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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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熙三年七月初四,东海鸢都,齐王府。

“一群废物!”梁炅怒不可遏,将手中密报砸向一众侍卫,劈头盖脸便骂:“说什么将王府护卫得如铁桶一般?那岑非鱼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他从案前起身,行至王府侍卫长面前,一脚踹在对方小腿腓骨上,“没用的东西!”

只听咔的一声,侍卫长左腿一颤,痛得冷汗直流,跪在地上,“王爷息怒!”

齐王梁炅虽然年纪不大,但与今上乃是同辈,平日里诸侯王爷们都敬他三分,他在外亦是恭谦有礼。但梁炅并不是个仁厚的人,周望舒遵从父命,自峨眉山学剑归来后,为梁炅当了七年幕僚。此七年间,周望舒正式接管周瑾留下的十二连环坞,以水路货运为齐王敛财聚富,令其封地商贸空前繁荣。

然而,梁炅并未因此而对周望舒手软。周望舒手中有一件赵桢的遗物,梁炅再三求取,他却始终不肯交付。梁炅因此怀恨在心,联合当年幽州军旧部、现在的殿中中郎李峯,设计引周望舒出关,再勾结天山派对其紧追不舍,同时放出风声,想借刀杀人。此事在齐王府中主要门客间,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只不过,世间人心最是难琢磨,有人敬慕英雄刘玄德,自然有人追随枭雄曹孟德。梁炅的门客并未因周望舒的事而惧怕齐王,反倒多是认为他有魄力,是个能成大事的人。毕竟,齐王虽易怒多疑,但赏罚分明——数月前,他巡游封地,查出临淄郡守克扣底下人的俸禄,二话不说便把那郡守依法惩办了,事后更是着人清算数年来欠发月俸的数额,全数补了回去。

梁炅有威仪,众人都怕他发怒,此时俱跪在地上任他责骂。

除了齐王,议事厅内唯有两名胡人侍卫还站着。其中一人身形魁梧,面容刚毅,大咧咧地扛着一把斩马刀,当先去触了这个霉头,说道:“王爷,前夜我护送您回府后,一直在您门前值守,未曾察觉到任何异动。我推测,那岑非鱼定是早在您回房前便已藏身其中。”

另一个胡人身材矮小,面色苍白,脸上蒙着条三角巾,唯独露出一对碧色的杏眼。他的眼型本是娇俏的,但眼神却和他怀中的一对弯刀同样冰冷。

未等梁炅开口责骂,碧眼双刀客头也不抬,道:“我曾与岑非鱼交手,此人轻功极好,武学修为远胜于我等,故而贺若莫不曾察觉,也是情理之中。”

此举简直是火上浇油,梁炅被此人气得失语,指着他反复骂道:“你、你……”

贺若莫满脸无奈,出言呵斥:“阿九,莫要顶撞王爷。”贺若莫是个莽汉,唯独对齐王说话时态度恭敬,对阿九说话时语气温和。此时他虽是出言呵斥,倒更像是在与阿九闲谈,旁人也是见怪不怪。

原来,这名身材矮小的胡人,便是塞北大名鼎鼎的碧眼刀客阿九。阿九对贺若莫的呵斥浑不在意,反驳道:“我说的乃是实情。”

“够了。”胡人不懂礼数,梁炅不能与他们计较。他实在没了脾气,憋着气坐回案前,在案桌上重重一拍,问:“现如何是好?张冒、杜元林,你、你还有你,都给本王站起来,想办法。”

齐王梁炅刚过而立,生得面如玉冠,英气勃勃,只一双眼睛黑得深沉,若未被日光照射到,常似一口无波的古井,连半点光彩都没有。他若直勾勾地瞪着人看,便会让人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被点了名的张冒一捋胡子,上前一步,道:“王爷,我看岑非鱼不足为惧。”

梁炅将视线从张冒身上移开,望向远方,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食指轻扣桌面,“说。”

张冒行了个礼,道:“您是天家贵胄,他不过是个江湖客。纵使他武学修为再高,独来独往亦难成气候,不敢真的对您下手。”

梁炅面色古怪,道:“你说错了。此人心性古怪,他若真想杀我,哪里会计较这些?上回若非溪云……罢了,你说。”

张冒擦了把汗,道:“他来了一回,并未对您下手,由此可见,他此行非为刺杀而来。”张冒年逾四十,是梁炅从州郡中征辟来的名士,他学识渊博、眼光长远,用计阴狠奇诡,乃是梁炅的谋主。只可惜,此人半生从文从政,看不起江湖人,从不问江湖事。他根本不知道,岑非鱼是个什么样的脾气,不知岑非鱼若要杀梁炅,定不会瞻前顾后。

“你说得很对。”梁炅瞪了张冒一眼,没法与他解释,怕涨了他人的威风,无奈道:“此外,他敢如此明目张胆前来,还因先帝临终前,曾亲赐他一张丹书铁券。”

