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褚妃梁‘咔哒’一声将门关上的时候, 容光还在角落里的椅子上面坐着发呆。

她简直是不敢相信她今天居然都做了点什么。

虽然剧情一早都是和张南川商量好的，可容光自己知道，她加词了。

不光加词了……她还给自己加戏了。

演员临场发挥改动台本的事情不少见, 但也不算是多见, 经常在开拍之前，在走戏的时候，基本就已经要梳理出一个大概的脉络了。

但是容光还是自己加了一句。

“你可千万别醒过来呀。”

她是有点担心褚妃梁那个时候突然睁开眼睛的。

所以……心虚也好，担心也罢，容光就是鬼迷心窍的多说了这么一句话，才真的亲上了褚妃梁。

除了还是出现了一个她没有预料到的事情——褚妃梁居然亲回来了，还又咬了她一口。

如果不是她们两个人的幅度太小, 容光都怀疑镜头是不是能捕捉到。

她到现在嘴唇都有点发麻，脸热的感觉都能蒸鸡蛋了。

“在这躲着干什么？害怕了, 觉着对不起我？”褚妃梁两只手揣在口袋里面，慢悠悠的踩着步子走到容光身后, 然后弯下腰，在她不远处说：“还是在这回味呢？”

容光吓了一跳，瞬间站了起来，支支吾吾的看着眼前的褚妃梁, 率先坦白认错, 说道：“姐姐……”

“这时候知道喊姐姐了？”褚妃梁轻笑着用拇指抹了抹嘴唇，说道：“刚才干什么去了？知道你刚才的行为叫什么吗？公报私仇, 还是刻意报复啊？”

“都没有……”容光看了看褚妃梁，从椅子上站起来, 鼓足勇气说：“可能叫……情难自禁比较合适。”

情难自禁？

褚妃梁顿了顿，这词儿用的……倒是挺妙的。

不过她来也不是因为这事儿要跟容光掰扯，说：“这原因倒也说得过去。毕竟我先前也跟着一起情不自禁了好几次。咱俩礼尚往来, 以后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万一还得再情不自禁几次，次次都搞得这么端庄严肃，以后还能不能亲了？再说了，我这不也咬回来了。”

说完，褚妃梁呲牙一笑，“忘了刚才谁说的了，亲一口总觉得不太带劲儿，非得咬一口才觉着踏实。”

那是……容光刚刚才自己说的话。

容光没防备，被说的脸一红。

旋即她反应过来褚妃梁刚才说的话，似乎说什么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由愣了愣，有点迷茫的抬起头，反问：“什么低头不见抬头见……？”

她不是就要杀青离组了吗？

下一次再见，恐怕最早也要在十二月她那场告别舞台结束了。

褚妃梁清清嗓子，没注意到自己漏话了。

她转移了话题，很生硬的说：“出去吧，外面媒体在那等着了——今晚你杀青主场，别让人家等久了，对你印象不好。”

容光犹豫了一下，说道：“没多少人吧？”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她卖了个关子，旋即轻笑一声，仰着头说：“好歹是我这么多年来为数不多的吻戏做的结局，多少也算是个噱头吧？”

容光想了想，偷偷瞟了一眼褚妃梁的嘴唇，脸不争气的又有点红，点点头说：“好。”

说着，她看了看褚妃梁，跟着她并肩往外走，道：“你跟我一起去吗？”

“嗯。”褚妃梁颔首，似乎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她这样的咖位，送容光去杀青发布会现场到底是个怎么轰动的事儿，很自然而然的说：“我跟着你一起去。”

容光也太久没有在没有褚妃梁的场合下单独杀青了，一时之间也没觉得不对劲。

等到她们终于走到了固定的采访区域，被一早等在了圈外的记者疯狂拍照的时候，容光这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了点什么来——

这个时间点，褚妃梁亲自跟着她过来，这不是明摆着要给她站街了吗？！

容光惊得抽了口冷气，差点就要退回去。

可她才刚往后退了半步不到，就察觉自己的后腰被一只温热的手掌贴住，和她用了相反的力道，推着她又往前走了几步。

褚妃梁淡淡的说道：“我在你边上站着呢，怕什么。来的这些全都是自己人，问问题不会没下限，你好歹女团队长当了这么多年，这些东西能难得到你吗？”

容光下意识的摇头，“不能的。”

“那不就结了。”褚妃梁勾起唇角一笑，说道：“去吧，我就不过去了，在那待着太抢你主场了，就在这等着你回来。”

容光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过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她突然升出一种被人一路呵护着的感觉。

