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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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中间出了点小插曲,但一切大抵还在严璟的控制之中。严承不知道是真的相信了他与崔皇后的话,又或者是心底还存着疑虑没有表现出来,以一个长者的身份教育了他与崔嵬几句之后,就将此事掀过,再也不提及。
并且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连给严琮奖励的事都没有再提及,直接宣布开宴。严璟暗地里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依旧没有显露什么表情,余光瞥见脸色阴沉下来的严琮,差点又扬起唇角。
对比起严琮,郑经明显老练的多,面上不仅没有显露丝毫,甚至还能端起酒杯笑意满满地向严承敬酒。严璟心中也清楚,郑经本也不至于天真地以为只凭着那几句话就能对崔家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他只不过是偶然得了这么个机会,便趁机在严承心中埋下一点怀疑的种子就行了。
将来某一日说不定就可以翻出来加以利用——不过,那跟他严璟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今日无事发生,明日一早他就启程返回云州,到时候,天高皇帝远,都城里面这些人就算斗个你死我活,又碍着他何事?
严璟微垂下眼帘,重新给自己添了酒,优哉游哉地喝了起来。
接下来的场合就与他没什么关系了,总算达成所愿可以一个人待在角落里,安静地喝酒吃肉,也顺便观察一下文武百官,还有他那位难以琢磨的父皇。
严承今日心情一直不错,哪怕方才发生了那些事情,好像也没有影响到他的情绪。严璟很少见到他在什么场合像今日这般唇边一直带笑,更没见过他看向崔皇后时那样饱含温情的目光。
最起码,他母妃从未得到过。
在严璟幼年的记忆里,他父皇一直是高不可攀的。对待他们母子的时候是这样,对待郑贵妃母子的时候也没有差太多。严璟那时候以为,这可能因为他父皇是皇帝的缘故,总不能像民间的那些普通人那样好接近。
直到崔皇后入宫,严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也是不太一样的。他父皇面对崔皇后的时候,似乎更多了几分尊重,他们站在一起的很多时候,就像是一对普通夫妻,会携手,会搀扶,也会相视而笑。
而每每这种时候,母妃只能一个人守在永宁殿里,一日日地数着盼着他父皇来的那日。
那时候严璟只觉得,是母妃的一腔深情错付,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差别,是因为他父皇心里装着崔皇后,虽然残酷,却也无可奈何。但后来严璟慢慢长大,最先明白了一件事,最是无情帝王家。
他父皇尊重崔皇后也好,心里有她也罢,看似独一无二,却依旧免不了猜疑与防备。在天家渴望满腔真心与毫无保留的喜爱其实是一件格外天真的事情。
他瞧着崔皇后就十分的明白这个道理,多年以来似乎练就了一副宠辱不惊的心态,他父皇给的,她便笑着接受,不给的,她倒也好像并不在意。不像他母妃,这么多年过去,虽然有无数次的失望,但依旧还是对他父皇充满着期待,总希望能够得到更多。
或许因为在她心中,父皇是君,是天下之主,更是她的夫君。
严璟其实也想不透,像他母妃那样一颗心都系在另一个人身上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但是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因为也没谁规定,人的一生就应该如何的度过。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选择,那就让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度过,哪怕他这个当儿子的也不该干涉。
当然,他也没那个干涉的本事,他倒是想把他母妃一并带到云州去,他又哪里做得到呢。
严璟一个人喝了一整晚的酒,也看了一整晚的热闹,到最后困得忍不住打起呵欠,也幸而在这种场合,没人注意到他,才终于挨到严承感到身体乏累,宣布散席。严璟跟着众人起身施礼,恭送帝后二人先行退场,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今日的酒大概是喝的多了些,竟然隐隐地感觉到头晕目眩。
不过倒也无伤大雅,最起码他能让周围的人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严璟在原地站了一会,仰起头看着漫天的繁星,等着众人慢慢地散去,才摇摇晃晃地朝着自己营帐走去。
原本喧闹的营地渐渐安静下来,四处的帷帐里陆陆续续地亮起烛火,偶尔会映衬出主人的倒影。严璟从其中走过,居然难得的感受到一丁点的幽静与安宁。
走了一会,严璟便看见了自己的帷帐,毕竟是皇子身份,倒也没有隔的太远。夜风吹到身上,严璟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山间的凉意,忍不住加紧了步伐快走了几步,却没想到迎面与一个人影撞了个正着。
熟悉的位置,相似的痛感让严璟生起几分难以置信的感觉,他揉了揉自己的胸口,向后退了一步,看清了始作俑者的脸——果真是宣平侯崔嵬。
刹那之间严璟只觉得哭笑不得,他微垂下头看着面前这人,手指握紧而后又慢慢放开,最终轻笑了一声:“侯爷还真的是阴魂不散,这种时候都能碰见。”崔嵬放开了揉额头的手,慢慢抬起头,歪着头看了严璟一会,突然用力地晃了晃脑袋,一双大眼睛微微眯起,一动不动地盯着严璟。
严璟微微皱起眉,虽然崔嵬平时好像话也不怎么多,但总觉得这人此刻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太一样。
借着周围营帐的烛火,严璟向前凑了凑,这才发现眼前这人一双眼红的吓人,或者说不只是双眼,整张脸都红的有些异常。严璟稍有迟疑,还是伸出手在崔嵬面前晃了晃:“侯爷莫不是喝醉了?”
