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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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年三月, 京城西面的, 山上桃花已经开的遍野, 整个京城似乎也沁了淡淡的桃花香。花香醉人, 山上的崇光寺中的香火比往日更甚, 为本就繁闹的京城更添无数色彩。
徐家越林苑中此刻寂静的没有一丝声响。
会试在即, 徐家就算是徐老太太与徐贤不喜徐子越,但却也不得不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徐子越的身上。
平日里最聒噪的刘氏最近也来的少了些,徐老太太当初想让徐子越住在好一些的院子里, 徐子越说这里便甚好。徐老太太无法只能让下人们更照顾一些, 千万不敢吵闹耽搁了徐子越看书,若是发现便即刻打出去。
自从苏文卿回了苏家,徐家人便极少能看见徐子越脸上有丝毫的笑意。徐子越小时候的事情在府上本就不是秘密, 下人们私底下也嚼些舌根,被徐子越吓一大跳, 于是服侍起来更加噤若寒蝉。
徐府还难得有这样寂静的时候,徐子越知道徐老太太的心思却不做理会,这样的静谧他倒是更能享受些。
王氏因为克扣外甥女财物的事情闹得全城皆知,徐子越虽然不多事,但却也听说徐心莲去与闺秀们玩耍时被人说了闲话。徐贤这次倒是没有心软,如今已经几个月过去,府上的一切皆是由李嬷嬷带着徐心梅在打理。
因为苏文卿的关系,徐子越对徐心梅偶尔也会照料一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徐心梅这个倔性子,打理起账本竟还有些天赋, 让徐老太太也好生惊讶。
徐子越要参加会试,徐家一起用膳,晚宴上竟然也没没有王氏的身影。徐贤笑着说王氏身子不适,哪是什么身子不适,只不过是怕王氏坏了徐子越的心情。
虽然是他早回到徐家两年,但当年会试前夕徐贤却没有如此狠心的对待王氏。徐子越轻轻喝了一口茶,丫鬟们泡的茶实在比不上苏文卿半分的手艺。
若不是苏文卿的事情惹得王氏坏了名声,徐贤又怎么会对王氏生厌,徐贤这样的人,什么能比得过面子。
徐子越与徐府众人关系冷淡,这事儿已经不是秘密,也有人给他冠上不孝的罪名,但对徐子越却没有多大用处。比起上一世灭了徐家满门的诟病,这些根本算不了什么。
自从去年入秋徐子越中了解元,京城中打听徐子越的贵妇们便多了许多,如今会试在即,难免有人来借着作客的名义打听徐子越的情况。徐老太太生怕影响了徐子越看书,将帖子都退了回去,除了江琦齐光等与徐子越关系甚好的世家子弟再不让人打扰徐子越。
江琦听闻后更是有了兴趣,当天便去了徐府打听一二。只是等见了徐子越,本以为这人正在苦读,却不想徐子越手中竟然不是他想象中的书本。
就连江琦也被惊了一跳,一时想不通徐子越是太自信还是太安逸,念起祖父对徐子越的希冀莫名有些恼怒。徐子越叹了口气将书收起来,站起来相迎时,江琦眼尖的看见徐子越腰间的玉佩与荷包。
徐子越穿着素淡,平日也只是偶然系一枚玉佩。江琦自是知道徐子越在徐家的状况,想来是家中姐妹们秀的荷包入不了徐子越的眼,没想到今日居然也能看到徐子越系了荷包。
江琦将目光收回来笑道,“府上小姐们的绣工倒是不错。”
徐子越低头将荷包解了下来,手指勾着做工细致的璎珞,瞥了眼江琦然后将荷包收了起来,“表妹绣工确实极好。”
江琦顿时一噎,徐子越的模样分明是不想让他看,心中暗骂徐子越小气,但更多的却是不满。
他知道徐子越与那位姓苏的表妹关系亲密,与徐子越认识这些日子来,更是知道徐子越对那女子许是已经有了情义。只不过那苏文卿身份低微,待徐子越到了该成亲的年纪,苏文卿的身份定是配不上徐子越。
少年少女情窦初开,有些模模糊糊的情谊并不稀奇,但徐子越对苏文卿的情谊似乎要比他想的更深厚。
这么一个冷淡的人,就连妹妹徐子越也未曾肯多说一个字,却在说起苏文卿时瞬间消融了身上的寒霜。
如今只不过一个荷包,竟然也不许看一眼?
江琦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妹妹,江澄这孩子心性极高,若不是动了情又怎会一次又一次的伏低去讨徐子越的喜欢?
