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烟冰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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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是一片茫然的白雾,好像有一架看不见的巨大风箱在鼓动一般,逡巡聚散,如白色的骏马、如高大的白象,将他二人包围。这是烟都最可靠的防御,外族想要穿越必定付出比九死一生更惨痛的代价;而拜他们素性严谨的现任主事所赐,茫茫雾气中还借助孕化四方的钟灵地气散布着一种致幻的迷药。不时出现的累累白骨是它最好的注脚,经年不散的怨灵气息是对它成功性的生动褒扬。

但是对他而言,这里早就已经是年幼时的游乐场了不是吗?这片迷雾可是他们躲迷藏的绝佳场所。即使还记不熟所有的关窍和变阵,但只要在吓哭出来之前大喊“吊影哥哥”,那人不管躲在多远的地方都会跑出来,带他走出迷阵,一边还会得意地说:“身为烟都的人,怎么能不知道‘雾锁烟迷’的解法?那,我再带你走一次……”

然而,此刻,他又再度迷失,而那个总能带他绕出迷宫的人正伏在他肩头,气息一点一点地弱下去。

这大约是他此生最不愿意面对的场景,本以为尽皆封存在了五岁的冬天,但为何,还能再一次复现?

一样都是浓淡深浅不同的苍白画面,一样都是曲折*仄的逃亡之路,身边的人呼出的是冰凉的气体,一团一团地打在他脸上,甚至连被风吹起而轻轻拂动的一缕长发、都是一样的隐约泛着粼粼浅金的栗色。

这种绝望太可怕。

雾好像越来越浓,他如坠茫崖无际的深海,根本辨不出东西南北。

“师弟……”好像冥冥中感应到他的不安似的,一直奄奄一息的人突然低低地开口。

“闭嘴!”

宫无后被他这一声惊得脚下几乎一个趔趄。

一切都在零乱破碎、颠沛流离,各种不可思议的幻觉一股脑儿拥到眼前,这画面何等熟悉,仿佛昨日重现,又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他只知道接下来要听到的一定是最可怕的话。他不要听。

“不准你死……不准你随随便便就要挟到我……我要你亲眼看着我是怎么打败古陵逝烟的,听到没有!”

西宫吊影喉头滚动了一下,发出闷闷的一个促音,大约是想笑一声来回答。他昏昏沉沉,丹田里空空荡荡,浑身像被抽走了骨头般无力,宫无后咬牙切齿的话语却振聋发聩,闹得他越来越晕。

“唉……”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宫无后觉得身上一沉。

时间凝固了。

或远或近的地方,似传来一声低微的叹息。

时间退回一日前。

盛暑天气,正是稻谷抽穗的时节,烟都城郊大片大片棋盘一样的田野里,嘉禾满陇,主穗已纷纷露出了浅色的苗头。这是一年收成最要紧的关头,往年都会看到宫里派下来的田畯头顶烈日督促农人追肥。而这几日田间地头却异常地安静不少,因为这些农田的侍弄者都聚集到了百里外的冰楼地界,前方十里正是冰楼的城堡雄关。在他们的身后,是烟都的风拂稻浪,在静静地等待他们归来。

站在他们所有人最前方的,是烟都的神话。

闇亭一脉最为精锐的战时之兵角部与徵部倾巢而出,已摆出战阵,只待一声令下。

鹤亭凌空于虚空中出现,躬身将一件物事交到宫无后手中。

是一块墨玉,一样的朴拙无文,只在上方雕出一重云纹,原本紫色的璎珞已经被换成了明黄。

上好的玉,拿在手里触手生温,宫无后看得呼吸一窒。

这是节制三军的虎符,是烟都的命脉,是曾让西宫与千宫明里暗里斗得你死我活的东西。

其实以丹宫在烟都的地位,即便没有这枚印信,一样令行禁止,断无不从,因此这更多是西宫吊影的一种暗示。

——他没想到已经对他那么失望的西宫吊影,却在他最看重的这一场战役上,依然选择无条件相信自己。

“西宫交待了,以此为信,闇亭一脉听凭丹宫调遣。”

宫无后没有回应,只是收起那块玉。

过了一会儿又问道:“西宫可还有别的话?”

