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当烟火往下坠,连回忆也不肯暗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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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没想到,《谁胖谁去死》让郝泽宇获得了金像奖的提名,最后竟然爆冷获奖了!

获奖感言的最后,他改了之前要讲的话,他说:“感谢我的经纪人牛姑姑,感谢我的助理福子,谢谢他俩在我最落魄的时光陪着我,尤其是福子,你是我的一束光。”

我和老牛在台下本想低调点,特高级地执手相望泪眼,毕竟镜头对着我俩呢。但终于还是没忍住,我俩以一副见到鬼的表情吓着了一众香港同胞。

老牛哭说:“光说有屁用啊,真感谢我,睡我啊。”

我哭得妆都花了,问老牛,“你妆怎么不花呢?”

“知道我得哭,提前化的防水妆。”

老牛给我介绍这防水妆的产品有多好,在After party上,他还引荐我认识这个产品的代言人河正宇,我想自己妆都花了,想找个地方补妆,但河正宇不知道怎么了,一直缠着我,最后跟我越凑越近。他脸上的痘坑都被我看清时,我紧张了,晚餐吃的大蒜面,没漱口,我疑心是自己口气不清新。但可能我花妆的脸太可爱了(韩剧里女主角总是在最落魄的时候透出别样的魅力),河正宇欧巴欲火焚身,跟我舌吻了起来。本来我也有点矜持,后来一想河正宇耶!做梦都想睡到的男人!我便和河正宇在餐桌的台布下面做出不可名状的事情……

哪想着突然有人掀桌了,明星们齐刷刷地看着我们。老牛跳出来,大骂河正宇不要脸,说我家福子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欧巴突然掏出一枚网球大小的钻戒,跪地求婚,说嫁给我吧。

郝泽宇一拳打过去,说想娶福子,你先踏过我的尸体,他还说,我怀了他的孩子。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怎么不知道呢。老牛冲过来要打我,说我断了他的财路!哪想着郝泽宇一摘头套,好嘛,原来郝泽宇是孔侑扮的,孔侑和河正宇为我打了起来。我开始拉架,大喊,卡机麻!(韩语:不要啊)。

老牛还坐在地上哭呢,我跟老牛说,你哭屁啊,多好啊,我肚子里的种,满族朝鲜族混血,高考能加分,没出生就赢在起跑线上……哎,老牛你长得怎么跟我姥姥有点像呢。

当老牛的脸完全变成姥姥时,姥姥刚要说我,我捂住她的嘴,说您别说话了,我自己醒。

我睁眼,还是我那破屋,没有河正宇的肌肤之亲,没有我未来孩子的父亲孔侑,更没人跟我求婚。我望了一眼床边,iPad正循环播放孔侑的《嫌疑者》呢,我也佩服我自己,看个韩国电影,这春梦都能从河正宇做到孔侑。

看看手机,都下午五点多了。又看看年份,真棒,离拍完《谁胖谁先死》,都过去大半年了。我知道我这样说,诸位同志会有点蒙,我这时间跨度也忒大了。容我细细道来。

《谁胖谁先死》拍完之后,郝泽宇养了大半年的伤。那大肠导演精益求精,片子也剪了大半年,公映前的媒体场,大家都说郝泽宇演得好。我们这个高兴,提前写了好多宣传稿,吹嘘郝泽宇石破天惊般的演技。

不想,这片上映时,大片成堆,宣传营销做得也差,上映不到一周,就没什么动静了。其他人没觉得怎样,我心里却替郝泽宇委屈,从此落下病根了,在梦里面让郝泽宇把金马金像金鸡百花奖都得了一遍——本来奥斯卡也要得的,但郝泽宇在梦里面没拿到美国签证,后来我陪他一起偷渡去美国,梦的后半段改成历险了,奥斯卡的事儿我给忘了。郝泽宇人气不行,人缘倒是派上用场了,休息那大半年,有几个电影的小角色找上门来,后来一细问,都是《谁胖谁先死》的亲人们的提携。

对比之下,老牛过得不错。这小一年时间,把郝泽宇这个过气偶像折腾成黑粉巨多的十八线小演员,被圈内人视为奇迹,老牛趁机签了仨模特,虽说半年就走了俩,但公司终于有了点蓬勃的意思,终于不必把他家当成工作室了。而我升职成为执行经纪人,老牛又招了个宣传,还弄了俩助理,加上坑蒙拐骗过来的几个实习生。公司聚餐,竟能坐满一桌人。

老牛昧着良心,给大家打鸡血,说以后会越来越好。还拿我当例子,说看看你们福子姐,一年前没男人要,在这儿工作后,都要结婚了。

我连忙更正:是订婚,不是结婚。是的,没错,情路坎坷的我竟然要订婚了。大家也不用太过惊讶,未婚夫不是外人,是《谁胖谁先死》的杨制片。说实话,我也没搞明白人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回京后,摄影指导过生日时,剧组同人们聚了一次,郝泽宇有通告,没来,我代为出席。那回大家喝得都有点疯,相互抹蛋糕。我和杨制片混战时,大概距离太近了,眼睛对视了一下,心跳也加速了几秒。我这人吧,桃花特别诡异,虽然嘴上好色,但大部分时间都没往心里去。可某些瞬间,一个电光火石,对方就会莫名其妙地搭理我几下。

杨制片后来找我吃了好多顿饭。他进组前吃一顿,戏拍完又吃一顿,他请朋友吃饭叫我,朋友回请他也叫我,逐渐把我培养成为饭友,甚至他跟自己七大姑八大姨聚餐,都叫我过去打扫一大桌没吃完的饭菜。我倒是不介意,反正别叫我过去结账就行了。

有一天半夜,他叫我吃宵夜,正巧我在工作室,熬夜给郝泽宇写宣传稿,只能推掉。推完我又生怕杨制片觉得我在摆架子,以后不带我蹭饭了。赶紧解释说我在写稿呢,其实特想出去吃夜宵,现在都饿散架了。结果他没理我,偷偷定了双人份的麻辣小龙虾送到工作室。

我惊讶,表情就跟凡人少女收到一大束玫瑰差不多。虽然我没收到过玫瑰,但在我心里,深夜的小龙虾比情人节的玫瑰花重多了。心钝如我,生怕自己又自作多情,给杨制片发信息。

我:什么情况?

半晌,他回:咱们结婚吧。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没理他,徒手吃了两盆小龙虾。哼,这种事儿我见多了,估计是玩真心话大冒险,给你手机里最丑的女孩发信息求婚?吃完小龙虾,我擦了擦手,看手机,他没反应,更印证了我的想法。不过我想了想,还是得配合他,要不他在朋友面前多没面子啊:连胖妞都不乐意嫁给你。

我:行了行了,明儿咱们就领证。你少喝点哈。

他又过了好半天才回我:明天一起吃饭。

第二天,我因为熬夜写稿,睡得脸都肿了,披头散发地去找他吃饭。哪想着是跟他爸妈吃,他爸妈一脸“儿子喜欢,我们也没什么意见”的样子,笑眯眯地看着我。什么游戏啊,要玩这么大!

硬着头皮吃完一餐饭,把他爸妈送走,我埋怨他,“早说见你爸妈啊,我打扮打扮。”不对,我好像没说到点儿上,“怎么就见家长了?”

“你不想结?”我被问住了,我这年纪,有人要就不错了。可我还是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为什么跟我结啊?你认识那么多漂亮的妞儿……”

“我觉得你挺好的,在剧组的时候,我看你把小郝照顾得特别舒坦,就觉得你特适合做媳妇儿。”

“看上我,你睡我啊,好好的结什么婚啊!”

