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只见骰子在几人的眼皮子底下旋转, 朝上的点数因为高速地挪动而模糊成红色的一团。

它在谨慎地测量、评估指数。

这是它从未接触过的目标任务……极度危险，一个声音在警告它，但它无法主动停止这次检测，当然, 如果它有自主意识的话, 一定会在俞子瑜碰到它的时候就第一时间跳出他的手心。

俞子瑜目光玩味地看着它，和另外两人一眨不眨、堪称担忧地注视着骰子不一样, 他根本就是懒洋洋地抱着手臂, 身体微微后仰，表情带着几乎有些轻蔑地在俯视地面，好像在反过来评估它的功能。

“这种地方对你来说还是太危险了, 我不该只让贺余守着你。”楼辰皱眉道, 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话里透露出的强烈的保护欲，“你对我……我们来说, 很重要。”

就算俞子瑜浑身带刺、而且谜团缠身，但他也从来不认为对方和他们这些人一样, 身为能够和傲慢抗衡的唯一人类，他一定有些尚未吐露的杀手锏, 但俞子瑜在他眼中仍旧是一个孱弱、漂亮精致到过分的圈外摄影师而已。

被点名批评的贺余羞愧地低下了头，他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的表现引来了俞子瑜视线奇怪的一瞥, 他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但是从来没有搞明白过……在游戏里也是一样, 说起来很诡异，其实他通常是被视为被保护者。

楼辰注意到了他的视线, 却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反应，他自己是不觉得这种态度有什么不对的，因为朝俞子瑜而来的怪物只会越来越多, 因此他确实需要他们的保护。

“他来三楼了多久。”楼辰轻声问道。

他知道俞子瑜不会回复他，已经学会了直接询问贺余，见状，俞子瑜挑了挑眉。

贺余想了想，说道：“十分钟。”

时间说长也不算太长，可是骰子仍旧在旋转，这太反常了，楼辰皱眉沉思，第三层存在了这么长的时间，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情，而仪器不可能会悄无声息地出错，因为几秒钟前楼辰才使用了它，因此结果只指向了一点——是俞子瑜本身出了一些问题。

“你还好吗？”楼辰转过头看向俞子瑜。

对于他的关注，俞子瑜显然没放在心上，而是敷衍地说道：“再好不过了。”

可在其他两人眼底，这无疑是一句谎话，因为骰子旋转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是吗？麻烦你再嘲讽我几句。”楼辰盯着暂时停在了1的骰子，它在原地小幅度地颤动着，使得他不由低声道，“让我知道你的精神状态没有问题。”

俞子瑜少见的被噎了一下，他嘴角抽搐，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

楼辰转过头看着他，认真建议道：“骂我。”

“？”

俞子瑜脸上轻松的表情消失了，他看向楼辰的眼神一言难尽，好像发现了地上的一滩污水，但楼辰无视了他微弱的反抗，而是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眨眼显示出催促的意思。

“快点。”

“你是变态吧。”这次，俞子瑜问的前所未有的真情实感，他试图甩开他的手——但没甩开，于是他诚恳地看着身旁的青年，说道，“还是脑子有病？”

听到来自摄影师熟悉的讽刺，楼辰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半响后，他看上去确认了什么，终于缓慢地松开了俞子瑜的手腕。

他将双手插.进夹克的口袋里，偏头看着俞子瑜，然后压低声音喃喃地说道：“真不敢想象有这么一天，我求着别人讽刺我，而且还挺开心的。”

“我也没想到。”俞子瑜反唇相讥，“这年头神经病也越来越普遍了。”

“是你传染给我的。”楼辰毫无道理地说道。

“……”旁观一切的贺余瞠目结舌。

站在他对面的两人之间的气氛原本陷入了一种剑拔弩张的氛围里，令他感到惊奇的是，给人留下一种孱弱、精致感觉的俞子瑜就那么站在原地，竟然和楼辰这种处理过很多事情的人之间的气场不相上下。

可是，在简单的几句话过去后，气氛竟然又变得诡异的和谐起来了，贺余根本就插不上嘴，只能像个人形立牌一样站在两人之间木着脸。

也许他不应该在这里，不然他就不会看到队长在短短的几天就打破了过去两年给他留下的印象，于是，他迅速把视线转向了地面的骰子，假装在认真欣赏上面的纹路，确保自己不会因为得知了队长的辛秘而被灭口。