鹤亭听到追问,就把西宫吊影交待的另一段话一字一字地背出来:“西宫还说,丹宫平生克敌无数,他皆为见证,这一次不能欣赏丹宫退敌英姿,深以为憾,来日方长,必不再错过。”

依旧没有听到实质性的答复。鹤亭再一礼,迅速消失了身形。

云板遥遥,撞上低沉的云层后、回音又响彻大地,巨大的哀恸就这么笼罩全境。已故仲王的葬礼正选在地平线染上第一层金的此刻。

孤身走向冰楼城堡的宫无后亦听到这凄怆的声响,已经不用再多想这冰雕雪砌的城楼里兵士的悲怆几何。

“哀兵必胜啊……”倒是没想到冰楼地处北疆,走的竟是中原一脉。

——但这又如何?

红风扶摇而起。

“快!快放箭!”在被那片噩梦般的红光吞没前,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冰楼的城堡像一台巨大的机器开始隆隆地运转起来,外表温文尔雅且富于几何学精准美观的城墙破开了无数黑黝黝的洞口,同一时间,流蝗一样的无数箭矢闪着寒光向那个唯一的红点飞去。

飘飞在高空的红衣人甚至没有出剑,只是右腕一抖,朱剑飞旋在身前,一股磅礴气劲随之汹涌而出,扩散成一圈密不透风的障壁。前一刻凶狠*近的箭雨瞬间失却了生命般,于空中一顿,继而委顿交坠。

一波甫定,一波又兴。只听四声可疑的啸咤之声自不同方向飞驰接近,细长类似标枪一样的铁器呼啸而至,封锁了敌人上中下三路,最后一支则是借精巧的发射技艺,向前上方划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后、直直下落。

宫无后轻巧一个落地,再度借力而起,身法如鬼魅般飘忽着躲过前三支锐器,继而红芒始出,一剑横削而出,将自上方贯下的巨大钢针斩断。

被他躲过的三支铁器突然发出“喀啦啦”的声响,如睡莲绽开般、密密匝匝的尖锐骨架瞬间张开,在空中高速旋转,本是极寒的冰楼地气甚至被这些巨大圆盘杀器割出道道灼痛的火星。“呲呲啦啦”一阵悲鸣的气流聚成三道回转的力量,电光石火间把这三朵不祥的莲蕊推回,同时,又一轮冰箭的暴雨自城堡弹出。

“闷哪……”宫无后轻叹一句,朱剑兀自脱手而去,以一个最刁钻的角度格挡住左翼的嗜杀的飞轮,“当”的一声,后者成功被阻,并改变了行径路线,笔直朝冰楼飞去,随即“砰”的一下,危险的铁器没入晶莹剔透的砖墙里,一片痛呼之声顿起。

宫无后再度凭空一个旋身,自剩下两个杀器当中穿行而过,两个飞轮撞到一起,犬牙交错地卡住了,重重地栽下去。

鲜红的宽大衣装随着向后荡开去的身影在苍茫的寒风中飒飒飘舞,如同血海上翻起的波浪。

朱虹翻转着回到主人的手中,刹那间,无数红蝶鬼幻莫测地自宽博的朱袖中翩飞而出,转眼已是遮天蔽日,充满了不祥的意味,正面汹涌扑来的箭簇就这么被蝶影吞噬于无形。

而这片凄厉的红浪并不停歇,红衣人似已化身祭灵的舞者,三式剑招强势划过,雪莽上似有赤色的洪波涌起,随着三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大片雪沫轰然炸开,城楼颤动不止,城中一片混乱,躲避掉落的残垣乱石的人冲撞到一起,在人们惊惶的呼叫与奔走中,他们看到城墙一角正恐怖地缓缓沉降下去……

“不要慌!”一声威严赫赫的命令止住了城中无序的恐慌,冰王居高临下,声震全城,眼中唯有坚毅的锐光。

人群受他震慑,顿时鸦雀无声。

而此时那名兴风作浪的红衣人亦借着刚才那股力道飘然而返,烟都的阵营中则爆出一片喝彩的欢声。

一轮红日终于露出了头,这异常漫长的一天才刚刚开始罢了。

一队一队士兵穿梭于各个机要工事,沉默地摆弄那些庞大而精巧的机关。

霜旈玥珂周身萦绕着纯蓝色的淡淡光晕,纤纤素指抚触过那片冰凉的墙体,破碎的地方像是人类的伤口被涂抹了什么灵药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成初始的面貌。