“丹书铁券,可免一死,故而他有恃无恐。”张冒一捋胡须,明白了那岑非鱼来头不小,不可轻易动手对付。

齐王点头,道:“你们都是本王的心腹,此事须守口如瓶。”

张冒精明,知道梁炅不愿多说,他便不再多问。

“那便只能驱虎吞狼。”张冒想了想,道:“岑非鱼能做出此事,想来是个恣意妄为的人,他的仇人必然不少。我等只须略施手段,将他的仇敌引来与他争斗,令其无暇他顾即可。眼下是多事之秋,待得王爷事成后,莫说一个岑非鱼,就是十个八个,也再不是您的对手。”

梁炅点头称是,道:“驱虎吞狼?听起来倒有点意思。只不过,他的仇敌虽多,但少有敌手。”

张冒一捋胡须,笑道:“凡人总有弱点。”

众人就此开始商讨,最终在傍晚时分敲定计策。

张冒坐在案前,笑道:“先前王爷派桓家小子前去试探赵王,将他吓得六神无主,不敢入京。再加上桓家小子擅常……有些本事,谢瑛倒台后,赵王必然不是王爷的对手了。”他说到此,偷偷看了梁炅一眼,懂了梁炅的意思,便不多说,“赵王心急,甚于王爷,我等可静观其变,效仿黄雀以逸待劳。”

阿九忽然开口,幽幽道:“照你们所说,那赵氏父子确实是为了抗击匈奴才违抗皇命,确实是蒙冤被杀。你们这些汉人明知真相,不为他平反也罢了,为何还要设计让赵王出手与你们一同把他的儿子*出来,让赵家断子绝孙?”

齐王大笑,答道:“赵家满门忠良,为国为民仗义死节,本王十分敬佩。然而,眼下的大周,并非表面看来那般河清海晏,西有匈奴,北有鲜卑,俱对我中原虎视眈眈;西南的巴、氐、羌等,南方的孙吴旧臣贼心不死。若有一日战乱爆发,就凭朝廷现在的储备,拿什么去与别国抗衡?周溪云是本王的挚友,可他不愿交出有用的东西,就是对本王不忠不义。赵氏惨案固然令人痛心,赵家遗孤固然可怜,但与一国的国运和国中万民相较,孰轻孰重,你们难道不明白?”

阿九利落地点头,道:“我蠢。”

齐王以为阿九至少会对自己恭维一番,谁知这胡人不仅少言寡语,还不懂中原人人情交往的那一套。梁炅等了半天不见下文,笑着与阿九相对而视,对方却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议事厅中一片寂静。

张冒看出了齐王的尴尬,连忙赞了齐王英明,继续说道:“可惜赵王不敢有大动作,我等可以赵王的名义,发悬赏寻找叛将赵桢的遗孤。近来萧后要对付谢瑛,南方又有旱情,朝廷事多,我等要趁机,先把此事定成江湖纷争——赵王下悬赏,江湖人义愤填膺,广撒网把人*出来。等找到赵桢遗孤后,王爷再以朝廷的名义出面,名正言顺地拿人。只要能拿到东西,此子便是我们对付赵王的利器,他无论生死,都是因为赵王,谁叫他要心急发布悬赏?”

齐王冷哼一声,道:“岑非鱼向来把赵桢视作父兄,此事一出,他必心急如焚。届时你们再放消息出去,说他窝藏反贼。本王倒是要看看,他还能不能如约来杀我!”

张冒笑道:“王爷息怒。”

待得人都离开,议事厅中只剩下齐王、阿九、贺若莫,以及另外两名梁炅的贴身侍卫。这两名贴身侍卫均是中原人,可见梁炅虽与天山派有来往,却还是极为小心,并不真的是个心胸宽大的人。

梁炅再挥退左右,只留下阿九一人。

梁炅道:“将你的面巾摘下来。”

阿九依命行事,动作干净利落。

梁炅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开门见山道:“本王有件事要你去办,短则三五年,长则十数年。阿九,你愿不愿意?”

阿九抬头,碧色双眸像是天山下的圣湖般澄澈明净,他的语气十分坚定,答道:“师尊命我等下山,助王爷成就大业,万事听凭王爷差遣。”他的汉话极为熟练,若非一对碧眼,倒不像是在关外长大的胡人。

梁炅十分满意,拿出一封密信,递给阿九,道:“你带着这封书信和我的信物,去洛京找老司空冯飒将军。此事并非苦差,你平日须听老冯将军的安排。先等着,本王会有用到你的一日。”

泰熙三年七月初七,洛阳宫城。

自从入了七月,天地热气升腾,人心浮躁难安。不知哪个好事者,编了一支讽刺谢瑛的歌谣,更不知谁人在暗中推波助澜,那歌谣仿佛一夜间就传遍了洛阳城的大街小巷。

歌云:“光光文长,大戟为墙。毒药虽行,戟还自伤。[注]”都说“童言无忌”,正因如此,世人向来爱以童谣讽喻朝堂事。谢瑛字文长,“光光文长”指得自然就是他。

近几月来,他做了三件大事:其一,命自己的侄子吴允为侍中,监视帝后的一举一动,更要求惠帝凡下诏书,必由吴允呈谢皇太后过目;再令谢太后出面,劝解萧皇后不再干涉朝政。其二,将北军中侯杨广成外调,空出此一职位;让自己的侄子吴见安任中护军。如此,两个禁军最高统领的职位一者空缺、一者为己所占,谢瑛便顺理成章地控制了整个洛京的军事。其三,奏请立定广陵王梁遹为太子,七月五日,帝允之。

