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夏油辰之死

【幕间】

这件事该从哪里说起呢？

从我的身体被装进了一个全新的大脑，并夺走控制权，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

虽然有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但我大概还算“活着”，只是拥有意识的时间非常短。

姑且称之为脑花吧，这个夺走我身体的罪魁祸首同样在发动一场百鬼夜行，试图让东京回归咒术最鼎盛的平安京时代。

脑花的想法还算周全，他将封印五条悟作为计划成功的关键要素，为此还拿出了特级咒物狱门疆。

老实说，我无所谓脑花的计划是否会成功，普通人的死活与我无关。

只是我想象不出悟会怎样被他封印，也无法忍受他拿着我的身体和咒灵一起策划什么。

菜菜子美美子见到了脑花，她们互视一眼，应该是察觉到现在站在她们面前的不是我了。

以她们的性格，恐怕会千方百计地杀死脑花，还给我一个安宁吧。

我还是希望美美子和菜菜子别管闲事，这两个单纯的孩子根本没法在脑花和特级咒灵的面前活着，她们早都被我宠坏了。

但说起对她们如此宠溺的原因，我简直心如刀绞。

在天内理子死后，我曾看见过非咒术师为此欢呼跃雀的模样，头一次对自己所行走的道路产生了怀疑。

他们的鲜血，他们的牺牲，明明都是为了这些普通人——可这些人却将我们视为异类，希望我们去死。

难道我想守护的，就是这群乌合之众？

当时的我在说服自己，这只是个例，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

可我错了。

随着时代高速发展，人们在社会中的压力愈来愈大，咒灵的数量正在以几何倍数增长，可咒术师却永远只有这么几人。

我和悟开始变得越来忙，最后几乎没有时间相见。我走过了许多片土地，见过了各种各样的人，他们无一不显露着对咒术师的厌恶，仿佛一切灾厄的根源就是我们一样。

只有在这种时候，我很羡慕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根本无需在乎他人想法五条悟。而我还要继续吞噬这些恶心的咒核，为了守护他们而战。

换作平常，在我吞噬完这些咒核之后，阿辰总会给我端来可口的果汁和甜点。可那个时候，我们大吵了一架。

我第一次发现性格温和的弟弟会朝着我大声吼叫，甚至在争吵中砸坏了玄关的大门，出离愤怒地离家出走。

简直是无理取闹。像这样成绩优秀，运动全能的弟弟，有什么必要选择我走过的老路？

普通人竟然妄想来咒术高专当咒术师，他连咒灵都看不见，要如何作战？

作为我的弟弟，只要像曾经一样被保护着就足够了。

夏油辰根本无法理解我。

即使我说了数千数万遍，他都不知道成为咒术师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就连高专最乐观最机灵的灰原，不是也这么轻而易举地死去了吗？

灰原是这般崇拜我。他曾告诉我要大干一场，一定要在未来某天在我面前大展身手。

但再次见面的时候，我只看到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失去了呼吸，没有了温度。

术师的生命就像一场马拉松，如果等在终点的是伙伴们堆积如山的尸体呢？我怎能容忍连弟弟也落入这样的世界？

任务很忙。

在之后很长的时间里，我都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到高专，就寝的地点从来都是任务的地点。我需要用任务麻醉自己，而不是继续胡思乱想，做出一些无可挽回的事情。

在这期间，夏油辰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甚至没有给过我一条消息、一个电话。

但曾经跟他有过几面之缘的五条悟却告诉我，这家伙还给他寄来了几份蛋糕。虽然他一点也不喜欢，并连着说了阿辰好几句坏话。

可不是吗？我也不曾想过阿辰原来是这样的人，连悟都能收到他的礼物，可他却完全不和我打任何一声招呼。

亲情这种东西也不过如此，就算我代替父母保护照顾了阿辰那么长时间，日子长了感情仍会疏远冷淡。

他终究和父母是一类人，不合了就吵架，无法原谅对方了就在离婚附近徘徊，最后决定各奔东西，为自己的本职忙碌。

见到美美子和菜菜子，大概是在和弟弟吵架的九个月后。

在看见她们鼻青脸肿、呜咽着被关在笼中，手脚上的疤痕都渗出了难看的脓水，甚至连眼睛都肿得睁不开时，我觉得神经一疼。

这明显不是咒灵做出的事，而村民们带着我走向美美子和菜菜子的时候，她们明显在害怕。

从村民们的咒骂与无比寻常的憎恶中。

我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他们葬送了这个村子的守护者。

那些挂在这与世隔绝的村子门口，被当作挂饰的人骨，根本不是什么当地的民俗……而是美美子和菜菜子的父母。

在发现杀死他们后，村内的失踪和离奇死亡事件未曾减少，他们又将罪恶的手伸向了菜菜子和美美子。

来到这里时，村里的人都在忙着举行火祭的道具。

他们想把什么作为祭品？又想把什么物件插在尖锐的木棍上欢腾庆祝？

在这个世界上，远有比咒灵更可怕的东西。

我在心里静静地想完，安慰了幼小的两人，然后想起了九十九由基对我说过的话。

在那一刻，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我决定把孕育咒灵的根源，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根除。

