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家》

门口大部分人都进去了，距离比赛还有二十分钟，安心还没有出现。

距离比赛开始还剩二十分钟时，安心才到酒店门口，脸色很不好看。

宋沅目光落在她被纱布包裹着的右手上。

看见宋沅站在门口明显等人的样子，安心一下子红了眼。

她把手藏起来，收敛脸上所有不开心，走过去扯出一抹假笑，满眼歉意道：“对不起，今天我参加不了比赛了。我手……伤到了，手机也被抢了，所以没办法联系到你，你肯定在这里等了很久，对不起……”

宋沅蹙起眉头，问：“手怎么了？”

“家里司机有事，我做完发型出来后准备打车过来，没想到刚拦下一辆出租车，就碰到一个劫匪。他要抢我的包，我当时呆住了，下意识扯着包不松手，他直接拿砖头砸了我的手，等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跑了。之后我就去医院处理了下伤口，医生说我至少半年碰不了钢琴了。我想坚持比赛，可是我的手……”

安心低着头，越说越气，尽管路上她给自己做了许多心理建设，现在说出自己刚刚魔幻的遭遇，嗓音还是难免夹杂了些许哭腔，“我的手完全没办法动。”

微卷的长发凌乱无比，身上穿着的粉色长裙也沾染了血迹，精心打扮好的造型全部都毁了，狼狈的模样让宋沅抿紧唇，“伤口处理好了吗？”

“处理好了。”安心苦笑一声，把几乎包成粽子的手拿出来，努力去动手指头，咬牙动了半天，食指才有稍微的抖动。

宋沅低声道：“看清楚劫匪长相了吗？”

“没有。蒙着面，有备而来，我已经报警了。”安心摇摇头，又很快打起精神，吸吸鼻子道，“我还有很多次参加比赛的机会，只是半年碰不了琴，不是一生。来都来了，就算我没办法上台，坐在下面当个观众也不错。”

宋沅又问了句，“劫匪手上一开始就拿着砖头？”

“对，骑着摩托车。”安心并没有多想：“如果我那个时候没发呆，直接把包给他，说不定手也不会伤着。算了，不说了，我们进去看比赛。”

宋沅没再说什么，和安心一起走进酒店。

快到观众席的时候，他们碰到了站在门口正在和人聊天的宋尧。

看见两人，宋尧对身边的人笑着说了什么，分别后朝两人走来。

“安心，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很久了。”他一脸和善温柔的笑。

“等我做什么？”安心迅速藏起来自己的手，没好气道。

宋尧已经看见她受伤了，挑挑眉，无比诧异道：“你的手怎么了？受伤了吗？那岂不是参加不了比赛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奖杯我只能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你装什么装。”听见他那么装的话，安心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厌恶道：“比赛还没开始就大放厥词，你那么看不起和你比赛的那些人？”

“我只是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宋尧居高临下地盯着安心，眼里带着清楚的倨傲与轻蔑，他慢悠悠地说：“开始我还以为能和你比一比谁更厉害，没想到你手伤了，好可惜呐。没办法，只能等下次和你一较高下了。当然，下次还有机会的话。”

而后他又凑近安心，在安心耳边用一种极为惋惜的语气继续道：“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说了，能拿到奖杯的人只可能是我。安心，你现在连任何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唔，真可怜。”

不等安心有所反应，他直接转身，步伐优雅地离开，全程没有理会宋沅，仿佛宋沅在他眼里是透明人。

安心对着他的背影挥了几拳，实在没有忍住，骂出一句脏话，“妈的，好看不顺眼他这个样子，完全不尊重人。你在这里他也不和你打声招呼，真是的，气死我了，本来我不一定会输给他。《暮雨》这首曲子我练了三个月，我有信心赢他，没想到那么倒霉，现在……”

她自嘲一笑，“现在连赛场都上不了，确实有够可怜的。”

“《暮雨》？”宋沅微微偏头，低声道：“不要被他说的话影响。”

安心这才发现，灯光下宋沅的脸色有多苍白，也不骂人自嘲了，担忧道：“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身体还没好？要不然我陪你回去休息吧，比赛不看了。”

“好了，不用回去，”宋沅摇摇头，“你刚刚说你要弹的是《暮雨》？”

“对，这首曲子我很喜欢，准备了很久，但是现在弹不了了。”安心叹口气，摸了摸包裹着伤口的纱布，“算了，我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伤口。讲真的，我手要是能动的话强撑着也要比完赛，好好挫挫宋尧锐气。”