此三件大事,令谢瑛彻底掌控了太子、皇帝、禁军。其中最关键的,是谢瑛奏请惠帝,立广陵王为太子。广陵王既非萧后所出,身后更没有势力可依仗,当上皇帝后还能不听谢家的指使?

谢瑛在与萧后的博弈中占尽上风,在朝中更加肆意横行,弄得人心惶惶。众人心中敢怒不敢言,只能编几支儿歌讽刺他。

谢瑛大权在握,倒是完全不将这童谣放在心上。

他只是让惠帝下旨,准许自己培养一队大戟士充当府兵。那些兵士穿铠带甲,打扮得无比威武,日日在谢瑛院中站岗,数尺长的大戟高高耸立,戟尖露出墙头,叫过往百姓看了无不害怕,此即是“大戟为墙。”

及至楚王入京,谢瑛还觉得梁玮是自投罗网,丝毫没有把这个二十出头的毛小子放在心上。

然而,朝中风云变幻,只在朝夕间。

此时此刻,楚王梁玮穿着黑红相间的亲王朝服,手执玉笏,昂首阔步,带领百官走入大殿,像个将要上阵杀敌的骁勇战将。

待众臣山呼万岁后,梁玮第一个跨步出列。

他高举玉笏,语气却并不严肃,像是弟弟在向哥哥抱怨,向皇帝说道:“臣弟近日闲散怠惰,不能为皇兄分忧。每思及此,总是深感惭愧,至夜无法入眠。”

看惠帝对他外公谢瑛的优柔态度,便可知道他是个极中家人亲情的人。他见到楚王自责,心中很是感动,于是大手一挥,下诏令梁玮入朝担任禁军北军中候,加授侍中、代理太子少傅。

谢瑛的侄子、禁军中护军吴见安上任不过月余,在禁军中向来是搞“一言堂”的,此时突然冒出个王爷做北军中候,意味着他马上就要从“派事的”变成“办事的”。

吴见安忿忿不平,下朝后立即上了谢瑛的马车。

然而,谢瑛却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他先是闭目静坐,听了吴见安的一通抱怨,再睁眼时,眸中精光一闪,道:“老夫不怕他梁玮争权,就怕他不争。”

吴见安不明白,“请侯爷明示。”

谢瑛笑道:“梁玮才入京几日,便忍不住要动我手下的人?可见他与传闻中一般冲动鲁莽,毫无城府。我只须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好好看着,随时都能动手对付他。再说了,禁军人数众多,要你匆忙交权,只怕会忙中出错,此番没个三五月是不行的。”

谢瑛的意思,自然是让吴见安找借口不教权给楚王,继而慢慢架空他。吴见安明白谢瑛的意思,只是他横行霸道惯了,心里仍旧憋闷,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道:“侯爷英明。”

山雨欲来风满楼,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中,洛京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是七月初七。

岑非鱼在傍晚时,带着大包小包赶回了青山楼,一来便直奔后厨,捣鼓到入夜,才带着一桌饭菜敲开了白马的房门。

岑非鱼一面吃,一面喋喋不休,“东海的四孔金鳞潍鲤,由潍河上游的山泉水滋养生长,不仅模样长得美,而且肉质极为鲜嫩,乃是鸢都的特产。我跑到山里亲手捉的,带回楼里时,它们还是活的。这不是过节么?我要给你尝尝咱们青州的美食,便亲自下厨做了这道菜,谁说只有江南的鱼才好吃?”

这鱼虽说是专门为白马做的,他吃得倒极欢快,一口气就是四条鱼,唯有趁着剔牙的空隙,才有功夫抬头看看坐在自己对面的白马。

白马低着头,拿筷子慢慢地剔鱼刺,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岑非鱼忙问:“怎不吃了?我看上回你吃鱼吃得欢,难道其实不喜欢吃鱼?”

