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后悔了吗

阴影中，一双双的眼睛注视着这边。

“鸣蛇蛇群都只是造成了小伤，怎么办？”

“看来这两个人的实力不容小觑，我们还没完全突破封印……有些棘手。”

“怎么办？”

沉默了片刻。

“既然正面的不行，还是来其他手段吧。”

“我有一个想法……只要动摇了他们的信念，自然就能兵不血刃的解决他们了。”

“就这样……”

“好，就按这么做，先试试。”

-

沈霁筠的步伐平稳，谢小晚靠在了上面，都没有感觉到任何的颠簸。他也没有也再说废话，抓紧时间解决体内的毒素。

一路平静，只有沈霁筠的脚步声回响。

在前进的同时，丝丝缕缕的灵气从四处汇聚而来，灵气进入了谢小晚的体内，在运转过一个大小周天后，终于将最后一缕青紫的毒素逼了出去。

他微微张开了嘴唇，从中吐出了一口浓黑的浊气，浊气飘向了上空，很快就消散了在半空中。

谢小晚安静地感受了片刻，一直到头晕目眩的感觉消退后，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鸣蛇毒素已经解除，经脉中的灵气也运转自如。

谢小晚动了动手指，正要起身，在触碰到了一处结实可靠的肩膀上后，才反应过来——他还待在沈霁筠的背上。

“咳。”谢小晚轻咳了一声，提醒正在走路的人，“沈霁筠……”

沈霁筠还保持着稳定的步伐向前走去，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才停顿了一下。

大概是刚清醒过来的缘故，谢小晚的声音有些软和，听起来就像是甜丝丝的麦芽糖。

他问道：“过了多久了？”

灰雾中没有日月星辰，难以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不过沈霁筠一直在以脉搏计数，现在谢小晚一问起，就给出了具体的时间：“约莫半个时辰。”

谢小晚没想到竟然休息了这么久的时间，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接着问道：“那路上有遇到危险吗？”

沈霁筠摇头：“未曾遇到过危险。”

自从撞上了鸣蛇蛇群，后面半程的路途就一直平静，没有再起任何的波澜。

谢小晚拍了拍沈霁筠的肩膀：“先放我下来……”

但沈霁筠并没有立即松手，而是先确定：“身体好了吗？”

谢小晚点了点头，又想到沈霁筠看不见他的动作，于是又说了一声：“已经好了。”

沈霁筠这才松开了手。

谢小晚从他的背上一跃而下，轻轻地落在了地面上，发丝与衣摆都在半空中轻轻摇晃了一下。

他站稳，看向了四周。

这里的景象与之前的有所不同。

灰雾已经消失，出现在面前的是一片广袤的大草原。

一阵清风吹过，草地就向下弯了半寸，上方天空湛蓝，好似一处福源天地。

看惯了无处不在的灰雾，乍一见到其他的景色，谢小晚还有些不适应，他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问：“这是哪里？”

沈霁筠道：“从鸣蛇领地出来，就到了这里。”

在谢小晚闭目休息的时候，他已经在这里走了大半圈了，还是没有找到离开的出口。

谢小晚听着沈霁筠所说的话，弯腰折下了一根青草。

青草柔软多汁，在手指间一搓，就留下了一股草木清香。

谢小晚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看着指腹上沾染着的淡绿色痕迹，说道：“不是幻境。”

经历了之前的问心迷障，谢小晚都有些草木皆兵了，看到一处不太一样的景色，就会下意识地以为是幻境。

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后，他将青草扔在了地上，直起了腰来。

日光微凉，落在了少年的脸颊，显现出姣好的轮廓。他的眼睫浓密，在下眼睑落了一片扇形的阴影。

谢小晚在思索着什么。

而沈霁筠在看着他。

身侧的青草轻轻拂动，柔软清香，少年的身姿好像比青草还要再软上三分，让人忍不住去……采撷。

沈霁筠的目光一深，然后听见少年清脆的嗓音在耳边缓缓流淌：“肯定有出去的路，按照问心鼠所说，每片区域都有自己的主人，那么这里也一样……”

谢小晚正在分析着现在的情况，可回过头一看，沈霁筠似乎有些走神，心不在焉的。

“沈霁筠！”谢小晚拽下了一根青草扔了过去。

青草软趴趴的，与沈霁筠的鼻尖擦了过去。

他抬手接住，回过了神来。

谢小晚挑眉：“你在听吗？”

沈霁筠：“在听。”