“结婚,不就是搭伴儿过日子嘛……”

我晕了一路回到家,终于理清了自己的想法。我老问他怎么想的,但我是怎么想的呢?我想跟他结婚吗?别说的那么远,我想跟他谈恋爱吗?

我拿出一张纸,把杨制片的优点写到一边,把我的优点写到另一边。

他身高一八三,中戏毕业,虽然现在有点胖,发际线有点高,但底子不错,大眼肤白,年收入大概一百万?北京有两套房,东四环一间,通州一间,车也还行,开了辆路虎极光,八三年出生,北京这个年纪的单身男人不好找了,通常都是二婚……

再写我的优点,我想了半天,好养活?屁股大,貌似能生能养?我是满族,孩子随我,高考能加分……

我优点可真少,我把这张纸撕掉了。再写下去,我觉得我都快爱上他了。人家这么好条件,我还矫情个屁啊。趁着他脑子不清醒,赶紧啊,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我电话打过去,“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说吧。”

“既然你想跟我结婚,我能知道你叫什么吗?”

杨制片在电话那边愣住了,半响,他骂了句脏话,把电话挂了。他发了条短信给我,“杨馥源。”

这名字太高级了。新郎杨馥源,新娘福子……婚礼请柬上这么写,太不般配了!不般配到,这么大便宜我不捡,我就是24K纯金的大傻子!

〔二〕

在一部大咖云集的爱情电影里,郝泽宇抢到了一个角色,演男主角……的前世,戏份多重要啊。电影首映礼前的一个月,老牛决定找彭松,给郝泽宇做造型。

彭松的工作室,老牛还没来,我先到了,特亲热地拥抱他。他还是那个死样,金光闪闪,骚气十足。

我说:“想姐没?”

他面若桃花,笑意盈盈,特亲切地回应,“想你死!”啊,我弟多爱我,用他一贯的方式。

我呢,人逢喜事精神爽,又顺便胖了七斤,脸的尺寸更加无法直视,每次自拍,我手都快伸到天津了,手机屏才艰难地把我的脸装下。库克啊,真不是姐背地说你坏话,你是真不如乔布斯啊,一点都不贴近大脸群众的需求,iPhone的屏幕得iPad那么大,我们才能享受自拍的乐趣啊!

听说拔智齿会瘦脸,我找了个牙医把四颗智齿都拔了。好家伙,脸没瘦,肿得更加生灵涂炭,脖子随时感觉支撑不住。我跟彭松抱怨,“小松子!我脸好像肿得不对称了!”

“别瞎想,你这是胖,不是肿。”

“你瞎说!”

“怎么说呢,你这种胖特让人羡慕,不管怎么肿,都看不出来。”

我趁机下套,“哎哟,瞧你嘴毒的!感觉你跟老牛能成为好朋友!”

彭松翻白眼,“我跟他?要不是看在你和小宇的面子上,我才不跟他合作呢。”

实际上我也担心,生怕这俩嘴毒派传人,一见面就火花四溅,为了争夺嘴毒派掌门之位,立即拔刀相向。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帮谁呢?

果然,老牛一到,他俩就亲切地慰问对方。

彭松说:“哟,牛姑姑,您还活着呐?”

老牛说:“彭总,您还没出柜,我不敢死。”

俩人互喷了半小时,会谈终于开始在友好的气氛中进行——他俩说到我订婚的事儿。老牛很支持我结婚,说反正就是离婚我也不吃亏,不过他好奇杨馥源本人怎么样。

彭松一拍大腿,说你可问对人了!小松子开始跟老牛讲,杨馥源来家吃饭的事儿。

杨馥源本来安排了一个挺高档的饭店吃饭,他照片我也给妈看了,妈特喜欢他——我就说杨馥源是丈母娘喜欢的长相。不过爸一反常态,觉得我是不是骗人家,这么好条件的孩子为什么非我不娶,死活要在家里吃饭,让他见识一下我家有多破。

我权衡一下,也行,狗不嫌家贫,虽说我们住大杂院,但毕竟是东城土著,在他们南城暴发户面前还是有优越感的。

可他一进我们家,我就觉得房间太小了,他随便站起来,就得碰掉点东西,最后他坐在那里都不敢动了。

这屋子正挤呢,彭松搬着个空气净化器就进门了。我一拍脑袋,坏了,妈最近老咳嗽,彭松记在心里,说这几天送个空气净化器过来,哪想着赶上这未来姐夫来家里了。

彭松开始时脸色还有点不高兴,估计这么大的事儿没告诉他,他生气了,但几分钟后,他笑脸一扬,嘴跟抹了蜜一样,满口哥啊哥叫着,不遗余力地说我姐从小就是贤妻良母宜家宜室,听得我怪感动的——好多年没听他主动叫我姐了,在外人面前小松子还是帮我的。

后来吃饭时,场面略有点尴尬,杨馥源敬爸妈酒,妈倒是把杯端起来了,爸却说他一会儿得出车,不能喝。我觉得爸今天有点怪,都没怎么跟杨馥源说话,一直在厨房忙活。

全家就妈懂点事儿,这边爸不喝,那边彭松猛灌他酒。我倒是也没拦着。一是彭松的酒量,打小就是我家练出来的,从来没见他喝多过。二是小舅子跟姐夫的关系本来就微妙,先让他们过过手吧。

可能您会说,你不帮着未来老公啊?还用我帮他?你们太小瞧一个制片主任的酒量了,别看杨馥源戴着金边儿眼镜,长得跟一斯文败类似的,在剧组拍戏时我就没见他喝多过。

他不声不响,彭松说怎么喝就怎么喝,顺道还给爸妈夹菜。

趁着他上厕所走肾时,彭松撑不住,醉倒在妈怀里。妈心疼地摸摸他脸,说跟你姐夫拼什么酒啊。妈又自言自语,说这女婿有量,还行。

彭松醉眼看爸,爸没发话,自己满上一杯酒,倒是喝上了。

小松子因为被杨馥源喝倒这事儿,对杨馥源怀恨在心,他跟老牛说,杨馥源不行。

资深大八婆老牛问,怎么不行?你是说性能力吗?

小松子说:“姓杨的看上去体面,但眼神老飘,不敢跟人长时间对视,估计心中有鬼。”

我被气笑了,“凭什么要跟你对视?闲得没事干?”

老牛斟酌半天,“这么上杆子要跟福子结婚,他不会是弯的吧?”

我得意扬扬地说:“不可能,知道在横店,他的外号是什么吗?横店杨不挑!”

老牛跟彭松对视一眼,“福子你是不是缺心眼,婚前他四处找地儿下家伙,婚后他就把家伙寄存在你这里,一门心思跟你过日子了?”

“结婚前谁还没有点风流史啊,要这么说,我还是资深赔钱货,专门跟比我小的乱搞呢。”

彭松也无语了,“姐,我亲姐,真不是我挑刺,这姓杨的哪儿好啊?”

好多着呢,我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地算,“出手大方,吃饭从来不让我花钱,前几天还给我塞张副卡,让我先刷着,而且他对我特尊重,连个手都不拉,这样的男的估计得绝种吧,他还说结婚后养我……”

老牛打断我,问:“那他喜欢你吗?”

“呃,他说我挺适合做媳妇儿的。”

“那你喜欢他吗?”

我愣住了。老牛冷笑,“你连喜不喜欢都不知道,就把自己交出去了,你干嘛呢?清仓大处理是吗?”

