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两天后, 林还恩送去燕子坞的拜贴收到了回应。

当天林还恩便和叶卿两人一同前往燕子坞，林还玉并没有与他们一起。

叶卿也是不久前才知道，林氏姐弟是一对孪生子, 因为有孪生子女必须隔宅而养的习俗, 林还玉从小被寄养在慕容府，与林还恩见面的机会很少, 这次是林父出远门才回来小住一段时间。

母亲早逝，父亲常年不在家中，连亲姐姐也与他分住两地, 还要被孱弱的身体拖累，时刻控制自己的情绪和××，以至府中连一个稍有姿色的侍女都不能留。

难怪林还恩会养成如此压抑又略带扭曲的性格，他确实无法活得像一个正常人，甚至不能像一个男人。

当叶卿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林还恩出现在燕子坞时，慕容复和他的家臣侍女们都愣住了。

叶卿临水而行，白衣如雪，容颜如玉，掠过湖面的风来到他身边时也变得格外温柔。

墨发如夜色织就, 清澈静美的湖泊也比不过他潋滟淡漠的眼眸, 郎艳独绝, 世无其二。仿佛集世间所有的美和灵秀于一身，他在哪里, 哪里便是世间最美的风景。

随着他走过来，让人感觉今天这阴霾昏沉的天地都变得明亮光彩起来。

待走到众人面前, 林还恩低头咳了两声, 然后抬头客气地朝前方笑了笑, “慕容公子……”

他坐在轮椅上, 身上穿着厚重的衣服，眼睛上蒙着黑布，脸色苍白，身形消瘦，柔弱得仿佛寒风一吹就会碎了。

随着他的出声众人才回过神来，慕容复将视线从叶卿身上移开，定了定神，然后也笑道：“恭候林公子多时了。”

林还恩歉意地说：“我身体不好，路上耽搁了些时间，抱歉的很。”

确实听说林家那位唯一的公子身体不好，却从没听说还是个瞎子啊。

慕容复目光扫过他被蒙住的眼睛，还是不动声色地含笑道：“林公子客气了。”

随后他又看着叶卿，语气不自觉就放轻了些，“这位公子是？”

叶卿温声回答，“我姓叶，久仰慕容公子“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威名，若有机会希望能向慕容公子讨教一二。”

慕容家要么有什么绝技，能将对手打来的攻击全部反还到攻击者身上，要么就是慕容复真的精通天下武学，还喜欢专门用对方的武学反击回去。

然而不管是哪一种，与他交手都能迅速提升叶卿的实战经验，而且对他天山折梅手的运用升级也有极大的促进作用。

“叶公子，幸会。”慕容复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心，显然叶卿的夸赞让他十分高兴。

林还恩冷冷淡淡地插．进话来，“叶兄是受我姐姐所托，此次陪同我一起来的。”

“原来如此……”慕容复不再多问，微笑道，“两位请……”

慕容复说着让开身，只见他身后的湖上飘着一艘小船，船上立着两个娉婷少女，一个身着淡绛色衣裙，像是春日三四月盛开的桃花，明艳动人。

另一个则穿着浅绿色衣衫，如同清晨绿叶上晶莹的露珠，清新灵秀。

二人站在一处，巧笑倩兮，温婉娇柔，活生生便是从诗词中走出的江南美人。

慕容复上了船后，让他的两个家臣将林还恩抬上船，叶卿道了声谢，然后脚尖轻轻一点，不带任何烟火气地跃上了船，船身甚至没有因为他的落下而有丝毫摇晃。

慕容复看得眼神一暗，口中却仍笑著称赞，“叶公子好轻功。”

难怪林还恩敢仅带一人就前来此处。

叶卿对着他微微一笑，眉眼如画，“过奖……”

慕容复心中升起的忌惮和不悦顿时像烈日下的霜雪，迅速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忍不住加深了嘴角的笑意。

他素来不能忍受别人比自己更优秀出色，然而面对叶卿这样的人，却实在生不出嫉妒和排斥。

所有人都上船后，那两个名叫阿朱阿碧的少女便撑起竹竿，慢悠悠地将船向湖中心划去。

天光阴翳，水色浩淼，一叶小舟飘飘荡荡地行在水面，缓缓融入这山灵水秀的天地画卷中。

叶卿站在林还恩身旁，清风徐来，林还恩忽然问，“景色美吗？”

叶卿将注意力从地图上抽离，随意扫了一眼周围的风景，淡淡地说：“很美……”

林还恩抬了抬手，像是要揭下眼睛上的黑布，亲眼看一看周围美丽的风景。

然而最后他只是笑了笑，用带着遗憾的轻柔语气说：“恨不能与卿同赏。”

叶卿神色冷淡，“想看就看吧，我到船尾去。”

说完转身向船尾走去，在船尾背对着林还恩袖手而立，这下不管林还恩怎么看都保证不会看到他的面容。

林还恩：“…”

慕容复终于趁机问出了一直压在心底的问题，“林公子的眼睛怎么了？”

