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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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谢冷了脸,眼眸撇过一侧的阿铁。

阿铁跟随她多年,一个眼神便已知晓她的心思,略略一跪,说,常主子,小皇子念的紧,奴才瞧着实在心疼。

不谢微微一颤,心口疼痛,身子竟也疼痛起来了。她咬了咬牙,低声说,阿铁,带小八走。

这殿内下手虽尽数被撤,却不代表殿外没人守着。若叫皇帝知晓有人进了来,恐怕又是一番天翻地覆。

小八撅着嘴,不满的看着她。

不谢想再斥驳几句,却抵不过腹下的疼痛。

他说,常不谢,你不如芳菲,你的儿子也不如她的儿子。她很想问问他,小八哪里不如芳菲的儿子,那个生下来就被立为太子的孩子。

她苦笑,这人对她从来就是这么狠的。那一脚差点要了她的命,若不是她死命强撑着,只怕是要身葬江南了。

江南,她笑了笑,千万恨,恨极在天涯。

须臾之前,荣瑞皇帝来她殿中,随行的还有太医院的太医。太医自然不是来给她治伤的,她懂,他不过是要确认她的伤势是否致命。

大冷的天,太医抹着冷汗,颤颤巍巍,说,皇上,主子动了胎气。

她冷笑,瞥见皇帝嘴角微动。她是懂医的,对自己的情况也是了解,恐怕不止是动了胎气。肚腹之间隐隐作痛,她看着他下令将殿中宫人带离,甚至连她医病的工具也拿走了。

他比她想象中的更狠,也比想象中更恨她,不让她死,也不让她好好的活。芳菲所受的苦,他要加倍的给她,不管错是不是在她。

她平静的看着他,将他的眉眼一点一点的刻入心底。她想,她不该从咸阳迁到江南的,她不该爱上他的。

她轻轻的问,真的不能解释么。芳菲的失足,她的故意,他眼中所见的一切,她想她应该解释清楚,如果他愿意听。

皇帝冷笑了一声,说,常不谢,何须解释。

何须解释,她低低的笑了一声,泪眼迷蒙,心上涌上了无边的委屈。她喃喃的说,上官,我错了,真的错了。

上官,她与他初识那时,她便是这般唤他。那时他对她不喜不厌,因着芳菲的缘故,对她却也包容。如今,他恨她了,却也是为了芳菲。

知道错了么,皇帝眸角轻瞥,眸光掠过她的眉眼。

不谢抚着作痛的肚子,轻轻一跪,说,不谢错了,不该贪恋皇上,但芳菲那里,不谢没错。

皇帝大怒,拂袖离去。

冬日的地面冷的生疼,她却不知不觉,只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她笑着哭了,这个人说不清哪里好,但就是谁都替代不了……替代不了,就像他心中的芳菲,是她怎么也替代不了的。

“小八,听话,跟阿铁回去。”她咬紧了牙关,额上冷汗频频。

小八紧紧的扯着她的衣裳,不语不动,任凭阿铁如何劝说也不肯离去。不谢抚了抚他的小脑袋,笑了笑。她的小八也感受到了她的悲伤么,他也想陪着她度过这疼痛的时岁么。

疼,生了根,在心底,在身上。

她咬破了唇,在小八面前,她不想显露太多,但这疼又岂是能忍的。低低的呼叫被掩埋在夜色之中,清丽双眸瞥见小八焦急的眸色。

耳中轻微飘过小八清亮的声音,他说,小八去求父皇。

不谢苦笑,看见阿铁紧抓着小八的手。连阿铁都懂,没人能够救她,皇帝的命令,谁也不敢违抗。

她的生辰,她的寂寞,她的痛恨,只是她一个人的,甚至连小八,也是她一个人。

早不想爱他了,却怎么也做不到。

芳菲聪颖,她也不笨。哭卧那人怀里,她却看见芳菲泪水之下淡淡的笑意。她从不想跟芳菲争什么,但芳菲的心思她都懂。因为他爱芳菲,她便不敢有任何想法,她甚至想着要替芳菲守着他,但结果……她太傻。

外头是俱寂的万籁,里头是痛苦的三人。

小八乖巧的拿帕子替她拭汗,她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她以为他就算不爱她,总也会听听她的解释,但是,她错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低估了芳菲对于他的意义。

殿外有声响,她思虑再三终于还是呼出了声,救救我的孩子,求求谁,谁都好。

她的卑微,她的无奈……

不谢淡淡的笑了,他就在外面,他看着她疼痛,这样的疼痛足以抵消他的恨了么,不会。他该更恨才是,恨她不肯认错,不肯低头。

指尖触到一枚匕首,她微微一愣才想起,那是她唯一喜欢的没有被他夺走的东西。

上官,若你真这般恨着不谢,那不谢一死,可好。只是,不谢的死,能减轻你的仇恨么,能让你永生相忆么?