我琢磨了半天,才说:“当然不是,我觉得我真挺好的。也许在别人眼里,我丑,我胖,我笨,我懒,我还穷,所有失败者的原罪,我好像都赶上啦。可这么多不足也架不住我爱笑呀,是谁说的来着,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对不对?所以你看我运气多好,不光你们对我好,以前我那些男朋友对我也挺好的,一个散了,又一个看上我了,一个接一个的,我单身就没超过一年,关键看上我的我也喜欢。以后我老了,我也敢说,我这么多年,在爱这方面,没空白,该享的福我享了,该遭的罪我也遭了,我挺圆满。所以杨馥源喜不喜欢我,我喜不喜欢杨馥源,我觉得一点都不重要,喜欢不能过一辈子。杨馥源这人,条件这么好,人家给我邀约,说咱俩试着搭伴过一辈子吧,我再甩手说不行,我要爱爱爱爱爱,那就有点不要脸了。跟福子结婚是个特冒险的事儿,他都不怕,我怕什么。”说着说着我又笑了,“反正跟他结婚,受损失的是他,即使将来怎么样,我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的分数都快成零了,再低还能负分吗?”

我刚说完这话,就听到背后有人笑。回头看是郝泽宇,估计刚睡醒过来,头发变成了《樱桃小丸子》里的花轮同学。他眼睛笑成一条桥,嘴里却狠狠地骂,“你这个傻帽,你不知道你有多好。”

我不忿,“我好,那你来抢婚啊。”

他继续笑,“你敢跟他结,我就敢抢。”

他来的也是时候,刚才我脑袋被门挤了,老牛和彭松说不满,我打个哈哈就得了,抒了大半段情干嘛呀,他俩都挺尴尬的。郝泽宇一来,跟我开个玩笑,他俩也就顺势下台了。我们都忘了刚才聊的话题,开始说造型的事儿。

中午饭点儿到了,我们出去吃饭。我陪彭松锁门呢,彭松偷偷问我,“他们知道你要辞职的事儿吗?”

我生怕他俩听到,朝他挤眼睛。是,杨馥源对我没什么要求,唯一一个就是让我辞了这份工作。他的意思是这种伺候人的活儿没什么出路,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是养好身体专心怀孕吧,所以我才得了那张动都没动过的副卡。

我隐约觉得,他说的对,也不对。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算了,这事儿先拖着吧。

〔三〕

一直以来,我都不缺乏友人的关心。单身时,彭松经常要带着我出席各种局,说万一有瞎眼的帅哥看上我呢。我要胖,他就埋汰我,“瞧你这肿样,好几个月都没开荤了吧,还知道男人长什么样子吗?”

老牛则比较关心我的性生活。比如这次,他问我,杨馥源活儿怎么样。

我一言难尽。

老牛很高兴,“活不好啊,难怪他找你呢。”

其实不是这样,我俩到现在手都没拉过。有时候一起出去,他腿长步子大,一直走在前面,我跟竞走一样追在后面。是不是未婚夫未婚妻,跟男女朋友的相处方式不一样?还是这个年纪的男人都这样,不爱起腻。我安慰自己,没准这才显示对未婚妻的尊重。结婚的步伐越来越大,他最近接了个电视剧,又要进组了,张罗着要双方家长吃顿饭,婚期就定在今年春节前,他也好安心进组。如果男的能怀孕,我都怀疑他怀了别人的孩子,而我是接盘侠。

我说双方家长见面可以,结婚不用这么着急吧。他说不然等什么时候?

我回头跟家人说,妈也觉得有点仓促,不过男人着急结婚,不是坏事。

爸没表态,说实在的,我一直觉得爸对这门婚事的态度挺反常的,往年我跟那些小男朋友处的时候,他也没这么消极,通常都是妈反对,他还里外里帮我说话呢。

妈跟我说,她私下里问过爸到底咋想的,爸说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可具体又说不出来。

妈合计着,我要嫁人,爸舍不得。

因为双方家长要见面,我给爸妈买了点有档次的新衣新鞋,还给妈配了个二手的LV包。妈倒是很高兴,穿着新衣服在胡同口溜一圈,见谁都炫耀说这是我姑娘买的。我有点心酸,哎,一般有点能耐的女儿,到我这年纪早就把爸妈搬出这大杂院了,我只能给爸妈买套新衣服。

我心思开始细腻起来,有时会胡思乱想。等嫁过去了,我又不上班,拿杨馥源的钱补贴娘家,是不是有点理不直气不壮的?还有,结婚后我就得模仿上一代人的生活,就这么过下去了?要是早知道这样,那我还折腾什么呀,干脆闻着一号线的尿味,坐在售票口卖地铁票得了,我还折腾干什么时尚杂志,当什么助理……可后来一想,我要不这么折腾,没准我嫁的就是开地铁的司机了,也就没今天的事儿了。思来想去,只觉得烦。

更倒霉的是,杨馥源把双方家长见面的日子,定在了电影首映礼那天。这天可真抢手,还是郝泽宇的生日呢。

杨馥源还不愿意改时间,老牛也说,他和彭松在,还有几个助理跟着,我不来也行。

只有郝泽宇特别贴心,说我要敢那天见家长,他首映礼就不去了,改去我那儿大闹现场。他一脸郑重其事,策划当我的假小三,让未来的婆婆挠破我的胖脸。

我叹了口气,心中默默愧疚,傻小子,今年看来是没办法陪你过生日了。

定亲那天,爸也跟我使性子,给他买的新衣服他不穿,非要穿他平时的破衣服,他说我这身哪儿差了?你是嫌你爸开出租丢人,见亲家都见不了?

我一顿解释,他还急,气得我倚着门框不跟他说话了。

半响,爸的气头也过了,话软下来,说好人家闺女,不能靠门框。

我不理他,爸叹口气,说也对,你算什么好人家的闺女,结婚了,当爸的都不能给你买套房子。

我一听汗就下来了,爸你这是要逼死我嘛。

爸一抹脸,出去拉活儿去了。

我在后面喊:“今儿晚上得吃饭,你可别不去!”

爸可真难搞,我不结婚时,逼我结婚,我有谱了,又闹幺蛾子。烦的我,也回床上躺着了,头跟要炸掉似的。

一会儿,姥姥过来了。姥姥有日子没到梦里找我了,以前生活屁事没有,她还见天儿地在梦里跟我吵架。最近我这生活翻天覆地,这老太太倒不怎么来了。

姥姥跟我说,爸出去时,都偷偷哭了。

我说姥姥,我都要哭了,怎么还没怎么地,就这么难呢,我都不想结了。

我疑心姥姥也算半个仙了,让她帮我算算,我跟杨馥源将来能过得怎么样。

姥姥笑起来跟一只猫似的,话飘过来,“还没到日子呢……”

我正要细问怎么回事,姥姥推推我,说起来吧,今儿有你忙的。

我醒了,外边狂下大雪。我怕爸堵在路上了,时间来不及,就给杨馥源打电话,假装体贴说今儿雪大,外边不好走,要不吃饭晚俩小时?

