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出格(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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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明显动怒了越晟,诺敏丝毫不惧。
突厥近两年农牧都发展不错,人口增多,国力壮大,再加上突厥人天生的骑射好战天赋,是一把磨得锋利的利刃,一点都不畏惧和大殷对上。
更何况,诺敏觉得自己这是为了方雪阑。
他的“方哥哥”这样好,越晟却几次三番轻慢对待他,限制他的交友活动,禁锢他的出行,诺敏直觉感到不太舒服。
就像他曾亲眼目睹过,越晟对当年的苏丞相有多么强烈偏执的占有欲。
在诺敏请求和亲那天,如果苏融见到御书房里越晟暴躁狂怒的模样,也许才会猛然醒悟,发觉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皇子,对他存着深刻而近乎变态的独占心理。
而越晟现在对方雪阑也这样,诺敏无法理解这种强烈的感情,只觉得不满。
他紧紧盯着面前眼神阴鸷盛怒的越晟,过了片刻,突然又有种强烈的熟悉感。
这个地方、越晟这幅模样、自己说的这些话……
诺敏皱眉,越晟这样子简直像是——自己曾经向他请求带走苏融时一样。
可是,诺敏下意识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人。
明明引起他们争议的对象完全不一样……越晟对方雪阑也这样上心吗?
苏融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个局面,虽然诺敏一向口无遮拦,但大多数时候初心无害,拒绝他或者干脆不理就好了,诺敏并不会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越晟站在御案后,阴沉沉地看着窗边的两个人。
那支拧断的朱笔被他随手扔在桌上,发出啪嗒一响,在寂静的御书房内尤为醒耳。
诺敏抓紧了苏融的手腕,挺直胸膛和越晟对峙。
就在气氛沉凝许久,苏融想要出口打破之时,忽然听见越晟开口道:“雪阑,出去。”
嗓音听不出喜怒,越晟整个人看起来暂时很平静。
苏融蹙眉,拨开诺敏的手,下了窗边的美人榻,轻叹气:“陛下别生气。”
“你先出去。”越晟再次重申了一遍。
苏融对旁边伺候的小汤子使了个眼色,小汤子很聪明,立即行了礼垂首出去了,走之前还低声将气鼓鼓的诺敏给一同劝了出去。
诺敏和越晟僵持了半晌,估计也发觉这样下去不行,见苏融拨开自己,主动走去越晟旁边,更是不高兴,忿忿哼了一声才不情不愿地出了殿门。
越晟的目光落在苏融身上,幽深至极:“你在干涉孤的决定?”
苏融走到御案旁边,脚步一顿,转了个身,径直扫开上面摊着的奏折,毫不客气地坐上了黑檀桌案。
越晟看着他肆无忌惮的动作,没有说话。
“陛下,诺敏王子素来口无遮拦,”这个高度可以和越晟平视,苏融语气柔和,轻声道,“为了这点小事妨碍大殷和突厥的友好建交,没必要。”
越晟没什么表情:“孤不认为是小事。”
苏融于是顺毛捋:“嗯,陛下心里自有决断,但凡事气上心头,都于妥善处理不利。”
越晟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他说孤会害死你。”
诺敏还说三年前苏融就是被他害死的。
如果诺敏不提起苏融身死那件事,或许越晟还会保留几分理智,但无心之语经旁人的口说出来,越晟突然就压制不住猛窜起来的怒火和心惊。
怒在诺敏胆大至此,三番五次地挑战自己的底线;更惊他话里的含义,直指越晟的不讲道理是害死苏融的真正理由。
诺敏说那句话时也许未经深思,但却在越晟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如一瞬坠入悬崖,心跳猝然加快。
苏融会死,是因为他任性,是因为他的不讲道理。
这个念头纠缠了越晟三年,如鬼魅般无孔不入,在他最恐惧的角落里张牙舞爪,挠碎那层坚固寒冰的伪装。
更何况,这次苏融还在御书房里,诺敏说的话,他全都听见了。
苏融也会这样觉得吗?
