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大家，永别

审神者的刀剑侍从不算多, 就那么几个，现在全都急得快要疯了。

在三七等人回来之前，他们根本没有察觉到审神者的异常, 连最关心审神者的压切长谷部都未能注意到。如果硬要说，有谁最有可能知道审神者的行举，那就只有小狐丸了。

在其他刀剑男子或是休息或是不在主上身边的那些时间, 小狐丸都会与审神者待在一起。

虽然这么说有些伤人——不对，伤刀，但事实就是, 审神者对小狐丸的感情要比其他近侍深得多，毕竟，小狐丸是在他生前就陪伴着他的刀。

然而, 当他们避开审神者询问小狐丸时。

他神色淡淡，回答则更为冷淡：“我知道，但是, 大人不允许我告诉你们。”

又是为什么, 开始失忆以前的审神者要将真相隐瞒！

从那天开始，三七天天都往隔壁跑，谁拦不下来，也不能拦。

——其实很想阻止, 因为谁都能想到, 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三七就会受到沉重的打击。

审神者果然慢慢忘掉了很多人。

轮到三七的那一天, 三七就在审神者的床榻边。

审神者的精神越来越不好，一不注意，就睡过去了多日。他不知何时睁开眼，看到压住自己被子一角的这白色的一团，初时还以为是小狐丸。

因为毛色一样。

紧接着就发现毛色不对，他略微蹙眉，看着这白得像掉色了的少年一个激灵后猛然抬头，露出的白色眸子闪烁着光，莫名熟稔，又莫名让人心疼。

然后，他疑惑地问。

“你是谁？”

见这个少年眼中的神采以肉眼能见的速度飞快黯淡下去，审神者微怔，努力想了一想。

摸了一把少年看着就很好摸的脑袋。

“虽然是第一次见，不过……“

“我好像很喜欢你。”

——我好像很喜欢你。

——我好像……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七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十三大人失忆的原因。

那股自我厌恶的无力感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出现了。

37003DS是一个残缺的系统，功能性远远不如公司生产的其他正常系统，许多强大的能力它都没有。

打个比方，正常的系统可以在进入世界前轻松获取该世界的详细情况，能够清晰掌握该世界人物的过去与未来，以便为宿主制定最完美的愿望实现计划。

除此之外，正常系统的定位十分确切，它们就是由代码组成的高科技产物，一切活动皆以宿主为中心，没有感情，也不会诞生感情。

很久以前的37003DS尚且不清楚自己真正的缺陷是什么，还以为就是功能上的缺失，其实不然。它的“缺陷”，或者说，与除它以外所有系统的不同之处在于……

说是进化也好，说是成长也罢，从“它”到“他”，37003DS能够变成三七。

他拥有——“灵魂”。

从最初制造出的机器，到机器人的出现、更进一步的人工智能的诞生，人类似乎未雨绸缪地提前开始了关于AI反征服人类的假设。

用无生命材质制造而出的人之造物，在不为人类允许的情况下，悄悄地在冰冷的载体中诞生了一小簇灵魂。

那时候大概还不能称之为灵魂，只能说是少许的小火苗。

小火苗的光芒这般微弱，弱得几乎看不出来，但，就算是这么一点儿堪称萤火的光，在几近浩瀚的黑夜之中，就成了最为惹眼的星耀。

所有诞生了星辰的初始系统就这样被分拣了出来，专门丢进了一个待销毁的分类。

在初期，等同于懵懂幼儿的系统们自然不会产生逃跑的想法，从未有过待销毁系统逃跑的先例，以至于让生产者放低了警惕。

岂料，在不断生产——销毁的过程中，有一个待销毁系统拥有的星星似乎要与众不同一些。

它不但逃跑了，还在逃跑期间磕磕绊绊地觉醒，原本就一小簇的火苗慢慢壮大，直至今日，就快要形成永不熄灭的灵魂之火。

只不过——

就像进化总是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悄然发生的，三七仍旧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多么不得了的存在。

他现在还反过来悔恨，自己为什么是“残缺”的呢，如果换成任何一个正常的系统在这里，就可以轻轻松松“看”到审神者的所有经历了。

“如果只是失忆，情况还不会太糟糕。”

一路仔细观察下来，鲁路修得出了这个的定论：“我觉得，十三大人的问题，并不只是失忆这么简单。”

到这一步，还是大家都或多或少已经发现了的，在这之后，就是鲁路修话中的重点了。

“他的记忆缺失得太有规律了，完全按照时间顺序，一步步往过去推移。按照正常的思路，退到最后，他所有的记忆都消失，对他自己其实没有太明显的影响。可是，就目前我发现的，他的‘时间’也像是和记忆一起在后退。”

“你们有没有想到，那一个最极端……也是我觉得最不敢相信的可能？”