江琦没有见过苏文卿,听说苏文卿容貌艳绝,江琦自觉不是好色之人,就算是安庆郡主那样的倾城之色也只是惊艳而已难不成还能比的过安庆郡主?
况且是商家女子,不通诗书不懂礼仪,又哪儿比得上妹妹一分一毫。
江琦难免对徐子越生出了几分怨恨。
“苏姑娘绣工确实不错,只是女子还是秀外慧中更好些,我倒是更喜欢知书达理的女子。”
徐子越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江琦,手指轻轻抚过荷包上清晰的纹路淡淡道,“江师兄以后定能找个内秀又饱读诗书的扫眉才子,师弟到时候定会去喝杯喜酒。”
江琦气结,他哪儿听不出徐子越这是驳了他的话还顺便讽刺了他一句。但是无论如何,自己的妹妹先动心,江琦到底缺些底气,最后只能打住就此不提。
转头在他雪洞一般的房间里打量一番,最后目光落在书桌上那一方端砚上,“都以为你贫寒,居然有这样的好砚台。”
徐子越将目光收回来,唇角勾出一抹笑意道,“表妹随手送的砚台,师兄也觉得不错?”
“……”
“还有那雪浪纸,也是表妹送来的,师兄可是喜欢,送你两张无妨。”
江琦顿时大骂你还有什么不是你表妹送的,你堂堂七尺男儿难道不会拿人手软?怎可为一点钱财就迷了心智毁了志气。
“我愿意。”
一句话就将江琦堵了回去,江琦心情甚好的来徐家,走时整张脸都是黑着的。徐老太太担心两人是不是起了争执,徐子越隐去眼中一丝复杂道,“无妨,探讨学问罢了。”
徐老太太这才微微放心,直到两天后江家打发人接徐子越过去时这才放下了心。徐子越进了江府,江琦神色如常,似乎前两日什么也没有发生。
徐子越即将会试,江聪虽然对这个弟子极有信心,但到底还是有几分担忧。如今京城中谁人不知徐子越是他江聪的弟子,徐子越若是没考中,他这张老脸也没有光彩。
徐子越依然是与平日一般无二的淡然,江聪与徐子越闲谈几句后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他本担心徐子越到底年轻难免紧张,却不想徐子越心性竟如此稳定,江聪猛地想起,正是这份超脱年纪的聪慧与自若,他才决定收下了这个弟子。
门口有清浅的脚步声响起,江聪抬眼便看见自己的宝贝孙女亲自端了一盘糕点进来。妆容精致,衣着细致,眉间一朵桃粉色的桃花正是京城中盛行的桃花妆。
他这孙女最难得不是长相,而是大气端庄的气质,有天生的高贵,又有多年饱读诗书的蕴华。今日特意的装扮,比平日多了几分娇柔,另一番光景也好看的紧。
江聪又如何不知道孙女的心思,徐子越虽然出身不算好,但才华出众以后说不定还是有大造化,孙女看上徐子越他并未反对,倒是有几分纵容的味道。
江澄纤细的手指将糕点轻轻放在桌上,虽然特意打扮一番,却不会故意缠着徐子越,有时娇柔做作的叨扰远远比不上一眼惊艳。
但让江澄失望的是,徐子越只是微微点点头道声谢,自始至终也未成看她一眼,江澄花费一个时辰费尽的心思根本没有来得及一眼惊艳已经夭折。
她是再高傲不过的女子,徐子越没有看她她也不会胡搅蛮缠,只是转身离开时眼圈仍然隐隐发红。
江聪将所有一切尽收眼底,捻起一枚糕点细细品尝道,“澄儿亲自做的糕点,就连我也难得口服,尝尝看。”
江澄才欲离去的脚步顿时又是一顿,眼中似乎又有了一丝希望,徐子越轻轻笑了声道,“老师喜欢,我便不夺人所好了。”
如此,已是拒绝了。
江澄在门口站了许久,听屋内两人继续谈论政论学识,明明是与她一样的年纪,却能和祖父一样博古通今,这样的人…
江澄黯然离开,至始至终,徐子越根本没有动一口。
京城里因为举子们的入京似乎变得格外热闹,每每能看到茶楼上学子们高谈阔论。三月初九便是第一场,京都内城东南方的贡院,举子们提前一天入场,徐子越的到来便引得人人围观。
解元不只有徐子越有人,比如远处那黑脸男子便是广东的解元,只是那人如今已经二十有七,五大三粗的模样不像个读书人,又如何与如今不过十五岁的徐子越相比。
能入了江聪的眼,又是京中承文侯的庶长子。如此年轻也就罢了,长相竟也如此出色,只需往那儿一站,已是难掩的风姿,场上又有和人比得上他的风采。
又如何不惹人嫉妒。
有人巴结问候也有人冷漠如斯,还有人甩袖离去大骂一声小儿轻狂,众人忙去看他,却见徐子越俊秀无双的面上依然如常。