殿内的声音断断续续,揪人心弦,夏海冰咬着牙,他在怕,怕那声音什么时候突然就停下了,不再响起了。

他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心底的怜惜,那个如秋月般皎洁的女子,不该承受这样的苦痛。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之时,他已经在黄袍男人面前跪下。“皇上,救救常主子。”

皇帝冷冷的撇了他一眼,不动声色。他心中一颤,不救,竟真的这样狠。

殿内的声音倏然停住,他心中一颤,咬牙起身便要往殿内去。曹昭德眼尖,出手相拦。夏海冰边退边往皇帝看去,却见他手心握紧,变了脸色。

嘭,是谁踹开了门。

原是愤怒的人却生生的停步在门前,他看见皇帝眸中的灰败,与绝望。常不谢,那个倔强的女子,用最绝烈的方式离开了他。

皇上,如何才是最狠。她笑意盈盈,却眸中冰冷。她说,上官,最狠是让你一辈子记得我。

不爱,却要一辈子相记……

常不谢,你道这样我便会记得你么,你错了,你总是错的。

想去看看她是否还有气息,是否还有活着的机会,但怕了她的惨烈,怕了她的狠。

他轻阖了眼眸,想起多年前惊鸿那一瞥。常家双姝,春花秋月,动静相宜。他想有些时候,他是有些喜欢这个女子的,若非这样,小八便不会取名惊鸿,那是他一瞥之下的惊艳。但她,若不去与芳菲争抢……

皇上,有人在他耳边轻声的说着什么,他却不欲理会,只看着那双眸依旧清丽的女子。

她说,皇上,小八若有个妹妹就好了。

他笑,小八有个妹妹确实不错,他也喜欢女儿。

但他,夺去了她的命,也夺去了他女儿的命。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没有一个叫常不谢的女子,她会笑着喊他上官,她会哭着说放她出宫。她爱他,她恨他,她终于离开了他。

不谢,他轻声呢喃,为什么,为什么宁死都不肯低头。

出去,都出去。他怒吼,心中有伤有苦,常不谢,认个错就这么难,难到需要用命来抵。

愿世间花不谢,叶不落……却原来,芳菲难不谢。

尘烟流年---1

冬日即将过去,夜里也已不是很冷。昏黄的宫灯下,稀疏立着几个人影,远处还有些冬鸟偶尔鸣叫几声。一众窈窕清影之中有一人掩面垂泣,翦眸含光,着实令人心疼。这人亦不是旁人,却是方才被撵出大殿的庄妃。

一旁,夏海冰只是轻撇了她一眼,又回转过头,双眸紧盯着那扇紧闭的雕花檀门。

里面,皇帝刚泄了一股子脾气。

谁也说不好,这皇帝是怎么了,竟将平日最疼爱的妃子赶出了门外。庄妃向来是最得皇帝的心的,然,也不全是,在她之前,那女子也曾是他最宠爱的。

想到那个女子,夏海冰只觉得心间淡淡的疼了起来。

不谢,不谢……

每每更深露重时分,亦曾有过痛彻心扉。那个女子,为何这般倔强,选择了这样狠绝的方式。果真只是想在皇帝心中留得一分田地吗?

但若人都不在了,谁还会念得那一份情呢,更何况,是在那样的悲欢之中。皇帝疼爱芳菲的心思,大可以从太子身上看出来。

但,如今,局势又似乎起了微微的变动。那往日不受宠的睿王,竟能赢得皇帝对太子的一个掌掴了,这又说明了什么?

旁边,有宫婢轻声宽慰着庄妃,说来他与庄妃终也是兄妹一场,但他却似乎更护着常妃一些。不仅如此,甚至连夏王,因着常妃的缘故,在他心中亦是及不上睿王的。

“!!!!先行回去安置吧。”他思虑了一会儿,悠悠地开了口。

庄妃微仰起头,眸角泪光闪烁,唇角却含了轻轻的笑。她终究是在宫中生活地久了,夏海冰的心思,她也能猜到一些。

“哥哥也想起故人了吗?”