他说他也这个意思。

一股喜悦,从我心里冒出来,我赶紧说那要不改天也行。

哪知道他说不用,晚俩小时就行。

我心中一阵黯然,不知道怎么了,特想让今天的事情取消。在家挑衣服时,我更不想去了。对胖子来讲,冬天就是我们最难熬的时候,穿上羽绒服,立马360度全死角,路滑要是摔倒,都能直接滚到八宝山去。

我在《时尚风潮》工作这两年,为了出台也攒了几件牌子,但现在胖成这样,也穿不进去,翻了翻,也就Neil Barrett的男式黑色外套和羊毛裤能套上。我在里面铺了件山寨的川久保玲白Tee,烦躁地往脸上刷着粉底,口红都快用光了,拿指甲挖了点口红渣,刚好能涂个嘴唇。照镜子,我努力微笑,觉得自己像人民英雄纪念碑。

打开手机,有什么衣服能让肥婆肥得比较体面?逛了一圈淘宝,觉得不可能有。我的注意力被娱乐新闻吸引了,一线女星白米饭惊爆恋情,网上都炸锅了。我一拍脑袋,白米饭是郝泽宇新片的女主角,这恋情爆得可真是时候,今晚就首映礼了。我用大肠都能想到,今晚的焦点肯定是她。搜了一下电影里的其他主演,他们的团队唯恐今晚没有存在感,铺了漫天的新闻通稿抢热度。什么发高烧五十度但仍坚持宣传电影,全身粉碎性骨折还坚持拍打戏……照这种架势,首映礼过后,郝泽宇不会有一条新闻。

老牛电话打过来,“唱电影主题曲的都发通稿说音道发炎泣血唱歌!”

我支着儿,“干脆让郝泽宇和彭松现场热吻得了!”

老牛骂我,“我谢你八辈祖宗!你怎么不让他亲我呢!算了,给你打电话也没用,你安心结婚吧!”他把电话挂了。

一看表,还有时间,我抓起衣服就冲了出去。

妈喊我:“待会还见亲家呢,你去哪儿?”

“战友们在前线杀敌!我不能坐以待毙!”

果然,首映礼现场所有镜头都对着女主角。女二号把衣服都拉到肚脐眼了,也没人拍她。主持人特别忙,一直劝媒体,别老问女主角,多问几个关于电影的问题,但没人理他。现场一片混乱,其他几个主演都义愤填膺的,郝泽宇倒是一派自在,歪着头放空。

正在这时,一仙女踩着筋斗云,降临现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了。这仙女微胖,美貌震惊了众人……算了,我要吐了,我编不下去了。这位仙女就是我,其实也没人能看出我,我穿着人偶服装,推着一个大蛋糕进来了。蛋糕本来是今晚订婚用的,我提前给取过来了,为了把蛋糕上的“订婚快乐”改成“郝泽宇生日快乐”,蛋糕师都快跟我急了。人偶服装是我现场抢来的,这电影为了宣传,特意设计了一个吉祥物,扮吉祥物那小子现场没什么事儿,我塞给他一千块钱,骗来了这衣服。

我出场时,活动公关还不让我上去,老牛和彭松一人一个把公关架到一边,我直接冲了上去。人偶服里我用手机放着生日快乐歌,声音穿过厚重的人偶服飘出来,效果特次,生日快乐歌唱得生灵涂炭。

台上的主创们面面相觑,流程上也没这环节啊,他们问着,谁过生日啊,你吗,边上的人都说不是我,最后主创们的目光落在角落的郝泽宇身上。

大概是女主角今儿爆新闻,爆得大家措手不及,引起公愤,主创们乐意把焦点给郝泽宇,他们把郝泽宇推到中间,纷纷喊着生日快乐。

闪光灯亮成一片,郝泽宇像个惊慌失措的小孩,我把头套稍微掀个缝,朝他眨眨眼睛,他笑得跟朵花一样。我有点心疼,连他笑起来都有眼角纹了。不知道他许什么愿,明年更红吗?

吹完蜡烛,不知道谁开始抹蛋糕,被抹的最多的不是寿星,反而是女主角。女二很机灵,为今儿的寿星献上香吻,还装作舔他脸上的蛋糕,抢到不少镜头。然而还是女主角的抢镜功力最高深,她微微一笑,直接吐了。吐什么吐啊,这蛋糕可贵了,黑天鹅的呢,我的订婚蛋糕呢。然而我马上反应过来了,刚爆恋情,就这么公然地吐,不会是……焦点又回到她身上,记者们开始疯狂关心她有没有怀孕,这阵势一直持续到发布会结束后的单人访问环节。

疑似怀孕的女主角自然被围成了春运的车站,这把其他演员逼的,男主角甚至都自爆他和他老婆的房事了。

刚才还众星捧月的寿星郝泽宇,再次无人问津。老牛满现场开始抓记者,满脸堆笑求他们访问,收效甚微。但让郝泽宇晾着,被人拍到,写篇《首映礼郝泽宇无人问津》之类的报道,我们也别活了。

我在厕所脱了玩偶服,硬着头皮,拿着手机当录音笔,走到郝泽宇面前,假模假式的,“郝先生,能介绍一下你在电影中的角色吗?”

他吓了一跳。我翻个白眼,看看周围,“你能不能配合一点,演一下被采访的样子啊?还电影咖呢。”

他弯下腰,头凑过来,问我,“那你是哪家媒体的啊?”

“我是《时尚风潮》……算了,我是福子日报的。”

他笑了,露出小白牙,“福子日报是什么?我没听说过。”

“自媒体啊。”

“你们平时都写什么啊?”

“专写丧精,尤其是那种又美又丧,天天跟精神病一样的。家里什么都不放,放一堆椅子,没有梦想,对外人很阳光,最丧的一面只丧给自己人看的。”

“还有呢?”

我来精神了,继续说,“比如他最好的朋友去世了,他不哭,在丧礼上用自己的方式怀念她。为了照顾一拉屎就堵马桶的胖助理,他还拉屎给她看。嗯,大半夜的还给她视频直播月亮。谁欺负胖助理了,丧精就揍人——啊,俩人有一回揍完人,还亡命天涯呢……”

他接过话,说:“是啊,助理揍完人特别怂,当时还吵吵要投案自首呢。”

“当时听你的,还真听对了。”

“那是,演艺圈谁最会打架?郝泽宇啊。”

我俩相视一笑。我说:“哎哟,演戏可真难,我演不下去了。”

“那我采访你吧。”

“我有什么可问的。”

“你结婚后,就不做了吧?”

“谁说的……”我一拍大腿,“肯定是小松子说的,这个人嘴没把门的!”我又说:“这事儿还没定呢,说不定我结婚后还做呢。”

他忽然说:“福子,不要跟他结婚。”

我愣了,“你说什么呢,等会就双方家长见面了……”

他扳过我的肩,“福子,我不许你结婚……”

演什么霸道总裁呢,我刚要解释,老牛却挟持着几个记者围过来采访了。我们的对话告一段落,我退下,看看时间,也该去饭店做准备了。

郝泽宇跟记者笑着,眼神仍然追过来。我跟他摆手,意思是让他好好做采访。突然有点不好受,这不会是我最后一次带郝泽宇吧。这段时间的不适感终于迸发了最大值,我仿佛在看一篇槽糕的小说,胖福子没人要了,突然天降良婿,要结婚了……

我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胖福子就是我啊,我太置身事外了。我要结婚了?我竟然要结婚了!路上堵车,我看着纹丝不动的车流,希望一直堵到明天。然而老天不帮我,一会儿,路就通畅了。我嘲笑自己,连我这种女人也会有婚前恐惧症,真逗。

电话响了。一个陌生号码,陌生女声,她问我,“是福子小姐吗?”