“或许，我们应该关注它。”半响后，他小心翼翼地说道。

“你说的对。”楼辰道。

然而，十几秒过去了，骰子竟仍旧在地上不停地抽搐，如同一只被钉子钉住的蛇，难耐地在原地扭动喘息，它一会儿跳到了6点，但紧接着，紧接着又迟疑地翻了个面，用1的那一面正对上方……

判定俞子瑜的精神状态这件简单的事，显然难到了它。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啊。

贺余顿时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他震惊地看了俞子瑜一眼：“总不可能是你的理智值一直在跳吧……”

他抬起眼看向对方，骰子终于发出“刺棱——”一声尖锐的响动，打断了他尚未完全说出口的话，它突兀地停住了，以其中的一面正对着在场的几人，所有人在看清后都为此一怔——

1——？！！

这个精神状态绝对不正常，只有怪物才有可能，不可能有人类拥有如此低的数值还能够保持理智，就冲着刚才俞子瑜和之前别无二致的嘲讽语气，轻松自如的站姿，他的理智值绝不可能只有1点！

是骰子出了错？

贺余不可置信地瞪着它：“这不可能！”

楼辰将双手插入夹克的口袋里，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俞子瑜对此倒是毫不意外，他心底暗笑，有一种恶作剧的快感，随后，只见他抬起脚步，在楼辰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走上前去捡起了骰子，把它握在手中抛了抛，意味深长道：“我建议，重新来一次。”

见自家队长没说话，似乎默许了俞子瑜的动作，贺余只好迟疑道：“……也、也行？”

而这一次，俞子瑜没有再把它扔在地上，他抬起手将它托在手心，另一只手细长的手指拧住了骰子的上半截，轻轻一旋转，它就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似的，开始痛苦地转动起来。

贺余屏住呼吸，他实在是有点担心了，不太想再看到刚才那样僵持的画面。

但这回不过几秒钟，骰子就迅速停在了6点的位置。

“哦。”俞子瑜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音节。

他转过身朝两人摊开手，露出了自己手心的骰子，挑眉道：“所以，这就是精神稳定的标志？那我们都是6了，或许你们应该也给我发一个对应的勋章，对吧，把我认作救世主的某位队长。”

说到救世主的时候，俞子瑜加重了音调。

所以说，刚才真的是仪器出了一点问题？贺余转过头，却看到楼辰并没有移开自己注视着俞子瑜的目光，他虽然在笑，但是眉头却是皱着的。

骰子是不可能被外力操控的，除非……除非那个被它判定的人很特别，贺余暗自思索，虽然他本人性格看上去咋咋呼呼，但是身为超自然管理部门外勤副队，他不可能总是这么粗心。

但俞子瑜，他根本就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如果你同意我的邀请的话。”楼辰道。

他的话音落下，俞子瑜沉下了脸，他立刻恹恹道：“不可能，我不会加入超自然管理部门。”

检测到几人都已经通过了通行的要求，那层看不见的屏障消失了，俞子瑜率先走了出去，楼辰和他并肩而立，贺余紧跟其后，一边走一边小声地说道：“……到底是什么事情，才会值得队长你召开了3A级别的会议？”

其实他们部门并不是所有人都在，队员们经常出外勤，很久没有这样聚集的时候了。

3A自然是指最高的会议，届时只要是精神力在B以上的成员都会回来，一般来说，部门不会轻易启用这项会议，除非真的有什么无法解决的麻烦。

“你会知道的。”没想到，俞子瑜回头看了他一眼。

因为这道视线，贺余已经开始感觉不安了。

几人很快来到一扇被漆上红色标记的门前。

楼辰推开门，长桌上的其他人立刻投来了视线，奇怪的是，他们的表情都是惊人的焦虑。

他们都穿着俞子瑜昨天晚上看到的那种制服，不过衣服上面别着的徽章不一样，俞子瑜原本以为人数起码比它们这群怪物要多很多，实际上，也没有多到哪里去。

正如B级精神值对应的地狱乐园怪物的A级别，A级精神值对应怪物的S级别。

他们的S级就六个，而在场的人加上楼辰这个队长，B级别以上不过也就十个左右的样子。

楼辰一进来就站在了最前面，所有人都朝他投来了视线，而俞子瑜看了几眼，就感到乏味地从他身后走了出来，顶着其他人探究的目光旁若无人地拉开了最近的椅子，姿态随意地坐在了上面。

