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再渡一次

异变突生。

谢小晚根本没想到巨兽还能够死而复生，一时闪躲不及，差点被触手卷入黑暗中。

他朝着右侧退出数步，抬手迸射出了一道情丝，将面前的触手全部绞碎，这才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谢小晚本来就消耗了许多的灵气，现在又强行动用了情丝，已然是强弩之末了。

不仅如此，他还带着一个昏迷了的沈霁筠，更是行动困难。

他抬起眼皮。

原本被绞碎的触手蠕动着，新鲜的血肉生长而出，又重新恢复成了一根根的新的触手。

如此场景，凶多吉少。

谢小晚慢慢地拧起了眉头。

眼看着触手又要袭来，他一个闪身，狼狈地躲了开来。但还是有防备不及的地方，一条触手从他的手臂上蹭过，顿时带来了一股酸麻的痛楚。

谢小晚轻喘了一声，一手费力地扶住了沈霁筠，一手则抬手在前，迸射出无数的丝线，这才勉强阻挡住了攻势。

一直在昏迷中的沈霁筠似乎有所察觉，眼皮费力地眨动了一下，随后缓缓地睁了开来：“小晚……”

谢小晚甩出一缕情丝，绞杀了面前的触手。现在这个情况也来不及多做解释了，他直接说道：“你先走一步！”

说着，他就将沈霁筠往身后推了过去。

灰雾的范围正在急剧地缩小，只要迈出两三步，就能从灰雾的范围中离开。

沈霁筠尚不知现在发生了什么，一抬起头，方才发现如今的情况有些不太妙。

巨兽死而复生，落下了一片巨大的阴影，来势汹汹。

谢小晚还在尽力抵抗巨兽的攻势，回过头一看，沈霁筠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焦急地说：“沈霁筠，你在这里愣着做什么？”

沈霁筠的脸色苍白，显然还没有缓过来，但他的语气平稳，拒绝了谢小晚的指挥，说道：“你先走，我留在这里。”

他又怎么能留谢小晚一个人在这里。

谢小晚的发丝纷乱，忍不住道：“这都什么时候了……”

两人交流了片刻，这倒是给了巨兽的可乘之机，它张狂地笑了起来：“谁都别想走，都留下来吧！”

伴随着话语声，四周灰雾涌动，朝着两人靠近了过来。

谢小晚一看，灰雾变得浓稠，犹如浪花一般，死死地堵住了离开的退路。

他有些恼火，狠狠地瞪了沈霁筠一眼：“你看——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

沈霁筠轻咳了一声：“那就不走。”

他上前一步与谢小晚并肩，一同面对着这个庞然大物。

巨兽在死而复生之后，好似变得更加凶猛了一些。

而沈霁筠却身受重伤，谢小晚也灵气耗尽。

此消彼长之下，两人必定不是巨兽的对手，说不定都要被困在灰雾之中无法逃离。

刚才的情景，两人之中只能离开一个。

所以谢小晚才让沈霁筠先走。

可没想到，沈霁筠不仅不走，还固执地要留下来。

现在，估计两个人都要留下来了。

谢小晚的心态良好，也没生出多少畏惧。

从进到灰雾里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走不出去的准备，现在镇压了上古妖族，还算是超额完成任务了。

不过……

谢小晚看了一眼身旁的人，抬手揉了揉鼻尖。

要和沈霁筠死在一起吗？

好像……也还行。

谢小晚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排斥沈霁筠。

他笑了起来，语气轻松：“沈霁筠，你害怕吗？”

沈霁筠不太清楚谢小晚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摇了摇头，说：“不。”

谢小晚自语：“也是……大不了就是一死。”

话音落下，他抬起了头，对上了巨大的身影。

“不过，想要我死也没这么容易……”谢小晚轻声说道，“至少，也得付出一些代价。”

巨兽以冷笑为回答：“不自量力——”

说着，一道黑影划破天际，重重地砸了下来，目标就是站在底下的谢小晚与沈霁筠。

风声凌冽。

谢小晚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正准备反击。

只是巨兽还没砸下来，就有一道闪烁的金光贯彻天地，直接将巨兽从头到脚都笼罩在其中。

金光四散。

谢小晚也碰到了些许，不过他感觉到的是一股温暖，还有源源不断的灵气。

巨兽的处境却与谢小晚相反。

在金光笼罩下，巨兽发出了一声悲鸣，庞大的身躯就犹如冰雪消融，在日光照耀下，缓缓地融化。

巨兽彻底消失了，连一点气息都没有存在在世间。

谢小晚仰头看去，金光缓缓消退，只有“永镇山河”四个字格外的清晰。

——这是“永镇山河”玉牌在驱逐上古妖兽。

谢小晚收回了目光，再回过头一看，灰雾有所散去，出现了一道宽阔的大路。

而四周的灰雾也在急速消散。

谢小晚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现在峰回路转，倒是让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过了一会儿，他方才回过神来，朝着外面走去。

