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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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熠濯虽然就简简单单表达不清的一句话,但传递的信息量却是巨大的。
郁酒愣了一瞬,忍不住追问:“哥哥的手上总缠绷......不,总有白色的布让濯濯画画么?”
汪熠濯‘嗯’了声,黑漆漆的眼睛盯着画笔闪闪发光,不客气的拿起一盒就要扔进车里。
——小孩有样学样,看到郁酒一路想要什么就洒脱的扔进购物车里,便也跟着学了。
板着脸小大人似的,十分滑稽又可爱。
郁酒心里有些哭笑不得,但面上却笑不出来,规整清秀的眉眼甚至是有些‘暮色沉沉’的味道。
他忍不住就去思考汪熠濯之前说的话。
汪星泉的手臂为什么会经常缠着绷带,甚至是经常到连汪熠濯都熟悉的地步,这么一个小孩都熟悉的地步......他经常受伤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经常缠着绷带可以让汪熠濯‘作画’的手臂,对于危险的灵敏嗅觉,还有打架时候老练利落的身手就都有了解释了。
那就是因为,汪星泉经常经历这一切,甚至是习以为然。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的?郁酒手里无意识的挑选着柜台上那些花红柳绿的熟食,不禁叹了口气,情绪神思——
汪星泉这么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就熟练的自己带着一个自闭症弟弟挤在一个狭小的房子里。
会做饭,会打架,经常受伤,自己上药的动作熟练的都像家常便饭一样。
甚至到处打工,精神头十足......
汪星泉整个人都像是一个谜一样,包括那个市井气十足的傻逼二姑。
可郁酒却记得他从来没在汪星泉口中提起过他的‘家人’——就好像他和汪熠濯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爸爸妈妈都不重要。
他到底是怎么成长的?看似温和无害,实际锋芒内敛,强悍的刀劈斧削都无法伤其精神一样。
后半程逛超市的整个过程中,郁酒沉思的都是这个问题。
直到他结了账,一手拎着沉重的袋子一手领着汪熠濯出了门,被凛冽的冷风一激,刚刚混沌的脑子才清醒了不少。
郁酒哆嗦了一下,吸了吸鼻子蹲下来给汪熠濯把脖子上的围巾围严实了,声音瓮声瓮气:“濯濯,冷不冷?”
汪熠濯摇了摇头,一张巴掌脸不白不红的,显然很抗冻。
郁酒忍不住笑了笑,面对着萝卜头大点的小孩,他目光柔和了不少。
要是放在半年前,有人对他说你半年后会和一个自闭症小孩还有他大哥三个人一起在医院过年,那郁酒保准认为那人疯了。
什么脑洞大开的乱七八糟剧本,他都写不出来。
而现在......比剧本更不敢置信的东西成了真。寒冬腊月,他真的和这么两个人在医院要过除夕夜。
可见世事无常。
不过郁酒觉得这么一遭‘新奇’的除夕夜,倒也不令他反感。
领着汪熠濯在超市里逛了一圈再回来,少说也一个多小时了,可令郁酒诧异的是回来发现汪星泉竟然还在睡。
他似乎睡的一直不大安稳,眉头始终微微蹙着,唇色脸色都苍白如纸,但的确是一直睡着的。
郁酒一愣,有些不安的叫了护士过来。
——他不想叫醒他,可又觉得睡这么久不太符合汪星泉这几天的作息,再加上好似被梦魇到一样的脸色。
郁酒还是叫了护士过来解决。
只是护士过来看了一眼,说出的答案倒让人意外:“没什么,家属不用担心,做完打的吊瓶里面有安神剂的成分,他睡这么久是正常的。”
“这小伙子恢复的不太好,主治医吩咐的加点安神剂,就是他也太不听话了,都这样了还不抗争的想起来,表情能好么!”
......