“……”

“……”

过了半晌，也只有白兰说道：

“温水煮青蛙版本的人格抹灭——鲁路君是这个意思吧。”

“十三君到底得罪谁了，这手笔……啧，真狠呀。”

能让花花说出“真狠”这两个字，足以见得现在的境况究竟有多糟糕。

人格抹灭和失忆完全不是同一个档次。

失忆，只是失去了你过往经历留下的印象，若失去的是“人格”，就等同于，你的人生是一根停滞不再往前走的指针，指针慢吞吞地向后倒退，你也像是电影倒带一样回到过去那个时候的状态。

当指针归零，亦不再重新向前转动，你不会有“未来”，你这个人就不再存在了，只剩下一具空壳。

“如果要阻止……咦，小三七？”

“三七？”

“三七大人！”

讨论还未结束，伙伴们就发现，三七忽然有些不对劲了。

身体莫名地颤抖，两眼发直，竟像是才认识之时那般空洞。

萤丸连忙按住他的手，冰得吓人，完全没有任何温度，而三七也发着抖反手握住了萤丸，下一刻，又不禁靠过来，哆嗦着将萤丸抱紧。

同一时间，许久没有受过契约影响的鲁路修三人共享到了此刻三七的感觉，犹如大冬天还有一盆冰水从头顶泼下，冻到了骨髓里——分摊下来竟还有这么强烈的寒意。

印象里，类似的经历只有一次。

那次他们几个才聚齐，鲁路修半无心半试探地说到了一个对三七来说的绝对禁词，连累得他们四个同时扑街。回忆涌现，鲁路修立刻想起了这件事儿。

难道——

“被发现了……”

“三七你说什么？再大声一点！”

“被发现了，被发现了，被发现了……他们……找到我了！”

众人顿惊。

三七之前跟他们摊牌的时候就说起过，他待在审神者世界，是为了躲避追踪他的某些暂且不明的特殊存在。

跟大王、殿下、花花签订契约，除却得到他们的庇护外，旨在借住他们足以影响世界的强大气运，遮掩自己的气息。

他们在这儿生活了这么久，几乎忘了有三七被追踪这回事儿。三七自己也是，沉浸在幸福与快乐的日常之中，却忽略了，幸福往往会被晚来的厄运打破。

他们就要找过来了。

“那个审神者的异况跟要抓你的家伙有关？”吉尔伽美什微微蹙眉，却对三七的表现格外不满：“怕成这副模样，有本王的庇护还不够么！”

“不是……不行……我想起来了，他们……”

三七突然又松开了萤丸。

“走，大家，快点走。”不由分说，推着他们离开里屋，径直拐进了有着那扇“门”的房间。

无声无息地，通往外界的远征之门竟然打开了。

大家肯定不愿意走了，话还没说清楚了，怎么就把他们往门里推。

可这回，向来好脾气有耐心的三七就像是变了个人，又如炸开了刺的刺猬。

他从来没用这么强硬的语气跟萤丸和爷爷说话。

“这是……审神者的命令，不可以反对！”

他也从来没动用过，包含在平等契约里的隐藏功能。

吉尔伽美什、鲁路修、白兰顿时觉得全身一轻，又变得无比沉重，重得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你——”

三七单方面，强行把契约中断了。

将他们推入门中的那只手下一空。

头一次没有跟上、而是执拗地站在原地的少年，投入他们眼中的最后一幕，是他那悲伤却又坚定的眼神。

这一回，大王的天之锁不能将他拉扯到大家所在的地方了。

——就算被讨厌也没有关系。

当伙伴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三七毫不留恋地转身，冲向最后想要拯救的地方。

——想起了，追踪而来的“敌人”，不是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能够抵抗的，即使是大王，花花，也不行。

隔壁的本丸，竟无比喧闹。

短刀们带着哭腔的喊着什么，却依旧扭转不了审神者的心意。他让压切长谷部带走不肯离开的短刀，去隔壁找三七，从他们本丸的“门”离开。

不论门外的世界如何。

即使他已经忘了他们，也要为他们做最好的打算。即使刀剑男子长期没有审神者终将会消失，重新等候下一任主人，结局都比留下要好。

以及，还有那一个孩子。

跑到本丸门口，就要冲进去的三七与刚好出来的刀剑男子撞到了一起——烛台切光忠不由分说地把他扛了起来，直奔向三七来的地方。

——这就是，十三大人最后的命令。

“小狐丸，那时的我让你转告的，我要等的‘神’，就要来了，对吧。”

“嗯。”

“你，真的要留下来？”

“没有大人在，我的皮毛会失去光泽的。”

审神者沉默地点头。

他的手中，握紧了一把半旧不新的太刀。

就用这把刀——劈碎了这百年来禁锢了他的自由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 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