夏海冰微微一怔,他这妹妹的心思,果真是比那人要细了许多。

不谢嗜武,每每得了闲,总免不了耍弄一番。她的这点喜好,皇帝也是知道的,有时便会遣他与她比试比试。

心底再念及芳菲,终也只能偶尔挑探,不谢终做了那个极得皇帝欢心的人儿,他自是不敢赢的。但不谢每每轻笑,说,夏大人,不必相让。

说这话的时候,皇帝含了笑,似也默许了,即便他真的得了胜,也不予责备了,只悠然看着常妃欣喜的面容。他其实知道,常妃的这句话让皇帝忆起了年轻时与莫存丰、曹昭南的比试,亦是不许相让。

有时,皇帝也会亲自陪她练上一练,但她总是躲开了。他以为她是怕伤着皇帝,但其实不是,她后来说,海冰大哥,他只有高兴的时候才会陪我练武。

皇帝什么时候才会高兴?身在宫廷多年,这点认知总是有的,皇帝只有去往江南回来才会有几日的开怀。常妃总觉得,皇帝对她的宠爱是她偷来的,因此,她宁愿强忍心中的悲欢,笑看沉浮主宰。

江南,因着常妃的缘故,他竟也极不喜爱这个地方。

江南烟雨中,才子佳人常相伴。

听说,皇帝就是在这片烟沙之中遇见了挚爱。但挚爱,谁又说得清究竟是谁,许是宫外的那位,又许是已逝的这位。

他不知道,皇帝便知道吗?

“夏大人,散了吧。”莫存丰苦笑。俗言,伴君如伴虎,这话一点儿不假,主子发了怒,他这做奴才的自是少的了罪受。

夏海冰也不客套,只轻轻问了句,里面是哪位。

莫存丰紧拧着眉头,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榄,才低低的回道,是菱阁的那位。

菱阁,那是丽妃的寝殿。

夏海冰想了想,又开了口,皇上……如何。

莫存丰眉心皱得更紧,轻撇了一眼一侧的庄妃,压低了嗓音,说:“也不知是何缘故,皇上一腔怒火竟然被压了下来。”

夏海冰嘴角一扯,丽妃竟有这能力,便是从前的常妃,恐怕也是不敢轻易去灭皇帝的怒火。

他脑中一凛,暗想,丽妃,却从来没有这样的能力,本着的不是过那人遗留下的一点过往罢。

莫存丰本以为他有什么要说的,却见他只是怔着,瞅着平滑的小石子。“夏大人?”

夏海冰摆了摆手,悠然一笑,却已负手而去。

世间哪有花开不谢,但……花开一季,人心若是愿意,总能留下点什么吧。

尘烟流年---2

内殿

皇帝安然阖着眸,似已睡去,手中却捏着一轴画卷。这画卷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画轴也脱了色,皇帝却不介意,只紧紧握着。手指用了大力,关节处显出淡淡的白。

龙床之外有一张小榻,上头坐着一名女子,年逾四十,看上去却并不消色,反因着眸中淡淡的缱绻之色而多了抹颜色。

她爱这个男人,纵使他并不喜她。但,他的女人有那个不是爱他的,宫外那个是,宫内的也是,尤以逝去的那人为盛。

入宫之时,年岁尚浅,在不懂何为情爱的时候,悄悄爱上了这个天下最尊贵的男人,从此一颦一笑皆因他起。

可谁又不是呢……

“这轴画卷为何会在你处?”猝不及防,床上的人冷冷的问了一句。

丽妃轻笑了一声,这轴画卷是常妃失宠之前赠与她的,她真是喜欢。若不是今日皇帝平白起了怒,她本不愿拿将出来。

“故人相赠。”

床上的人倏地睁开了紧闭已久的双眸,一双本是浑浊的眼眸竟发出了闪亮的光泽。

丽妃笑了笑,他依旧在乎那个人,不是么。

“你两人处得不错?”

丽妃轻撇开眼眸,又在心间轻笑了一番。九五之尊,竟也不过是这样的扭捏,以为不提名姓就不会思及了么,却不知自己心里早已念过千回万回。

“臣妾斗胆,想问上一问。”

皇帝这会儿似乎心情好了,竟微勾起唇角,默许了。

丽妃浅笑魅然,记起多年前曾有个人说,这样的笑,真是令人讨厌。如今这一看,果然是讨厌。

“皇上这些年是后悔的吧?”

斜斜躺着的人倏地坐了起来,竟已全无方才的颓唐之色,眼眸之中倒是多了一点冷与怒。哦,方才好不容易压下的火又起了。

“放肆!”

