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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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无悔拿起琉璃盘中的一粒葡萄, 吃掉果肉,将葡萄皮随手丢到一旁,用嘴唇吮着手指上的果汁, 笑的有些阴邪:“本尊凭什么要回答你呢?”
谢晚庭凝神道:“你早知我会来找你,一路上都不设手下防备我。”
“好说。”殷无悔又拿起一粒葡萄, 道, “你且说说看,本尊想不想回答,要不要回答,全看本尊的心情。”
谢晚庭闭了闭眼, 他极力忍耐焦躁的心绪, 竭尽全力心平气和的问道:“我只问一句, 花澈花晴空的母亲, 叫什么名字?”
殷无悔神色如常, 微笑着道:“你说花媚儿吗?”
谢晚庭楞了一下:“花媚儿?”
“对,醉满楼的花魁,江南一带最有名的歌姬, 也是花澈的母亲。”
谢晚庭双手颤抖,惊愕的目光无措的游走着。
殷无悔目光冷了下去:“你在怀疑什么?不信的话,尽管去凡界打听打听,看本尊是不是刻意隐瞒!”
殷无悔毫无来由的怒火让楚冰桓隐隐觉得事关重大,他收敛气息,仔细聆听。
谢晚庭呆愣半晌, 也不知他突然想到什么,脸色白了一瞬,喃喃自语道:“我曾有两把灵器,一把是历代宗主接管的信物, 古琴九幽,还有一把,是我偶然拾得的一支紫竹洞箫,我为它取名折雪。”
谢晚庭抬起头,目光幽幽的望着殷无悔:“你既然是花晴空的父亲,那么请你告诉我,为何他的灵器含雪,无论名字还是洞箫本身,都和我的折雪如出一辙?”
殷无悔拄着下巴笑道:“莫非,是澈儿偷了谢宗主的灵器?”
谢晚庭皱起眉头:“折雪究竟是怎么丢的,我不记得了。”
殷无悔笑声更大:“你不记得那是你脑子有问题,跑来质问本尊干什么?”
谢晚庭胸口堵闷,正要说话,殷无悔就抢在他前面朗声道:“不过本尊一向乐善好施,有些人找死,本尊就好心送他一程,谢宗主既然有问题要弄清楚,那本尊也不瞒着。”
谢晚庭心中一动,就见殷无悔坐正身体,扶着王座缓缓起身。
殷无悔一边走下玉阶,一边说道:“本尊第一次见着花媚儿,那小丫头才十六岁。”
“本尊活了千年,什么美人没见过?那花媚儿确实漂亮,可比起那些修行千年早已脱去凡骨的仙家,她还是差了点仙气,多了点凡尘俗气。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她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吸引力,迫使本尊看她一眼,就一见倾心,永生难忘。”
“西湖柳岸,春雨朦胧,她撑着花伞从断桥上缓缓走来。”殷无悔闭上眼睛,那一幕仿佛又出现在了眼前,“看过白娘子和许仙的话本吗?本尊想,当时许仙初见白娘子,可能就是这种感觉吧!一见入心,惊为天人。”
“本尊立即过去跟她搭话,为防止吓着她,本尊特意做了伪装,将自己打扮成一个穷酸书生的模样,本以为她会和那些虚伪的凡人一样嫌贫爱富,没想到她居然花钱给我买了两个馒头,还怕我吃不饱,特意带我去饭馆,给我要了许多菜,还偷偷帮我付了钱,自己连个名字都不留,直接就走了。”
“第二天,我特意找到她家,在门口等了许久,我装成深受大恩无以为报的模样,问了她的名字。原来她是王侯之女呢,出身权贵,却没有一点架子,平易近人,还心地善良!多么美好的女子啊,多么纯洁的一颗心啊!”
“本尊爱上了她,深深为她着迷了,本尊要将她娶做帝后,同她携手并进,坐拥整个天下九州!”
“可是她,拒绝了本尊。”
殷无悔的眼神沉下去,宛如毒蛇呲着利齿:“本尊堂堂魔君,一笑天下安泰,一怒四海伏尸!她居然敢拒绝我!就因为她有了婆家,她订了婚事!”