还能看就是没瞎，怎么还要特意蒙住眼睛当个瞎子呢？

林还恩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虚弱地说：“我自小体弱，而且不能受刺激，也不能情绪激动，不然便有性命之忧，看不见便少了许多麻烦和危险。”

没想到林还恩身体差到如此地步，慕容复心思电转，再看向林还恩时态度更亲和了些，“在下认识几个医术高超的大夫，可以引荐给林公子。”

林还恩客气地点了点头，“那便多谢慕容公子了。”

小船在迷宫般的水道中穿行了半个时辰后，终于看到了房屋的影子，阿朱阿碧这两个看上去弱柳扶风的少女，撑了这么久的船竟然没有半分疲态。

船靠岸后阿朱嫣然一笑，声音清脆甜美，“公子爷，到了。”

上岸后，慕容复在前方带路，众人随着他进入参合庄，而今已入冬，园内百花凋谢，却依然有青松和含苞待放的梅花亭亭傲立。

园中诸多布置更是精巧风雅又不失华美大气，亭台楼阁，奇石回廊，步换景移。即便叶卿不懂什么园林艺术，也能感受到那种世家大族的底蕴和沉淀之美。

进入一处水榭后，阿朱阿碧给众人上了茶，慕容复优雅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温和地开口，“林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以慕容复的傲气本是不会亲自去迎客的，只是近日才花了五十万两银子去筹集军备，不想那狗官拿了银子却只是为中饱私囊，根本没想过要为他办事，还反用他想要造反的事威胁他。

虽然已经教训了那狗官，但五十万两银子却也彻底打了水漂，这对已经江河日下的参合庄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若不尽快想办法填补这个大窟窿，他以后行事将更加艰难。

而江南慕容世家底蕴还十分丰厚，林家更是巨富，若是能拉拢到林还恩，他的复国大业一定会更加顺利，是以慕容复思虑再三，才决定放下身段，纡尊降贵地前去迎接。

而看到林还恩如今这副病怏怏的模样，他更加坚定了拉拢对方的决心。

林还恩一看就是活不长的，林家又没有其他继承人，只要将他收拢到麾下，等他一死，偌大的林家和所有财富便都能归他所有。

林还恩仿佛对他的心思全然不知，病恹恹地说：“在下今日前来，实为一个不情之请。”

慕容复豪爽道：“林公子请说，若能帮上忙，我一定在所不辞。”

林还恩默然片刻，像是在斟酌措辞，而后喝了口茶缓缓开口，“我自幼时便浑身血络经脉混乱，无法习武，也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父亲为我请遍天下名医，也只能用汤药为我梳理吊命。”

他虽然语气平淡，却足以让人感觉到其中的艰辛和痛苦，“前些日子偶遇一位高人，他说我的身体便是有灵丹妙药也治标不治本，唯有修习高深的武功秘籍，彻底脱胎换骨才能痊愈。”

“他让我出家去修习少林的易筋经，可我怎么能置林家于不顾，何况青城表哥已决定将我过继到慕容家成为下一任慕容，我更不能抛下自己的责任遁入空门了。”

慕容复听到这里一惊，他确实听说江南慕容世家这代的慕容身体不好，没想到他已经只能过继自己姑姑的孩子继承家业了。

这样一来，林还恩未来便会是慕容家和林家共同的掌权人，虽然他还有一个姐姐，但他那个姐姐似乎身体也不好，还是个女子，慕容复不信林登会将林家族长的位置交给这样一个女儿。

林还恩纵然改了姓氏，不还是林家的血脉吗？

也就是说只要他让林还恩为他所用，以后林家和江南慕容世家便都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慕容复越想心中越火热，便听林还恩继续说：“可我也不想什么都不做就放弃，没有易筋经，还能寻找其他秘籍。只是我家中无人习武，听闻姑苏慕容的还施水阁中收揽了天下武学，便想前来借阅一番。”

慕容复脸色微变，“这……”

林还恩连忙道：“我知道秘籍珍贵，不能轻易示人，若非别无他法，还恩也不敢提此冒昧的请求。若慕容公子肯成全，我在此立誓，不管能否找到合适的功法，林家与慕容家从此任凭慕容公子差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个诱惑十分巨大，然而还施水阁是慕容家最大的倚仗之一，是绝不能轻易向外人开放的，慕容复思索片刻，开口道：“我有一个表妹，论精通天下武学，我远不如她。不如请她过来询问一番，看有没有解决问题的方法，林公子意下如何？”

林还恩也没有坚持，颔首道：“那便有劳了……”

慕容复转头让阿朱阿碧去曼陀山庄请表小姐过来。

两人寒暄片刻，不多时便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穿粉色衣裙的绝色少女，她甫一出现，便似给这初冬时节的水榭中带来了一丝春意，看见她便仿佛看见了桃花烂漫，脉脉暖春，美得让人一见难忘。

然而她眼中只看得见慕容复，并且因为慕容复的这次邀请显得十分雀跃欣喜。

“表哥！”

