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赵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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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嘉印刷出来的样表惊艳了满朝文武,格式统一,不同项目用不同颜色区分,清一色的印刷体,就与他们平时看书一样方便。
而且沈嘉在报表的页脚还备注了不少内容,只要识字,看得懂字,基本上就能完成一张表的填制。
之前朝廷各衙门也掀起了学表格的风潮,可随着沈嘉外出,不少人学着学着都被问题卡住了,又或者是觉得沈嘉的表格并不实用,于是渐渐地又放弃了一批人。
沈嘉给朝臣展示了自己的成果,他制的样表涵盖了考勤、考核、业绩、薪俸等内容,几十张表,各衙门很快就挑出了自己需要的,拿着样表去印刷厂印刷。
许多官员好奇地问:“这彩色也是印刷出来的?我还以为是画上去的。”
这时候的印刷术还达不到彩色印刷,或者说是成本太高不划算,书籍中的彩色图案都是请人画上去的,成本高而且还很难做到统一,书本来就贵,那些买书做教材的学子们也不想浪费纸张看什么彩色图画,恨不得一本书的字数越多越好。
沈嘉不是搞技术的,对古代彩色印刷术只大致知道“饾版”和“拱花”,原理也知道一些,但这两种技术对印刷表格并没有太大用处,表格彩印很简单,需要的颜色也是成块成块的,所以印刷厂就将不同颜色用不同的印刷模板,受这个启发,印刷厂也开始印刷一些简单的彩色书籍,比如说在名人传的第一页加印一张彩色人物肖像,比如说,在四书五经注解里加几株彩色的梅兰菊竹,这些模板都是能常用到的,成本摊开也就不算什么了,能让书籍看起来都高大上许多。
因为这大量的订单,印刷厂还私底下给沈嘉送了份大礼,沈嘉收的心安理得,而且他从中看到了商机,只是朝廷限制官员经商,他不能以自己的名义经商获利,如此一来,他更加希望大姐夫一家来长安了。
众人都在等着沈嘉升官,甚至下赌注赌他这次能升到什么位置。
但从春天等到夏天,沈嘉的调令还是没有下,赏赐是一批一批的有,于是大家也看出来了,沈嘉这次并不会升官。
“也是,他才多大,已经是户部郎中了,放眼望去,历朝历代这个年纪的五品官也不多。”
“我猜他是内定了户部侍郎,说不定不用两年蒋侍郎就致仕了,户部最风光的就是他,肯定是他接手侍郎之位。”
“可冯郎中资历比他老许多,也是颇有成就的,王郎中就更不用说了,那等家世才应该是提拔的那个吧?之前不都说他才是内定的那个吗?”
“王家是背景深厚,可再深厚能比得过皇上的宠信?你看着吧,沈嘉的升迁肯定是皇上盯着的,吏部根本插不上手,而且凭着他的本事,年年业绩都是上佳,最迟三年也会升官了。”
如此大好前途的青年自然是受大众追捧的,到沈府走礼的官员富商越来越多,沈父沈母开始了天天应酬的日子,一开始觉得骄傲有面子,时间长了只觉得枯燥无味。
因为怕给沈嘉得罪人,沈父沈母也不好拒绝上门来的访客,后来还是沈嘉让门房拒绝一切没事先递拜帖的客人,男客来一律以老爷公务繁忙无暇见客为由拒绝了,女客来则说老夫人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不宜见客。
沈母只是小地方的小户出身,见识阅历有限,加上长安这边习俗与保宁府差距甚大,弄了几次笑话后就更不喜欢见客了,恨不得立即把儿媳妇娶进门,将这些琐事交给她。
“儿啊,你能不能与皇上说说,把婚期改近一些,你们二人年纪都不小了,家里也都准备妥当了,早点娶妻这家里也早点有主母打理,娘可做不来这些。”沈母催促说。
沈嘉哪敢点头,只说:“也没几个月了,这天气越来越热,大夏天也不适合办喜事,等入秋天气凉爽些更好,您说呢?”
“哎,那不是娘能力有限,怕拖你后退吗?”