话说完,他心底又生起了几分怀疑,晚上的时候严璟偶然也有注意到这宣平侯,在那种场合里,这人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特立独行,除了众人一起敬圣上与皇后那几次,再不曾见他碰过酒杯,离场的时候好像也没见有什么异样,怎么就这么一会的功夫,醉的如此厉害?
就在严璟思量间,伸出的手掌突然就被抓住,这少年的力气还是大的惊人,只一瞬间就让严璟感受到了痛意,下意识地抽回了手,还迅速地向后退了一步,转为一种防备的姿态看着崔嵬:“侯爷这是要做什么?”
崔嵬还是没有回答,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突然空了的手,又抬起头看了看严璟的脸,哪怕是在夜色之中,他那双眼睛也明亮地异于常人,可能因为喝过酒的缘故,似乎还含着水光,就好像下一刻就能流出泪来。
而这双眼的主人,哪怕有极为凶狠冷酷的一面,此刻也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单纯,无辜,茫然,甚至还有那么几分可怜巴巴。让无情如严璟,也有那么一刹那的恍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过冷漠了?
就在他犹豫着今日是不是要做一次好人,把这个明显不怎么正常的宣平侯送回帐中,崔嵬突然上前一步,在严璟还未回神之时,踮起脚用额头重重地撞向他的前额,在那瞬间,严璟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他向后连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等额间那阵眩晕消散,他才总算恢复了意识,再抬眼,发现崔嵬已经转过身,摇摇晃晃地走了。
严璟难以置信地捂着自己的前额,瞪着崔嵬的背影。虽然晕眩感已经慢慢消散,但随之而来的痛意让他恨不得立刻追上前去跟崔嵬打上一架,但……经过数次交手,严璟心里也有数,哪怕那人现在看起来醉了,自己也不是对手。
况且,现在实在不是什么好时机。若是闹出了声响,惊动了主帐里的二位,那先前他好不容易演的戏也就付之东流了。严璟朝着四下里看了看,最终还是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帷帐。
帷帐之中事先备好了炭盆,掀开帐帘就感受到了其中的暖意,严璟忍不住松了口气,挨着炭盆坐了下来。前额还隐隐作痛,不照镜子严璟也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效果。他不得不说,那位宣平侯大概就是来克自己的,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得,哪怕是醉酒,也有办法给自己造成一点伤害。
原本严璟还想着,等回到西北的时候,要想方设法地从这人手里找回一些,但经过了今日,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知道今日严承虽然没有表露什么,看起来对他与崔家结交的事儿并不相信,但……自己从此以后还是需要多加注意,才不会重新勾起他的疑心。况且,就算没有今日的事情,他本也不该跟崔家的人有什么交集,他还是安安心心地待在云州城中,好好的做自己的废物王爷吧。
可能是吹了夜风的缘故,酒意渐渐上涌,严璟又重新感觉到了困意,他打了个呵欠,掀开帷帐门向外看了一眼。
所有的喧嚣都已彻底了结,明日他终于可以摆脱这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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