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希亚木愣愣地盯着海恩斯伸出的手，那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被它的主人保养得非常好。

希亚下意识地握住了这只手，一触及分，指尖传来的触感干燥微凉，温度似乎比常人的要低一些。

海恩斯的手和他的人一样，比希亚的大了一圈。

见希亚半天没有反应，海恩斯问：“怎么，接受不了吗？”

希亚回过神，猛地摇头，慌忙解释：“不、不是！我就是有点惊讶。”

他本来以为，就算海恩斯这次只是为生病的格斗课教授临时代课，接下来的时间，海恩斯也依旧会留在科里克学院，为他们上其他的课程。

谁能想得到，海恩斯代课还真的只代这一节课，代完之后就再也不会给他们上课了。

意识到这件事之后，希亚竟然觉得有一点遗憾。

虽然他向来不怎么喜欢格斗课，也不擅长近身作战，但不得不说，如果给他们上格斗课的是海恩斯的话，冗长的格斗课时间似乎也没有那么难熬。

最起码，光凭海恩斯的脸和声音，就仿佛能对时间施展魔法一样，让时间的流速比平时更快。

希亚叹了口气，满脸都写着失落。

海恩斯冲他眨了眨眼睛，“舍不得？”

希亚怔了怔，诚实地点头，“是有一点，兰瑟教授的格斗课上得很棒。”

“海恩斯。”海恩斯纠正他。

“啊！海、海恩斯，抱歉。”希亚有些磕磕巴巴的，还不太习惯叫这个称呼。

海恩斯微微一笑，“就算不做教授，以后也还会有见面的机会，你不用这么失落。”

希亚眼睛一亮，“真的吗？”

“当然。”海恩斯说，却没告诉他，他们之间见面的机会绝对不会少。

他盯着被希亚抱在怀中的大黑蛋看了数秒，随即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还有别的事吗？”

“没啦！”希亚摇头，声音明显比之前雀跃了几分。

海恩斯微微颔首，临走前，他还是嘱咐了金发少年一声：“好好照顾这颗幼崽蛋。”

“我会的！”希亚摸摸怀中的大黑蛋，有些奇怪海恩斯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只当对方和他一样，是因为喜欢魔兽才会说出这句话。

等海恩斯离开之后，希亚换回了科里克学院的校服，随即朝校外走去。

今天是科里克学院开学的第一天，也是希亚十八岁的生日，洛奇说晚上有一个小惊喜给他，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回一趟利普顿的庄园。

他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办。

手中的终端屏幕亮了起来，希亚点开消息，是利普顿家的管家发来的。

【希亚少爷，我在科里克学院的门口，您下课后直接过来就行了。】

希亚按灭了屏幕，表情冷淡下来。

科里克学院的课程向来比较多，但由于五年级是即将毕业的一级，为了能让学生们能有更充裕的时间去安排毕业后的工作，因此五年级的课程相对而言宽松不少。

就比如，希亚今天只有两节课，选修的召唤术和必修的格斗术，上完之后的时间就可以自由安排。

希亚在学校门口看见了熟悉的悬浮车，车旁站着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身形笔挺两鬓斑白。

在见到希亚的那一刻，中年男人朝他微微一笑，视线在希亚怀中的幼崽蛋上停顿了半秒，却什么也没问，拉开了悬浮车的车门，恭敬道：“希亚少爷，请上车。”

希亚的脚步一顿，上了车后，他对坐在驾驶位上的男人说：“以后，别叫我少爷了。”

男人握着方向盘的手用力，指节隐约泛白，“您……一定要这么做吗？”

希亚点头，很快就意识到男人正在开车，看不见他的动作，“我必须这么做，如果是以前的艾尔维，我或许会考虑留下来，但是现在……利普顿是利普顿，不是艾尔维。亚力克，你不用再劝我了，这是我早就决定好的事。”

连自己的姓氏都要抛弃的家族，没有留下的必要。

希亚垂眸，掩去了绿眸深处的晦暗。

亚力克紧紧地抿住唇，没再开口。他不过是利普顿家族的一个小管家，哪怕希亚是他从小照顾到大的，他依旧没有任何权利和立场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就像希亚说的一样，利普顿早已不是以前的艾尔维，而希亚的姓氏是艾尔维，不是利普顿，脱离家族不过是早晚的事。

亚力克沉默不言，希亚也不再开口，他静静地盯着窗外向后飞驰的路边景象看了起来，绿眸却没有任何焦距。

作为帝国最古老的世家之一，利普顿家族虽然已经没落，家产却依旧还算充足。

下车后，希亚盯着利普顿这座古老的庄园看了一会儿，才踏进了这幢他已经好几年没有来过的房子。

之前的希亚由于还没成年，就算他想脱离家族，利普顿哪怕再不喜欢他，也不会同意他的这个要求。

将还未成年的人逐出家族，几乎就相当于将一个少年往绝路逼，这样冷血无情的事情，利普顿不可能做，外界有太多的人在关注这个没落后改名的世家，他们不会公然送出这样会抹黑家族的热点消息。