谢小晚的双手抱着肩膀：“那你倒是说说，我刚才说了什么？”

沈霁筠垂下了眼皮，沉默。

谢小晚料他也没有在听，白了一眼过去，说：“先穿过草原，看看有没有离开的方法。”

沈霁筠自知自己理亏，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谢小晚休息了一段时间，现在可以说是神清气爽，他走在前方，拨开了挡在面前的草地，一直走去。

没走多久，他就在前方看到了不一样的颜色。

在绿茵茵的草地中，点缀着一点雪白。

那是一只柔软雪白的小羊，在绿草的簇拥下，就如同云朵一般。它看上去呆呆的，正在低头认真地啃食着青草。

谢小晚朝着小羊靠近了过去。

小羊听懂了动静，抬起了头，用湿漉漉的目光看着谢小晚，口中发出一阵咩咩的声响。

谢小晚没有听懂的小羊的叫声，但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恶意。他半蹲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小羊的头顶。

小羊并不怕生，只是用头顶蹭了蹭谢小晚，然后迈开蹄子，转过身欢快地走了出去。

小羊在带路。

像是要带他们去什么地方。

谢小晚与沈霁筠对视了一眼：“跟上去看看？”

反常及妖。

走了这么久都没有出现异样，那么这只突然出现的小羊很可能是突破口。

沈霁筠微微颔首。

谢小晚抬脚跟了上去。

小羊在前面带路，穿过了草原。

随着小羊的前行，四周的荒草逐渐变得稀疏了起来，出现了一条蜿蜒的小路。

小路的尽头是一处山坡。

谢小晚沿着小路走了上去，刚来到山坡顶，就看见一缕炊烟袅袅升了起来。

这里……有人居住？

还是说是障眼法？

谢小晚的心中冒出了一股疑惑，顺着山坡的起伏走了下去。

翻过了山坡，刚走出了一段距离，前方就出现了有人居住的痕迹。

这是一处村落。

入口处被简单的栅栏围了起来，里面则是坐落着一处处的院落。

谢小晚虽身为风月楼主，但平时渡劫的时候也是在凡间乡村中生活过的。

可是那个时候，就算是村子里最穷的人家，都是用泥土来盖房子的，至少可以遮风挡雨。可是面前的这些……说这些是“房子”都是过分了，充其量就是一个简陋的草棚，就是几根木头加茅草搭成的。

这里是上古妖族存在着的灰雾空间，是什么人会在这里生存？

谢小晚扫了一圈，收回了目光，低下头一看，小羊已经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茅草屋间。

谢小晚在栅栏外停留了一下。

一股神识扩散了出去。

他大致感觉了一下，确定里面没有危险，这才走了进去。

刚越过栅栏，还没来到茅草屋前，余光就瞥见一道影子从角落里蹿了出来。

谢小晚本来还以为是妖兽，正准备出手，结果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小孩。

小孩瘦瘦小小的，骨瘦嶙峋，没有穿衣服，只是在腰间简单地裹着一块兽皮。

兽皮也不知用了多长时间，破破烂烂的，还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腥臭味道。

谢小晚打量着小孩。

从骨相上看，这个小孩应该是七八岁的年纪，可是他太过瘦弱了，皮包骨头，只有四五岁的身高。

他的脸上脏兮兮的，但目光稚嫩单纯，直直地看着谢小晚，发出一阵听不懂的声响。

谢小晚放缓了声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家里人呢？”

不知小孩是没听到还是没听懂，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喊叫，然后双手着地，身形敏捷地躲到了茅草屋的后面。

他抱着柱子，过了半晌，才怯生生地探出了一个头来。

谢小晚想了想，没去惊扰这个胆小的小孩，而是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了一枚灵果。

灵果水润多汁，散发着浓郁的灵气，令人垂涎。

小孩在看到灵果的一瞬间，眼睛“唰”得一下亮了起来。

谢小晚用两根手指握着灵果，冲小孩晃了晃。

小孩有些害怕，不过在灵果的诱惑下，犹豫了一下后，还是一步步地走了过来。

谢小晚问：“想要吗？”