我带着美美子和菜菜子逃亡了。我花了好长时间，才让她们明白，我和那群猴子不同，不会伤害她们。

自那之后，她们就形影不离地粘着我，好像我的两个妹妹。

而我的亲弟弟现在却远离了我。

我觉得这理所当然，我们根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弟弟终于给我发了短信。

说父母今天已经回了家，如果有空的话，就回家一起聚一聚。

我忽然意识到，我想着要将猴子全部杀死，而迟迟未曾动手的原因——我的家人，和猴子没什么两样。

如果我无法杀死他们，那就什么都不会开始。

我决定即刻回家，杀死他们。

无需思考，因为过多的考虑会让我产生犹豫。

趁早送他们离开这个肮脏而丑陋的世界，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我这么想着，踏进了家门，在他们预想和我打招呼的前一秒关掉了餐厅的灯，放出了自己的咒灵。

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的父母近乎是在这一瞬被咒灵的双手捏碎了。

而夏油辰，在父母的鲜血喷溅浇灌在他身上的时候，确实怔愣了一瞬。

但那该死的反射神经竟让他在清醒之前做出了反应，打翻了餐桌，用浑身的怪力丢出了椅子，妄图攻击他根本看不见的咒灵。

他甚至在咒灵意欲将他生吞时，握住了一把水果刀，让它受了伤害。

我觉得有些可惜。我放出的是一级咒灵，如果夏油辰不是连咒灵都看不见的猴子，我还会考虑留下弟弟。

可惜他不是。

稍微让我有点意外的是，菜菜子和美美子不知怎么找到了我，来到这个宅子里。

然后将目光投到鲜血淋漓的餐厅中。

我几乎下意识地蒙住了她们的双眼，告诉她们：不要看，晚上会做噩梦的。

当我说完之后，我才意识到，这些话我曾经对阿辰说过。但那时的阿辰不过三岁，他肯定不记得了吧。

在美美子和菜菜子乖巧地自行捂住双眼时，我才终于腾出手来，转身看向阿辰。

他的身体已经被咒灵掏出了一个大洞，肠子稀里哗啦地向外掉，却执意要往我身边走。

一边走，一边问我为什么。

作为他死前最后的疑问，我毫不遗留的告诉他：我要创造的世界，不需要非咒术师存在。

他的口中吐出大量鲜血，似乎已经看不见我，但还是在倒下之前，执意要抓住什么。

在他倒下之际，他抓住了我的脚裸。

我看着沾上污秽的白色衬衫和裤腿微微皱眉，蹲下身子想要掰开他的手。

但他握得很紧，紧得仿佛想捏碎我脚裸，即便心跳停止也丝毫没有要松开的痕迹。

我本想让咒灵直接切断他的手，但不知为何，最终还是决定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指。

可就是这一瞬间，夏油辰的手机在黑暗中亮了起来。

很奇怪地，我因此开始心跳加速，呼吸困难，不祥的预感蔓延了全身。

而这种微弱的感觉，从弟弟抵挡住咒灵的攻击时就开始存在。

即便是躲避危险的本能，他的应激能力也太过迅速了。

残酷的想象，如同噩梦般地在我脑中奔腾。

我打开了他的手机，宛若开启了潘多拉的魔盒，想象和现实在这一刻重合了。

阿辰被咒术高专录取，即将成为第一个看不见咒灵的咒术师。

而他这些日子没有和我说话，是想就那天的事道歉，也是想和大家一起给我准备一个惊喜。

可是已经晚了。

我没有给阿辰这个机会。

嗡——

大脑瞬间的嗡鸣让我头晕目眩。

呼吸越发困难，菜菜子和美美子在此刻睁开了眼睛，握住了我的手臂，似乎在担心我。

但我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花了好大力气才让她们离开。

我在阿辰怀里找到了高专的纽扣，在他的身体上看到了无数新增的伤痕。

我想吐，跪下来哀求上天别夺走阿辰，但杀死他的人明明是我。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菜菜子和美美子用幼小的身躯将我拖离了血泊。