今晚过来便是要将一些事情说明白的,既有这般打算,丽妃却也不管不顾了些。皇帝纵然怒了,她却悠悠然坐在小榻上,淡淡的笑。

常妃说,皇上恼怒之时,也不过是砍人头,要人命罢了,有什么好怕的。

那个女子,她真的欢喜。

初入宫廷,郎后对常妃多有为难,常妃总是笑笑便罢了。若不是常妃暗中劝阻,如今的皇后之位恐怕早就易了主了。

郎后着实愚昧,以为皇帝最爱的是她,但纵观后宫,佳丽如云,能入皇帝之眼的也不过那么几个人。

“常妃果是最知皇上的心思,言及若是皇上有朝一日对太子起了冲,臣妾将这画卷呈与皇上。”

丽妃虚掩着脸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这清柔话语带着浅浅的愁。说不嫉妒,其实不然,宫外有他最爱的人,宫内有最爱他的人,她却是什么也不算。

尘烟流年---3

丽妃轻抿了唇,不该怨,却不能不怨。爱情向来是自私的,常妃豁达也不尽然能避开这情爱的折磨,想来也曾恨过这晚来的邂逅。

言及字词,常妃是不喜这些文墨的,宫外那人却是极爱。知他欢喜,那些附属小国常有字画进贡,他每每挑选最好令夏海冰送到常妃宫中。

夏海冰回来的时候也不说什么,偶尔漠漠的看着他,偶尔沉思些什么。

夏海冰为人慎言,话不多也属常事。但有一次他送了匕首去常妃宫中,回来却笑着描述了常妃的欣喜神色,自此他才知道先前送去的那些字画,常妃不爱。

他心口突突的跳着,竟颇有一些愧疚,常妃入宫多年,他竟连她的喜好也不甚清楚。听夏海冰这么一描述,他竟摔下手中的奏折,匆匆赶到了常妃的宫殿。

走到半路,莫存丰笑言,皇上这火急火燎的,莫不是想常主子想的紧。

他有些被看穿的窘迫,轻斥了一声,说,数你话多。

莫存丰嘿嘿讪笑,他也是心情大好。

常妃在院子里坐着,手里握着夏海冰送来的匕首,唇角微扬。他想,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与她一比,芳菲的笑容倒是少了一些温度。

芳菲喜静,不谢喜动。一个是弱柳扶风,一个却是秋月如花,各有千秋。

看到他,常妃微微失措,慌张将手中匕首收起,却不小心划伤的掌心。他哭笑不得,上前将她的手握住,着莫存丰拿了药,亲自动手替她裹了伤。

常妃笑笑说,这伤值了。

他当时微微一怔,恶意的在她的伤口上狠狠一握。然她却是笑靥如花,丝毫不介意他的狠。

她说的话,他是懂的。

她认为他恨她,他也是知道的。

即便不爱,那时候,他也是真的想好好对她的。若不是,若不是她后来变了性子。

皇帝皱着眉头去翻看手中的画卷,眸光胶在画卷右下角。

不谢自怀了小八以后,便不喜动作了,每日只懒懒的在院中晒晒太阳。有一次,他去他殿中瞧她,步入院中,却见她已在暖日下熟睡。那时春暖,有些许海棠落在她的发间颊上,她似梦着什么可喜的事儿,浅浅的笑着。

他心中一动,嘱咐莫存丰摆下文砚。

她醒来,睡眼惺忪,娇嗔一句,皇上偷画么。

他心情甚好,将她揽进怀里,说,好看么。

不谢撇了撇唇,猛翻了几个白眼,说,世间哪有好看的大肚婆。

这话说的颇有几分小女儿的娇媚,他听着愉悦,哈哈大笑,说,常妃就是好看的大肚婆。眸光瞥见旁侧莫存丰与曹昭南嘴角猛抽,他却丝毫不介意,将这画赏给了不谢。

不谢实则欣喜,反复看了又看,才将画卷收好。

莫存丰这厮倒是极有眼力,当即说,皇上亲赐画卷,天下无双。

不谢也配合,笑笑说,莫公公说的是。

他也不知是怎么了,只觉得心情甚好,当着众人的面说,不谢,这画你且收着,便当是朕送你一个愿。

常妃只笑笑,也不说什么,似乎从没拿这事当过真。

但……

如今这画的右下角题着几个蝇头小字,他只以为芳菲的字好看,从不知道原来她的字也是这样好看。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字词紧紧的跟在他的玺印之后,似乎这样便能永生相伴。但他其实知道,她要说的绝不是这句。

皇帝轻阖了眼眸,倦倦地将画卷一点一点收好,又紧紧的握在手心。末了,却低低的说了一句,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这夜是静了一些,竟生生想了这些许过往,许是年岁真的大了,心也空了。

孤丽妃轻轻起了身,要去拿他手中的画卷,他却不给。

丽妃笑笑,说:“夜了,皇上歇息吧。”

“丽妃,再坐一会儿罢。

尘烟流年---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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