只有这个时候,冰楼刁蛮娇惯的公主会显出令人折服在她裙边的圣洁光辉来。冰蓝色的光幕仿佛对人心也有治愈的作用,深沉地涌动在城楼的每一个角落,像一双张开的柔软的羽翼,坚定地庇护住所有灵魂。

每个人在这神奇的景象前再度坚定了此前被灌输的信念:只要守住就好,拖上十天半个月,烟都必然退兵。

这种平静一直持续到午后。

闷云压城,风声突然变得惶急起来,一股*命的危险气息渐进强大。

冰楼的哨兵一下子警觉起来,但站在城头远眺,烟都营帐分明什么动静都没有。

就在人们快被这无端的焦虑折磨得够呛的时候,老天像在回应他们的不安一般,划开一道赤色的旋风,逐渐在视野中变清晰,搅起连天的飞雪凶猛迫近。

疾射而出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莫不像没入激流中的漩涡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仅仅几个呼吸过后,红色的旋风登上了城堡。赤练迢迢,像从哪一本恐怖故事里跑出来的怪物在连绵的塔式建筑中凶险地席卷而过,古老的城楼在这片颠倒淋漓间隐有摇摇欲坠的错觉。出现在它行凶路线附近的一切人和物均无法逃脱它的碾压,都被无情吸卷进去,进而被撕扯、绞烂,碎骨残肢像被猛兽嚼碎了吐出一样从风暴中不断被抛洒而出,血珠亦如雨纷落,在地面蜿蜒出道道红色细流,森然可怖。

这不过是一眨眼间的惨事。

“呵呵……”风中传来毛骨悚然的笑声,带着顽童般的戏谑、天生刽子手的快意——人们不禁要怀疑造物主让这样一个人形兵器出现于世的用心。

玄冥氏默念心法,在气旋中拼力稳住身体,当机立断将掌中的雪礁精粹抛过去。

于是,在绝望的深渊前遽然出现了一道冰雪的屏障,这些最不羁的雪之精灵挣脱了束缚,迅速扩张,毫不示弱地朝那道红风侵袭过去。尖利的冰凌雨后春笋似的破冰而出,一路张牙舞爪,但凡被它们沾到一点,就会落入冰封的诅咒。

红风果然很识趣地在这道扩大的冰凝阵线前退却,正如他来时的迅捷一样,留下一地狼藉,大摇大摆地呼啸而去。

龙宿一直坐在正殿里。

既然他可以玩哀兵之战,对手便来个三鼓而竭。

不得不佩服大宗师十数年打磨的这个人,比任何名兵都要锋利,一朝出鞘,还真的锐不可当。单骑而来,攻心为上,震慑之威已经足够冰楼慢慢品尝了。“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夜里应当就是烟都的全面进攻。

终究实力欠缺,准备不足,今夜恐怕难熬。

龙宿慢慢摇动扇子,默默盘算着冰王的底牌够不够用。

不知怎的,总觉得不安呐……

入夜了,相隔十里对峙的双方都燃起了耀目的篝火,辽阔的冰原顿时像拔起了两座火山一样,杀意在彼此之前往复流动。

冰楼高高的城垛间,仗剑执戟的武士凝视着远方的动向,一个个都像拉满了的弓。

终于,在肃杀的寂静中,成块的黑压压方阵缓缓而来,鼙鼓动地。

一簇湛蓝烟火升入夜空,前一秒还静谧无声的冰楼一瞬间恢复了所有进攻机能,修复填装好的机关全开,兵刃相接的金戈铁马之音响彻无极的黑夜之下。

当四境内最锋利的暗杀部队遭遇最奇巧的捕兽夹,结果就如那句成语“自相矛盾”所描述的,两股力量绞缠在一起,不死不休。城下的开阔空地上,渐渐被人为画出一道锋线,前进后退,反复易手。

“怎么不见那个宫无后?”

围墙上有人突然问了这么一句,随即引发一阵小范围的骚动。——战到如斯境地,对方主将竟尚未登场。

“哦,有人找本宫么?”

!!!