原来汪星泉不安的表情是想要醒来,却醒不来的懊恼。
郁酒忍不住有点想笑,心想这得是多大的自律性啊——让他晚起这么一会儿都老大不乐意。
又过了半个小时,汪星泉强大的意志力终于打败了物理学意义上牛逼的安神剂,悠悠转醒。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就看到郁酒坐在床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醒啦?”他见到汪星泉睁眼,幽幽的叹了口气:“第一次见到像你睡觉这么不老实的人。”
“......”汪星泉缓了半晌,声音有些嘶哑的开了口,低低的:“我怎么了?”
难道是他睡觉的时候做了什么不雅动作?不至于吧。
“你不听话啊。”郁酒抬眸看他:“非要和安眠药作对,您真牛逼。”
......
怪不得他半梦半醒间想要睁眼如此费尽,就好像和无穷无尽的瞌睡虫斗争了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原来是被注射了安眠药。
“喂,你为什么这么不安?不按照自己规定的时间醒来都不行。”郁酒收敛了笑,很正经的看着若有所思的汪星泉,把刚刚酝酿许久的一句话问出口:“泉哥,你神经是不是......太紧绷了?”
这到底是对自己规定严苛到一丝不苟,掌控欲强到连睡觉睁眼的时间都要安排好,还是......一种有些偏激的强迫症?强迫症,在现代社会人群里是一种很常见的症状,也可以说是一种‘赶时髦’的病症。
但强迫过了头,也不是件容易解决的问题。
汪星泉听了他的话,眼睛幽幽的看着医院雪白的天花板,抿着的唇角似乎有些紧绷,半晌后,才缓缓放松开来——
“小酒。”他轻声,驴唇不对马嘴的说了句:“谢谢你。”
这便还是不愿意让他人探究他内心的意思了,包括他的病症,一切。
这回答在郁酒的预料之内,他忍住叹气的冲动,也洒脱的回了句:“不客气。”
三个人习惯了在逼仄的医院病房里相处,即便一天不说话,各玩各的,时间也过的很快。
可是这大过年的,继续独自美丽的话似乎就有点显的太冷清了。
思及于此,郁酒在汪星泉简单的洗漱完,神志恢复清明坐在床边吃早餐时,便指了指地上的袋子问道:“我买了东西,你有没有想就着吃的?”
......
汪星泉看了看那一袋子‘重口味’的熟食,再看看自己眼前清汤寡水的小米粥,实在是觉得驴唇不对马嘴,便摇了摇头。
“好吧。”他拒绝,郁酒也并不意外,嘟囔了一句:“那就当年夜饭吧。”
汪星泉一愣,似乎这时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大年夜。
合家团聚的日子,难不成他真的能让郁酒陪他在医院里呆着么?
“你用不用回家?”汪星泉喝完了粥,用纸巾擦了擦唇角,抬眸看向郁酒:“毕竟是大年夜,你该回去看看......”
郁酒打断他:“你这儿不需要我了么?”
病房里一阵静默。
半晌后,汪星泉躲开他的眼神,明眸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再对谁说:“其实我一只手也能活动。”
没理由一直把郁酒‘绑’在医院里,即便他已经自私的把他绑架了好几天了。
实在是这病房里太冷清......但大年夜,如果不让人回家看看,似乎是有些说不过去。
“行。”郁酒看着汪星泉冷冷淡淡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愠怒,他‘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口是心非的说:“我回家了。”
说完,就一刻不停的向着病房门口走。
汪星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等一下。”
郁酒立刻诚实的停住脚步了——只要有人挽留他那么一下,他还是愿意在这病房呆着的。即便病房又小又冷清,条件实在算不上好。
“拿着。”可惜汪星泉走过来拍了拍郁酒的肩膀,在他回头的一瞬间只是递上来一个红包,微微笑道:“新年快乐。”
是一个新年红包,里面大概率有钱。
郁酒一怔,有些恍惚。
他大概得有二十年没有收到过‘压岁钱’这玩意儿了。
他们家家风森严,每个人都古板又无趣,过年活像在历劫什么‘走街串巷’的任务一样,对孩子自然也不上心,没有给压岁钱的习惯。
只是郁酒十岁之前爷爷奶奶都在,还会收到老人家给的压岁钱,十岁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小时候看到鲜红的红包,里面几张钞票,只觉得世界上再好的东西也不过如此。
等长大了,收不到压岁钱了,又觉得这东西算个什么,他能挣到比这多几百倍的钱。
只是再也享受不到,儿时那收到压岁钱的熨帖心情了。
郁酒从来没想到,这种陌生的情感他居然能从汪星泉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这里收到。
汪星泉又不是他的亲戚,为什么要给他压岁钱?