我像前一刻的阿辰一样，发疯似的想要抓住什么，但眼前只有一脸担忧看着我的女孩。

无可选择，我几乎崩溃地抱住了她们。我的身体在发抖，可在这悲痛至极的时候我竟然流不出一滴泪水。

菜菜子和美美子好像注意到了我的情绪，竟代替我大声哭了出来，直到黎明时分。

错事一旦开始了就无法停止。我在这之后无可救药地把她们当作亲妹妹来看待，不让她们受一点伤，同时也更加坚定地走向了毁灭的道路。

但是失败了，我死在了悟的手里，没人能再保护她们。

现在的我被人夺走了躯体。

正当我为她们的安危担心时，我却看到真人带回了一个大惊喜。

这真是一个大惊喜，我看到了成为特级咒灵的夏油辰。

他也用一双独特的红色眼睛看着“我”。

不可思议地，我觉得他透过了脑花看到了我的存在。

同时也用庞大的能量毁掉了大半个屋子。

该怎么形容那时候所抱有的感情呢？我无法命名，总而言之，我在这一瞬间动摇了。

同时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让属于我的身体彻底僵在了原地。

夏油辰的刀刃分毫不差地穿透了我的胸膛，我却觉得前所未有的释怀。

就这样杀死我和脑花吧。

但他最终没有这样做，甚至在最后治好了我的伤口，听着脑花虚情假意。

我这才想起，现在的阿辰是咒灵，是诅咒。

他仍旧将我视作哥哥，却不一定会让我好过。他陪着脑花出去买了火锅作料，还特意买了脑花，多半十分清楚眼前是冒牌货，可却依旧纵容着对方。

我觉得他在暗示脑花，也同时在暗示我。

即使是冒牌货，也比我更懂得安抚阿辰的心。

阿辰，你宁愿选择将一个冒牌货留下吗？

我在这一刻再也无法沉睡，铺天盖地的愧疚笼罩着我，宛若天上的那片阴云。

为了躲雨，脑花和阿辰决定先在楼下的女仆咖啡厅歇脚。

阿辰似是意识到什么一般想要阻止脑花，但为时已晚。

当脑花用我的身体推开大门之时。

我震惊了，对面的悟和其他高专学生也震惊了。

而让我觉得十分不真实的是，对面还有一个阿辰，正穿着猫耳女仆装自信地直呼最爱女装。

我这才发现作为他的兄长是多么失职，与他相处十几年，竟然不知道他还有这种爱好。

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还没等脑花和五条悟对上阵。

我身边的阿辰和对面的女装辰竟然先行大打出手，而五条悟……竟然对此忌惮到瞬开领域，试图阻止他。

我不知道阿辰之后用了什么术式，把我和脑花传送回了涉谷，但我能感觉到那时的他耗费了巨大的能量。

他到底站在咒灵这一边？还是咒术师这边？

我代入他的身份，很快得到了一个两者都不是的答案，现在的他只为自己而行动。

但脑花却在此时得出了错误的答案，他相信了阿辰！

我在心底放声大笑，并祝贺阿辰的成功。

自此之后，阿辰仍在咒灵堆里晃来晃去，和他们一起放声大笑。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带回来一只猫，我想起他以前养过不少的流浪猫，却从不给它们取名。

脑花却顺着我的记忆和他搭话，而阿辰对他的态度总是不痛不痒。

虽然不知道这猫是哪来的，但我不觉得阿辰会亲自去养。

我该谢谢把猫成功塞到他手里的人。

即便阿辰强硬地为猫戴上了项圈，为它取了“薛定谔”这样糟糕的名字，也不代表猫会被人所驯化，这是我和阿辰的共识。

但我还听过一句话，愿意陪伴在人类身边的猫，总会出现在饲主最需要它的时候。

至少现在阿辰的表情柔和了许多。

这之后好消息不断。阿辰似乎有了朋友，连一直缠绕于周身的戾气也隐约消失了。

这是个好的征兆，但我的心情也有点难过。

如果他被超度了，我应该再也见不到他了。

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脑花和真人却在阿辰离开时露出了邪恶的面容。

想要利用我弟弟的咒灵，并不会让这些咒术师成功。

曾经倾泻于整个世界的怒火，在这一刻全数集中。

我费尽了所有力气，想扭断自己的脖子，却没能成功。

脑花似乎十分惊讶地感叹了一句，把我的意识压了下去。

我又一次陷入了沉睡。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阿辰的刀终于刺进了我的大脑。

我真真切切地笑了，这回总算可以拉着脑花一起下地狱了。

阿辰，你愿意再次当我的家人吗？

……

不，还是算啦。

我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眼时，我看到的不是地狱，而是陌生的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