小孩用力地点了点头。

谢小晚将手中的灵果递了过去。

小孩上前一步，迫不及待地夺了过去谢小晚手中的灵果，埋头大口啃食着。

最近了以后，谢小晚这才发现，小孩脸上脏兮兮的地方不是弄脏了，而是天生的皮毛纹路。

除此之外，他的发间还顶着一对兽耳。

这是……妖族。

小孩好像是饿极了，连手指缝间的果汁都没有放过。吃完了以后，谢小晚还没来得及问话，他就又钻入了茅草棚中。

谢小晚不太确定这里是什么情况，也没有追上去。

早知道，他就将那只贪生怕死的问心鼠带上了，还能知道一些更里面的情况。

不过现在后悔为时太晚了。

还是进去看一看吧。

就在谢小晚正要进入到茅草棚中一探究竟的时候，其中先一步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茅草屋晃动了一下，从中走出了一道道身影。

走在最前面的是刚才的那个小孩，他的身后跟着一群人，看起来应该是青壮年。

那些人带着明显的妖族特征，手中拿着武器，盯着谢小晚与沈霁筠，一脸不善的模样。

小孩哇啦哇啦地说了一些话还有，他们的脸色稍微有些缓和。

谢小晚原以为会有一场恶战，结果在等待了一会儿后，从人群中中走出一个中年男子。

中年男人看起来年轻力壮，应该是这里的领头人。他操着一口很重的口音，艰难地说：“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谢小晚觉得这个人的态度还算是和蔼，于是收起了动手的念头，回答了这个问题：“从外面来的。”

听到这个回答，那些人面面对视，像是在商量着什么。

谢小晚侧耳一听。

这些人还是会说外界的通用语的，只是带着很重的口音。

“外面……”

“外面是哪里？”

“没去过。”

过了片刻，那个头领主动说道：“远来是客，两位先进来吧。”

谢小晚看了一眼沈霁筠。

他寻思着，以他们两个的组合，不管里面有什么陷阱可以来去自如，于是也没推辞，就直接走了进去。

村中的道路泥泞，两侧都是茅草棚，房屋里面一览无余。

其中也没什么家具，就铺了一些稻草，上面还躺着骨瘦如柴的小孩和奄奄一息的妇人。

一眼望去，村子里都是中年人，连一个年迈的老人都没有。

这种情况代表着，这个村落的生存环境恶劣，青年人往往来不及变老就死了。

头领发现谢小晚的目光停留，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解释道：“我们这里很穷……”

他连说带比划着，谢小晚这才勉强可以听懂。

灰雾空间中环境贫瘠，除了这里比较平静以外，外面都是凶险之地。

再加上这里天气恶劣，不能畜牧种植，连最普通的吃饱穿暖都不能保证。

所以，光是活下来，就耗费了所有的力气。

这话听着有些心酸，不过头领又说了一句：“要不了多久，我们的日子就会好过了！”

谢小晚奇怪地问：“为什么？”

头领的眼中包含着对未来的期待：“因为，我们要回到故乡去了，听说那里水草丰美，随地都是吃的。”

“不会有人饿死，也不会有人得怪病，更不会有人被放弃。”

在头领的描述中，“故乡”就像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天堂，让人心生向往。

谢小晚重复道：“‘故乡’？”

头领抬手一指，指向了远方：“就在那里。”

谢小晚看了过去。

头领所指的，就是他们来的地方，那里是……东荒。

在更远处，就是修真界的其他三州。

谢小晚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

头领接着向下说：“我们就是从那里来的，在千年以前，我们被赶出来了。”

“在这里，我们忍受了千年的饥饿、痛苦以及疾病。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回去了。”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举起了手臂，为此欢呼着。

欢呼后，从中传出了一些谈论的声音。

“其实就算不回去也没事，只要离开这里就好了。”

“我什么都不想要，只要离开了这里，给我一块小小的土地，能够养活自己和家人就可以了。”

“不，只要不让我的孩子饿死我就可以满足了，我的妻子生了七个孩子，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谢小晚退后了一步，从这种兴奋的氛围中脱离了出来，来到了沈霁筠的身旁。

他的心中有些不安，却又不知道这不安从何而来。

-

与此同时。

阴影中。

藏在暗处的身影将这发生的一切都收入眼中。

“他们反抗，畏惧……只是因为一句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可是，他们若是发现，这些眼中的‘异族’，其实和自己并没有区别呢？”

“‘异族’一样要生存，要吃要喝，也会死会痛会哭。”

“他们想要什么？”

“他们只是想要一小块土地，让自己的孩子不至于被饿死，让自己的家人不在痛苦中死去。”

“只要这两个人的信念产生动摇，就将不会是我们的对手了。”

