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大漠藏龙 九重惊蛰伏风尘侠隐 一剑看雄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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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经天回到客店,客店中的伙计正在闹得手忙脚乱。原来他们见主人迟迟不去赴法王之约,起初尚不敢催,后来见天已入黑,主人尚未出房,掌柜的大了胆子,推门入内,只见主人熟睡如死,唤之不醒,不禁大惊,以为他是中了邪,正在外面请了巫师前来,忙着替他禳解。唐经天甚是好笑,悄悄将法王的请帖,再送回店主人的房中,又替他解了穴道。住客们大半惊醒,到庭院去瞧热闹,唐经天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房间,将行李收拾好,打了一个包裹,留下了一锭银子,又悄悄地溜出了客店。

他对今晚之事,甚多不解。首先是那藏族少女究竟是何等样人,何以她起先誓死不从,其后又甘做白教喇嘛的圣女?冰川天女初次下山,不识道路,何以会撞到此地?是否巧合?冰川天女迫他走却又向他微笑,是恼他还是谅解了他?冰川天女也曾为黄教保护金瓶,何以白教法王却又对她以礼相待?种种疑团横亘心中,他一心想见冰川天女,听得敲过了四更,又再奔向白教的喇嘛寺院。这一次是熟路重来,不用摸索,便直奔东边的“圣女宫”。他打定主意,先去查探那神秘的藏族少女,不愁不知道冰川天女的下落。

“圣女宫”重门深锁,果然禁卫森严。唐经天略一踌躇,便飞身掠上瓦面,其时所有的“圣女”都已回来,宫中的灯火亦早已熄灭,但那些“圣女”经过今晚的一场大闹,都睡不着觉,犹自在房中谈论不休。唐经天在瓦面上蛇行兔伏,但闻得处处莺声燕语,夜风穿户,脂香扑鼻。唐经天皱了皱眉,辨不出那藏族少女的口音,又不敢闯进“圣女”的香闺去逐间查访。

一抬头,忽见东面小楼一角,尚有残灯,唐经天跳过两重瓦面,看清楚时,琉璃窗上,现出三个少女的影子,可不正是冰川天女主仆和那藏族的少女。唐经天心中笑道:“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悄悄掩近,只听得冰川天女说道:“这几页是我抄给你的打暗器的手法,你藏好了。”那藏族少女道:“姐姐大恩,我到死也不忘记。”唐经天心道:“她们果然是相识的。但多少武功,为什么专教她打暗器呢?”只听得幽萍“噗嗤”一笑,说道:“你死呀活呀地乱说,我舍得你死,有人可舍不得你!”窗内人影闪动,那藏族少女去撕幽萍的嘴,幽萍又道:“我可是说真的,别人在真心地等你。”唐经天心中一动,想道:“莫非是这女子有心上的人儿在萨迦,他又是谁呢?”唐经天虽然聪明,却想不起那是陈天宇。因为唐经天曾亲眼见过陈天宇和幽萍亲昵的情形,猜不到陈天宇的意中人不是幽萍,却是面前这个藏族少女。

琉璃窗上,冰川天女倩影如花,只听她低声喝道:“幽萍别胡闹啦,芝娜妹子,你好自为之,珍重,珍重!”唐经天只道她就要告辞,忽见她手指一弹,“啪”的一响,楼上有人叫道:“好贼子,居然敢闯到这儿来啦!灵獒咬他!”接着一声怪啸,突见四条小牛般大的怪兽发出吼声,向着唐经天扑来,竟是康藏所特有的一种狼犬,是野狼和狗杂交所生的,凶恶异常,比狼还要厉害,似这般大小的更是少见!

四条狗露出白巉巉的牙齿,分成四路攻来,居然似懂得武功的人一样,分进合击,唐经天一个闪身,反手一掌,刚将一条狗打开,两侧“汪汪”吠声,腥风扑面,一条狗从正面咬他咽喉,另一条狗从侧面窜进,前爪搭上他的肩膊,唐经天沉肩一甩,左手一抓,将两条恶犬都摔出一丈开外,陡听得又似半空中起了一声霹雳,押阵那条恶犬似乎是群犬的首领,碧油油的双瞳好像放射怒火一般,巨尾一剪,腾空窜起,向着唐经天一剪一扑,临敌之势,竟如猛虎。