谢晚庭:“像你这种人,得不到的就毁掉,你杀了花媚儿的丈夫?”
殷无悔随之一笑:“本尊的手段可比这残忍多了。”
“本尊杀了花媚儿全家,血洗满门!本尊要毁了她的一切,让她只能依靠本尊!本尊也要让她看看,反抗本尊是什么下场!”
谢晚庭心惊肉跳:“所以花晴空的母亲才流落风尘?”
“没那么简单。”殷无悔故作神秘的摆了摆手,“本尊血洗花家满门,不出三天的时间,花媚儿的夫家便知道了,那位未婚夫亲自到杭州去接她,将她接回府上好生照顾。但是……”
“不到一个月,那个未婚夫就听说了本尊和花媚儿的风流韵事,男人,怎么允许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有染?结果你知道的吧?花媚儿深深信任,百般依赖的未婚夫,就这么厌弃了她,亲手把她卖到醉满楼,临走之前还说她不守妇道,是污秽肮脏的婊子!”
谢晚庭闻言,只是摇头轻叹道:“错付他人。”
殷无悔一愣:“什么?”谢晚庭目光幽幽,神色怡淡:“我相信那位花媚儿姑娘是清白的。”
殷无悔难以置信:“为何?”
谢晚庭眼底溢出润泽的流光:“虽然从未见过她,但我感觉此女子坚贞不屈,敢于和魔尊对抗,就已经不是泛泛之辈。她若真的和魔尊有什么,早就羞愤自缢,岂会苟且偷生。”
殷无悔怒道:“你就这么肯定?”
谢晚庭:“直觉罢了。”
“直觉!?你和花媚儿很熟吗,你凭什么靠直觉来推断她的心思?”殷无悔突然暴怒,强烈的气压毫无阻挡的压下来,整个宫殿都震动起来,横梁木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搁置的瓷器玉器毫无例外的粉身碎骨。
殷无悔双瞳染血,咧嘴冷笑道:“你说的好轻松啊谢晚庭!你该不会是觉得,本尊费尽口舌说的这些话,都和你无关吧!”
谢晚庭以真元护体,勉强挡下殷无悔肆虐的魔雾:“你,你说什么?”
殷无悔面容狰狞道:“那个将花媚儿一片真情当做驴肝肺,亲手将花媚儿卖到青楼的未婚夫,就是你啊!”
谢晚庭心神骤颤:“不,不可能……”
殿外的楚冰桓脸色惊变。
殷无悔好像等了许久,他发疯似的大笑道:“花澈拿着的含雪,本来就是你的折雪啊!忘了吗,不记得了吗?那紫竹洞箫可是你送给花媚儿的定情信物啊!”
谢晚庭惊呆了,他浑身颤抖不停,仿佛一座山压在心口,他喘不过来气。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我为什么和花媚儿有过旧情?什么时候有的婚约?这太荒唐了!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谈何婚约,谈何信物!”谢晚庭大声怒斥,明明不知道为什么,可心里莫名慌乱,莫名悲伤,满腔的血液化作一种难以压制的悲愤,快要满溢而出了。
楚冰桓有种预感,从他心里蓦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他博览群书,用三百年的时间将天下各种珍奇古籍都翻遍了,记得一本树上曾记载一种禁术,只有魔道可以修行,名曰“绝情咒”。
施术者可以封印对方的某段记忆,这个记忆可以是一件往事,一段时间,甚至一个人。
寻常咒术,只要中术者的修为超过施术者,那么咒术就不解自破了。可这绝情咒狠辣霸道,哪怕中术者飞升成仙了,也绝对解不开。
欲解此术,唯有一种办法,那便是由外人告知“失去的记忆”。
如果封印的是往事,就要当面和中术者描述那件往事。如果是一个人,那更简单了,提起那人的名字即可。
花媚儿不叫花媚儿,那是她流落青楼起的艺名。
当年的情敌,如今变成了这副样子,实在痛快!可是还不够,殷无悔还想让他更疯狂!