话音恬淡,好像朋友聊天,但,实在是,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惊悚的声音了!

一排人机械地寻声望去,只见噼啪乱响的火光在摇摆间,渐渐抽离出一个血色的人影来。

宫无后此刻就是个穿错衣服的索命无常,抱着剑望着城楼下胶着的战况,朱衣猎猎如狂,如同向四面八方伸出的血手,要把人直接拖下无间地狱。

那是怎样的压力,压迫得人连本能的应激反应都忘记。

瞠目结舌中,只见朱虹被慢慢举起,修长的剑绶于乱风中飘摇,烧起一簇比火焰更刺目的艳色。

古陵逝烟把他当成不世神器,西宫吊影说他是天生的剑者,此时此刻,宫无后心安理得地将这些赞叹统统收下。他游戏人间般地游走在迷宫般的城堡中,脑中想起的是小时候跟西宫吊影玩躲迷藏时东躲西藏的画面,朱虹被利落地舞出一串串华丽的闪亮轨迹,一步一瞬杀,剑锋起落,溅起一泓赤色。

这个城堡,比之无情楼如何?这些血肉之躯比之那些哪怕还剩一口气也会无痛无觉地扑上来撕咬的怪物如何?

宫无后轻笑出声。

冰族的兵士在狭长的过道且战且退,在经过短暂的惊愕之后,此时倒也并不显出多少慌乱。

玄冥氏隐身于暗处,耐心地等待着。

一步,两步……

突然阵中兵锐尽退,转而代之以四面八方突然探出的、瞄准了红衣人的冰冷箭尖。

“无用之战,还要再来一次么?”宫无后挥剑一划,剑气恢弘蹿起。

然而不对。

这些箭不再是凡俗的铁器,而是半日之内集全城之力以雪礁精粹所赶制,故而箭头也不在乎飞到何处,反正触地之后接受了冰楼的寒冰地气,活的冰晶便会傍着细长的箭身冲天而起。直如几道极光闪过,宫无后周围已然围起一圈冰牢,意欲将其困在当中。

宫无后谨记着西宫吊影“不能被雪礁精粹沾身”的提醒,当下不敢怠慢,在包围圈进一步变小之前,他急运心法,横剑一抹:“丹虹斩!”

碎裂声四起,冰牢立刻瓦解,他旋身而起。

但破碎的危险冰晶被震得毫无章法地崩解坠落,他还需躲开源源不断而来的新的箭矢,身法不如往日随心所欲。

只是毫发间的延宕,但对玄冥氏而言已经足够。擒贼先擒王,能否扭转劣势,只看诱敌深入之后的这一箭。

冰楼神弩绷如满月,冰魂雪魄的弓矢把切风凝云的一股神力聚到正中的一点寒光上,“嗖”的一声,一箭破空,生生钉入宫无后右侧肩胛,甚至能看到一股幽蓝光线自他胸前穿出。

众人竟是短暂的一惊,似不敢相信。

宫无后毕竟是从修罗场摸爬滚打出来的,身法竟没有什么改变,尽管一股寒彻已经流遍了右边身体,当即一点知觉都没有了,但硬是撑了一口气,凭着本能动作,趁着周遭须臾即逝的一点空当,瞅准了角度,从唯一的那个缺口突破、逃出生天。

城池下依旧兵荒马乱,刀光剑影。

猛地一道赤色光影自城中越出,落入烟都战阵。

角部、徵部训练有素,立刻分出一道一人行的缝隙,让宫无后闪进去,又迅速合拢。

角部掌部挽亭凭月第一个冲上来,见丹宫虽极力自持,脚步却成虚浮之状,心下一惊,上去扶了一把,谁知立刻觉出手中一片黏腻。这一吓非同小可,刚要下意识叫出声,却被宫无后一眼瞪了回去。

宫无后丝毫不乱,带着一缕浅笑硬绷着下令道:“退。”

角部、徵部潮水般迅速退出冰楼的射程。

挽亭抽空和雨亭交换了个惊疑恐慌的眼神。

——丹宫啊!西宫是让你佯败,但是你也太入戏了啊!

——挽亭,战前西宫那句话怎么说的?

——“丹宫若是蹭掉一块皮,你二人就提头来见”……

——!!!……完了完了,你我要被串一起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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