白马低着头,闻言亦只是飞快地瞟了岑非鱼一眼,咕哝道:“不是说没人与我抢,让我慢慢吃么?”他面上风平浪静,心中却波涛汹涌,心道,这么香的鱼,我哪里是不想吃?可我吃不下啊。

那桓郁看着病怏怏的,不料下手如此狠毒。白马也不记得他到底扇了自己几个耳光,过后第一日倒并没有多疼,故而他见孟殊时的时候,那张脸还能看。可到了第二日,他睡醒后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一照镜子才发现自己半边脸都微微肿了起来。

这副模样太难看了,白马不愿被别人看见,尤其是岑非鱼。他知道岑非鱼不好糊弄,只能仔仔细细地在脸上敷了粉,再描画一番,但愿他不要发现。

“几日不见,你倒开始涂脂抹粉了,是要勾引谁?”岑非鱼支着下巴,不安分地拿着筷子假装要戳白马的脸,“老实交代。”

此时天已黑了,油灯闪个不停,两人围桌对坐,岑非鱼看不太分明,但他直觉白马不太对劲,疑惑道:“我才离开四日,是,有些久了,那也不到五日嘛。那夜是为了捉鱼给你吃,才在潍河边耽搁了片刻,但我一捉到鱼,马不停蹄地就赶了回来。回来晚了是我的错,那便让我食言而肥。”

他说着,又夹了一条鱼,把鱼整条塞进嘴里,嚼巴嚼巴,最后吐出一整条完整的鱼骨,给白马表演“舌头剔鱼刺”。

白马哭笑不得,“不是,吃你的!”

岑非鱼倒空了盘子,驾轻就熟地帮白马剔鱼刺。白马心里虽然高兴,但吃起来十分痛苦,忍着痛吃了两条鱼,实在受不了了,便放下筷子,道:“我吃饱了。”

“你不对劲。”岑非鱼突然站起身,一手钳住白马的下巴,一手提着油灯去照他的脸。

灯光打在白马脸上,照出他一张五颜六色的脸,白皙的面颊上落着几个粉红色的五指印,嘴角青紫,嘴唇也被咬破了。

岑非鱼气得发抖,暴怒地吼了一声:“谁干得!”

“疼!你放开我!”白马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岑非鱼这才放开他。

白马从岑非鱼身上觉出一股凌厉的杀气,紧张得用手指捻着衣角,但面上还是装出一副平淡神色,道:“前几日陪人吃酒,没伺候好,被客人打了一巴掌。男儿大丈夫,这点小伤原不算什么。”

“小伤?”岑非鱼一对眼睛亮如明星,哪里会被白马两句假话糊弄过去。他也不再向白马靠近,而是站在原地双手抱胸,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白马,威胁道:“说不说实话?”

白马被他看得心虚,脑袋垂得更低了,只露出两只白玉似的耳朵,喃喃道:“你莫要疑神疑鬼的。倡优不能算人,在春楼陪客,被打只能挨着,这都是常有的事。”他想了想,似乎还是心虚,便又补了一句:“反正月儿没事,左右我也没吃亏。”

岑非鱼的目光,沿着白马的脖颈一路向下,继而游移至他后腰,发现他的*股只有小半沾在凳子上,双腿微微发抖,像是半跨着马步,便知道白马的伤不止一处,“你是想自己说,还是要二爷亲自来看?”

白马单看他的神情,便知道他又要发疯,蹭地一下站起身来,想要跑开,“你不要再问!这是我自己的事。”

怎料岑非鱼手长动作快,一把就将他捞了回来,“想要与我撇清关系啊?小兔崽子,晚了。”

白马挣扎大喊:“你放开我,岑大侠,岑非鱼!”

“莫动!问话支支吾吾,当你二爷是瞎的?”岑非鱼将白马拦腰抱住,走到床边,抱着他一起躺到床上,继而翻身压住对方,抬手就扒了白马的裤子。

白马不断扭动,扯过被子,想把自己的伤痕遮住。岑非鱼点了白马的穴道,一手掀开被单,一看之下,气得火冒三丈,骂道:“就知道你不老实!这还叫没吃亏?被打也不还手,只晓得忍气吞声,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白马被这句话刺痛,一面冲穴,一面梗着脖子吼了回去,喊道:“这是我的事!”

“你是我的人!”岑非鱼大吼一声。

白马瞬间愣神,继而安静了。

岑非鱼摁住白马,把他的衣服扒光,翻来覆去检查数次,最终一巴掌拍在他红肿的*股上,问:“往后还敢不敢撒谎了?”

白马疼得飙泪,咬住枕头,死活不肯出声。

“嘿!知道你二爷向来是如何欺负人的么?”岑非鱼自然是故意吓唬人的,他看白马一副极力忍耐的委屈模样,心里只觉不是滋味,哪还有气?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在白马*股上揉了一把,“行了,先给你治伤,再来治你欺瞒二爷的罪。”

“我自己会治!”白马终于冲开了穴道,然而此时他已被剥得赤条条的,只能赶紧用被单把自己裹成个花卷,躺在床上慢慢挪动,想去拿衣服。

岑非鱼本来要去后院拿药,然而行至门边,不经意瞟到了白马的动作,于是立刻反身回去,把白马的衣服全都抢来。

夏日衣衫单薄,经岑非鱼盘绞一番,纱衣竟被搓成了一股粗绳。他把粗绳套在白马脖间,再捆到床头的木架子上,继而在白马额头上亲了两口,似骂非骂,咕哝了一句:“听话!”