唐经天身形一转,待那猛犬双爪搭来之时,陡地飞起一脚,不料这条恶犬竟是久经训练,知道趋避,唐经天没踢中它,不由得怔了一怔,想道:“这条狗闪避之快,竟胜似练过十年的轻功之士!”心存怜借,本来他这一踢,乃是鸳鸯连环腿法,踢了左脚,右脚随之而发,两脚踢出,非中不可。只因心存怜惜,左腿一抬,并不踢出,那条猛犬,何等快疾,随着唐经天的身形,张牙舞爪,又再扑到。

适才被打开的三条猛犬虽然跌得不轻,但这种狗皮粗肉厚,并没受到重伤,吃了大亏,更加愤怒,汪汪狂吠,又再合围,这一回,四条猛犬都似知道敌人厉害,竟如高手对敌一般,有攻有守。唐经天手脚一动,它们就立刻窜开,冷不防就是一口,楼上的啸声,亦若合符节,在上面隐隐指挥,四条狗随着啸声,忽分忽合,忽进忽退,和唐经天纠缠不休,“圣女宫”中登时人声鼎沸。

唐经天合十一揖,使出内家真力,将四条猛犬迫出离身八尺之外,朗声说道:“在下此来,只欲一见敝友,并无恶意。贵主人请将灵獒唤回,若再纠缠,请休怪在下打狗不看主人面了。”

楼上啸声蓦然停止,只见一个青衣老妇,手挥长剑,一跃而下,骂道:“你这恶贼,今日在宝殿之上闹得还不够么?圣女宫中,岂是你这臭男子来得的?胡言乱语,亵渎神灵,吃我一剑!”居然是极上乘的西藏天龙派剑法,唐经天不得不闪,那四条猛犬,又随在主人之后,窜上前来猛啮。唐经天一看,这青衣妇人原来就是日间率领“圣女”出来谒见白教法王的那个“圣母”。

唐经天一指楼房,道:“我确是来访朋友。”那圣母越发大怒,斥道:“再出污言,叫你死无葬身之地!”要知她教中的“圣女”何等贞洁,连男子多看一眼,也不可以,怎能与外人交为朋友?唐经天之言,实是犯了她教中的大忌,也就怪不得要被她目为狂妄之辈了。她一面挥剑疾攻,一面指挥四条灵獒猛啮,叫唐经天不能分辩。

冰川天女不肯下楼相认,唐经天为难之极,又怕那白教法王到来,更是纠缠不清,把心一横,双掌一错,突然将一条猛犬提起,旋风一舞,向着另一条猛犬一掷,两条猛犬碰个正着,同时惨叫一声,摔倒地上,再也爬不起来。那圣母大怒,刷刷刷,连刺三剑,唐经天一个“盘龙绕步”,翩如飞鸟,从她身旁掠出,伸手一抓,用“小擒拿”手法抓住了从侧边扑来的猛犬,仍依前法,旋风一舞,向另一条猛犬掷去,岂料这条猛犬正是最厉害的那一条灵獒,亦是群犬的首领,竟然在半空中怒叫一声,翻身扑下,非唯闪开了唐经天这一掷,而且双爪堪堪搭上了唐经天的衣裳。

唐经天使出“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振衣一弹,将那条猛犬弹开数尺,一闪身又避开了那圣母的一剑,忽听得铮的一声,眼前寒光闪闪,冷气森森,唐经天知是冰魄神弹,双指一嵌,将冰弹捏在手中,只觉内中有物,冰弹触体遇热便化,藏在冰弹内的纸团却留在他的手中。唐经天正自一愣,忽听得冰川天女叫道,“你寺中有事,我不便再留,圣母,请恕我先走啦!”楼上飞出两条白衣人影,冰川天女携着幽萍,已是飘然而去。

唐经天无心恋战,突发一掌,将那圣母迫开,飞身窜出,便欲逃跑,那圣母气得咬牙切齿,叫道:“灵獒,追他!哼,你亵渎神灵,又气走护法,把你喂狗,也是该当!”那条猛犬一下子扑到唐经天背后,唐经天知道厉害,迫得回身抵挡,这狗灵敏机警,用擒拿手抓它不着,打死了又觉可惜,一时之间,唐经天拿它无法,被它缠着,那圣母又挥剑攻来,圣母宫中亦已发出警号!