会试一共三场,初九一场,十二十五各一场,四五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不过也就这些东西。徐子越上一世连中三元,后来官居内阁,也曾做过这春闱的考官,也曾替各地而来的举子出过题目。
早已深入骨髓的东西,早在还有人抓耳挠腮不知该写什么时,徐子越已经打开纸张落下了第一笔。
有考官微微皱眉,他自是认得这人是谁,却不想大名鼎鼎的徐子越竟是如此冲动。到底好奇,不动声色的走至徐子越身后,还未看清题目,已被一手好字惊艳一把。
想他四十岁又写不出如此功力深厚的字,笔翰如流笔扫千军,不由已经刮目相看,再看几句以赞叹离去。
整整七日,徐家人都紧张的看着徐子越来来去去,这人永远都是一张面无表情的模样,根本看不出好坏。好不容易熬过十五,徐家的马车在贡院门口急切的接徐子越回府,却被江家的人抢先了去。
江聪自最后一日就知道了试题,心中也骂了几句,好刁钻的题目。与江琦江澄谈论几句,江琦江澄各自说了见解,江阁老笑眯眯的等两人说完才道,
“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这道题目中规中矩,取《论语·泰伯》中孔子称赞尧的名段,赞扬尧功绩卓越,所以答题时务只需颂扬古圣先贤的化育之功便可。水、火、金、木、土、榖惟修。这题目倒是有些难度,水能灌溉,火能烹餁,金能断割,木能兴作,土能生殖,谷能养育,这六样被称为「六府」,是天地大自然用来养育万物生灵…”
两人恍然大悟,不由越发佩服祖父,正说着话外边说接了徐子越过来,江聪灰白的眉头一挑对江澄笑道,“你时常不服我为何如此看中徐子越,今日你便看看他是如何。”
江琦自是不服,这便等着徐子越进来。
江聪仍是和刚才一样问了徐子越,徐子越因是已经写过这个题目,说起来更是清晰明了。
“水、火、金、木、土、榖惟修。出自《尚书·大禹谟》,水能灌溉,火能烹餁,金能断割,木能兴作,土能生殖,谷能养育,这六样被称为六府,是天地大自然用来养育万物生灵。所谓德惟善政,政在养民,圣人之德就体现在处理好政务,将水、火、金、木、土、榖等都安排好便叫惟修。孟老夫子有言,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正是体现这个道理。”
“ 赋得士先器识,得文字,题中隐藏了后半段,原话应该是士先器识而后文艺,选自《新唐书·裴行俭传》里的,士之致远,先器识,后文艺,既然为士,首先得有器识,然后再谈文艺…”
落落大方,条理清晰,江琦一开始也只不过是点头,后边竟渐渐听入神,再后来已经完全信服。江聪摸着胡子满意的大笑,连声喊了三声好。
如何不让他惊讶,不只是学识,卓越的远见更是让他惊叹。当年王崇少年便中了状元,但比起如今的徐子越,依然差了许多。
江澄目光复杂的目送徐子越走出了江家,江聪望了孙女一眼不由叹气,罢了转头斜睨了江琦一眼道,“可是心服?”
江琦面色微红,“孙儿惭愧。”
“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亦是我江聪的好孙儿。”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的极为漫长,徐家众人如是,远在苏州的苏文卿更是如此。距离放榜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听说知府家的二公子寄来信说这次的题目极其刁钻,引得整个苏州都愁眉苦脸。
苏文卿也不由发愁。
这时便恨不得能在徐子越身边问清楚才能安心,就是这样难熬的时候,才更想徐子越一起等待,更想在徐子越身边最早的知道是悲还是是喜。
若表哥说他能中,那便定是能中的。
桃花谢了满山,杏花逐渐绽开了花蕾,杏花花香再次飘散在京城时,礼部终于贴出了杏榜。漫天的锣鼓声敲醒了还在紧张等待着的徐家,报录官骑着快马再去清晨曙光才刚刚升起时报来了喜讯,
“捷报京师顺天府老爷徐讳子越,高中乙丑科会试第一名贡士,金銮殿殿上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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