他实在是太特别了……俞子瑜坐在原地的时候，其他人都能很明显地感受到一种违和感，他不适合出现在这里，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危险的地方，这副皮囊能融化任何铁石心肠的人，让人萌生出一种柔软的保护欲。

俞子瑜拿起了放在桌面上的一个盆子形状的摆饰，低下头旁若无人地走起神来，根本没管那些人正瞪着他。

突然，楼辰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众人的注视。

他的身体往前站了站，遮住了俞子瑜的身影，惹来了后者不耐烦地“啧”的一声，但楼辰根本就没有让开。

“我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特别的理由。”

随后，一个戴着眼镜的青年说道。

他看上去就像是从水底爬上来的一样，脸色因为失血而苍白，身上缠着渗出鲜血的绷带，他的头发和衣着都称得上是不修边幅，可是从眼镜片后面透露出的视线光却相当锐利，正挺直了身板坐在扶手里，一眨不眨地看着楼辰。

“徐鹤。”楼辰朝他点了点头，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贺余闻言探出了头，在看到徐鹤身体的情况之后，他顿时面露担忧：“你身上怎么会有伤……”

说罢，他果断走向了徐鹤，拖着一张椅子坐在了他的身边，把手搁在他的肩膀上，检查对方的身体情况，两人的关系显然还不错，俞子瑜注意到两人手上戴着一样的蓝色橡胶手环——就像是配发的那样。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休养一下再来，队长不会怪你的，对吧？”

“谢谢，已经不碍事了。”但徐鹤打断了他的话，他现在有更加要紧的事情，于是冷静道，“刚好，队长，我也有事情要汇报给你，关于嫉妒——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前去了城西。”

“什么？”贺余大叫一声。

俞子瑜侧目。

楼辰没有心软，而是平静道：“我记得我没有同意你进去，只是让你守在外面。”

他的声音虽然没有多少起伏，但是却有一种冷冷的感觉。“……虽然部门已经及时封锁了旧校区，不允许有人前去，避免了误入的普通人和部分玩家，但是……昨天晚上的时候，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个家伙翻进去了。”

徐鹤咬了咬下唇，向楼辰解释道：“他是个主播，带了相关设备，我是接到了技术部门的消息才知道他甚至在网上直播！所以，我必须找到那个人然后……”

“技术部门怎么说。”楼辰打断了他的话，“我要听原话。”

“呃，就是说收看的人数已经达到了两万……如果不阻止的话，民众看到了里面的情况，一定会引起恐慌……”

“俞子瑜。”楼辰低下头，缓和了面孔说道。

被他叫到名字，俞子瑜放下了手里的摆饰，声线毫无起伏道：“干什么。”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俞子瑜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于是撇了撇嘴，把摆饰放了回去，不打算配合他，但楼辰居然在所有成员的注视下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腰，那一瞬间，俞子瑜真想把他的手指头给直接剁掉。

或许楼辰也意识到了危机，他在对方捉住他的手指掰断之前迅速收回了手。

“找人联系平台，把他的直播间掐断，或者直接把号封了。”

闻言，徐鹤一怔：“我试过了，但是平台那边说……”

俞子瑜“啧”了一声，直接毫不客气地说道：“我管它那么多，必须给我封掉。别告诉我这种时候你还要体谅平台的难处吧？别搞笑了，它们最大的损失就是少赚一点钱而已，还是说，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怪物就在日常生活中？”

“如果……他们实在不封？”

“你们是政府部门还是他们是？直接找个理由让它整改，既然这么舍不得钱，那就全都锁掉好了。”

可见正派人士确实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而且不太明白什么叫做只要能达成目的，不在乎不择手段。

“可是，那个主播呢？”

“拦起来的校区外面系了警戒线吧？也有人守着不允许进入吧？我想都知道，你们一定日夜轮班守着，已经做到这种面面俱到的程度了，所以是你强迫他，逼着他让他进去的吗？”俞子瑜冷眼道。

“他一个普通人待在里面一定会死的。”

“那就让他死。”他不耐烦咂舌。

徐鹤闻言一怔，他有点没想到俞子瑜这副外貌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这大大颠覆了他对他的第一印象。

“……”

空气陷入了寂静中，半响后，俞子瑜突然笑了一下，这副难得的懒洋洋的笑颜瞬间冲淡了他原本给人的恐惧感，让他突然显得亲近了许多，就像冬眠的小蛇苏醒了过来：“我开玩笑的。”