白马挣扎一番,两次想要反手去解开束缚。可岑非鱼捆得乱七八糟,他不动还好,稍微动了两下,差点把自己勒死,便不敢再有动作。

片刻后,岑非鱼拿着一堆瓶瓶罐罐,换了一支漂亮的白蜡烛照明,念叨着:“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连支蜡烛也舍不得买?”他把蜡烛塞进白马手里,“拿好!若是不听话,当心爷霸王硬上弓了。”

白马看他那疯癫劲,心道,小爷才不跟傻子计较。他伸手拿起烛台,又被岑非鱼在*股上掐了一下,听他骂自己:“用未受伤的那只手拿!难不成你脑子也被打坏了?蜡烛举好,爷先看看你的伤。”

岑非鱼将白马大臂上随意包扎的麻布扯开,见伤口竟不曾上药。三伏天气暑热难当,伤口周围皮肉外翻,略有些化脓的迹象。岑非鱼眉头紧皱,问:“不是有金创药么?”

白马撇撇嘴,“上回被你用光了,没钱买。”

岑非鱼嗤笑,“拉皮条不是才赚了不少么?”

白马哼了一声,“那要多谢二爷,您像如来佛祖一样无所不知,给了小人这个赚钱的机会。可我不像你那样潇洒,得花钱请人打探消息,存下来过日子,替我姐姐备下嫁妆。”

“我的错。”岑非鱼骂人嘴快,认错也大方。他先给白马清理了伤口,再给伤口洒上药粉,最后用干净的白纱包好,终于松了口气,道:“若是再晚一些,你这手说不得是要废了,以后还想舞刀弄剑么?”

白马不以为意,“你莫要危言耸听。我从前被刀割了好深一道口子,根本没去管它,那伤自然就好了。”

岑非鱼把被子抢走,也不解开白马脖间捆着的绳子,直接掐着他的腰,将他整个人翻了一面,让他用双手撑着上身,把*股撅起来。

白马臊得不行,把脸闷在枕头里,死活不愿意,“我自己来!”

岑非鱼又给了他一巴掌,叱道:“还想不想好了?爷不办事的时候,可没心思去摸男人的*股。依我看,分明是你占了我的便宜。如此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在我这儿也是独一份了。”

白马愤愤地瞥了他一眼,“你哪来的那么多歪理邪说?三十岁的人了,三岁小儿似的疯癫。”

岑非鱼觉得有趣极了,不禁把语气放软,温言哄道:“你从前受伤是冬天,塞外暴雪的时候,伤口不易化脓溃烂,就像吃的东西,冬日不易腐坏,夏日却不易存储。我是刀头舔血活过来的,不愿见你再多受苦。听话嘛。”

白马红着脸,微微撅起*股,“你快点。”

“二爷可是一粒响当当的铜豌豆,何时快过?”岑非鱼摇头晃脑,给白马涂抹药膏,手指抚过他臀上的道道红痕,“被打成这样,也不敢说是被谁打的,可怜哟!你其实是个女的吧?”

白马强忍着痛痒,微微发抖,“你莫乱摸我。”

岑非鱼嗤笑,“摸你?你是沉鱼落雁,还是闭月羞花?”

白马闻言,一颗心“突突突”地猛跳了几下,觉得自己真是有病——岑非鱼若是轻薄自己,他自然觉得屈辱;可岑非鱼说出这样的话,他又觉得自己果真是自作多情,生怕对方其实只是闲来无事戏弄自己。

岑非鱼似乎察觉出了什么,连忙解释道:“逗你玩的。爷见过的美人多如恒河沙数,可这般好看又不娘们唧唧的,只有你。”

岑非鱼笑了笑,略有些不自在地说:“你读过《孟子》,那读过《论语》没有?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你往后识人,不可单单听他言语,更要观其行事作为,有些人表里不一,像那姓孟的禁军小头领,他若真的是个好人,当初为何会犯下那番杀孽?有些人则不拘一格,像你二爷,虽爱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不过是呈口舌之快,其实我也是个正人君子啊!”

白马被他逗笑了,“你也知道自己平日油腔滑调,不着边际。”

岑非鱼笑道:“人生在世本就不易,总是像周溪云那般绷着个脸,日子得多难过?学武时心无旁骛,办正事时一丝不苟,我分得出轻重缓急。治伤就是治伤,绝不乘人之危。你莫怕。”

白马可能是疼糊涂了,竟觉得他说得很对。药膏凉丝丝的,他闭着眼,内心平静,“多谢你了,二爷。耽误你过节了。”

岑非鱼哭笑不得,“胡说八道。你都这样了,我跟谁过节去?”

岑非鱼怕白马难受,捡着些好笑的事情说着玩。

他起先是轻松玩笑的神色,但看着白马咬牙忍痛,他的动作便越来越慢,到后来眉峰微蹙,似乎是真的动怒了。他言语间带上了几丝少有的凉意,问:“到底是何人所为?”

白马不想多生事端,不答反问:“你真的要杀齐王?”