不过希亚和利普顿家的人相看两厌，不愿意住在这座庄园里，所以利普顿将一处偏远闲置的空宅钥匙交给了希亚，让他暂时住在那所宅子中。

签订脱离家族协议的流程比希亚想象中的要简单，不过他觉得，也许是因为利普顿家主早已提前准备好了所有需要的东西，所以才会这么节省时间。

从踏进庄园到离开庄园，前后连半个小时的时间都没有。

身后的大铁门缓缓闭上，希亚转过身，抱着幼崽蛋艰难地朝这座古老的庄园鞠了一躬。

不管怎么说，这座庄园曾经也叫做艾尔维庄园。

亚力克站在他的身后，眼神不忍，“少……希亚。”

希亚起身，头也不回地上了悬浮车，“走吧，亚力克，送我过去收拾东西，然后麻烦你帮我把宅子的钥匙还给利普顿家主。”

亚力克叹了口气，他是看着希亚长大的，也是最清楚希亚性子的人之一。虽然希亚看起来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但亚力克知道，如果是已经决定好了的事情，希亚是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

脾气倔强得很，和他已经去世的母亲一样。

悬浮车很快就到了那所偏远的老宅，希亚拒绝了亚力克帮忙的提议，独自一人进了老宅。

这里是他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

自从意识到自己迟早会脱离利普顿家族之后，他便搬来了这栋老宅独自生活。

老宅里的东西已经被希亚搬得差不多了，还剩下最后一点杂物，希亚很快就把它们全部塞进了空间钮中，正准备推门出去的时候，动作却微微一顿，扯出了被衣服遮挡住的一根银色的细链。

“妈妈？”希亚低低地叫了一声，“你醒了？”

银链的下方坠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绿色翡翠，大约有成年人大拇指盖的大小，在老宅昏暗的灯光下，仿佛闪着微弱的莹光。

希亚的身边缓缓地浮现出一个半透明的少女身影，一头微卷的深棕色长发披散在她身后，瞳色是偏浅的琥珀色，哪怕是魂魄的状态，也依旧掩饰不了这双眸子里的灵动。

很显然，这个半透明的、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魂魄少女，就是希亚口中的妈妈。

“别叫我妈妈，叫安妮。”魂魄少女抬高胳膊，隔空揉了揉希亚的头。

希亚茫然，“为什么？”

“你都比我高了，再过几天都快比我大了，叫妈妈怪奇怪的。”安妮撇撇嘴。

希亚无言以对。

安妮环视了一圈周围，有些惊讶，“这么快就收拾好了？”

“东西不多。”希亚点头，朝她小声抱怨撒娇，“从今天开始，我就无家可归了，妈妈——”

“叫安妮。”安妮打断他，“利普顿的家主连一个住的地方都没有给你留？”

希亚一哽，有些心虚，“他说把这栋老宅给我，是我没要。”

“你是不是傻！”安妮隔空敲了一下希亚的额头，横眉竖眼怒气冲冲，“给你你怎么不要？”

希亚下意识地捂住额头，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安妮其实敲不到自己。

“我不想要。”希亚低声说，“这是利普顿的老宅，不是艾尔维的老宅，我不想和利普顿扯上关系，更不想接受他们高高在上的施舍。”

安妮还想说什么，希亚却没给她机会，继续说：“如果不是利普顿，你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安妮一顿，琥珀色的眸子黯淡下来，但她还是嘴硬说：“可你现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也没有钱！你难道想流落街头吗？”

希亚摇头，“我还有一年才毕业，在这期间我能住在学校宿舍，放假的时候可以找包吃包住的兼职，或者实在不行，也能租两个月的房子。我虽然买不起房，但是找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的钱还是有的。”

“随你吧。”安妮小声嘀咕了一句，见希亚的神色有些低落，她叹了口气，隔空虚抱了一下这个刚刚成年的金发少年，难得安慰说，“你也别这么难过，不就是没地方住吗，我以前连树枝上都能睡，有什么好怕的！”

希亚打起点精神，“谢谢妈妈。”

“叫安妮！”安妮翻了个白眼，见希亚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连忙钻进了那颗绿色的翡翠中。

希亚微微勾唇，手指在绿翡翠温热的表面上蹭了一下。

感谢这个项链，让他还能以这样一种神奇的方式和已经去世的妈妈保持联系，不至于真的成为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趁着希亚还没开门，安妮的声音又凭空响了起来。

“以后有时间的话，记得去找一找你爸爸。”安妮说，“他肯定还活着。”

希亚动作微顿，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句话他听安妮说过很多遍了，但是对于找爸爸这件事，希亚并不怎么热衷。

毕竟听安妮告诉他的那些往事，希亚觉得他那位未曾谋面的爸爸，就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渣男。

搞大了他妈妈的肚子之后，就人间蒸发了的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