“子夜老师，请您别再这样了……”贺余无奈。

虽然他们才认识不久，但多亏了俞子瑜从不掩饰自己的习惯，所以他已经能从之前的一些相处中看出他的恶趣味了。

但俞子瑜只是回了他一个“你自己会意”的冷漠眼神。

贺余：“……”

“你能活着回来全靠侥幸。”楼辰道，“嫉妒不是你对付过的那些怪物。”

“我知道。”徐鹤苦笑了一声，“我根本就没有见到它，才进入学校的时候就遭遇了袭击。”

他听说过城西的传闻，但却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直到昨天晚上他才深切地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不是简单的故事，或许可以说，故事已经变成了恐怖的现实，这迫使毫无心理准备的他在教学楼外就被恐惧驱赶了回来。

见到嫉妒？他觉得大部分人不会有那个机会。

在徐鹤和楼辰几人说话的时候，俞子瑜放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的手就像没骨头的蛇一样滑了进去，把它摸出来看了一眼屏幕，细长的手指一松，又将它扔回了外套口袋里。

“聊够了吗？现在该我说了，毕竟我还没那么闲。”

俞子瑜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他这个动作瞬间就吸引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包括之前那些谨慎地保持沉默的其他成员，他们的目光不自觉地被牵引而去，自然而然地被夺走了注意力，甚至忘记就在他旁边的楼辰才是那个真正有话语权的人。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俞子瑜是谁，但还是下意识摆出了认真倾听的态度。

有些人天生就是有一种对场面的掌控力，当他不想说话的时候，所有人都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但他一旦想成为视线焦点，这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俞子瑜对此事简直称得上是信手拈来。

“三天后，‘傲慢’即将开办一场畸形秀。”俞子瑜轻飘飘道，“就在市中心的美术馆，我想我也收到了邀请函，你们最好做好准备。”

“什么——？？？”

一片哗然。

傲慢？！这个名字光是听到就让人悚然一惊，这显然已经成为了无数玩家的梦魇。

众所周知，S级别的怪物们具有扰乱磁场的能力，他们那种级别的超自然力量能够直接扭曲周围的现实，将原本不存在的怪物都带到现实世界来，它们会成为它的仆从，带来只有不敢想、没有想不到的可怕飓风，这会摧毁现在已经摇摇欲坠的安宁。

而傲慢置于S级以上，他们不能赌，也不敢赌它能够影响多大的范围。

“这就是我叫大家来的原因。”楼辰成了全场最冷静的那个人，只有他还维持着面无表情，“我们届时必须清空市中心，疏散人群，暂停广播和交通，避免任何未知的东西被傲慢感染。”

“但是，那可是市中心！”贺余没忍住叫出声，他一怔，“这件事……我们来得及吗？”

他的手在抖，根本没法想象傲慢出现之后，现实世界会混乱成什么模样，还有嫉妒……嫉妒会做出什么，他们无法猜测，也根本不能产生任何联想，因为在这之前从未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很显然，傲慢也是这么想的。”楼辰道。

俞子瑜不耐烦：“别抱怨撒娇了，我已经给了你们三天时间，够多了。”

楼辰没听清：“嗯？”

“我要走了。”俞子瑜扫了他一眼，说道，“我来就是说这个，虽然不知道你们队长为什么非要我在场才行，但是我还有别的事。”

徐鹤终于找到了机会，他眼镜后面的视线移到了俞子瑜身上：“所以……你是谁？”

队长绝不可能随便带一个人来总部，而且还摆出了如此维护的态度，徐鹤注意到了有人不过审视地看了俞子瑜几眼，楼辰就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对方的视线，甚至警告地看了看那个人。

俞子瑜：“一个好心的路人。”

楼辰：“游戏承认的救世主。”

他们同时说话，声音撞在一起，就像是在刻意一唱一和，房间顿时陷入了死寂中，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空气沉闷地吓人，尤其是那些人听到楼辰的话后睁大的眼睛。

“我暂时还没打算承认。”

“也是未来的超自然管理部门的部长。”

俞子瑜猛地转过头看向了楼辰，眼神像是两柄飞刀一样扎了过去。

寂静终于停止了，因为有人激动地叫了起来，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生，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之后，她脸颊憋得通红地捂住了嘴，她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后知后觉的人群瞬间躁动哗然起来，他们都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俞子瑜，好像他突然变成了什么金光闪闪的东西。

简直就是万众瞩目。

楼辰朝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然而，俞子瑜瞪着楼辰看，心底第一次产生了直接在众目睽睽下手刃对方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