“娘,您觉得我在官场上的建树是靠这些得来的吗?我凭本事升的官,人情往来有用的我自然会注意,那些上门来走关系的多数都是有求于我,不见也罢。”
沈母听他这么说也安心了,哪怕接到的帖子越来越多也懒得理会,于是没多久,长安城里传出了沈郎中清廉自律的风评,别人家的家属都是见钱眼开,恨不得趁机捞好处,沈郎中的双亲则淡泊名利,送进去的拜帖与请帖全都石沉大海,礼物也是一律退回,如此一来,反而让人高看一眼。
入夏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每年盛夏,太后与太皇天后都要去郊外的行宫避暑,今年也不例外,太后因为蒲家的事情与皇上闹的很僵,表面没做出什么不妥的事情,但母子之间的隔阂已经去不掉了。
而且太后知道赵璋心里有人,连皇后都是障眼法,只是她也懒得去管那个人是谁,她再傻也不会真的干掉自己亲生儿子,孙子还不到十岁,根本撑不起朝政,一旦赵璋不在,她能否扶持幼帝登基还是个问题,为了不让自己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太后最近深居简出,刚入夏就收拾东西去行宫避暑了。
太后一走,沈嘉偶尔便会在宫里留宿,接触到赵庭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多了。自从赵璋决定要立赵庭为太子,就有意培养他,还不到十岁的孩子,每天学习的时间安排的满满的,早上学基础知识,下午学君子六艺,晚上旁观皇帝处理朝政。
赵璋便在批阅奏折时与他说一些国事,引导他去思考,有时候还会布置一两道作业给他,于是连朝臣们都知道,睿亲王每日要忙到三更才能歇息。
这天夜里,赵庭过来的时候看到沈大人在御书房,神色有些疑惑,他私下问自己的贴身掌事公公:“为何皇叔要经常留沈郎中在宫中过夜?”
掌事公公吓得跪了下去,抱着他的大腿交代说:“小王爷,这话可不能乱说,皇上那是与沈郎中商议国事呢,而且您已经过继给皇后娘娘了,以后该称唿皇上为父皇。”
“孤喊习惯了,而且皇叔也说无所谓。”
赵庭还是个半大孩子,但一身气质真是平民百姓家养不出来的,他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也接受了沈嘉的礼,然后坐到龙椅的右侧,双手放在膝盖上,看赵璋批阅奏责。
赵璋今天本来是想和沈嘉过点轻松的二人世界的,结果忘记交代赵庭不要来了,人来都来了,他总不好将人赶走,于是给沈嘉使了个眼色,说:“咳,庭儿今晚跟着沈郎中学习吧,可以把白日里积累的不懂的问题问他,他乃状元之才,不比你那几个太傅差。”
赵庭看了眼沈嘉过分年轻的脸,不太相信地点点头,起身朝他做了个揖,“那就有劳沈大人了。”
“不敢不敢,请小王爷随我到这边来。”沈嘉将他引到窗户旁的书桌前,摆好纸笔,“小王爷可以将你不解的问题写下来或者直接口述告诉微臣。”
赵庭坐直身体,一板一眼地问了沈嘉几个问题,都是比较初级的问题,沈嘉不认为他答不出来,估计只是想测一测他的水平。
沈嘉内心觉得好笑,他的学识可是天天苦读积累出来的,再差也不会连基础知识也不懂,于是顺畅地回答了几个问题。
赵庭见状,才将问题慢慢加深,有些并非是他不知道答案,而是他的理解与几位太傅所说的有些偏差,他又不可能质疑太傅的学问,只能憋在心里。
其实皇叔不止一次说过,如果有问题可以来问他,可皇叔日理万机,他怎么能拿如此小事麻烦来,正好有个沈嘉在,赵庭觉得机会难得。
沈嘉读书也不是靠死记硬背的,不管是四书还是五经,都是有现实意义的,否则也不可能流传下来。
他有着比这个时代更先进的知识与见解,所以他读书时对书籍的理解也常常与老师不同,在回答赵庭的问题时,他尽量不带太多的个人观点,只将标准答案告诉他。
赵庭起初有些失望,觉得自己果然错了,沈嘉见他那表情大致就明白怎么回事,加问了一句:“不知小王爷自己如何理解这句话?人看待问题的角度是不一样,所以理解也会有偏差,只要能解决问题,过程并不重要。”
“果真如此?那岂不是无法判断谁对谁错?”赵庭诧异地问。
“小王爷肯定听过,文无第一,不仅是因为知识是无界限的,也因为每个人对知识的理解是不一样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像陛下处理朝政,大臣们总会有不同的见解,朝会上吵吵闹闹是常态,但未必谁一定是错的,大家知识侧重点不一样。”
赵庭年纪小,不太懂成人世界的妥协,继续问:“那考试中该如何知道答案是否准确呢?”