“志不求易,事不避难,你不说,我自个儿也能查到。上回让姓孟的抢了先手,这回我既有心又有力,定不让你受这委屈。”岑非鱼看白马不愿再说,也不急着*他,把一口气吞进肚里,换上笑脸,道:“齐王的事,你也听说了?早晚要杀了那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白马先前已经有过猜测,道:“你若真想杀他,必然早早就动手了。你不杀他,只怕是有所顾忌……你怕周大侠难过?你是要*齐王,让他狗急跳墙?”

岑非鱼涂好了后背,把白马翻了一面,让他正面对着自己。

药膏止疼效果极佳,白马放松下来,任由岑非鱼折腾,没忍住发出了两声享受的轻哼。

岑非鱼听见白马的声音,手掌一抖,药碗脱手而出。整碗乳白色的药膏啪地一下,倒扣在白马胸前。

岑非鱼:“这……我……我帮你……”

白马欲哭无泪,“你别碰我!”

岑非鱼见了白马胸前的“惨状”,呼吸都有些乱了。这回,他不和白马相争,别过脸去,装模作样地擦擦手、喝口茶,道:“你是真聪明。梁炅此人心术不正,他若真的是为国为民,做一代贤王辅佐帝君也就是了。可他野心大得很,近来更是想趁着洛京将乱偷鸡摸狗,老子便让他狗急跳墙。”

白马胡乱抹干净药膏,用被子捂住自己,“好了。”

岑非鱼这才肯帮他把束缚解开。然而,他手还没离开床架,便突然被白马一脚踹在肚子上,一个后仰,倒在地上。

岑非鱼觉得好笑,干脆学起老王八的动作,背着个龟壳似的在地上晃了两下,笑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还笑!”

白马哈哈大笑,不小心碰翻了蜡烛。蜡烛落在他的被子上,蹭地蹿起一道火舌,吓得他立即跳下床去,一不小心踩在了岑非鱼肚子上。

两个人鬼吼鬼叫地扑了半天,终于化险为夷,齐齐坐在床上吐着舌头喘气。

岑非鱼侧目看着白马,见他垂着头,对自己毫无防备,像个寻常少年般打着赤膊,肩膀宽阔却瘦削,修长的脖颈白皙漂亮。他的眼神逐渐朦胧,带着一股莫名的情愫,夸道:“你生得真好看。”

白马哼了一声,“我才不想生成这副模样。我想做汉人,随便长成什么样,像你这样也行。”

“是为了救周溪云?”岑非鱼用食指在白马大臂上的旧伤疤处蹭了一下,道:“你那时才多大,刀子切进肉里,忍着不吭声。”

他的指腹粗糙,灼热,蹭在白马白皙的嫩肉上,弄得白马的手像被蚂蚁爬过似的痒。

白马叹了口气,把岑非鱼的手拍开,道:“十三岁,不,十二岁。好吧,十三岁,反正你都知道了。其实没什么,我是为了让我们两都能活下去,能活着就是好的。我当时也很自私,不仅骗了周大侠,救他也只是想要他带我走,我才好活下去。”

岑非鱼在白马肩膀上拍了两下,脱下外袍盖在他身上,道:“你心中肯定不解,为何周溪云明明就在楼中,却不来救你?”

白马:“没有。”

岑非鱼:“我记得有一年春天,周溪云头一次来青山楼中落脚。他人长得俊俏,武功更是出类拔萃,引得姑娘们春心萌动。其中有个小姑娘,名唤虞美人,这人有趣,溪云也很喜欢她。但乔姐知道此事后,气恼得很,不知做了什么手脚,让她自个从楼上跳下去摔死了。”

白马只觉匪夷所思,“乔姐不是周大侠的母亲么?她纵使不喜欢风尘妓子,也不用使上这般手段。”

岑非鱼叹道:“女人的事儿,不好多说的。我只知道,乔姐自个儿伤心,便不许周溪云对别人动心;她自个儿怨火焚心,便*着周溪云从小将仇恨记在心中。你不见他在楼里走动时都戴着个面具?多少是有些顾虑。其实他么,心地还是不错的。你莫跟他计较。”

“我没那么小心眼儿。”白马直觉岑非鱼所说属实,并非是为了安慰自己,但他不再多说,自己也不好多问。他接着先前的话头,问:“你们都在找赵桢将军的儿子,对么?”

岑非鱼瞬间色变,他抿了抿嘴,不答。

白马不敢隐瞒,道:“三年前,我曾带周大侠到族中。他和我舅舅说过一些旧事,我也听见了,但后来他们单独详谈去了。”

他觉得岑非鱼有些愠怒,似乎只要提起“赵桢”,平日里豪爽快乐的一个人,就会突然爆发出巨大的悲戚。

白马见状,不敢再多说太多,任他什么大侠,只要是人,心中就一定会有一块不能被他人触及的伤处。他不是不相信岑非鱼的真心,但他更知道要讲究分寸,否则不仅会令岑非鱼伤心,甚至会惹得他情难自已,失手杀了自己。

白马握掌成拳,时刻准备反击,“对不起。”

岑非鱼胸膛剧烈地起伏,最终还是忍住了怒气,他与白马相对而视,郑重地说道:“赵家旧案,我一个字都不想提。但我对你,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在找大……赵将军的儿子。曾经,我见到一具面目全非的尸身,以为那就是大……赵将军,错过了时机,没能把他找回来。如今,无论别人说什么,我都会找到他的儿子。”

白马:“无论如何?”

