望滚动的江水,眼中的光芒比水面的粼光还要耀眼,突然,谢知非的嘴角翘了起来,他像是看到了最让他开心的事情,又像是见到了最让他心动的事物,面上露出了让人沉醉的温柔:“男子汉生于世,若能做一件别人不敢做、不能做、做不了的事,死亦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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