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谢衍仰着头望着天花板。

他目光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睛像是不会动了，一眨不眨。

眼泪顺着他的脸，滑到下颚，最后到了脖颈处浸湿了衣领。

沈光落就坐在原地看着谢衍，双手放在腿上，不动也不说话。

谢衍眼睛特别好看，与沈光落的又大又圆眼睛不一样。

他的眼睛狭长深邃，平时冷笑的时候带着一股邪气，不笑的的时候就像是迷人的罂|粟花，迷人又令人生畏。

前半生的沈光落就是醉在了谢衍的眼睛里。

无论是谢衍对他如何不堪，他依旧陷在沼泽里，拔都拔不出来。

此时谢衍的眼中是之前从未有过的神色。

他眼角的边缘都泛着红，眼中浸满了痛泪，就像是泡在水中的红水晶，可怜又诱人。

时间好似停滞了一般。

沈光落都记不清到底是多久，他没有和谢衍如此平静的呆在一个房间里。

两个人没有争吵没有纠缠，平静的如同安静的湖面，却很压抑的让人心肺都在颤抖。

沈光落看着谢衍收回了目光，抿了抿唇，拿起手机点了两下，过了一会谢衍的手机响了。

沈光落听到谢衍手机的声音，将手机按断了，他对谢衍说：“这是我新的手机号，以后你只要给我打电话，我就会接。”

谢衍的睫毛轻微的动了动，没有做声。

“别再折磨自己了。”沈光落补充道。

谢衍指尖捏紧了手机，没有应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的大门被敲响。

敲得声音小心翼翼，两重一轻，一下又一下。

谢衍宛如听不见声音一般，依旧一动不动。

沈光落也坐在原地。

没有人去开门。

门外的敲门声停了一下，响起了几声低声交谈声音。

过了一会，方则于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他的声音很轻，似在在试探着说：“哥……你肩上的伤口崩开了，医生要给你处理一下，你们能不能开一下门……”

方则于的声音小心翼翼。

沈光落听见是医生来给谢衍换药，他看了一眼谢衍肩上的伤口。

肩上的纱布都变成了纯血红色，湿漉漉的贴在肩头，像是被浸湿的毛巾，只要轻轻的挤一下就能流出一滩血。

沈光落有时候都在想，谢衍怎么能有那么多血。

这些日子沈光落只要看见谢衍，他都在不停地受伤，身上的血像是不要钱一样，不停的流。

沈光落都担心哪天谢衍会血流而死。

沈光落叹了一口气，从凳子上站起身，打算给方则于开门。

沈光落一起身，谢衍如同被提起线绳的木偶一样，突然恢复了感知。

他头动了动，手捏紧了被单，看着沈光落的背影，声音抖得厉害：“沈光落，你又要走……”

因为刚刚剧烈的笑声，谢衍现在只要说了一句话就从脖颈扯着心口疼，哑的几乎听不出来他说了什么。

沈光落的脚步慢了两步，停在原地，没有回头：“我去开门。”