-

这个村落里的人很淳朴，对外来者也没有任何的防备，带领着谢小晚和沈霁筠在村落里逛了一圈，还热切地介绍着。

相比于原住民的热情，谢小晚显得兴趣缺缺。

在拒绝了他们的邀请后，他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和沈霁筠并肩站着，望着村落里的景象。

“我觉得……”他开口想要说话，却又止住了，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沈霁筠接了上去：“你觉得，他们很无辜？”

谢小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些人……不，他们不是人。这些妖族其实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他们只是想要更好的生活，只是想要脱离贫困与饥饿，这有错吗？

这并没有错。

谢小晚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他总觉得其中的逻辑不太对，但又抓不住最关键的点来反驳这一切。

还没等他想清楚，就见到村子里的头领走了过来。

头领笑哈哈地说：“你给孩子们的灵果，他们都很喜欢，我想邀请你们参加晚上的篝火晚会。”

谢小晚拒绝了。

他在这个地方感觉到了强烈的不适，想要赶紧离开：“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先走一步……”他顿了顿，“头领，你知道这片区域的出口在哪里吗？”

头领怔了一下：“出口？我们一直都生活在这里，从没有人离开过。”

谢小晚：“你也不知道吗？”

头领摇头：“或许其他部落的人知道。”

谢小晚问：“这里还有其他部落吗？”

头领：“当然有，千年前，我们的人口众多，只是现在没剩下多少了，只有五个大部落和十几个小部落。”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有些心酸，“据说外面的时间土地肥沃宽阔，只要给我们一个小城，估计就能安顿下所有人了。”

谢小晚若有所思：“那我们先去其他地方看看。”

头领也没有强求，送他们离开了村落，还给他们指明了方向。

-

谢小晚走出了村落。

顺着头领指着的方向走去，大概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又看见了一片村落。

这边的生存环境比之前的要好，至少出现了木头造的房子。

谢小晚靠近了过去，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响。

一看，是一群人围着年老体迈的老人，正在载歌载舞，像是在举行什么仪式。

谢小晚看了一会儿。

这群人在跳完舞以后，就将老人驱逐出了村落。

老人步履踉跄，深深地看了一眼村落，然后依依不舍地离去，消失在草原中。

谢小晚知道，这是将没有劳动力的老人赶出去，为得就是节约所剩不多的粮食。

他注视着这一切，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这些妖族……除了外貌的不同以外，生活方式、行为举止都和人类极为相似。

他们在这里苦苦挣扎，为得就是生存。

谢小晚心生怜悯，不想再继续看下去，只能避开了目光。

花费了半个时辰的时间，谢小晚与沈霁筠将这片区域的每一个角落都走遍了。

果然按第一个村子的头领所说，这里生存着许多的妖族。只是看了一圈，他们还是没有找到出口。

风吹过草地，带来了一阵清香。

谢小晚揉了揉鼻尖，靠在了一棵干枯瘦小的枝丫上。

这片区域的主人肯定就是那些妖族了，至于为什么没有出口，肯定是需要一个契机。

一个个画面闪过的脑海。

他咬住了唇角，眉眼间有些犹豫，说道：“沈霁筠，我想一个待一会儿。”

沈霁筠退了开来，让出了一片让人能够安静思考的地方。

谢小晚望着远处的景象，陷入了沉思。

不知何时，丝丝缕缕的灰雾从地上升腾了起来，阴恻恻的声音钻入了他的耳中。

“你是不是在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他们也同样是生命，所求不多，只是一块安身之地，若是你们放手，就可以给他们一线生机。”

“你还要再继续走下去吗？不如就留在这里，当他们的救世主。”

一道道影子浮现了出来，围绕着谢小晚。

只见谢小晚神情恍惚，似乎在挣扎着。

“妖族人族和平共处，难道不好吗？”

“你……开始后悔了吗？”

谢小晚：“我……我……”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在和自己内心的想法做抗争、

影子们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于是就靠近了过去，就在走近的一瞬间，没想到谢小晚突然睁开了眼睛，眼中一片明亮，声音清脆地说出了后半句话：“没有哦。”

影子没想到会有这个回答，直接就愣住了：“什、什么？”

谢小晚的唇角勾了起来，说得更加清楚：“不好意思……我没有后悔哦。”他竖起了一根手指，摇晃了一下，“一点都没有哦。”

影子开始剧烈晃动了起来，异口同声地发出了质问：“那你没有后悔，在这里做什么？”

谢小晚的笑容狡黠：“我不是在等你们出来吗？”他慢条斯理地说，“如果我不表现得这样，你们会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