岑非鱼斩钉截铁道:“天涯海角,斗转星移。”

“天涯海角,斗转星移。”白马重复着岑非鱼的话,决定向他说出实情,无论岑非鱼信与不信,自己都不想对他有所隐瞒。

他伸手在岑非鱼头顶胡乱揉了两下,看着岑非鱼笑了起来,便说:“我不问你了。不过,岑大侠,你是否想过,赵桢的……”

笃笃笃。

就在此时,厢房的门忽然被人扣响,叩门声十分急促,似乎来人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白马起身准备去开门,却被岑非鱼一把拦住,强行抱在怀里。

岑非鱼一副无赖模样,道:“管他呢,打扰别人谈情说爱,死后是要被十殿阎罗挠脚底心的。”

白马十分嫌弃地将他推开,“你这样爱胡言乱语,死后不怕入拔舌地狱么?”他面色微红,额头上流下一滴汗来。汗珠落到岑非鱼鼻梁上,再从他的鼻尖滑下。

白马喉结滚动,咽了口口水,推开岑非鱼,边走边抱怨:“只晓得搂搂抱抱,我也是个男人好吧。”

岑非鱼坐在原地,张开双臂,大喊:“那我吃点儿亏,让你来抱我嘛!”

“周大侠?请进,屋里……乱糟糟的,抱歉。”白马开门,只见来人头戴青铜鬼面,腰悬三尺玉柄剑,穿一袭白衣,正是周望舒。

“不妨事的。”周望舒与白马点了点头,视线越过他,与岑非鱼遥遥对视,道:“随我来,有要事。”

岑非鱼走上前来,单手撑在门框上,将白马夹在自己与门板中间,对面则是周望舒。三个人站得很近,岑非鱼搂着白马,与白马一同正面对着周望舒,周望舒向后退了一步,但三人的位置仍旧极为怪异。

白马不想扭扭捏捏,故而没有挪动,硬着头皮等他们快些说完。

岑非鱼低头,迅速在白马后颈上亲了一口,对周望舒笑道:“若非要事,看哥哥不打你*股。”

周望舒稍稍侧了侧身,用侧脸对着这不知羞的人,道:“方才有人来报,赵王通过如是观,向整个江湖发了悬赏令,用黄金万两悬赏大……赵将军的儿子。”

岑非鱼不屑道:“赵王那个老东西?不,不可能,此事必然有蹊跷。”

“你来我房中详谈。”周望舒说罢便走。

白马喃喃道:“赵王、如是观、黄金万两,悬赏……不行,不行。”

岑非鱼却面不改色,抱着白马,在他耳边低声问:“方才你想对我说什么?”

白马转过身来,将岑非鱼向后一推,道:“没什么,你快去吧。别耽误了大事。”他心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赵王真的发下万金悬赏,免不了会有人走漏风声,从而引起一场腥风血雨,眼下是多事之秋,我还是应当藏身暗处。而且,看岑非鱼如此紧张我父,若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他会不会失望难过?我可是个胡人啊。

岑非鱼却不肯。他把白马压在门上,低头与对方碰了碰鼻子,最后在白马鼻尖上亲了一口,“左手刀上,第五个字是个‘心’字。”

白马不解,“那是什么意思?”

“你看那边。”岑非鱼用脸颊蹭着白马的脸颊,让他侧头望向外头那一片墨蓝的天空。

此夜星河如瀑,明星闪耀,漫天繁星仿佛正在窃窃私语。

白马这几年身在异乡,从未过过什么节日,从未留意过头顶这片梦幻美丽的天空。

他张大了双眼,眼中倒映着一片星海,“看……什么?”

他的语气凝结了惊诧、赞美、感慨,以及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留恋。留恋十六岁盛夏的这个夜晚,七夕佳节,能有人与他共赏一片星空。

凉风拂面,白马沉浸在这温柔的时光中,未曾想到,岑非鱼给他的惊喜根本还没有拿出来。

岑非鱼吹了个极响亮的口哨。

白马抖抖耳朵,隐约听见一阵雀鸟扑扇羽翼的声音。那声音由杂乱至有序,从两个方向传来,似乎有两群鸟儿,分别栖息在院落的东西两头,忽然一下被岑非鱼的哨声惊醒,成群成群地振翅高飞了。

岑非鱼贴在白马耳边,道:“莫要眨眼。”

白马双眼圆睁,碧色双眸水光潋滟,眸中倒映着一片湛蓝璀璨的星海。在这星海中,忽然出现了两行蓝黑相间的喜鹊,喜鹊扑扇着翅膀,仿佛在天河中游动,翅尖落下的细碎绒毛,就是它们在星河中划水时,溅起的星花点点。