谢衍侧着头，眼里的眼泪的又滑了出来。

他看着沈光落一步步的远离他，就像是之前的每一次一样，要了他的命。

即便是他这次知道沈光落不会走，却依旧受不了。

谢衍沉沉的叹了一口气，抬起手用掌心蹭掉了脸上的泪。

沈光落打开病房的门。

方则于带着一个老医生，还有两个小护士走了进来。

方则于走到前面，一开始还不敢进门。

他看着沈光落眼睛不停的在眨巴，似乎是想要从沈光落这里得到一点信息，免得等会又踩到了雷区。

谢衍的真的太疯狂了。

要知道刚刚谢衍从昏迷状态中一清醒就开始找沈光落。

他抓着一个正在给他拔吊针的小护士问，沈光落在哪里？

小护士不知道沈光落是谁，支支吾吾的说好像没见过这个人。

谢衍一听就慌了，他不由分说的要开始拔手背上的吊针。

小护士哪里见过这种世面，给她吓得脸发白，想要阻止谢衍的这种自残行为。

两个人推搡中连挂吊针的瓶子都摔倒了。

方则于卖完饭回来的时候，看见这一幕惊得手里的饭都摔到了地上。

现在的谢衍就像是一颗□□，除了沈光落能安抚住，谁都不行。

沈光落站在门口对方则于点了点头，然后欠着身子给门口的几个人让开了一条路。

方则于走进房间里，看见谢衍靠在床头，眼眶红彤彤的，目光空洞无物的看着前方，浑身都洋溢着无尽的悲凉感。

方则于眼睛一酸，立刻侧过头不敢去看谢衍了。

在他的记忆里，自己的哥哥从小大都是踏着旁人的血一步步的向前走，从来没有低过头。

谢衍在方则于心里就像是神一样，站在众人间最顶端的地方，闪闪发光。

当年，谢衍才十岁出头，小小的年纪。

谢家的生死纷争都没有将他杀死。

谢衍面对自己的母亲和大哥的背叛，欺骗，他看着两个人的尸体都没有哭过，他只会冷着脸，心狠的将那些伤害他的人都处理好。

没有感情，不会心软。

方则于也一直以为他哥不会有感情。

可是现在的谢衍却因为沈光落，而变得面目全非，像是一只受了伤的狮子，哪怕再凶，可是疼的时候也只能一个人缩在角落里，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方则于觉得可悲，却无能为力。

老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走到了谢衍的身边，看着他肩头上的伤痕，直皱眉头。

老医生见过的病人多了，他才不管你是谁谁谁，又多厉害。

只要是他的病人，就都是平等的，他只要有看着不对的地方，就一定好好的说！

老医生从护士的手里拿过剪刀将谢衍肩头上的纱布剪开。

纱布一层层的剥开，谢衍的伤口崩裂的很严重，之前流出来的血黏在纱布和谢衍的伤口，一撕开又继续流血。

老医生看着谢衍的伤口变成这个样子，急的满头大汉，嘴上也毫不客气的数落着谢衍。

“你还要不要你的胳膊了！我从医四十年，就没有见过你这样的病人！你的命不是命吗？”

“你要是不想要你的胳膊，直接给剁了算了，我看也别送过来就医了，你当初就应该再划拉的狠一点，将就废了，也别浪费医务资源来救你！”

……

老医生的话一字一句，又狠又毒，将谢衍数落成了狗屁不是。

方则于心惊胆战的站在旁边，看着谢衍的反应。

要知道谢衍长那么大，哪个人见到他不是毕恭毕敬的，还没有人敢这样说他。

谢衍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

病房里的黄灯将谢衍的脸色照的惨白，他靠在床头，面朝着沈光落的方向，没有睁开眼看着沈光落。

老医生想要给谢衍一点教训，缝针的时候下手很重，恨不得将皮肉都揪起来，看着都疼的要死。

谢衍就像是睡着了一样，眉头都不皱一下。

沈光落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谢衍。

过了一会，老医生将谢衍的胳膊包扎完，收起了东西，面色不耐的走了。

两个小护士扶着谢衍躺下。

一切处理完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谢衍没有吃饭，因为失血过多，意识都不太清醒了。

他恍恍惚惚的躺在病床上，能够感知到周围的一切，却说出来话，也睁不开眼睛。

沈光落站在病床边看着谢衍，叹了一口气。

方则于也很疲惫，他坐在椅子上，手捏着额角，一下又一下。

过了一会，沈光落收到了一条短信，他点开短信看了一眼，对方则于说：“我走了。”

一听沈光落要走，方则于立刻回过头看着沈光落，目光惊慌。

他想起刚刚沈光落离开一会，谢衍就一幅快要疯了的模样。

现在沈光落又要走，方则于只觉得如临大敌，自己都快要疯了。

方则于不想要沈光落的离开，可他也没有理由让沈光落留下来。

一时间方则于表情变得格外的为难。

沈光落一眼就看透了方则于的心思，他对方则于说：“你放心，这次谢衍不会再发疯了。”