郁酒纠结的盯着那个红包盯了半天,还是抵不住诱惑的拿了过来,嘴里却嘟嘟囔囔的:“你为什么要给我红包......”
“谢谢你照顾濯濯,照顾我。”汪星泉说的很坦荡,笑了笑:“小子,就凭你叫我一声哥,也得给你个红包啊。”
说实话按照实际年龄,汪星泉是要比郁酒小几岁的。但郁酒从来就没再汪星泉身上体会到‘年纪小’的感觉,一星半点都体会不到。
他好像天生就是这么一个人,成熟,做事恰当到滴水不漏。
这到底是天性使然,还是被后天磨练出来的生存技能?
郁酒忽然觉得很不爽,眯了眯眼,忍不住就开杠:“你当哥当上瘾了?”
说自己该管他叫一声哥,还是汪熠濯哥哥,之前还说从哥哥的角度照顾过萧迟......可郁酒才不想和那两个货相提并论。
他脾气向来不算好,有的时候烦躁就来的莫名其妙,犹如此时此刻。
郁酒看着汪星泉眉眼间划过一丝微微的错愕,轻哼了一声,见他没有要挽留自己的意思就提了一下拉锁,干脆的转身走了。
他其实今天本来就要回一趟家里的——郁酒是个极其有‘仪式感’的人,寻思今天回原主角那个破破烂烂的家里把对联贴上。
只是他主动要回去一会儿,和汪星泉开口‘撵人’是两个概念。总之郁酒就是很不爽,离开的时候关门声都‘乒乒乓乓’的。
故意闹出了大动静。
汪星泉侧耳听着,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可笑过之后,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怅然和失落。
“汪熠濯。”他招了招手,示意弟弟跑过来,在后者迈着两条小短腿‘蹬蹬’跑过来后,汪星泉修长的大手慈爱的揉搓他的狗头,喃喃自语般的说:“就咱俩了......今年换个地方过年。”
诡异的是,此时此刻平常绝对不会理人的汪熠濯好像能听懂汪星泉说的话一样。
他眨巴了一下大眼睛,依然是惜字如金:“洗澡哥哥呢?”
......
由于郁酒最开始和汪熠濯熟悉起来的时候,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洗澡’事件引起的,所以汪熠濯在之后一直固执的称呼他为洗澡哥哥。
还好没叫几次,没让郁酒听见。
汪星泉哭笑不得,捏了一把他的脸:“回家了。”
嗯,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两个一样是没家的孩子。所以即便是有些舍不得,非常不想两个人‘孤苦伶仃’的在医院里过年,也得让人家回家。
“汪熠濯,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啊?”汪星泉任劳任怨的整理着郁酒买回来的东西,看着里面一堆堆的熟食,自言自语的问:“能给哥哥做一顿饭吃,嗯?”
然后他又喃喃嘟囔:“算了,没准老子八十那年,还得给你小子做饭呢。”
......
聒噪的大人。
正坐在画板前的汪熠濯不耐烦地堵住耳朵。
郁酒回到几天无人问津冷冷清清的家后,才打开汪星泉送给自己的新年红包。
里面洋洋洒洒的飘出五百块钱,崭新崭新的现金。
现在网络化信息时代,已经很少有人用现金了,包括郁酒。可以说在收到这个红包之前,他有一段日子没见过现金了。
郁酒眨了眨眼,像是研究毛爷爷脸上有几颗痣一样的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把这五百块钱收到钱包夹层里。
左右他也懒得用现金,更懒得冲到网上。
索性就用来压箱底好了,权当做什么平安福。
“新年快乐?”郁酒想起之前汪星泉在自己耳边的祝贺,自言自语了一句,有些讽刺的轻笑:“有什么好快乐的,孤家寡人......”