唐经天一皱眉头,突然心生一计,待那猛狗扑来,将长袖挥出,轻轻一带,那条狗收势不住,被他一带,竟扑到“圣母”身上,唐经天这一招快捷之极,那圣母尚未看得分明,忽听得耳边“汪”的一声,震耳欲聋,脸上腥气扑鼻,原来是那条狗张口狂吠,滴下口涎,溅了“圣母”满面,圣母大怒,骂道:“畜生”,将狗摔开,只听得哈哈大笑之声,唐经天跳出围墙去了。

唐经天跑到外面,张眼四望,哪里还有冰川天女的踪迹。冰川天女的轻功比他还要稍高一筹,又先走一刻,要追也追不及。唐经天叹了口气,打开纸团,借着月光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小字:“休要多管闲事!”唐经天不觉心中苦笑:“我只是欲见你一面,你不见我也还罢了,却三番两次将我戏弄。”回头一望,“圣女宫”隔邻的法王宝殿,亦已灯火通明,唐经天心道:“白教法王必然惊起,呀,想不到糊里糊涂与他结了仇。那藏族少女既甘心愿做圣女,我也不必再去救她了。”

唐经天一口气奔出了哈吉尔城,心中闷闷不乐,忽地想道:“冰川天女总要到川西去找她的伯伯,就算她不识路途,多费些时日也终能寻到,我不如到冒伯伯那里去等她。”主意打定,胸中郁闷稍舒,于是在山岗上胡乱睡了一觉,第二日便续向东行。

从青海越过巴颜喀拉山,便是四川西部,川西古称荒僻的“野人”之地,唐经天走了数日,不见人烟,好在野果甚多,渴了摘果子食,饿了就打野羊烤吃,倒也不愁。这一日,踏进了川西的天险雀儿山,过了雀儿山,就是汉人的地区了。

雀儿山天险端的名不虚传,虽然没有天山高峻,但四周高峰犬牙交错,行经山脊之时,遥望四周群山,都好像披着雪衣俯伏在山脚底下,俨如一群或跪或卧的羊群,蔚成奇景。触目所及,到处都是嵯峨怪石,突出雪上,远远望去,又好似一排精工雕刻的屏风。

走了两天,山势愈来愈险,这一日唐经天翻过了山脊,远远见到山背升起的袅袅炊烟。唐经天心中一喜,但随即想起,群山重叠,虽似近在眼前的景物,也常常要跑大半天,要找到那山背人家,只怕还得两天路程。唐经天放快脚步,忽见天色突然阴暗,原来已走到雀儿山最险窄之处,两面山峰,紧相合抱,山石层层对立,最狭窄处,相去不过二三丈距离,曲曲折折,好似重门深锁。走了一段,忽听得前面有喘息之声。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身倚危崖,气喘吁吁。唐经天喝道:“你是谁?”那汉子咿咿呀呀地发出两个模糊的声音,唐经天再走前两步,那汉子突然伸出两只手来,喘气说道:“那位客官,可怜可怜我这小叫化吧!”

唐经天张眼一望,蓦然吃了一惊,这汉子伸出来的两条手臂,上面结满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疙瘩,十指弯曲,满面红云,面上下颊,左右也各有一个疙瘩,看来竟是个周身毒发的大麻疯。唐经天虽无世俗之见,在这阴森可怕的山道骤然见着这麻疯的怪相,也不由得倒退三步。那汉子张着一双失神的眼睛,呆望着唐经天,好像是饿了几天的样子,静候他的布施。

唐经天一定心神,深觉奇怪,麻疯患者南方最多,西北极少,在川西“野人”之地见到麻疯,已是一奇,这雀儿山是人迹罕到之地,这麻疯居然能来到此处,更是一奇。但随即想道:“是了,他一定是逃避世人,涉过万水千山逃到此处来的。”要知清代的医学远不如今日发达,麻疯本来不会传染,但当时的一般人却深信麻疯必会传染,把麻疯患者看成最最危险之人,一发现有人患了麻疯,就立刻要将那人烧死,将骨灰深深地埋于地下。由于西北麻疯患者极少,识得此病的人不多。因此有些病人,不辞翻山涉水,希望能来到西北山区,苟延残喘。这等于长途逃难,但逃难尚有人布施,麻疯却是人见人怕,麻疯患者不敢投村宿店,不是饥饿而死,便是力竭而死,能到西北逃生者百不得一。