褚妃梁是……不放心她，所以才特意跟过来的吧？

她一瞬间心情变得很好。

本来也就不怎么惧怕媒体采访，这一下，容光倒是更在情绪的影响下，从而生出些玩梗的想法了。

她一向是知道什么样的采访才能让一个节目变得有趣味——至少她上辈子还曾经因为不少采访而出了圈。

采访的过程无惊无险，一路都很顺利，容光因为年纪很小，可说的话又十足淡定老成，不光如此，还总是能频频爆发金句。

这个原因逗得在场的记者一阵一阵的发笑，采访的问题也不再像是公事公办，有了点人味儿。

褚妃梁离得远，听得不太真切，只能在不远处干站着，闲的没事儿干了，在那拔干草。

张南川终于紧赶慢赶的跟着一起过来了，手里捧着一束花，被晚上的冷风激的吸了吸鼻子说：“怎么样了？结束没？”

“还没。”褚妃梁狐疑的看了眼，说道：“一般采访多长时间？”

“你啊？”张南川斜眼看了看她，随后一撇嘴，“要你上，十来分钟就说完了，你不给记者说到没词儿算是记者厉害。小容过去多久了？”

“快四十分钟了。”褚妃梁有点狐疑，“怎么在我面前跟个闷葫芦似的，这一出去跟人家聊得这么嗨呢……”

张南川一脸的欲言又止。

褚妃梁冷不丁一回头看见他这模样，顿了顿，面无表情的说：“你这什么表情？”

“人吧……”张南川语带艰涩，十分艰难的说：“还是得有点自知之明的好啊。”

褚妃梁静了静。

她结合了一下刚才张南川说的话，和前后的态度，指着自己鼻子说，“你是说我不好相处？气势上太逼迫人？”

张南川一脸‘这还用说？’的表情。

褚妃梁默了。

然后她冷笑一声，“听你鬼话连篇——行了，结束了，上去送东西吧，人多不多？”

“挺多，面子肯定能撑够了。”张南川一笑，“借这个机会正巧能破了组内多名名演员不合的传闻，这小容也是厉害，人格魅力高，咱们组不少小年轻都悄摸摸的给查查和她开了不少绿灯，干什么都一路放行，真要走了，别提他们了，我都还有点舍不得。”

“舍不得？舍不得你就没点别的想法？”褚妃梁促狭的看了看他，说道：“这么好个苗子，别说你舍不得，我也不舍得放人走。”

张南川一点头，想了想，也听出了褚妃梁的言下之意，说道：“之后看看吧，有机会的话，我肯定愿意跟她再合作。你也知道，我不是用流量那一卦的人，网上传的那些东西，在我这没用。”

得了张南川的准信儿，褚妃梁也不再继续跟着他在那墨迹了。

她接过了张南川怀里的花，看清楚是什么之后，嘴唇没忍住一抽，说：“你这让人订的什么玩意儿？”

“花啊。”张南川瞪眼，“你不就说要花吗？”

褚妃梁：“……”

她都不用数。

花店还特细心，专门给了个牌子——“九十九朵玫瑰，送给最迷人的你。”

张南川静了静。

然后他说道：“玫瑰花么，其实也不过分。反正不管你送什么，小容都喜欢的。”

褚妃梁捏着花的手紧了紧。

张南川突然说道：“先前我就问过你，你到底是想清楚了没？真要觉着喜欢人小姑娘，就别一直若有若无的吊着——说真的，你这么些日子干的可真挺混蛋的，可着劲儿的撩拨人家，又不给个明确态度，怎么着？真等着人家上门找你公开表白，你再当众回绝？”

褚妃梁抿了抿唇，没说话。

张南川一叹，“你要真敢那样子，那可真就不太是人了。”

褚妃梁斜了他一眼，然后冷笑了一声。

张南川被她嘲讽一脸，停了停，也没急着说话，而是问道：“我说的不对？”

“是说的不对。”褚妃梁一乐，想起了什么，说道：“但凡我要真跟你说的一样，我恐怕还真就不配当个人了，提着人家小姑娘的心在这转悠，哎，你这形容，这不就跟情感PUA一样的手段吗？”

张南川撇嘴，“你也知道这叫PUA？”

“可不。”褚妃梁想了想，说：“知识面儿涉猎还挺广，可惜现在没流行起来。以后铁定得流行。你就把你那心放回你肚子里去吧，该怎么处理我心里有数。”“嗯。”张南川轻轻应了一声，说：“我好歹是个过来人，多说两句，你也别嫌烦。与其是担心容光，不如说更担心你。她顶多被你拒绝了也就是伤心一会儿，觉着自己识人不清，认识了个绝世渣女。你不一样，不管是跟不跟她在一起，你自己都不会太好过，你先把自己那一关过了，再去扯别的。”