可走出去两步，谢小晚没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回过头一看，见沈霁筠还站在原地没动。

“沈霁筠？”谢小晚拉高了声音。

沈霁筠的身影笔直挺立，还是没有挪动脚步，只是抬起眼皮望了过来。

谢小晚挑了挑眉：“你不走了？”

沈霁筠的眼睛沉了一沉，没说什么，但眼中却包含了一股浓烈压抑的情绪。

这片区域是特殊的。

在这里，能够忘记掉外面的一切。

沈霁筠清楚地知道，虽然他与谢小晚的关系所有缓和，变得更亲密了。但是，只要离开灰雾空间，这一切都会荡然无存。

他甚至……想在这里多留片刻时间。

谢小晚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沈霁筠，你不走，我自己走了啊。”

沈霁筠恍若大梦初醒，缓缓朝着谢小晚走了过去。

不管停留多长的时间，都有要结束离开的时候。

-

两人离开了灰雾空间。

谢小晚揉了揉鼻尖，一直萦绕在四周的腥臭味终于散去，转而取代的是一股草木的清香。

他环顾四周，发现灰雾已经消失无踪，只余下一片荒凉的原野。

天空开阔，万里无云。

谢小晚的心情放松了下来。

如今上古妖族已经被重新封印了，那么南州的那些海族护卫也不再是问题，他们等不到上古妖族的支援，想来是独木难支，坚持不了多久了。

只要将这些从东荒荒野上跑出去的妖兽解决了，修真界又能恢复往日的太平了。

谢小晚想到这里，觉得浑身轻松，连身上的酸痛之意都有所退去。他侧过头，说了一声：“走啦。”

沈霁筠走得很慢。

谢小晚心中奇怪：“你怎么不走？”他打量了片刻，带了些关切，“是不是身上的伤还没好？”

沈霁筠：“不是。”

谢小晚：“那是怎么了？”

沈霁筠的唇角成了一条生硬的直线：“我觉得，这里很好。”

谢小晚：“……”

他看了一眼。

四周荒凉，只有秃鹫在头顶盘旋，除此之外，再也看不见其他的活物。

就这，和他说这里很好？

谢小晚欲言又止：“你……”

沈霁筠的声音低沉：“这里，和外面不一样。”

谢小晚好像听出了沈霁筠话中的深意，怔了一下。

沈霁筠的声音缓缓流淌：“在这里，我们只是‘我们’。”

而面前的少年，也只是他的小晚。

谢小晚抿了抿唇角，没有说话。

也是。

在灰雾空间中，所有的顾虑都被抛下，没有风月楼主，也没有云竹君，只有简单的“你”与“我”。

谢小晚暂时忘记了多情道的种种顾虑，在生死之间，与沈霁筠的关系更进一步。

可等离开了这里后，一切都将变得不一样。

谢小晚重归风月楼，重拾多情道，要顾虑很多很多的事情，不能再与沈霁筠如此的……亲密无间。

谢小晚的声音有些轻：“那也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呀。”

沈霁筠动了动，仿佛是在叹息：“也是。”他注视着面前的少年，像是要将每一个细节都铭记在心中。

谢小晚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在短短的时间里，他想了很多。

其实他与沈霁筠之间的关系剪不断，就像是打结了的毛线团一样，理也理不清楚，根本分不出你我来，也不能说是谁欠了谁。

其中的复杂牵连根本说不清楚。

谢小晚按了按太阳穴。

还没等他想好该怎么说的时候，沈霁筠先一步开口了：“走吧。”说完，便朝着前方走去。

谢小晚落后一步，也跟了上去。

橘色的夕阳下沉，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

谢小晚回到了东荒主城。

本来他是想要直接搭乘飞舟回到南州的，但东荒混乱，飞舟一时半会儿也不能起飞，他就只好先留了下来。

东荒需要重建，防御阵法要重新布置，还有人口的迁徙……

种种事情下来，城中的人忙得是焦头烂额的。

但就在这个关口，叶荒不见了。

东荒护卫寻了一圈，竟然寻到了谢小晚这里。

谢小晚听完了东荒护卫的话，皱起了眉头：“我也未曾见过叶荒，他怎么了？”