唐经天思念及此,不觉起了怜悯之情,想道:“他身罹恶疾,宁愿逃入深山与鸟兽为邻,这是何等可哀,又需要何等勇气!”便从囊中取出一条烤熟的羊腿,掷过去道:“给你!前面野果极多,你可以自己采摘。”羊腿落在那人跟前,那人却不俯腰去拾,他眼睛却突然一闪,一双晶亮的眸子,发出骇人的光芒。这刹那间,唐经天忽觉此人虽然形容丑怪,但却是眉清目秀,不类常人。尤其在眼睛张开之时,那眼光如同闪电,竟似练武之人一样。那麻疯患者双眼一张便阖,又变得憔悴无神,慢慢弯腰去拾那条羊腿。唐经天道:“喂,你叫什么名字?是练过武的么?”那麻疯坐在地上,捧着羊腿大嚼,竟似听而不闻。

唐经天心道:“嗯,他是饿得慌了。”又暗笑道:“我问他这些干嘛?就算他是武学中人,我也不能与他做伴。何况,我又急着赶路。”只见那麻疯患者一下子就嚼了半条羊腿,倏地又张开了眼睛,狠狠地盯了唐经天一眼,那眼光似是愤怒,又似憎恶,比适才更是骇人。在如此阴沉的山谷之中,一个大麻疯露出如此的眼光,唐经天也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提起脚步,展开身形,在他身边疾掠而过。

走不到十步光景,刚到山坳之处,忽听得轰的一声,一块磨盘般大小的巨石,突然从上面掉下来,山道狭窄,转身亦难,唐经天奋起神力,双臂一托,将那大石一掷,只听得轰轰之声,震耳欲聋,那块巨石带动山泥,堕下深谷,唐经天回头一瞧,只见那麻疯提着一根拐杖,顶着上面的一块大石,唐经天喝道:“你干什么!”话犹未了,又是轰隆一声巨响,那块巨石凌空飞堕,声势比刚才还猛。唐经天站稳脚步,大喝一声,双臂一托,又将那块巨石掷下深谷。泥土飞溅,枝叶飞舞,霎时之间,竟自张不开眼睛,待到张开眼睛之时,那麻疯已不见了。

唐经天大愤,喝道:“素不相识,你为何加害于我?”“你为何加害于我?加害于我,于我……”群峰回响,久久不绝!那麻疯患者已不知躲到哪儿去了!

唐经天自下山以来,亦曾经历过不少惊心动魄的怪事,但从无一次有今日之怪异!这大麻疯竟然是个具有绝顶武功的异人,此事已是不可思议!更令唐经天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对这个麻疯有恩无仇,实不明他何故如此阴险伏击,难道真是泯灭了人性不成。

走出山坳,天空豁然开朗,山路盘旋倾斜,这是雀儿山的南面,形势远不及北面险陡,有山路即是已有人迹,唐经天舒了口气,一直奔出十余里地,再也不去想那莫名其妙令人憎厌的麻疯。

第二日傍晚,已下到半山,山坡上有间泥屋,屋边一个草棚,屋中升起缕缕炊烟,晚风中还吹送来烤肉和米饭的香气。唐经天看这泥屋的式样,形如马房,东西长达三丈,宽亦丈余,知道这是山户人家,特地辟来招呼过路的旅客,以及准备上山采药或打猎的人们投宿的,换言之,即是简陋的山中客店。唐经天这几天来只是吃烤羊肉和山果,极想一尝白米饭和蔬菜的滋味,也想能够安适地睡一觉,便到那泥屋敲门求宿。

屋主人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山民,相貌朴实,见唐经天求宿,笑道:“我这儿好几个月没有人来,一来便是一大堆,客官,你今晚不愁寂寞了。里面有南方来的药商,有十几个人呢!”唐经天交了一锭银子,叫他做饭,进入屋中,只见里面堆有十几挑药挑,两个中年镖师偷偷地拿眼睛瞟着自己。忽地听得当中那个老年镖师咳了一声,两个中年镖师低下了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除了三个镖师之外,还有七八个精壮的汉子,横七竖八地卧在地上,拿扁挑当作枕头,想是药行的伙计。屋中一个五十左右满面油光的商人,傍着那老年镖师,也偷偷地拿眼睛瞟唐经天,眼光落到他的剑穗之上,剑穗两边摆动,他的眼光也似乎晃来晃去,露出惊惧的神情。