越晟不动声色地去观察苏融的表情,见他脸上没有怒意和怨恨,只有似乎无法成功教导小崽子而无奈的神情。
越晟放下了一半紧绷的心。
苏融确实很无奈。
越晟油盐不进,比小时候还难劝服,苏融寻思着自己要不出去把诺敏打一顿得了,省得他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来。
“陛下当然不会害死我,”苏融说,他看着越晟俊美的面容,放软了嗓音,“至于苏相那件事,雪阑不知真相,不做评判,但陛下待苏相如师如友,自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他说完后,看了看越晟的神色变化。
越晟表现得毫无异样,只是细微地挑了挑眉,似乎没料到苏融会这样说。
他眼里满盛的怒意渐渐散去,突然注视着苏融,道:“那好,孤不追究。”
苏融一口气松了半程,又听见越晟说:“孤因为你才放过惩罚他,你要怎么补偿孤?”
苏融:???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越晟又生硬地重复了一遍:“你要怎么补偿孤?”
苏融呆呆地看着他,难得反应不过来。
两人对视了片刻,苏融才开口:“……补偿陛下?”
越晟:“嗯。”
苏融迟疑了一下,决定把问题抛回给对方:“陛下想我怎么补偿你?”
越晟顿了顿,说:“你自己想。”
如果决定权在他手上,越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苏融这幅坐在御案上的模样,越晟曾经也在脑海里描画过,只不过更加的出格大胆——他想将苏融压在这张御案上肆意亲吻,想伸手一层又一层地剥开苏融那件常穿的朱红色朝服,想见他素来冷静从容的脸上露出不一样的神情,想在这云集天下权力的地方,对他做非常非常过分的事情。
苏融:……为什么这崽子笑得莫名其妙。
越晟唇角勾出了一抹浅淡的笑意,苏融不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但直觉不太妙,只好开口说:“那我……我替陛下亲手做一桌晚膳?”
越晟点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孤等着。”
苏融直到走出御书房,才发现哪里不太对。
——越晟和诺敏吵架,为什么是他这个无辜的人受累?!
*
苏融那日临时说要给越晟做晚膳,其实只是敷衍一下。
他原以为越晟很快会忘记这码事,毕竟日理万机,越晟也许根本不会记得自己许诺过什么。
结果他忽略了越晟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行事作风,第二日小汤子来请他去御膳房的时候,苏融还云里雾里:“陛下今天就要吃?”
小汤子已经升为了越晟身边的总管太监,一跃上高位,他却不骄不躁,没有任何志得意满的表现,恭敬回道:“是,陛下吩咐说,他处理完政务,就想看见方公子做好的晚膳。”
苏融:“……”
被带到御膳房门口,苏融还眼神茫然。
他不知道要做什么给越晟吃。
更确切地说,他压根就不怎么会做饭。
苏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洗手的清水都是仆从准备好的,是真的十指不沾阳春水,更别说麻烦的做饭技巧。
他只在过节得空的时候,才有闲情逸致叫下人弄些简单的材料来,亲手做做糕点什么的。
苏融看着御膳房里垂首等候他发令的大厨,感到头皮发麻。
“方公子今日想做什么样的菜?”小汤子也跟在他身边,轻声问。
“……”苏融想了想,说:“你们这里最简单的一道菜是什么?”
大厨愣了一下,赶紧回答:“呃,也许是红豆膳粥。”
听起来很容易。苏融把袖子卷起来,云淡风轻道:“那行,就它了。”
小汤子在旁边提醒苏融:“陛下说,他想吃您做的五道菜。”
“唔,”苏融道,“好,那就做五碗红豆膳粥。”
小汤子:“……”
大厨不敢怠慢,正要吩咐旁人将红豆洗干净,苏融先一步拦住了他:“我来吧。”
粒粒圆润饱满的红豆被倒入清水中,苏融伸手进去搅了两下,纤长的手指在水波荡漾下显得玉白无暇,小汤子在一边默默看了会儿,出声道:“方公子,小心水凉。”
苏融瞥了他一眼:“没那么弱。”
不过这副身体确实病怏怏的,苏融随手把红豆淘出来,又倒进煮开的热水里。
然后他收回手,开始发呆。
小汤子小声叫他:“方公子……”
苏融转头:“怎么了?”