宋沅没有说话，只是蹙起眉头，眼眸微沉。

这首钢琴曲他在书中世界弹奏过。当时他也参加了一个钢琴比赛，演出曲就是这首《暮雨》，获得了第一名。

太多巧合了，让宋沅不禁怀疑，他穿书的世界是否和现实有所关联。

旁边报名处的工作人员起身，询问了遍还有没有人报名。

宋沅看向那边：“现在还可以报名吗？”

安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点点头，笑了笑道：“对，这个比赛一直都是可以现场报名的，比赛前五分钟截止报名。我们进去吧，虽然我弹不了钢琴，做个观众也不错。今天有实力的选手很多，宋尧想得第一绝对难，我就进去坐等他哭丧着张脸下台。”

她刚说完就听见身边的宋沅轻声开口，“没关系，我弹给你听。”

安心一愣。

宋沅走到报名处，拿了一张报名表，将自己的信息填好，递给工作人员。

弹奏的钢琴曲填的是《暮雨》。

安心瞪大眼睛，结巴道：“你，你会，弹钢琴？！哎？！”

“会。”

如果是其他很少接触过的曲子，他不敢这么确定，但《暮雨》这道曲子，他早已烂熟于心。

安心闻言有些说不出来的兴奋，指了指入口，激动的口齿不清，“那我们赶紧进场！我会在观众席为你加油！冲！你是最棒的宋沅，上台了一定不要紧张，尽情绽放自己！”

宋沅沉默片刻，唇角微微上扬，温声回了个“好”字。

两人进场时观众席已经快坐满了，安心在最后一排空位坐下，朝宋沅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让他赶紧去等待区。

＊

宋沅走进等待区的时候，宋尧正在夸别人。

“安驰，我看过你弹钢琴的模样，你很厉害，我觉得跟你参加一个比赛我很有压力。”

“真的假的？”安驰哈哈一笑，“你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我跟你比起来厉害个啥。唉，看见你，我就知道这次我跟冠军要说拜拜了。”

“别这样说，你很厉害。”宋尧遮住眼底的不屑，柔声开口，抬头时猛然看见宋沅进来，皱起眉头，下意识道，“工作人员怎么让观众进来了？”

“观众？”安驰扭头，看见宋沅，第一反应是觉得他有些过于好看，第二反应就是不高兴地提醒：“那边进来的，这里是比赛等待区，观众区在外面，你出去吧。”

宋沅没有出去，在一边坐下。

看见他坐下，宋尧想到什么，倏然站起身，没控制住自己的语气，“你报名参赛了？”

这个宋沅不会以为自己会打点篮球，尾巴就飘上天了，钢琴比赛他都敢来参加？

这辈子他恐怕连钢琴都没见过，到底哪里来的脸报名？！

“你认识他？”听见宋尧有些尖锐的语气，安驰愣住了，周围其他参赛选手也愣住了。

宋尧反应过来，坐回位置，摇摇头，露出一抹温柔到能掐出水的笑容来，“不认识，我只是看见他坐在那里，有些好奇而已。”

“我还以为是观众呢。那边的，你报的是什么曲子。”安驰“哦”了一声，看向宋沅，知道他也是参赛选手后，神色好了一些。

“《暮雨》。”宋沅半垂着眸，盯着自己的手指，淡声回答。

安驰：“《暮雨》？哇，选择《暮雨》的人很多哎。你、我、宋尧，还有几个。”

真的报名了。

宋尧暗自咬牙，心里咒骂了许久，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他完全不想和宋沅出现在同一个比赛中，更重要的是，宋沅根本不配参加这个比赛。

宋尧深吸一口气，表现出略微疑惑的样子道：“难道你是来代替安心的？你会弹？你知道《暮雨》有多难吗？我劝你还是放弃的好。安心手受伤了，也不能让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你上来代替她啊。”

“我知道。”宋沅依旧没什么表情，侧脸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精致冷白，即使不说话，也分外引人注目。

宋沅这个样子让宋尧无来由的慌了。

虽然说，他和安心弹得曲子一样，和安心做对手，但他有十足的信心赢得了安心。

可是现在面对一个根本不会弹钢琴的宋沅，他却莫名慌了。

宋沅在乡下十八年，不可能有机会弹钢琴，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来丢人的罢了。

既然他要丢人，就让他丢好了，自己勉为其难忍忍心里的不爽好了。

想到这里，宋尧勾唇，露出一抹极为灿烂的笑，之前的莫名慌张消失的一干二净。

安驰揉了揉鼻子，嘟哝着，“今天的比赛有些刺激。”