话都没过脑袋,我说:“我不需要贷款我不炒股我不买房我没房子出租……”

正要挂,那边传来一个清晰的声音,“我是杨馥源的女朋友,我想跟你谈谈。”

一种料事如神的满足感充盈着我的心,我高兴地想,就知道杨馥源看上我没那么简单呢。

〔四〕

晚上吃饭的地儿,杨馥源订的,相当豪华,一楼是咖啡馆,跟酒店大堂似的。

还有一个小时,双方老人才到,我准备先把她劝退。我盯着她,想在她身上找出点毛病来,我好理直气壮一点。然而找不出来,她长得真好看。怎么个好看法呢?就是见她第一面,你也不认识她,你就幻想一年后,下大雨,你撑着伞去接她,无怨无悔的。就叫她真好看吧。

真好看要了一杯美式咖啡。人家大老远来找我,我也不好意思待会让她结账,为了省钱,我要了一杯水。真好看喝一口咖啡,现场没男人,她也自然地撒娇,“这儿的咖啡,可真难喝呀。”哎,声音也好听,讲话跟摸了电门似的。

我都有点想骂杨馥源,舍她娶我,有病吧你!然而尽管如此,我还是硬下心肠劝她,什么前尘往事如泡沫,你前途光明灿烂,切不可为了一个凡尘俗子今日失态,咱们要做独立自主的新时代女性……

我有点说不下去了。以前遇到小三,我一般都特怂,直接闪人了。徒手撕小三这事儿,我不熟练啊。

她听我絮叨完,问我,“行啊,够镇定的。”

我存心要跟她拉近距离,希望她战斗力弱点儿,“听你口音,你也北京的?你高中哪儿的?我是……”

“我没心情跟你套近乎,”她打断我,掏出一张纸,甩到我面前,“我怀孕了。”

本来我有点慌,听到这儿,我笑了。电视剧风格啊?那我熟,我可爱看正室跟小三撕逼的戏了。我说:“恭喜。”

她看我没发脾气,有点气急败坏,补上一句,“孩子是他的。”

“肯定是他的啊,不然还能是别人的?”

她急了,“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您别误会,我就是说,这事儿您跟我说不着,您得跟杨馥源说。”

她冷笑,说:“你以为我没说啊,我说了,他以为我瞎胡闹呢。行啊,不让我好过,那你们也别指望舒坦,今儿就可着我闹吧!”真好看小姐说这么无理的话,脸上表情还这么好看。

她可能误会我的沉默了,得意扬扬地说:“怎么样,觉得特气是吧,本来以为自己能嫁出去了,没想到被截胡了吧。我告诉你,今儿这婚,你订不了了!”她从上到下打量我一番,“本来我还想,他要找个差不多的人,我被抛弃也值了,怎么找个你这样的啊,你也觍着脸敢嫁?你什么条件啊?跟我争男人,你有资格吗?又老又胖的……”

我笑了,“我知道我不好看啊,我又不是昨天才出生。我当然不好看,好看的人不需要坐在这里跟你见面。好看的人每天只需要发发自拍,配上岁月静好、这盛世如你所愿、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之类的话,就能在朋友圈得到我一辈子的赞。我要是睡醒一觉,biu一下像你这么好看,我碰到个丑姑娘,也会问她,你怎么好意思活下去,然后转头继续在朋友圈说自己人淡如菊,才不会当小三呢。”

真好看小姐内存不足,大概只听明白最后一句反讽,“你说谁是小三?你才是小三呢!”

我说:“我小三?长成我这样的,能当小三?我能当黄脸婆,都算我命好了。”我艳羡地看着真好看小姐,“像你这么好看的,才能做小三啊……”

我话没说完,她就一杯咖啡泼了过来。我委屈地想,我是在真心实意的,夸她长得好看啊。她不知道,我有多想当小三啊,可连兽医也不会找一只猪当小三吧。大概是老天也替我委屈,此时的时间慢了下来,我看着咖啡慢慢地向我这边漫延,一个男人扑了过来,是杨馥源。

我心一暖,未婚夫肯定是过来帮我的。哪想着,他掠过我,扑向了真好看小姐。我眼看着咖啡,快漫延到我的脸。

王菲化着晒伤妆,中分长发,在我耳边唱着,“呼吸,是你的脸,你曲线,在蔓延……”

我躲闪不及,准备闭上眼睛,迎接这一切。一个人护到我身前,挡住了我。他长得真好看,咖啡泼了他一脸,都下落得很美。

是郝泽宇。他不是在发布会吗?怎么过来了?郝泽宇的脸硬得跟石像似的。

我刚想说话。那边却闹了起来,我的未婚夫杨馥源已经看到了验孕单,真好看小姐挣脱他的怀抱,说:“你妈不是不同意我跟你在一起吗?我这就去打胎!看你妈还要不要抱孙子……”杨馥源扶住她的肩。

我心特大,刚想说也可能是孙女啊。没想到,郝泽宇踢翻了面前的咖啡桌,跨过去,一脚把杨馥源踹倒了。在他踹第二脚的时候,我抱住了郝泽宇,“不是他的错!”

“不是他的,还是谁的!”他看真好看小姐,“你吗?”

郝泽宇走向她,抱着他的我,被拖了好几步。这人劲儿怎么这么大呢。

真好看小姐挺害怕的,向后退了几步,但认出了郝泽宇,她呼喊着,“明星打人了!”

我才注意到大厅围了好多人,服务员站在一边不敢过来。真好看拿出手机,要拍郝泽宇。电光火石之间,我动若疯兔,把她手机抢过来,扔进了大堂的喷泉里。

郝泽宇怎么都拦不住,我劲儿都快使光了。我抱住他,央求他,“别打了,我够丢人了……”

郝泽宇愣住,清醒了过来。他拉起我就走。走了几步,我挣脱了他的手,跑了回来,跟杨馥源说对不起,“你好好跟你爸妈说,就说是我的错。”我看了看真好看小姐,“好好养大孩子,孩子的百岁宴我是参加不了了,”我掏出钱包,拿出仅有的两张百元大钞,“就当我提前给孩子随份子了,你俩好好过……”

钱跟有病毒似的,真好看小姐不敢拿,像看傻帽一样看着我。我堆起了巴结的笑容,不管他们相不相信。我说:“真的,你俩才是一对,以后好好过,两个人能遇见不容易。”强行把钱塞到真好看小姐手里,我转身走了。

我跟围观的人说,“散了散了!”

服务员迎上来:“砸坏的东西……”

我有点累了,指了指身后的杨馥源和真好看小姐,“他们有钱,找他们要去。”

郝泽宇揽过我的肩头,我俩出了饭店门。他头发上还有咖啡的残渍,我停下,用袖口擦了擦他头发,他面无表情,就那么看着我。

我嘟哝着,“长得这么好看,跟韩剧男主角似的,一看不住你,就上去动手,被人拍到怎么办?”

我才注意到他只穿了一件大衣,我脱下羽绒服要给他,他不让。我笑说自己脂肪多,不打紧,抬头却看到他晶晶亮的眼睛。

我翻个白眼,“别装作心疼我的样子,你肯定特别高兴吧,我结不了婚了,又得去伺候你了。”

我强行把羽绒服给他披上,他却忽然把我抱住了。我挣脱他怀抱,“干嘛呀,街上这么多人,被人拍到了……”

他又把我抱住,我推开他,笑着说:“我没事。”

他不听话,还是一把抱住我。他说:“想哭,也是可以的。”

我有点气,有点急,又怕真被拍到给他惹事儿,我说:“我真没事。”

然而我眼泪流了出来。我狠狠地抱住郝泽宇,靠在他胸口。健壮的胸膛筑起教堂,他的心跳是弥撒,我的眼泪在礼拜。礼拜什么呢?先浮现出来的念头,是庆幸自己劫后余生。这段感情,开始就很儿戏,我怎么才发现呢。好歹没领证,要不然离婚多麻烦。然而,委屈从心底暗涌,喷薄而出,再也止不住。我在郝泽宇的怀里,失声痛哭。

我哭着承认:“我难受,我难受……”

爸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他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也好。我想跟他们说点什么,可我说不出话来。只好继续哭湿了郝泽宇的胸膛。就让我矫情一会儿吧,我知道,擦干眼泪后,我还得应对整个世界呢。我得攒点力气,我就哭一小会儿,好吗?