东荒护卫拱了拱手，说道：“自从灰雾消失之后，魔主也跟着不见了，也没留下只字片语。”

谢小晚讶异道：“不见了？”

东荒护卫：“是。”

东荒魔主消失之事本来是与谢小晚无关的，但眼前东荒重建近在眉睫，他也只好找过去看看。

他走了进去，发现这里空荡荡的，没什么摆设。走了一圈后，发现桌上放着一枚金灿灿的耳环。

谢小晚捡起来一看，这正是叶荒耳朵上佩戴着的那一枚，上面原本刻着复杂的梵文，可现在梵文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

只是轻轻这么一碰，就化作了烟尘。

恍惚间，他听见叶荒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我的承诺，我做到了。”

谢小晚若有所感，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东荒护卫眼巴巴地在外面等着，一见谢小晚出来了，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有找到魔主留下的讯息吗？”

谢小晚轻轻摇头：“不用找了。”

东荒护卫：“啊？”

谢小晚望向了远方：“他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叶荒之所以会留在这里，都是为了当初的约定。

如今他已经守住了东荒主城，完成了曾经的誓言，自然是要离开了。

东荒护卫问：“那魔主……去哪里了？”

谢小晚：“也许是东荒，也或许是其他地方。”

东荒护卫还想问什么，谢小晚却已经走了出去。

外面。

有一道身影站在那里，不知道等了多久。

谢小晚一看：“你怎么在这里？”

沈霁筠：“等你。”

谢小晚：“望山宗那群人不是在等着你吗？”

如今修真界百废待兴，再加上望山宗此次平妖有功，不少门派都争相投靠，隐隐成为了修真界第一宗门。

这下，更加需要一个定海神针一般的人物来撑场面。

沈霁筠平静地说：“我已经不是云竹君了。”

谢小晚的眉梢一挑。

沈霁筠看着少年，认真地说：“我只是沈霁筠。”

谢小晚笑了笑：“可我却还是风月楼主。”

沈霁筠的侧脸沉静，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这失望又被其他情绪所取代了过去。

谢小晚走在了冷清寂寥的小街上，走到一半，他冷不丁地开口：“你不会要一直跟着我吧？”

沈霁筠的回答坦荡荡的：“是。”

谢小晚说：“我要回南州。”

沈霁筠：“正巧顺路，我也同去南州。”

谢小晚以前没觉得沈霁筠如此厚脸皮，听到这个回答，也愣了一下，随后说：“难不成，我渡情劫你也跟着？”

沈霁筠：“你答应我的了。”

谢小晚的眼睛微微瞪大：“答应了什么？”

沈霁筠一字一顿地说：“在我死之前，不渡情劫。”

谢小晚眨了眨眼睛：“那真是太可惜了。”

沈霁筠：“有何可惜？”

谢小晚慢条斯理地说：“我本来还在想，之前有个情劫渡得不太好，还想再重新渡一渡的呢。”

沈霁筠听出了话外之音，呼吸变得急促了一些，却还是竭尽全力地保持平静：“是哪一次？”

谢小晚没说，只是一摊手：“本来是这么想的，可是……这下好了，碍于誓言，渡不了了呀。”

谢小晚与沈霁筠对视了一眼。

他看见沈霁筠的反应明显，莞尔一笑：“你说呢？”

沈霁筠的手指用力攥紧，克制住了自己的心绪：“其实……再渡一次也无妨。”

谢小晚：“是吗？”

还没等沈霁筠回答，谢小晚就接着说：“只是，多情道渡劫，自然是要白头偕老，至死不渝的，要是做不到……”

沈霁筠打断了他的话：“做的到。”为了证明自己，他又重复了一遍，“做得到的。”

谢小晚睨了一眼：“沈霁筠，光说可没用呀。”

沈霁筠自然是知道，他也没说什么，只是伸手牵住了谢小晚的手。

十指相扣。

谢小晚也没有闪躲，任由沈霁筠动作。

多情道。

爱时深情，不爱则无情。

他早就明白，自己与沈霁筠之前还有因果所在，唯有再渡一次情劫，方才能够平息。

而情劫有两种渡法。

要不，就是谢小晚呕心沥血、至死不渝，为爱奉献生命；要么，就是两人白头偕老，生青丝万重。

当年，上一任风月楼主曾经告诉谢小晚一句话。

——多情者，最为情深。

唯有第二条，方法才能够走到大道尽头。

谢小晚说：“再给你一次机会。”

沈霁筠承诺：“小晚……我不会再错过了。”

修真者寿命悠长，可以用永生永世来证明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