褚妃梁这下是真的沉默了。

她眉宇间染上了些许烦躁，狠狠的抿了抿唇，怀中的玫瑰花被她攥的死紧，说：“我知道。”

容光那边于聚光灯下被不少剧组跟她已经熟悉起来的朋友们送着临别前的杀青礼物，因为送礼的人源源不断，除了工作人员，还有不少叫得出名字的演员，因此媒体也一直没离开，在蹲大鱼——主演团队。

他们毕竟都是这次筛选过的熟人，能进来的，也大多都有点独家消息，知道最后主创团队会跟着一起过来给容光撑场子。

不管容光上头是不是有人，可上一个段浓走的时候都尚且没这么大阵仗，容光即便背后真是有人给她打关系，那也能做到这份儿上，也是真够了不起的了。

从哪个层面来讲，他们都没有离开的道理。

然后他们终于如愿以偿的等到了褚妃梁和其余的主创团队。

容光在这一刻，才终于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暖心和热泪盈眶的感觉。

这不是她从前最为巅峰的时刻。

她曾经在最开始跨圈发展的时候，也都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透明，只能在一旁的角落里面默默的收拾自己的东西，没有助理，更不可能有专门为她开的杀青仪式。

更别提，还有主创团来给她撑场子了。

结束之后很久，剧组上上下下欢欣鼓舞的劲儿都没下去。

容光看着兴高采烈的人们，跟着褚妃梁坐上了回程的车。

因为回去的比较晚，车上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就只剩下了查查和王璐洁。

她们俩正猫在后面补觉，容光怀里捧着一大堆东西，不少人送的花她没办法带走，便干脆特意找了瓶子，插在了剧组各个地方，也算是能增添一份色彩。

一路上都有些沉默，除了车辆奔驰的声音之外，就没有别的声响了。

容光看了看褚妃梁，才发现她自从回来之后，情绪就一直怏怏的，似乎并不太高涨。

离别在即，容光也有点难受。

她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张口还是说道：“姐姐，十二月二十五号那天……你一定要来啊。”

“嗯？”褚妃梁轻笑一声，说道：“放心吧，提前跟导演请好假了。那天主要拍摄二组内容，他跟我都能抽出时间过去看你。”

容光松了口气，脸上表情轻松了一点，笑着说道：“那我就放心了。”

“回去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褚妃梁半眯着眼睛，说道：“这五个月下来，你身上的戏份一直也不少，好好睡个一星期再去想别的事儿。”

容光笑了笑，却没答话。

她不想对着褚妃梁撒谎。

因为她知道自己闲不下来。

群星那边的合同到现在都彻底落实解约，她回去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得把这个先给解决了，否则一直就是悬在心尖上的一根刺，说不准什么时候突然想起来，就得扎她一下。

造不成太大的实质性伤害，可却很烦人。

只有彻底摆脱了群星，她才能进入更好的平台，和褚妃梁才能有更多相交的轨迹。

有这口气儿撑着，容光也不担心自己会被累垮。

*

第二天一早，查查和容光醒来了之后，在屋里待了很久，有点面面相觑，彼此居然都觉得有点无事可做。

半晌，查查一眨眼，说道：“光光姐，收拾东西吗？”

“收拾吧。”容光叹了口气，没什么精神的扯把吹风机卷了卷，塞进了一个纸箱里。

查查打着哈欠，魂不守舍的跟着一起收拾，迷迷糊糊的说：“我昨天好像听见褚姐姐说，接下来得颓废上一个多星期，什么都不想干，只想睡觉……这报应来得这么快的吗？”

“什么报应？”容光哭笑不得，“这就是长时间紧绷神经工作，猛地一歇下来之后的正常反应罢了。”

“这样哦。”查查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声，“怪不得我每次期末考试结束就好累。”

“原理都是共通的。”容光安慰她。

查查点点头，两人收拾了一会儿，看着时间不早了，下去吃了个早饭。

食堂这边的工作人员大约是提早也知道了容光马上要离组，态度比起从前更热切了不少，每份容光要的饭都多给了她很多，顺带送了两杯热奶茶。

吃饭的时候，容光看见了褚妃梁的车从酒店离开了。

她想了想，就凭她这两条腿，她也追不上去，就没去，在门口目送着褚妃梁的车离开了她的视线范围。

这一下，再见的时候，可真的就要到十二月底了。

“还有好久呀。”查查嘴里叼了颗珍珠慢悠悠的咬，像是容光肚子里的蛔虫似的说道：“你还有好久都不能见褚姐姐，可把你给想死了。”