〔五〕

我是不祥人。因为订婚不成功,让周围人都人仰马翻的。妈知道真相后,病倒了,爸一边伺候她,一边担心我,都累瘦了,现在只有210斤。

彭松呢,倒是心疼他姐我,事后堵住杨馥源,要揍他。他打架可没经验,让杨馥源的哥们好一顿胖揍,现在在医院躺着呢。

郝泽宇啊,那一晚打架被拍到,我在他胸口哭被拍到。一边是公众形象,一边疑似新恋情曝光,圈内人都敬佩老牛——还双重操作。

老牛四处公关,最后没办法只好说实话,把我那事儿捅出来,网友狂赞郝泽宇讲义气,为了个助理都这样出头。这个过程里,老牛生怕影响已经谈好的广告代言,压力大得又胖了15斤。

对比之下,我很不要脸,没心没肺,能吃能睡。我安慰自己,到底是个有过去的女人了,也不错。感谢文明社会,换成以前,我这样丢脸的女人应该被族长沉潭,我竟然还有资格活蹦乱跳的。感恩啊。这种心情之下,平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朋好友,表面关怀,实则看好戏的询问,我也不觉得烦,元气满满,跟他们说欢迎给我介绍男朋友啊,炮友也成。

他们很失望。有些事情,你要觉得不丢人,看戏的群众也就散了。所以我提供一条福子格言:吃好喝好,没什么大不了。

外边如此喧嚣,牛美丽娱乐有限公司,却没人搭理我这事儿,老牛正忙着劝郝泽宇呢。一个网剧找郝泽宇当男主角,女一号是上升期知名小花,戏演得不怎么样,但特旺对手,谁跟她演对手戏,谁红。老牛下决心要把这角色拿下。打听一下,听说制作方提供了好多男演员备选,但小花都不同意,一听说是郝泽宇,觉得他演技还行,竟点头了。

然而郝泽宇却嫌网剧档次低,不接。怎么说呢,他电影的配角演多了,路子走得有点偏。某次拍电影,某个配角是演技精湛的戏骨,一身戏艺无处施展,他鼓励勤学好问的小郝同学,说不要做明星,要做演员,郝泽宇听到了心里去。

我和老牛都比较俗气,没人找我们演男主角,我们就当演员。有人找我们演男主角,我们当然要当明星呀。千万别被那些人骗了,“我不想做明星,我想做个演员。”说这话的人都是什么人?红的人啊!

作为演员,想红,就是上进,不想红,就是不敬业!郝泽宇此时就想不敬业,他说自己是电影咖,网剧太low了。老牛说得唾沫星子四溅,依然没说服郝泽宇。

此时公关公司打来电话,问郝泽宇商演价格,老牛一拍桌子,对我说:“你来说服他。”然后转身接电话去了。

我问郝泽宇:“你别拿糊弄老牛的那些答案糊弄我,到底为什么不演呀?”

“恋爱戏,我都不知道怎么谈恋爱了,我怎么演啊。”

“真愁人,要不你突击一下吧,随便找个人谈吧,”我挠挠头发,想起来了,“那个谁谁谁,拍戏时不还勾引你呢,要不你跟她试试?”

插播一下,上次拍电影,女主角身穿睡衣半夜敲郝泽宇房门,说她心痛。郝泽宇没睡醒,脑袋有点蒙,直接用手机打了120。圈内人听到后,都赞郝泽宇机智。

郝泽宇摇摇头,我又提了一个看上他的女星名字,他又否了。

我支着头,说:“虽然说艺术来源于生活,但好多24K纯金大渣男,演男朋友也演得挺好的,你这是跟自己较劲。”

我点了一支烟假装风尘,“哎呀,我就是长得不好看,我要是长得好看,也当演员,我肯定特会演恋爱戏,我感情经历多丰富啊,我还被人退过婚呢。”想起过去那事儿,我只觉得好笑,现在也经常拿出来博众一笑。

比如一起喝酒,都喝high了,大家让我说笑话。我会说:“有人跟我求婚!”大家哈哈哈哈哈。

“那男的,条件还特好!”有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再用手比,“求婚戒指,这么大个儿!”大家都笑趴在桌上。

笑声中,我渐渐觉得特有安全感。这才是属于我的生活啊,浪漫女主角的戏份太不适合我了,独立自主好笑的女谐星,才是我的命运。

但郝泽宇特讨厌我这样,他抢过烟,大口吸着,“别拿自己开玩笑,开得久了,你也变成一个玩笑了。”

“我可不是个玩笑,”我咧嘴笑,没心没肺的,“我是散播欢乐散播爱的胖仙子!”

老牛过来了,坐下来,还想重复刚才的话题,“刚才说到哪儿了?”

“我也忘了,反正我不演。”

“不演就算了,那这商演你也不接了吧?”老牛说澳门有个堂会,价格给的还挺高的。

什么叫堂会呢?就是婚礼啊,长辈大寿啊,请几个熟脸的明星唱几首歌,说几句吉祥话。的确挺不上档次的,可也是真赚钱,以前郝泽宇没什么工作,我们就指着这些堂会,竟然活得不错。

一问地点,是在澳门,一富太太的慈善基金晚宴,这更上档次了。东北的堂会那叫一个可怕,其他地儿都只是拍照,在东北唱完堂会,一堆人给你敬酒,敢不喝?看不起我!我削你!喝得好,主人家还加钱呢。澳门人民应该还挺礼貌的,可惜这么好的堂会了,现在我们倒是很少接了,毕竟郝泽宇不如以往,还是要爱惜羽毛。

我假装悲痛,说:“可惜了,我还没去过澳门,我本来梦想着要在赌场办婚礼,”我看看他俩,“可你们也知道,我现在是被悔婚的中年少女……”

老牛一巴掌把我呼在地上,说这几天看我扮演伤心,早就看不过眼了,谁伤心还说出来啊。真讨厌,不满足人家的戏瘾。

郝泽宇还添油加醋,说让老牛按住我,他要踹死我这个不争气的家伙。

我垂死挣扎,说人家不说了不行吗。

老牛抓着我的头发,说新的一年,先从不说“人家”开始。

俩人合伙揍了我一顿,郝泽宇甩甩头发,问老牛,“堂会在哪儿?澳门是吧?”

老牛点头。

郝泽宇又问我:“你港澳通行证,没过期吧?”

“没过期,怎么了?”

他转头跟老牛说:“澳门那堂会,咱们接了吧。”

老牛气得直跳脚,说网剧你嫌low,堂会你倒是不嫌low啊。

郝泽宇摆出一个帅气的姿势,“这就是巨星的风格。”

老牛拒绝为巨星服务。所以这次堂会,由我一个人带着他。他最近头发也不长,化妆师和造型师都由我充当。不同以往,这回跟春游似的,我心情很愉悦。希望下回台湾和香港的堂会也找我们,我也顺便旅游一趟。

富太太的慈善基金果然财大气粗,酒店特别像样,豪华房车车接车送的,车上还有香槟。

我吓唬郝泽宇,“光唱歌?就这待遇,不会还让你陪睡吧。”

粮草充足,郝泽宇这头好看的千里马,跑得也卖力气。晚宴上,他又唱又跳,哄得台下的中老年妇女很开心。他嘴也甜,慈善基金的主席是一珠光宝气的妇人,坐着轮椅,他下台,蹲下身来,逗她,“这位美女,你看起来很面善啊,长得像一个人。”

“像你女朋友吗?”