沈嘉眨眨眼,靠近他小声说:“其实也不一定考官的答案就一定是正确的,小王爷有所不知,我们学子参加考试时最重要的就是知道监考官是谁,阅卷官是谁,得根据不同的考官写不同的字体,回答不同的答案,否则就容易落榜。”
“这……还能这样?”赵庭感觉自己的三观被震碎了,原来学子们也是会投机取巧的?“那岂不是与作弊无异?”
“当然不是,换成是小王爷去当考官,你肯定也更偏爱自己喜爱的风格的答案,那对你不喜欢的那些风格的学子来说是否不公平呢?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了,这根本不算什么,谁让你就是考官呢!”沈嘉由衷地说。
赵庭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点心酸和无奈,再想想自己的身份,又有些自信,他身为皇子,无论如何也是不要参加科举的,而考官也是由皇帝任命的,那是否说,最终决定这喜好的人其实还是皇帝?
赵璋已经与他提过要立他为太子,太子意味着将来会成为皇帝,“如此说来,我自学不就可以了,为何还要太傅教?”
沈嘉都想竖起大拇指了,这孩子的自信来的也太容易了吧?他笑着说:“臣说的只是理解偏差,以小王爷目前的学识,如果没有人教,光靠自己自学,恐怕就不是偏差而是南辕北辙了,您总不想将来发生指鹿为马的笑话吧?”
赵庭6鼓着脸不服气地说:“本王岂会如此无知?”沈嘉不反驳他,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两种植物,“臣画了一株水稻,一株小麦,请问小王爷,您知道哪个是水稻哪个是小麦吗?”
小王爷自然不会知道,他能分得清米饭和面食就不容易了,这个问题在二十一世纪不少城里的孩子也分不清。
“这……本王不曾见过这些。”
沈嘉把纸递给他,小声说:“您不如拿着这个去问问皇上,看他知道不。”
赵庭心想:皇叔怎么可能知道?他又没下田耕种过。
他拿着纸跑去找赵璋,问出了问题,赵璋瞥了沈嘉一眼,见他托着下巴笑看着自己,还挤眉弄眼的,顿时心里发痒。
他给赵庭说了答案,顺便教育他:“为君者,若是不懂民生,又如何制定正确的决策?若是不懂粮价,又如何知道百姓过的如何?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慢慢来吧。”
赵庭点头,他觉得皇叔真是太厉害了,他的记忆里已经没有父亲的印象了,从有记忆起就是皇叔与皇祖母在他身边,他最崇拜的人也是皇叔,原来皇叔懂的如此多。
但赵庭又疑惑地问:“可是皇叔,孤从小生活在宫里,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又该如何知道您说的这些呢?”
赵璋顿了顿,觉得他问的有理,于是调整了一下他的课程表,每旬空出半天时间让人带他出宫游玩。
赵庭听到这个消息自然高兴,谁都不愿意成为笼中鸟,尤其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哪个不喜欢在外面疯玩呢。
赵庭回到沈嘉身边,由衷地对沈嘉说:“沈大人,以后本王有疑问可否问你?本王知道你不方便常来御书房,本王可以将问题写信让人交给你,只是会耽误你一点时间。”
沈嘉自然没有二话,他知道赵璋的决定,对于这位未来的皇太子,他很乐意教他一些利国利民的东西,难得他自己上进,也难怪赵璋敢做出这样的决定了。
“随时恭候小王爷垂询。”
这天晚上,赵庭和沈嘉学习了一个多时辰,觉得受益良多,一开始沈嘉不敢说太多超纲的话,但时间一长,本性就容易暴露,说着说着就会夹杂一些他自己的新式见解,赵庭听的格外认真,甚至还做了不少笔记。
“好了,夜深了,庭儿回去休息吧。”赵璋过来赶人,一晚上时间都让赵庭霸占了,他有些不高兴,尤其是两人头对头一起讨论问题的时候,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
赵庭依依不舍,与沈嘉约定了下次交流的时间才告辞离开。
赵璋一把抱住沈嘉,亲了亲他的脸,“如何?朕选的这个太子不差吧?”