“想不起来是吗,因为本尊给你下了绝情咒啊,你不记得这个人了呢!让本尊告诉你吧,她的名字,”殷无悔森森冷笑,望着谢晚庭惨白的脸,他大声的喊出来:“花、似、瑾!”
谢晚庭的脑子“轰”的一声,一双腿失去知觉,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有什么东西跑进脑子里了,猝不及防的,无从反抗的,那些根本不属于他,又确确实实属于他的记忆,毫无招架之力的将他拖进了地狱。
花似瑾。
想起来了。
他的未婚妻子,距离过门一个月之前,满门都被魔修屠杀了。他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放下门派事物,亲自去杭州接人。
当时的花似瑾神情呆滞,见到他之后好久都不说话,他将人带回夜幽府好生照顾,每天亲自给她喂饭,再让丫鬟给她更衣沐浴,陪她说话,开导她。
终于在三天之后,花似瑾放声大哭。
一个月后,听闻北海闹妖,民不聊生,他特意前往北海拯救黎民之苦,再回到夜幽府的时候,花似瑾不见了。
他也没想过去找,因为当时的他已经不记得花似瑾这个人了。
殷无悔看着谢晚庭失魂落魄的模样,痛快的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想起来了吧?事到如今本尊也不瞒着你,事情很简单!北海的妖是本尊安排的,就是要把你引出夜幽府,然后,再控制你门下弟子将花似瑾赶出去!对于花似瑾来说,你就是一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而你远在北海,又中了本尊的绝情咒,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谢晚庭心如刀绞,他绝望的用手紧紧捂住耳朵。
尽管没有亲眼目睹,可他想象得到,当年的花似瑾,一个十六岁的凡女,是如何被夜幽府弟子扫地出门,又是如何带着满心的疑问和委屈,一步一步登上高山,一次又一次拍打山门,拼命的喊人,绝望的问为什么。
她一个孤女,除了夜幽府再无依靠,她能去哪里?
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她要如何谋生,要如何在尔虞我诈的世界活下去?好端端的,被丈夫所厌弃,如同一条狗被撵了出来。
她是高门贵女,她有自己的自尊,哪怕如今一无所有,她也不会苦苦纠缠,更不会撒泼打诨。
谢晚庭可以想象得到,在花似瑾百般叫门无人应答之际,她是如何的绝望,又是如何的下定决心离开的呢?
她用满是鲜血的双足一步步走下山,留下满地血痕,留下一个单薄凄凉的背影。
半个月后,她进了醉满楼,短短七天红遍杭州城!
人人皆知娼妓低贱,可她又能怎么办呢!
谢晚庭痛彻心扉,声泪俱下:“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为什么?若她当年从了本尊,就没有今日的下场了!本尊的手段,这只是最低级的罢了。”殷无悔冷笑道,“你胆敢觊觎本尊的女人,这便是给你的惩罚!怎么样啊谢宗主,心痛吗,难受吗,是不是好像被万箭穿心一样啊?当初花似瑾因为你拒绝了本尊,本尊就是这种感觉啊,现在让你尝试尝试,如何,是不是特别带劲儿!”
谢晚庭召出九幽,五指愤然拨动琴弦:“畜生!”
殷无悔早有准备,袖袍散出一道真元,狠狠击碎散出的琴音。
谢晚庭一手撑着地面,一手伏在琴身上,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他笑了一声。
殷无悔脸色阴沉:“你笑什么?”
“你以为自己赢了吗?你以为你成功报复了我,占有了小瑾吗?”
殷无悔咬牙切齿:“难道不是吗!”
“小瑾到夜幽府第十天,她的身体已经康复了,家道中落,她成了一个孤女,自知没有身份与我相配,曾写下亲笔信函想一走了之。幸亏我察觉有异,及时留住了她,我陪伴她,哄她开心,终于她对我敞开了心扉,因顾及花家满门惨死,再加上小瑾双亲逝世,不易大办特办,经我二人商议,一切礼仪从简,因此,并未广为告知修仙界。”
谢晚庭抬起眼帘,唇边扯出轻笑,“花澈,是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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