“不,你长得像我妈妈。”

大家哄然失笑。郝泽宇倒是不怕太太急,直接问说:“妈妈,你想听什么歌,咱俩一起唱。”直接把她推上舞台,宾主尽欢,效果很好。

慈善基金的公关小姐预订郝泽宇的春节档期,价钱加倍。回到酒店,我忍不住说:“你也够大胆的,中年妇女谁愿意被说长得像谁妈啊。”

他一本正经地说:“可她真长得像我妈啊。”

我没理他,继续上网做澳门一日游攻略。

他还解释:“真的像!我没骗你。”

“行了,我信了。”

半响,他才说:“哎,像什么像啊,我都不记得我妈长什么样了。”

我笑了。又到了《巨星又开始丧》的节目时间了,这节目我好久都没当嘉宾了,他最近倒是较少表现出丧的一面。我清了清嗓子,正要配合他的丧,准备说点什么。

谁知道他又说,“你说,要不要干脆就认她当干妈算了,她那么有钱。”他对这个建议很满意,开始自言自语,“别人满世界泡妞,我满世界认妈,多独树一帜啊。”

哟,不错啊。不光很少丧,自己还能跟自己搭话解闷了。我预感再过几年,他就能有丝分裂。

〔六〕

酒店房间,我俩坐在床上,心神不安,面红耳赤。

他问我:“你紧张吗?”

“有点。”

“我也有点紧张,毕竟我第一次。”

“那咱们赶快开始吧,听说第一次开始都很不适应,后来就爽了。”

我俩迅速拥抱……然后去赌场了。没错,我俩要去赌博了。郝泽宇的澳门妈妈,招待了他很多筹码,让他在赌场玩。我俩很兴奋,终于开始了人生第一次赌博。很可惜,赌场没有斗地主,这是我俩唯一精通的赌博方式。

我俩实在看不懂,我看到一个说普通话的面善游客,拉住他问,“劳驾问一下,这是什么呀?”

“21点。”对方看我如看痴呆。

我悄悄拉过郝泽宇,“这是21点啊。”

他拿过手机开始查21点的玩法。如此不耻下问(反正都是我丢人地去问),我们又突击了加勒比海、轮盘等玩法。

终于决定,还是玩百家乐吧,虽然我俩也没太搞明白,但是就买庄买闲的两种选择,貌似还简单点。我俩假装镇定,入座。

荷官发牌,郝泽宇悄悄问我,“咱们买庄还是买闲啊。”

“买闲吧,感觉咱俩都挺闲的。”

“可买闲放哪儿啊?”

“那么大个闲字你看不到啊?”

结果一局下来,荷官说,和赢。

我很失望,“不是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吗?”

结果荷官把一堆筹码分给了我们。我俩面面相觑,什么意思,我俩赢了吗?原来我俩把筹码放错了位置,放到了和上,一下子赢了七倍。

旁边一东北大姐,看我俩半天了,实在忍不住了,出手相救,大致说了一下怎么玩。嘿,真人指点,果然跟网上不一样啊。我俩接连赢了几把,郝泽宇不好意思,要分点给东北大姐。东北大姐特豪气说不要,我们也不好意思。大姐嘿嘿一笑,说自己也占便宜啊。她说的职业术语,我没听懂,大概就是赌博有时不看自己,看别人,一桌子人,看谁赌运比较好,跟着他下就行了。我俩属于新人,新人手气都壮,大姐跟我们下,自己也赢了。

正说着,一中年女的问郝泽宇,她的一百块筹码,能压到我们下面一起赌吗?我俩觉得没什么,东北大姐却挥挥手,把那中年妇女赶走了。东北大姐特嫌弃,说赌场里这种女的最讨厌了,赌得筹码都上不了桌了,还要赌,她们这种人运气最差了,谁要好心让她一块儿压上,肯定输。

果然,那中年妇女离开后,又问其他客人,没人答应。怎么说呢,那中年妇女还挺可怜的,背影特像是一条狗。郝泽宇默默地看了一会,开始心不在焉地继续玩。大概是赌运被破坏了一下,我们输多赢少,面前的筹码渐渐少了,东北大姐及时止损,说不玩了。

我杀红了眼睛,说什么都要赢回来。郝泽宇笑笑,把那中年妇女叫回来,让她把筹码跟我们放到一起。我朝他瞪眼睛,他笑笑,把筹码都推了出去。我真希望全输光,让他做这个烂好人,然后我要絮叨死他!然而大概他鸿运当头,竟然赢了。分筹码时,那中年妇女很高兴,但一直说我们给多了给多了,郝泽宇说甭客气。算了算,我们赢了一宿的酒店钱,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赌桌。

我问郝泽宇,刚刚干嘛那么好心,不怕那大婶破坏咱们的赌运啊。他咧了咧嘴,若无其事地说:“万一她是我妈呢。”

“怎么可能呢,你又多想了。”

“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但我希望她走背字儿的时候,身边也会有我这样的人,稍微帮一帮她。”

我眼皮都快翻抽筋了。澳门还真是个有母性的地方,让郝泽宇满世界找妈。

呵呵,您以为,我们澳门之旅,就这么走温馨路线吗?甭逗了!接下来的澳门一日游,因为我没找对地方,郝少爷气鼓鼓的。真是的,他这种满世界找妈的人,对我可真没耐心,我也是妈啊——老妈子!

本来看攻略,我自告奋勇坚持想找一家澳门老店,结果找迷路了,郝少爷饿了,说随便在大众点评找一家评分高的吃得了,但身为资深吃货的我死活不肯,结果折腾了两个小时,我俩走得饥肠辘辘的,最后只好在大三八牌坊附近,吃了一顿巨难吃的澳门米线。结账时,老板还是唐山口音。真是的,唐山人民怎么回事啊,在澳门装什么澳门特色啊!

后来我也没脸安排接下来的行程了,跟巡回犬似的,默默跟在怒放的郝泽宇后面。他步伐大,跟小跑似的。他气性可真大,走了好久,貌似还生气呢。

我体力不支,一个没注意,闪了个趔趄,摔倒在路旁,脚崴了。

这不得不说一下澳门政府了,这石板路就不能拆了,弄点沥青路啊,走道多平坦呀。

我抬头看,郝泽宇不知道走哪儿去了。我跺脚,他手机和钱包都在我包里呢,哪儿去找他。哎哟,我还忘了我脚崴了,还不能跺脚。几经思虑后,我决定坐在原地等他。大概是今儿体力消耗特大,又刚吃完东西,我在路边犯困。

姥姥来了,掐我耳朵,说在路边就敢这么睡,不怕被人卖了啊。我则纳闷,姥姥也太强大了,这里都能混进来。姥姥四处看看,说不行,我得叫人去。我问说您叫谁啊?您在澳门还有熟人呐。姥姥笑得特别诡异,一会就不见了。

我醒来时,还以为地震了,一颤一颤的。结果发现,我在一个男人的背上。

我欲哭无泪,澳门人贩子真有特色,拐我干嘛呀?怪难卖的,我内脏脂肪也厚,不好移植。结果熟悉的味道传来,我一看,这肩宽的,没别人,我家郝少爷啊。我口水似乎湿了他一背,我赶紧拍他,让我下来!郝泽宇累得发尾都湿了。

我怨他:“你背我干嘛呀!”

“怎么叫你都不醒,等你醒了,明儿飞机都误了。”他气喘吁吁的。

“我是那么好背的啊!”

“我就等着你醒之后内疚呢!谁知道你跟死猪一样,一直不醒!”