清脆婉转的声音如黄鹂啼鸣。

慕容复看见她，眼中也多了一丝暖意，“表妹……”

少女表情欣悦，嫣然道：“表哥让阿朱阿碧两位姐姐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慕容复向她引见道：“这两位是林公子和叶公子。”

然后又向叶卿两人介绍，“这是我的表妹王语嫣。”

王语嫣看见叶卿呆了呆，在叶卿客气地喊了声“王姑娘”后，也红着脸叫了他一声“叶公子”，然后便不敢再看他，只将目光放在慕容复身上。心道：这位叶公子容貌俊美将表哥也比下去了，只是有些过于摄人，这样一比还是表哥好些。

而后慕容复便将林还恩的情况说与王语嫣听，王语嫣沉思许久，秀眉微蹙，“依然我见，这位林公子的身体确实只有易筋经能改善。”

慕容复沉声道：“难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王语嫣摇了摇头，“我也没有看过易筋经，只是根据传闻猜测，连易筋经到底能不能治好林公子我也不确定的。”

林还恩的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些，“这么说，还施水阁中也没有能帮助我的武功典籍了？”

慕容复知道自己一旦承认，便会彻底失去拉拢林还恩的机会，也就等于失去了将林家和江南慕容世家吞并的可能。

这让他一时举棋不定。

而且连王语嫣都说没有其他方法，那就证明还施水阁中确实没有林还恩想要的东西。

他习武时将主要的精力全用在修习斗转星移绝技上，还施水阁中的武功秘籍虽也有涉猎，却不及王语嫣看的多，而且还施水阁中也绝没有易筋经这种顶级的武学典籍。

姑苏慕容最厉害的武学是斗转星移和参合指，而不是还施水阁里的那些货色。

也就是说就算放林还恩进还施水阁，他也注定是一无所获的。

而且他的身体还不能修习一般的武功，否则必死无疑。

最关键的是他承诺，只要能进还施水阁，不管有没有找到能用的秘籍，他都会臣服于姑苏慕容家，为他慕容复所用。

这怎么看都是一桩空手套白狼的买卖。

慕容复一时难以决定，便决定先将林还恩稳住，“还施水阁中皆是先父在世是搜集来的武学典籍，种类繁多，便是我与表妹也不曾全部看完，所以也不能确定是否真的没有能够帮助林公子的秘籍。”

林还恩面露犹豫，然后一脸下坚定地说：“既然如此，我还是想试着找一找，还请慕容公子成全。”

慕容复一脸为难，“此事事关重大，请容在下考虑一日。”

林还恩点头答应，“这是自然……”

然后慕容复让阿朱阿碧给林还恩和叶卿安排房间，等人一走水榭里立刻就炸了。

慕容复手下的四大家臣就没谁是脾气好的，其中包不同性格最急，尤爱唱反调，且什么话都敢说。

若不是慕容复一直给他使眼色，林还恩又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还情绪一激动就会没命，包不同早跳起来破口大骂了。

包不同激烈反对，“公子爷，绝不能答应那小子，还施水阁里的秘籍都是老庄主在世时辛辛苦苦收集的，怎么能给外人看，亏他脸皮厚，这种要求都敢提，依我看应该立刻将这小子撵出去。”

其他人都赞同他的意见，慕容复却没有说话。

他在权衡那些秘籍和林还恩能带给他的价值，孰轻孰重。

他人生的意义和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复兴大燕国，成为大燕的皇帝。

而复国需要人脉、金钱、势力。

武功秘籍能帮他复国吗？

不能……

何况还施水阁里的武功秘籍根本触及不到慕容家武学的核心，他自己有时都懒得看，反正有王语嫣，而且王语嫣脑海里还有琅嬛福地的秘籍，对自己更是死心塌地，百依百顺。

并且还施水阁存在的真正意义一方面是让慕容复多了解天下武学，另一方面则是掩饰斗转星移的奥秘。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并不是他慕容复真的能将天下武学都运用自如，而是斗转星移能用精妙之法转移对手攻势来路，需要“依人作嫁”，颇有取巧之意，这一点武林中几乎无人知晓，因为还施水阁的存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真的精通各门各派的绝学。

所以那些武功秘籍对他来说也并不是极其重要，至少不会比复国大业重要。

慕容复心中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

阿朱阿碧将林还恩和叶卿带到一处小院后便离开了，叶卿站在窗边看着参合庄内风雅秀丽的景致和远处隐隐的湖光山色，只觉得这里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所见最合他心意的地方。

若是有一天他和楚留香退隐江湖了，按照这种风格建一座山庄倒也不错。

不过现在想这些还有些为时过早。

“也不知慕容公子最终会怎么选择。”林还恩久久听不到他的声音，便主动开口，语气平稳中带着一丝笑意，哪怕还有之前在慕容复面前那虚弱的模样？

叶卿收回思绪，头也不回地淡然开口，“如你所愿……”

林还恩微笑，柔声道：“是如我们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