大厨立在旁边,尴尬道:“这个……这个粥的原料还没准备完呢。”
苏融语气不解:“不是把红豆和米放在一起熬就好了吗?”
大厨摇摇头,细细数给他听:“当然不可,陛下吃的红豆膳粥还需用到:红枣、冰糖、桂花、陈皮、龙眼……”
苏融头疼地抬起眼:“停。”
“不是最简单的一道菜吗,”苏融说,“那我直接用红豆和米熬出来不行?”
小汤子又提醒他:“陛下也许会尝出来……”
苏融:“他什么都能吃得下。”
越晟不挑食,苏融以前常和他一起吃饭,越晟小一点的时候,还喜欢把桌上苏融吃不完的菜给扫进自己肚子里。
若是别人问起来,他便说:“浪费粮食可耻。”
小汤子见劝不动苏融,只好放弃。
苏融在炉灶前发了半天呆,忽然又觉得无趣,他花了时间在这里,如果不把这红豆粥做的好点,似乎太浪费了。
苏融是个完美主义者,自然忍受不了自己亲手做出来的东西乱七八糟的。
*
等苏融的红豆膳粥出炉的时候,小汤子忍不住看了又看。
苏融虽然不会做饭,但他非常聪明,而且对于美有一种直觉般的感受,于是这红豆粥被他改造得如同精心雕琢的玉质品一般,莲叶衬底,银耳为托,红豆光泽明亮,苏融还别出心裁地拿萝卜雕了朵雪莲,放在粥的中央,看起来尤为漂亮。
——就是闻起来没什么香味。苏融一连做了五碗,准备通通呈给越晟,小汤子见他要去端,忙不迭道:“这种事情,奴才来就可以了。”
小汤子谨慎地将碗端到木托盘上,苏融闲闲站在一旁,看他的动作,忽然眉头轻轻一蹙。
小汤子转过身去拿勺子,这个角度面朝角落,挡住了身后所有人的视线,苏融看见小汤子的胳膊动了动,然后他端着托盘,笑道:“方公子,我们回去吧。”
“嗯。”苏融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瞥了一眼托盘上五碗红豆膳粥。
丝毫看不出异样。
苏融压下心里的怪异感,两人回到行云阁,越晟竟然早早就等在桌旁,正手执着一本兵法书卷在看。
见苏融进来,越晟放下书,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很快落在小汤子捧着的红豆膳粥上,淡淡道:“做了什么?”
苏融:“一碗红豆粥。”
越晟:“嗯,还有呢?”
苏融把碗一个个放在桌上,一点也不脸红:“还有四碗红豆粥。”
越晟:“……”
“陛下不喜欢吗?”苏融突然靠近他,浅褐色的眼眸近在咫尺,卷翘的羽睫像是要扑在越晟脸上,这么近的距离,越晟甚至能清晰地看见苏融眼尾的那枚淡红色小痣,像是朱砂一样明艳。
“……”越晟的喉结动了动,随即不动声色地别开眼,冷声说:“别撒娇。”
苏融哼了一声:“我从不撒娇。”
越晟听见这句话,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唇角上扬,嗓音柔和下来:“那可不一定。”
苏融确实很少对人撒娇——在他还清醒的时候。
曾经的苏融身为一国之相,自持守礼,举止风雅得体,他又生性外柔内刚,从不无故对人示弱,更别说撒娇卖痴了。
越晟却见过他完美矜贵的外表下,藏着的一丁点放纵和娇气。
有一年的中秋夜,苏融进宫来陪他过节,越晟故意命人买了坊间味道极淡却易醉的桂花酿,苏融果然毫无防备地喝了许多杯,最后晕乎乎地摔倒在他的怀里。
“我好像喝多了,”苏融揪着他的衣袍,估计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尾音轻飘飘的,还软,“今日怕是回不去了。”
“那要怎么办?”越晟明知故问。
苏融想了想,说:“那我可以睡在你这里。”
越晟将他打横抱起来,进了内室。
喝醉的苏融非常难缠,一会儿说越晟手臂太硬硌得他腰疼,一会儿又问为什么卧房里不点灯,黑漆漆的甚是吓人。
越晟满心都是出格的放肆念头,他把那软绵绵的人按在自己的床榻上,低声问苏融:“太傅可觉得哪里难受?”