岑非鱼看着白马的眼,白马则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院落中,两群喜鹊从两个方向同时飞出,洁白的肚子连成两条线,在夜色的衬托下,像极了两串断线的珍珠。

岑非鱼低声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注] ”

最终,两道喜鹊的队伍相互交错,断线的珠串重新结好。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成群的喜鹊定在空中振翅浮动,连成了一道真实的“鹊桥”。

楼中的人都被喜鹊的动静吸引出来,站在院子里发出惊呼,羡慕着不知哪个姑娘,能遇如此浪漫的情郎。

岑非鱼又吹了一声口哨。

漫天喜鹊突然聚成一团,继而忽然散开,仿佛一朵巨大的礼花砰然绽放。一只胖乎乎的喜鹊从中间冲上云霄,继而俯冲而下,嘴里叼着一支花花绿绿的东西,一直飞到白马面前。

白马惊诧得无法言语。

“两情若是久长时,”岑非鱼便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伸手将那支东西拿了下来。他站在白马背后,双手穿过白马的红发,搭在他肩头,反手把东西递到白马面前,“又岂在朝朝暮暮?”

白马用手去拿,岑非鱼却迅速把东西举起来。白马踢了岑非鱼一脚后者一面呼痛,一面告诉他:“用嘴,啊——”

白马将信将疑,惊诧得微微张嘴。他定了定神,这才看清楚,这支东西是一朵模样略有些古怪的金楸檀花,花朵很大,呈一种并不常见的娇艳玫红色,花枝上没有叶子,整个看起来很硬。

白马反应过来时,岑非鱼已经把东西喂到他嘴边,“试试。”

白马不知道他又要耍什么诡计,然而围观的人却都在瞎起哄,嚷嚷着“吃呀!吃呀!”

那只叼来花朵的喜鹊,还拍打着翅膀,悬停在半空中。

岑非鱼掐着中指与拇指,在喜鹊头顶弹了一下,抱怨道:“送完花便退下,哪有你这样看人恩爱缠绵的?也不会脸红。”

岑非鱼动作快,那只喜鹊猝不及防地被弹了一下,胡乱拍着翅膀,向后退了半尺。它愤愤地冲上前来,在岑非鱼脑门上啄了一下,又在花儿上啄了一口,叼着一片花瓣飞走了。

“好不要脸的采花贼!”岑非鱼气得跳脚。

众人发出一阵爆笑,白马不愿意被人围观,勉强伸出舌头,在花瓣上舔了一下。不试还好,这一口下去,他瞬间双眼放光,“怎么……是甜的?是糖做的!”

他仿佛忽然回到了初遇岑非鱼的那个午后,这人倒挂在树梢上,给自己送来一支砰然绽放的檀花。此时此刻,白马的心砰砰跳,就是那一刹那忽见花开的感觉。

岑非鱼哈哈大笑,“送花给你,你必定不喜欢。我这是投其所好,好不好?”

原来,这是一支用糖做成的楸檀花,花瓣被染成粉红,越发的甜腻好吃。

白马被人围观,总觉得很不自在,支支吾吾地说了个“好”字。众人见了,便笑闹着要将他们“送入洞房”,见两人不好意思,也就纷纷散开了。

岑非鱼看着白马把糖吃完,才肯走出房门。他临走时,在白马胸前轻轻拍了一下,“明儿再来与你相会。”

白马站了很久,直到所有鸽子都飞走,一片羽毛落在他的脚背上,他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厢房中。

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仿佛被岑非鱼夺走了魂魄,迷迷糊糊地收拾好乱糟糟的床铺,转身便撞上了桌子。

只听“梆”的一声,什么东西从他怀中落了出来。

白马捡起落在地上的东西,擦干净,拿在手里把玩,确定这是一支尺八。他这才想起,岑非鱼临走前在自己胸口拍了一下,心道,这必定是岑非鱼偷偷送给我的,可他以前送那些家具锦衣,从来不曾害羞,为何此番送我这样一把老旧的尺八,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白马细细查看尺八,见其上刻着一个很简单的字,只可惜自己不识字,很难分辨和记忆汉人的文字。

他看着看着,忽然灵光一闪,从床底下翻出那对弯刀,比照左手刀上的一行字,发现尺八上的这颗字,正与第五个字相同。

“左手刀上的第五个字,是一个‘心’字。”白马喃喃自语,拿起尺八放在嘴边,却不敢将唇贴上去,如此反反复复许多次,干脆闷头大睡。

可是七夕节外头吵闹,宫城里有人放起了烟花,五颜六色的火光忽明忽灭,白马翻来覆都去睡不着。天地间明明如此吵闹,他却好似出现了幻觉,只听见岑非鱼说:“我把心交给你了。”

尾注:

①第一个[注]里的童谣,出自《晋书》。第二个[注]里的词,是秦观的《鹊桥仙》。

②中间还有一点孔子的话,出自《论语》,像这种大家很熟的地方就不标注了,影响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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