他说到一半,声音一顿。
郁酒忽然想起来,自己刚刚没和汪星泉说一句新年快乐。
这就......人家都和自己说了,自己不说是不是不太好?用微信说是不是不太正式?要不要回去说?会不会太折腾?
刹那间,郁酒脑子里略过五六个想法,争前恐后的弹幕气泡里欲拒还迎的都在表达一个意思——我想回去。
干嘛和汪星泉一时置气呢?他也不想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过年啊。
况且‘新年快乐’这四个字是有保质期的,过了今天就不做数了。
郁酒浑浑噩噩的想着,肢体却比大脑行动的更快,挂完对联后就拿起刚刚扔在玄关处的围巾往脖子上套。
套了一半,郁酒又泄气的摘了下来。
不行,刚刚被人撵回来,就算要回去这也未免太速度了一些,太不矜持了一些了......
郁酒抿了抿唇,放下围巾干脆的脱了大衣准备洗个澡。
他决定休息休息等晚上再去医院陪那哥俩,顺便也是找人陪自己。
那个时候的郁酒,完全没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儿——
假如他稍微思考一下,就会觉得一向理智到近乎冰冷的自己此时此刻的种种行为,简直可以说是疯球了。
他居然会因为这么一件简简单单的小事而深思不安,踌躇不前,简直一点也不符合他的作风。
但郁酒却的的确确就是这样了。
他前后不一,口是心非,神色徘徊......却浑然不觉,乐在其中。
完全不知道自己这种姿态就是‘越陷越深’。
郁酒写过很多‘情感类’的剧本,但他却浑然不知一个人真正陷入一段感情的开始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是他自己这般模样的。
他以为,自己只不过是对汪星泉多关心了一点而已,而且汪星泉还是被他连累的这么惨的,关心关心实属正常。
只是郁酒忘记了自己上辈子都刻板龟毛的要命,压根没什么‘好哥们儿’,也根本不懂‘越界’两个字怎么写。
他只是在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夜幕降临,郁酒带着煮好的两盒饺子出了门——饺子是他之前买的速冻的,一直没吃,此时到有了用武之地。
如果一个大年夜,连饺子都没有,未免太过凄惨了一些。
郁酒家里过年,一直是有这个传统的。
漆黑的大年夜里下起了纷纷扬扬的毛毛雪,郁酒带着两盒饺子来‘灾区’慰问难兄难弟,下了出租车后在医院院里走了一段路,浑身便像裹夹了一身风雪一样。
他走到病房门门口就听到里面隐约传来的电视声音,郁酒推门进去的时候,感觉自己整个冰冷的躯壳都被昏黄温热的灯光焐化了。“小酒?”汪星泉正陪着汪熠濯坐在地上画画,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回头,一眼就看到了穿着黑色大衣进来的郁酒。
少年唇红齿白,头发乌黑——就连额前的碎发都有些被雪水打湿,半遮住明明灭灭的眼。只有一张红润的唇瞧的分明,在白皙的脸上尤为显眼,平添了几分暧昧。
汪星泉错愕又有些惊喜:“你怎么过来了?”
“来慰问小可怜。”郁酒把饺子盒放在旁边,声音有些喑哑,带着一丝笑意:“顺道说一声——新年快乐。”
这大概会是他人生中过的最独特的一个新年了。
自己身穿书中,年轻十岁,不明不白。
孑然一身,无依无靠,活的浑浑噩噩。
却偶然遇到了这么一对兄弟,分明也是满身狼狈的模样,却偏生能给他一种家的感觉。
郁酒觉得以后的以后,他也不会有如此记忆深刻的新年了。
汪星泉静默半晌,黑眸盯着郁酒,眼底的笑意愈发深沉:“嗯,是特意回我白天的那句么?”
“......”
“新年快乐。”汪星泉不介意郁酒的沉默,兀自笑了一声,声音温润而清朗:“很多年都是我和汪熠濯两个人了,谢谢今年有你。”
他说的是真心话,虽然这个年是在病房过的......但总归他们不是两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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