苏融摇摇头,唇齿间都是馥郁的酒香,甜而醉人:“就是晕。”
越晟的眸色更加幽深,他缓缓凑近上前去,苏融盯着他的脸,突然说:“你是不是想亲我啊?”
越晟动作一僵,他没料到苏融喝醉了还这样敏锐,正思索间,又听苏融道:“你长大了,但也不该对我做这种事,我是你的……”
“是我的什么?”越晟忽然伸手按住苏融的腰腹,那里柔韧而细窄,像是一抹杨柳,越晟低声道:“我不想你当我的太傅。”
苏融疑惑地蹙起眉:“你要削我的职?真是……养了只白眼狼,一点都不尊敬长辈……”
越晟凝视着他夜色中酡红的面容,以及染着湿意的眼尾,终于忍不住,恶狠狠道:“太傅说我是白眼狼,那我就当只白眼狼。”
他将苏融的腰带扯开,压制而上,咬住那因为醉酒而显得愈加红润的唇,苏融被他亲了半天,终于有点反应了,他说:“你怎么小疯狗似的乱咬人。”
越晟稍微拉开了点距离,垂眸看着身下的人,嗓音喑哑:“太傅。”
“我喜欢你。”他这样说。
在这个万人团圆的深夜,在明亮的月光下,在黑沉寂静的内室里,在苏融不甚清醒的时候,他终于郑重地将爱意说出了口。
苏融迟钝地挑了挑眉,没有责备越晟,只是慢吞吞道:“你不能喜欢我啊,你现在是太子了,要是别人借题发挥……”
苏融的老毛病又犯了,竟然在这个时候一本正经地和越晟分析起利弊来,条理分明思路清晰,只不过越晟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他安静地看着苏融,最后伸手轻轻摁在那人的薄唇上,语气无奈:“那我只告诉太傅好了,别人都不会知道。”
苏融止住话头,似乎觉得这样也不错。他翻了个身,懒洋洋道:“我困了,你退下,让柳儿晴儿画儿进来给我铺床。”
“……”越晟原本正打算放过他,一听这话又火起了,执拗地掰过苏融肩膀,问:“柳儿晴儿我认识,画儿又是谁?你府上又收了个新的婢女?”
苏融茫然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湿漉漉的,好似不明白越晟为什么反应这么大:“画儿就是……那谁送给我的……”
越晟感到脑中有一根弦突然断裂,他不由自主地攥紧拳头,恶狠狠道:“苏融,这是你逼我的。”“……”
苏融拿手在越晟眼前挥了挥,好奇地看着他:“陛下,你在发什么呆?”
越晟猛然回过神来,耳根竟然有点发热,他板起脸来,冷冷道:“你刚刚说话孤没听见,再说一遍。”
苏融:“也没说什么,不过是听陛下方才的话奇怪。”
越晟之前说,他也不一定不会撒娇,苏融本来没往心里去,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莫名其妙。
方雪阑和越晟之前也不认识吧?越晟为什么这样神情笃定?
越晟咳了一声,语气低沉:“你之前缠着孤,说孤弄得你不舒服,还咬孤的手。”
苏融:“……?”
那晚越晟有贼心没贼胆,苏融朝着他撒娇说难受,哼唧了两声,越晟就不敢继续下去。
后面想起来既后悔又担心,担心苏融记起点什么,会阻碍两人的关系,结果他显然多虑了——苏融不仅不记得那晚越晟对他做过的事,甚至也不记得有人曾经那么郑重其事地和他表达过爱意。
苏融转头看看旁边侍立的小汤子,小汤子和他面面相觑。
趁着越晟仿佛短暂地沉浸在回忆中,苏融悄悄往后走了几步,压低了声音问小汤子:“陛下今天可有吃过什么?”
小汤子一愣:“啊?”
苏融忧心忡忡道:“我看陛下似乎有些糊涂病症,凭空臆想出不存在的东西来。若是得空,你替他请个老太医来瞧瞧。”
小汤子:“……奴才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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