容光：“……也可算是把你给能死了，小人精。”

查查嘿嘿一笑，弯着眼睛，继续捧着杯子喝奶茶。

大冬天的，她就喜欢喝这些热乎乎又香香甜甜的东西，她一边喝，一边跟容光打着商量，说道：“光光姐，我还能再喝一杯吗？”

容光刚要拒绝，就听到食堂的工作人员诧异的喊了声，“褚老师？您没吃饱吗？还想再要点什么？”

容光瞬间回过头，就见褚妃梁穿着一身亚麻色长风衣，裹着围巾，正在门口站着。

容光有点愣神，把钱给查查，让她自己买东西，吃完之后上楼，自己则是走到了褚妃梁那边。

两人走到了一个僻静的小道上。

基地还在开发过程当中，加上又是冬天，小道上鬼影子都看不到一个，隔几米才有一颗的树也是光秃秃的，不光叶子，枝丫也都没几根，全都等待着来年发芽。

容光搓了搓手，说道：“姐姐，你今天上午没有戏吗？”

“有。”褚妃梁懒洋洋的应了一声，说道：“没睡好，没精神，逃了。”

容光一顿，违心的说道：“也挺好的，拍戏就得全身心投入进去，与其浪费底片和大家的精力，不如让导演先拍别人的。”

褚妃梁没忍住笑了。

她看着容光，说道：“你这话可说的真是帮亲不帮理了。”

容光有点不好意思，把脸往围巾里缩了缩，说道：“我本来也没说错呀。”

“是，你说的挺对。”褚妃梁笑了。

然后她突然说道：“早上我吃完饭之后过去找你了，你没在屋里。开车的时候璐璐说看着有个人在餐厅门口，看身形像是你，又不确定你是不是昨晚连夜走了，就没回头。”

容光一愣，看了眼褚妃梁，说道：“你……”

“我也没亲眼看见，好歹近视了五十多度。”褚妃梁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眯了眯眼，说道：“幸亏还是没舍得，中间拐回来多看了眼，不然可真的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了，你说是吧？”

容光静静地点点头。

她突然觉得有点鼻酸。

好不容易才求着这么个机会，能跟褚妃梁在组里朝夕相对将近五个月，还经常能一起拍对手戏。

可现在就要离开了。

本来觉得有点慢的日子，突然一眨眼就没有了，容光恍惚回看了一眼自己这将近五个多月，只觉得自己似乎是除了拍戏之外，什么都没能做成。

她抿了抿唇，又看了眼褚妃梁，求证一般的说道：“姐姐，十二月你……”

“我一定去。”褚妃梁直接打断了容光的话，很确定的说道。

容光点点头。

然后她说：“我之后还能联系你吗？”

褚妃梁静静地看着她。

容光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点容易让人误会，赶紧补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我就是想问问……”

说着容光有点懊恼，觉得自己简直是问了一句废话。

微信好友就在那放着，问不问这一句的，她要是想联系，不自然就能联系到了？

这话一说出来，反而有一种在逼着褚妃梁给她回应一样的感觉。

褚妃梁没注意到容光心里的那些小九九，闻言点点头，“当然可以。随时联系我就是，我拍戏的时候手机就在璐璐那，她看见了会给我的。”

“好！”容光眼睛一亮。

她想了想，有点雀跃的说：“我听说你过阵子好像有一个推不了的采访得回B市一趟，要是……要是那天来得及，你还有时间的话，我请你吃饭！”

褚妃梁一愣。

“我……”容光搓了搓手，“我现在住的地方离你住的地方不远的，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很快。吃个饭不碍事，我手艺也很好的。”

“那可就这么说定了。”褚妃梁眯着眼睛，看了眼容光的手。

然后她把容光的手举起来仔细的看了看，有点感叹的说道：“早就发现你们这些身材比例好的选手一个个都手长脚长的，没想到手居然也这么好看——听说你会弹钢琴，弹得好吗？”

这是容光的一个短板。

她是学过，可那也是八岁以前学过的东西了。

到现在……

容光硬着头皮说：“会的，会……还会一点。”

“哦。”褚妃梁应了一声，手指在容光的指端轻轻擦了一下，弯着唇角说道：“形状也挺好看。不会也没关系，我会。到时候我教你，也是顺便，帮忙给录个十指连弹，到时候我有别的用。”

容光一愣，下意识问道：“什么用？”

褚妃梁表情变得有点高深莫测。

过了会儿，她叹了口气，说道：“说出来你敢信吗——家里要给我安排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