沈光落说的很笃定，方则于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沈光落出了医院就去了停车场。

李伦清将小橘带到了医院的办公室里，沈光落接上了小橘就回家了。

沈光落晚上没有吃饭，家里也没有什么东西，他随便给自己微波了一碗速食。

吃完的过程，小橘的小脑袋一直枕在沈光落的拖鞋上，格外的粘人。

算了算时间，沈光落和小橘也有大半年没有见面了，今天再一见小橘，只觉得小橘的脸又大了一圈。

它不应该叫小橘了，应该叫肥橘。

晚上沈光落洗完澡，躺在床上，拿的手机漫无目的的翻动，这时候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收到了一条微信。

沈光落点开微信，是柏文童给他发的。

沈光落回国回的很急。

目前知道的人只有李伦清，谢衍，和方则于。

今天又出了那么多的事情，沈光落一直呆在医院没有和外界联系。

柏文童还不知道沈光落回国了。

柏文童发的微信依旧是在说自己今天发生的事情。

十分平淡，却很温暖。

这么多天柏文童每天都在给沈光落发微信，像是每日的一日三餐一样，已经成为习惯了。

沈光落点开微信。

——光落，今天我去眉州录了一个综艺，遇见了傅哲彦，他向我询问了一下你的近况，他或许以为我知道关于的消息，但是很遗憾，我对于你现在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但我知道你一定在世界上的某一个地方，过的很平静很快乐，这样就够了。

——等你回来。

柏文童连发了几条，沈光落看着柏文童发来的微信，目光没由来的有些潮热，他拿着手机的手都在轻微的颤抖。

沈光落将柏文童发来的微信，来来回回的看了两遍，他低着头沉默一下，叹了口气，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

一条微信发来出去。

光年：我回来了。

微信发出去后，沈光落在聊天的界面等了几秒。

柏文童看见了微信，似乎是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聊天栏的上面，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却久久不见发过来的文字。

沈光落看着屏幕，等着柏文童的微信。

半响，柏文童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沈光落接起电话，喂了一声。

“喂，光落，你回来了？”柏文童声音有些激动，激动的声音在轻微的颤抖。

沈光落笑了一下，低声的说：“恩，我回来了。”

“我这两天在眉州录综艺，等我回去了就去找你。”柏文童的声音轻快，因为沈光落的出现让他心情很好。

沈光落应着：“好啊。”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柏文童问道：“光落，你现在状态怎么样？”

沈光落应着：“挺好的。”

柏文童得到肯定的回复，才状似无意的继续说：“你是因为最近状态变好了才回国的吗？”

柏文童这句话说完，沈光落原本轻快的语调突然安静了。

他低头看着床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沈光落回来的理由并不光彩。

他当初走的时候是因为想要逃离谢衍，而现在他回来了的理由——居然是担心谢衍会死。

沈光落不想骗柏文童，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电话两边都只有喘息声，没有说话声。

柏文童似乎能猜到了，他的呼吸声都变得沉重起来。

窗外下起了小雨，滴滴答答的落在窗台。

沈光落仰着头看着窗外的雨，不出声。

过了一会，电话里传来了柏文童的声音。

他先是低笑了一声，说道：“是因为谢衍吧……”

沈光落没有答话，就是默认了。

柏文童没有等到沈光落的回答，沉沉的叹了一口气，说：“光落……如果你某天有了选择，可以直接告诉我。”

选择……

沈光落明白柏文童的意思。

他嘴巴张了张，想要告诉柏文童，他和谢衍如今是朋友，最多也只是朋友。

可是沈光落的话将要说出口的时候，又觉得这样会多了一丝解释的嫌疑，会让柏文童误会。

误会沈光落对他是有感觉的……

沈光落对于柏文童的感情，只有感激和友情，没有其他了。

沈光落点了点头，轻声的说：“知道了，文童哥。”