报名的三十多个人之中，起码有七个人选了《暮雨》，相同的曲子，谁弹得好，谁弹得不好，很轻易就能感觉出来。

出场顺序打乱了来的，第一个就是安驰。

他根本没做好准备，还在偷偷打量宋沅，被叫到名字的时候吓了一大跳，立刻收拾好衣服走了出去。

没多久，外面响起了钢琴的声音。

仅仅十几秒，安驰就弹错了三个音，到最后勉强弹完，鞠躬后连忙跑了回来。

“太多人了，我控制不住的紧张了。”安驰坐立难安，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用去想也知道他会得到一个很差的分数，“怎么我是第一个啊，运气太差了，我压根没做好准备。”

宋尧没有回复他，一直盯着宋沅。

坐在角落的少年还穿着K高的校服，坐姿笔直，目光淡淡地盯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让人难以捉摸透。

宋尧突然开口：“宋沅，我是看在同校份上才和你说的。《暮雨》不是你能弹得了的，你现在赶紧取消报名吧，虽然说第一名能得到奖金，但是你也不能为了奖金不会也装会，这样欺骗、耍观众玩是种很不好的行为。”

“什么意思？他不会弹钢琴啊？”安驰问了句，“不会弹钢琴还报名做什么？上台表演小丑跳？”

宋尧摇摇头，一脸迟疑，半晌后叹口气，“据我所知，他之前家境贫穷，见到钢琴的机会都没有，别说弹钢琴了。宋沅，我是真心为你着想，你赶紧去退赛吧，到时候惹怒了观众，不好收场。”

那样温柔的语气乍一听还真是在真心为人着想。

周围大部分人都被他带动，认为宋沅不会弹钢琴，只是为了奖金而报名，有些鄙夷。

“不用管他，等到等会上场就有他好受的了。”安驰啧了一声，道：“我还没见过不会弹钢琴的人来参加比赛，把比赛当儿戏？真是够了。”

“他可能太想获得奖金了，毕竟有三万块。”

“我看着也像。”

“行了，就等着看戏吧，反正出丑的不是我们。”

“……”

宋沅抬起头。

他倒是不知道还有三万奖金。

宋尧继续苦口婆心道，“宋沅，你还是……”

“你在怕什么？”宋沅打断他的话，面目表情地盯着宋尧，黝黑明亮的双眸毫无波澜。

对上他冷冽的目光，宋尧嗓子一紧，神色僵硬，整个人就像是被胶带缠住了一般，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他在害怕？开什么玩笑？他宋尧会害怕宋沅？

安心作为除了他之外最有潜力、最厉害的选手他都不害怕，他会怕宋沅？这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恐怕就是“宋尧害怕宋沅了”。

心里的火瞬间滋生，宋尧挤出一抹要多勉强有多勉强的笑容：“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会怕你？”

宋沅淡声道：“既然不怕，为什么一直让我退赛？”

“我只是……”宋尧皱起眉头，满脸委屈，他低下头，一副生怕被人看见他表情然后误会的模样，肩膀微抖的失落道：“我只是好心提醒你，怕你第一次参赛，不清楚规则。既然你不想让我说，我就不说好了，为什么要说我怕你这种话让别人误会。”

“什么人啊，好心当作驴肝肺。他是不是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看见宋尧那样子，安驰以为他哭了，立刻过去安慰。

“钢琴都没看过就参加了，他哪里来的胆子报名啊？虽然说报名没有条件，但来的观众这么多，他也不怕出丑。”

“万一他就是想出丑呢？想在别人面前表演自己，小丑型人格也说不准呢。”

宋沅没理周围人的嘲笑声，平静地听着外面的音乐，闭上了眼。

几分钟后，他听见有人走在他身边停下。

宋沅没睁眼，他知道是宋尧。

看着他冷静淡漠的样子，心里还有些紧张的宋尧脸色扭曲了一刹那。

凭什么他可以一直这么冷静？

宋尧恢复笑吟吟的模样，凑近宋沅，用着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温柔地说：“宋沅，你别做无谓的挣扎了。其实我一直忘记和你说了，爸妈都很爱我，他们在你来之前就和我保证了：把你接回来随便弥补你一下就行了。在他们心里，我就是他们亲儿子，宋家所有是属于我的，你明白吗宋沅？所以现在赶紧退出比赛吧，省的爸妈等会看到你上场，嫌弃你丢人现眼，没脸再见你……”

“下一个，宋沅，弹奏钢琴曲——《暮雨》。”

观众席震耳欲聋的掌声打断了宋尧没说完的话。

宋沅睁开眼，像是没有听见宋尧说的故意挑衅他，想要激怒他的话般，眉目依然冷漠疏离。

他微微偏了下脑袋，离宋尧远了些后站起身，拉开校服拉链，步伐平稳地朝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