唐经天微微一笑,拱手说道:“诸位是到青海去吗?”那老镖师淡淡地打了个招呼,药商“嗯”了一声,并不答话。唐经天道:“兄弟是到川西去的,今晚幸会,大家有伴了。荒山野岭,人多胆壮,可以好好地睡一觉。”那两个中年镖师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那老年镖师道:“好说好说,兄台是从北面翻过出来的吗?”唐经天道:“不错,这山路可真不好走!”那老镖师道:“兄台单身独行,胆气过人,佩服佩服!老朽吃这口镖行饭,全靠外面朋友的帮忙,不怕兄台见笑,若只是我一个人,我也不敢翻过这雀儿山。”说着,用眼睛睨唐经天。

唐经天暗暗好笑,心道:“这老儿定是将我当作独脚大盗了。”拱手说道:“老师傅太客气了,还未请教大名。”那老镖师道:“敝姓郭,贱字台基,转请兄台高姓大名。”唐经天也说了。那老镖师似乎不愿和唐经天多说话,交代了江湖套语之后,唐经天问一句他答半句,敷敷衍衍,绝不多言。

唐经天知道江湖禁忌,亦知道他们暗中对自己戒惧,便也不再多问,心中却自想道:“郭台基,这个名字可没听过。”康藏青海新疆等地,有几种贵重的药物,如犀牛黄、麝香、熊胆之类,但对普通药物,却极缺乏,故此每年都有一二帮财雄势厚的大药商,运各种药物到康藏,交换当地的特产回去,每做一次生意,少说也有十万两银子以上的交易,替这等药商保镖的人,非有惊人的本领,可不敢迢迢万里,跋涉长途,走这不毛之地。

吃过晚饭,药行的人在屋子当中燃起一大把枯枝,围着火堆睡觉,那三个镖师,轮流守夜,唐经天自在一个角落展开随身携带的轻便卧具睡了。

刚阖上眼睛,忽听得外面有脚步之声,那两个中年镖师一跃而起,道:“来了,来了!”老年镖师“嘘”的一声,道:“闹什么,给我躺下。”那屋子的两扇板门,照着山中客店的规矩,为了方便客人的投宿,终夜都是虚掩着的,那脚步声来得快极,一下子就到了门前,门未推开,就听得嘻嘻哈哈的笑声,唐经天和那三个镖师都怔了一怔,笑声清脆非常,来的竟是女子!

只见两个女子先入门来,后面跟着一个男子,那两个女子一老一少,相貌相似,似乎是两母女,少女的头上插着一朵野花,春风满面,一进门便嚷着:“哈,这么多人,可真热闹!”那中年妇人穿着一件绣有白牡丹花的浅红衣裳,画着两道长长的眉毛,伸出指头在嘴边嘘了一声,道:“说话小声点儿,别吵醒了客人!”是教训女儿的说话,但神情语气,却没有母亲的威严。唐经天心中暗暗好笑,想道:我姨妈(冯琳)是女中怪物,这妇人看来也和她差不多。

这两母女腰间都挂着一张弹弓,嘻嘻哈哈的像一对不知世故的姐妹,眉宇之间却隐隐透着一股迫人的英气,跟在她们背后的那个男子,年约五旬,身材魁伟,虎背熊腰,出步沉稳,虽没见他身上带有兵器,显然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

药行的人本来就没有睡,这三人一来,个个都偷偷用眼睛瞟她们,尤其是那两个中年镖师,自那两母女一跨入门,眼睛便不离左右。那少女忽地格格一笑,蓦然斥道:“要就大大方方地看个饱,鬼鬼祟祟地偷偷张我干什么?”

两个镖师臊得满面通红,一瞪眼睛,就想发作,后面那身材魁伟的老者一步跨上前来,双拳一拱,说道:“小女娇纵惯了,请各位恕她年幼无知,休与她一般见识。”将女儿推上一步,道:“霞儿,还不给伯叔们赔礼么?”那两个镖师正自咕哝:“什么路道……”见那男子赔话,又叫女儿赔礼,难以发作,反觉不好意思,那少女忽道:“喂,你们说什么?爹,你听,他们骂我!”那身材魁伟的老者面色一沉:“野丫头,一出门就到处惹人笑话。”那老镖师咳了一声,急忙站起,道:“小孩儿家说笑,老兄不必当真,我这两个伙计粗粗鲁鲁,不知礼数,这位姑娘,你也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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