柏文童挂了电话后，沈光落拿着手机躺到了床上。

这些天他在机场里专机就用了两天半的时间，每天精力疲倦几乎没有时间合眼。

现在躺在床上一闭上眼，就进入了梦中。

晚上凌晨四五点，沈光落自然醒了。

往常这个时间在图瓦卢正是沈光落出去玩的时候。

他喜欢吃完饭后光着脚走在图瓦卢的海边，享受的日光的沐浴。

海水随着潮涌，温和的扑打在他的脚踝上，那是沈光落一天中最悠闲最放松的时光。

而如今是国内的晚上，窗户外一片漆黑。

雨下的更大了，还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闷雷。

沈光落在床上翻了个身子，侧着身看着窗外的雨。

他今天没有把窗户关严，风雨声沿着窗户的缝隙吹了进来，将窗帘吹得鼓起一个大包，缓缓的落下。

嗡嗡嗡。

沈光落的电话震动了一下。

他拿起手机，点亮了屏幕。

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

发件人是一串很熟悉的号码。

信息只有三个字。

——睡了吗。

沈光落没有回复，甚至没有点开那条信息，他只是沿着锁屏的位置沉默的看着。

没有过一分钟，那边没有得到沈光落的回复，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手机在沈光落的手中像是一个震动的炸弹，震的沈光落手麻。

沈光落叹了口气，接起了电话。

还没有等他出声，电话那边就急切的叫着沈光落的名字。

“沈光落！”

声音压得很低很急，还带着粗重的喘息声。

直到沈光落轻轻的恩了一声后，那边冲天的急切感一下就压了下来。

电话里没有声音。

两个人都只是在呼吸。

沈光落将电话放在耳边，看着窗外的雨。

医院里，谢衍也靠在病床上。

他刚刚从昏迷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发现病房黑暗，没有人。

一股没由来的慌乱从心底席卷而来，如同扑天的海浪瞬间将他淹没。

谢衍每次都是这样，他失去了太多次，生怕沈光落的出现会是他在昏迷中的一场梦。

所以谢衍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沈光落。

刚刚谢衍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半夜，他看着手机上沈光落给他的手机号，克制不住的想要找沈光落。

凌晨四五点，他又怕吵到了沈光落。

犹豫之后，他选择给沈光落发一条短信。

发出去之后，谢衍就后悔了。

他焦急的想要得到沈光落的回复，如同悬在他头上的一把侧刀，刀上的线绳被一点点的剿灭，等待的每一秒都在要他的命。

于是谢衍克制不住心里的焦灼，他又打了一通电话。

还好沈光落接通了……

沈光落只说了一句恩。

谢衍却也不奢求沈光落能对他说更多，他只要能听见沈光落的呼吸声就够了。

沈光落看着窗外的雨，看了很久，看的他觉得有些无聊了。

沈光落问道：“还有别的事情吗？”

谢衍沉默了一下，他其实千言万语想要说！

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没有了。”

沈光落恩了一声，说：“那我挂电话了。”

电话那边的谢衍没有说话，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沈光落也没有等谢衍的回答，他扬起手想要将电话挂上。

手机刚刚远离耳朵，电话那边又有声音传了出来，是谢衍很低很轻的声音。

谢衍说：“沈光落……我不要朋友，我要的是你的心还有你的人……”

沈光落眼光闪了一下，手指快速的将电话挂上了。

电话那边的漫长的嘟嘟声响起。

谢衍眨了眨眼睛，心里的酸胀感继续是漫天的扬了起来。

即便是一通电话他都不忍心挂上。

对于谢衍而言，能多听听沈光落的声音都是他在拯救自己。

那通电话挂断之后，谢衍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上刚刚修复的裂缝，又裂开了。

血肉模糊。

谢衍将手机捏的死死的，他极力的克制自己想要再将电话回拨过去的念头。

他自己现在有点不正常了。

谢衍知道这一点。

他只要看见沈光落，就像是干瘪的海绵遇上了水源，恨不得将沈光落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吸入腹中，再也不分开。

但是他不能这样做。

他只要一有这样的想法，脑子里回想起沈光落对他说的话。

“谢衍，我可以退一步，我们可以做朋友。”

“你不进，我就不退，是朋友。”

“普通朋友。”

……

谢衍理解沈光落这句话，沈光落让他不要再进了。

他们最多只能是朋友。

普通朋友。

如果谢衍再前进，将会什么都得不到。

“朋友……呵呵呵呵呵……”谢衍手捏着手机。

他的头微微垂下，头发搭在眼前，肩膀抖得厉害。

谢衍揉了揉有点发红的眼睛，声音心酸的像是能将心口都割开血。

“我们不能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