听他说这话,我笑,他也笑。我够蠢的,他也够傻的,犯什么倔脾气。

前面有个喷泉,我俩坐在一边喘气。他看了看周围,说:“这儿还算有点特色。”

手机地图显示,这属于海洋公园大马路一带,说是夜景最漂亮。我读着资料,试图当导游,他打断我,“行了你,一个大路痴当什么导游。”

“我还有导游证呢!”

“那你去当啊。”

“我大学毕业后去了啊,旅行社不要我,嫌我长得难看。”

他哈哈大笑,我摇头,“真没同情心,你们这种长得好看的人,真不知道我们丑人的痛苦啊。”

他说:“福子,别说你长得难看,我都听烦了。”

“又给我提要求。”

“我觉得你长得挺好看的。”

“我谢谢你,我要长得好看,杨馥源还能不要我?”

他半天没说话,我问他怎么了。他抬头看看我,说:“福子,其实你还是特难过吧?”

我摆手,“你这人可真婆婆妈妈的,那天我都没想哭,你非逗着我哭,我觉得我不哭一顿,你会挺难受的,我就哭了。这事儿都完了,怎么还把你哭出后遗症了,见天儿地问我难不难受。”

他看着我,不说话。我笑嘻嘻地说:“你这表情,我太熟悉了,就是‘我懂你’呗。郝泽宇啊,你真不懂我。我这人又深情又薄情的。我怎么个深情法儿呢,我跟谁在一起,就是出现再好再适合的人,我连看也不看,死心塌地地跟着对方,直到他把我甩了,反正宁可他负我,不能我负他。说完深情了,再说薄情,你知道我多薄情吗?无论谁离开我,只要我接受了现实,就立马断了念想,再也不吃回头草。别人都说,不能拥有的最好,可在我这里,我得到的才是最好。既然得到过,那就值了,我要的不多。”

他似乎放心了,“可能我多想了吧,没见你哭过,那天,看你哭得那么厉害,我还以为你特遗憾呢。”

我自我解嘲,“可能因为你是演员吧,情绪渲染得特别好,我一下子入戏了,觉得自己特别惨。”

我脑洞大开,突然问,“你相信平行空间吗?”

“你电影看多了吧。”

“我特信这个,比如,在另外一个平行空间,可能福子和郝泽宇玩得特尽兴,才不会大半夜地坐在这里,聊这么无聊的话题。”

我看看天空,澳门的星星都躲起来了。我又说,“可能在一个平行空间里,那个福子顺顺利利地得到了寻常女子能轻易得来的幸福,结婚啊,生孩子啊,将来孩子长大,那个福子也能指着电视说,那个帅叔叔郝泽宇,你妈我认识呢。”我叹了一口气,“我妒忌她。”

郝泽宇没明白,“谁?”

“那个平行空间的福子,我妒忌她,其实我不爱杨馥源。我只是想知道,那种幸福是什么样的……”

郝泽宇搂过我的肩头,安慰我,“你会有特别好的爱情的。”

我笑了,“我哪有资格谈爱情啊。”我继续望天,保持这个姿势,这让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显得不那么丧。丧可就不是福子啦,“我在网上看到一句话,说爱情啊,是物质和精神双重富足了,才有资格有的东西,穷人和蠢货哪儿有资格谈爱情啊,不过是打着爱情的旗号,解决性欲、繁殖和依赖罢了。这话说得多好,我想想我那些小男朋友,跟他们在一起,也许我不是为了爱情,无非是为了性欲、繁殖和依赖吧,一条条都对上了。”

“爱情这东西,是有的,老天一定会给你的。只是也许会跟烟火一样,转瞬即逝。”

“跟我较劲是吧,要这时候天空出现烟火,我就信你说的话。”

我看着他,他咬住嘴唇,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笑了,“我就不信,你还能有通天的本领,安排这时候放烟火?”

“这我可安排不不了。”他抱住肩膀,摸索着胳膊。

澳门的冬天也真是冷。我也是有病,这么冷,还有兴致谈爱情。我拎起包准备走人,才发现包下面有个巴掌大的口。

我怒了:“什么质量啊,我要给他家差评!”

郝泽宇研究半天,说是被刀划的。我放下心来,“我说呢,皇冠卖家不能骗人,”刚说完,我脸就扭曲起来,“这A货包1500呢!”

他笑着帮我把包里的东西倒出来,反正我也不随身携带振动棒和保险套,倒也不避人。打开隔层,我摸到一软软的东西。我死活不肯拿出来,可郝泽宇把我手一推,直接强拿,一团毛线混合物。

郝泽宇问:“什么呀?”

我脸红,说:“围巾。”

“哦,想起来了,那阵子老见你鼓捣毛线的。”

“本来说要织成MC QUEEN的骷髅头的……”我突然大笑,掩盖我的尴尬,“我手艺太次啦,哈哈哈哈。”

笑到不能再笑了,郝泽宇还在看那条围巾。织围巾时,我有一种“勇晴雯病补雀金裘”的感觉,快收尾时,实在太难看了,我放弃了当晴雯的念头,后来天也热了,围巾被我随手塞哪儿了。这包我也不怎么背,今儿才翻出来,原来在这里。

我跟郝泽宇说实话,“这围巾本来想织给你的,想跟你道歉,我把围巾给丢了……”

“我知道,当天晚上我看着你丢的,你大雪天帮我找围巾,送回来时,发现我买了新的,我朋友还说你像猪,你听见了,你生气了。”

“没有没有,”我矢口否认,“我那是饿出毛病了,真没生气……”

郝泽宇看着我。最烦他这么盯人看了,少女能被盯得怀孕,坏人能被盯得坦白从宽。

“好吧,我承认,那天突然有点自尊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歪着头,看着我,“因为在乎我吧。”

我随便说一句,“可能吧。”顺手把他脖子上的围巾打个结,嘟哝着,“这围巾太长了……”

郝泽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要是现在出现烟火,你就相信爱情了吧。”

我哑然失笑,“你还真信啊。”

他说:“我信,因为我是魔术师,能变出烟火来。”

我说:“那你变吧。”

他看着我,突然吻了我。

此时,我突然想起一段话来。我很喜欢的一个作家,专门写爱情小说的,他在小说中,一旦主角情感爆发,他就偷懒,老写什么火山爆发,鲸鱼唱歌,全世界的老虎都化成了黄油,我还嘲笑他黔驴技穷。然而现在我明白过来了,是这个感觉,再也没有这样贴切的描写了。我看到了火山喷薄的岩浆,鲸鱼唱着高音,老虎摇摆着融成黄油的尾巴……

当然,我也看到了烟火。我以为是幻觉,然而空气中的硫磺味道,让我迷惑。郝泽宇也迷惑了,我俩望向天空。天花无数月中开,五彩祥云绕绛台。堕地忽惊星彩散,飞空旋作雨声来。是真的烟火。

郝泽宇看了看我。我突然发现,他的脸,熟悉又陌生,好像另外一个人,又或者是我从来都没见过的样子。

我说:“烟火……”

他笑了,又是我熟悉的,笑得山清水秀,眼睛里也有烟火。他说:“没错,都是我变出来的。”

他又亲吻了我。烟火很短,然而这吻仿佛把这美景温存。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澳门夜景,这条路最漂亮。为什么漂亮呢?因为每年的这段期间,每天都会有烟火。大概是我说大话,说不相信爱情,惹了天怒。老天爷说,那我顺便放场烟火给你看吧。行了,老天爷,你牛,我信了。

这个世界上,也许没有圣诞老人。但一定有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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