“是个好孩子,聪慧,上进,难得的是进退有度,居然没有皇子该有的倨傲。”
“他是个心思敏感的孩子,从他懂事起,皇兄就不在了,他跟着母后生活,知道自己无父无母,怎么可能倨傲的起来,而且朕从未宠溺过他。”
“可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如此重的学习压力也太过了,毕竟不是每个皇帝都像你这般学富五车的,多让他学习朝政更好。”沈嘉觉得,作为一国之君,没必要将之乎者也那一套背诵的滚瓜烂熟,能理解一些就足够了。
“因为他还小,所以才让多学一些先人知识,这是基础,否则将来要闹笑话的,不过朕刚才已经决定,每个月让他出宫三次,让他见一见外面的世界,也知道百姓是如何生活的,闭门造车可不行。”
“这个好,不过安全上可得保障好,长安城虽然安全,但他身份特殊,就怕有心人害他,你就这么一个血缘亲近的孩子,如果有人想扰乱皇室,从他身上下手是最方便的。”
“每个继承者的成长都不会一帆风顺的,朕不能因为惧怕危险就将他保护的滴水不漏,他要面对的是世界的复杂险恶,要多看看人心,如果真出了意外……”
“呸呸!别乱说话,从今天起,多给他安排些暗卫吧,他身边伺候的人也要重新筛查一遍,那些身份不明的,品性不端的,偷奸耍滑的统统要调开,你平日能教导他的时间有限,他贴身伺候的人很关键。”
其实沈嘉一直反对皇室子弟身边用太监,或者他根本不赞同太监这种不男不女的制度,一个好好的男人被剥夺了男人最重要的东西,一生无望,于是就会滋生出许多阴暗的想法,性格扭曲也太正常了。
但这是他撼动不了的制度,好在赵璋已经开始减少太监宫女的选拔,对宫里的下人也有了更好的福利制度。
太监没有孩子,养老就是他们最现实的一个大问题,沈嘉当初给赵璋建议过要保障太监群体的养老问题,赵璋接纳了,目前正在一点一点地改变。
沈嘉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幸运,遇到了赵璋这样的好男人,也幸而他是皇帝,难得的开明与睿智,起码在他在位的期间,大晋不可能走下坡路。
而且他有信心,只要他们两人联手,一定可以将这个王朝治理的越来也好。沈嘉从不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但他有一颗坚定的心,有一份为国为民的坚定的心,朝着一个方向不断努力,总能做出成绩来的。
“好了,不说他了,咱们就寝去!”赵璋将人拦腰抱起,往后殿走去。
这里成为了他们最常留宿的地方,因为御书房是全皇宫里保密性最强的地方,安排的人手全是赵璋的心腹,他们的关系不能泄露出去,沈嘉每次留宿都有一种偷情的感觉。
在龙床上翻云覆雨了一番,沈嘉趴在床上问:“这次回来后怎么没瞧见原来的杨公公?”
赵璋想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杨公公是哪位,不咸不淡地说:“杜富成提过一嘴,那老东西惯会收礼,而且他是太后的人,所以找个了由头打发出去了。”
沈嘉也不是很在意,点点头说:“杜总管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做事也有分寸,想想前朝阉人乱政,杜总管真是太好了。”
赵璋没说什么,只有没能力的皇帝才会让太监总揽大权,于他们这些皇家人来说,太监不过是伺候人的奴才,给他什么权利都是看自己的心情的,就算是掌印太监也是如此,如果哪一天他发现自己掌控不了杜富成的时候,那说明对方的死期到了。
“睡吧,沈大人今夜在宫里留宿,明日早朝肯定要拿出一番业绩来的,否则大家就要怀疑你在宫里都做些什么魅惑君主的事情了。”
沈嘉迷迷煳煳地听到这句话,突然睁开眼睛坐起来,对赵璋说:“我还真有个想法,在户部这段时间,我发现各地送来的账本都不一样,样式百出,记录的账目也奇奇怪怪,虽然表格能做到统一,但我想把账本也统一起来,但个更难,我的初步想法是培养出一批专业会计师,也就是账房,而且在官府里,账房不应该既写账本又管着钱财,这二者要分开,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舞弊。”
赵璋也来了兴致,下床将灯点亮,拿了纸笔来铺在床上,“你继续说,说的详细些,朕大致明白你的想法,但该怎么做并没有头绪,最重要的一点,这专业的会……会计师该如何培养出来?”
沈嘉拍拍胸脯说:“当然是由本人专业培训出来,等有了规模,甚至可以成立专业的会计学院,专门招收一些有基础的人,培养他们做账,然后分到各地去,如此下去,总有一天可以将会计系统建立起来的。”
赵璋戳了戳他的脑袋,左看右看,“朕一直觉得你这颗脑袋长的与常人不同,为何你总能想到一些奇思妙想?这件事虽然看起来困难,但其实没什么难度,只需要将各地管理账册的主簿宣召过来,统一授课就是了。”
沈嘉觉得不妥,“交通不便,偏远地区一来一回耗费时间太长,且路途危险,万一折损在半路上,才是得不偿失。”
“行,那就再议吧,熄灯就寝!”赵璋大手一挥,将最近的几盏灯熄灭,然后搂住沈嘉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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