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车水马龙的大都市里， 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如同巨兽，垄断了光线， 张开了大嘴吞噬着无数人的希望和梦想。

墙壁被岁月斑驳了外表， 小巷曲折地朝着看不见尽头的远处延伸，无声地埋葬着那些无名之人的故事。

黑色的车在幽暗的巷口停下， 从里面迈出两条穿着黑色西装裤的长腿， 和周边建筑的气质极其不符的皮鞋踏在坑坑洼洼的石板路上。

“是这个地址吗？我们没走错路吧？”陈默跟在杜若身后走下车，望着眼前残破不堪的居民楼，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应该没错吧。”杜若有些不确定地回答道。

幸好这时候正是工作党上班、学生党学习的时间， 即便两个格格不入的人杵在巷口， 也没有引来什么人的关注。

杜若对正巧买菜回来的居民阿姨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舒了口气， 回过神来才看见一个大胡子的中年男子靠着墙看了他们好几眼， 最后从怀里掏出一块皱皱巴巴的红布，展开， 上面是一行用黑色马克笔写的名字——

杜若。

在和宋导确认过之后，杜若才和忧心忡忡的陈默挥手告别， 跟在大胡子工作人员的身后走进小巷。

青苔的味道从石板的裂缝里散出， 在潮湿的空气中幽幽地钻入鼻子。

杜若跟着大胡子工作人员不知道在巷子里拐了几个弯， 这才来到了一扇破旧斑驳的红锈铁门前。

《听说》的剧组和杜若之前待过的剧组完全不一样， 现场的工作人员甚至还没有他拍摄MV时的现场人员多。

杜若和留在院子里的工作人员微笑示意， 算是打了个招呼， 随后朝着坐在小马扎上的宋导走去。

宋正青导演把自己的袖子卷了上来， 细边眼镜松松地架在他的鼻梁上， 在阳光下惬意地眯起了眼睛，正笑眯眯地听着对面小马扎上坐着的伯伯吹嘘。

“我年轻的时候，那打麻将的技术，啧啧啧，可是我们这巷子里的一条好手，整个巷子里就没有能够赢过我的……”说到兴起，伯伯甚至还抬起手比划了两下。

杜若走到宋导身边，看到这情形也不方便打断，便站在宋导身后，默默地听着。

侃了有段时间，伯伯似乎觉得有些口渴，拿起边上的保温杯，喝口水润了润嗓子，视线这才移到西装革履的杜若身上，“这就是那个小伙子？”

“对，”宋正青导演笑着将杜若拉到伯伯身前，“你觉得怎么样？”

伯伯打量着杜若，当他不笑的瞬间，浓重的悲伤藏在了沧桑面庞上的每一根皱纹里。

半晌，他才叹息般地道了声：“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看着伯伯说完这句话的神情，仿佛有无形的重量压在了这个院子里，气氛忧伤得让不清楚伯伯身份的杜若也不由放轻了呼吸声。

等到伯伯蹒跚着走进门，杜若这才小声地向宋导询问：“你不是让我穿得正式一点来的吗？那个伯伯……”

宋正青的目光从已经紧闭的门上收回，落在地上，“他是那个女孩子的爸爸……”

杜若忽然地沉默了下来。

即便宋正青没有明确说，杜若也知道他指的是谁。

杜若久久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直到挪动着脚步走进房间后，才恍然回过神来。

耳边仿佛响起了刚才宋导嘱咐他的话。

“虽然让你今天进组，但具体的开拍时间还是要看你的状态。这几天，你就先在这里住下，我和伯伯还有伯母都商量过了。白天的时候，伯伯会带着你沿着这周边一直到学校的地方转一转，你也趁着这段时间体验下环境……”

杜若低头望向刚才宋和青塞到他手里的日记本，硬壳蓝色封面的边缘已经被磨成了淡蓝色，就连侧边的锁都有了淡淡的锈痕，封面上带着雀斑的小女孩灿烂地咧开牙齿笑着。

杜若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封面，手指按在侧边。

“咔哒”一声。

锁应声而开。

杜若翻开日记本的第一页——

[1月27日，周一，天气晴。

今天连着上了两堂数学课，感觉整个人要废掉了。

啊——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数学这么讨厌的事情。

偏偏它还是必修科目。]

[1月29日，周三，天气阴。

早上起来偷偷称了体重，比昨天重了一点点。

唉，我是不是应该减肥了？]

开始的几页都是很平常的小事，杜若接着往后翻，在2月看到了第一条引起他注意的内容。

[2月24日，周一，天气晴。

为什么我今天到教室的时候，突然间就安静了下来？

总感觉今天班上的同学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也许只是我的错觉吧。

明明太阳很大，我今天的心情却一点都不好。]

这一页上的字印都刻到了下一页上，可见在写这页的时候，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

这一页之后，她连着停了好多天没有记，之后偶尔写的几页上，字迹也越来越潦草，直到5月的某天，她在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写了——

[啊啊啊啊啊！

我快要疯了疯了疯了！！！！！

为什么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谁能听见我的声音？！！！

谁能来救救我？？！ 。。。

我快要……

撑不下去了 。 。 。

我想死！！！！！！！！！！]

杜若试图用指腹抚平这一页上被眼泪浸出的褶皱，但不管怎样尝试，都不过是徒劳。

重新合上封面的时候，在看见封面上正开心笑着的雀斑小女孩时，明明是一样的笑容，却让杜若觉得——

她仿佛在哭泣。

在放下这本日记本后，杜若只简单地扒了几口饭，便倒在了伯伯收拾好的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直到来电铃声从枕边响起，杜若才睡眼惺忪地从枕头里抬起头来。

还没等他接起来，铃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杜若和屏幕上显示的36个来自闻戚的未接来电提示面面相觑。

杜若随意地将头发往后抓了一把，回拨了过去。

几乎是铃声响起的瞬间，电话就被接通了。

对面的人一时没有开口，只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钻进耳朵里。

“闻戚。”杜若喊了一声名字，“昨天是有什么急事吗？”

“没什么，就是网上的粉丝之间的一些小摩擦，很快就能解决。”

接完这句话后，闻戚沉默片刻，“你昨天，没有接电话……是有什么事情吗？”

“看了点拍摄前的材料，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杜若没有特意提自己看了什么，闻戚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那你现在是刚刚起来？”

“嗯。”

“没吃早饭？”

“嗯……”不知道为什么，答这句的时候，杜若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有些莫名的心虚。

“你附近有早餐店吗？或者你给我个地址，我让人送过来……”

“不用了。”在闻戚提出更多离谱的方案前，杜若连忙打断了他，“这附近有早餐店，我一会儿和剧组其他工作人员一起出去。”

“那你马上去，我先挂了。”

“嗯，拜拜。”杜若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了挂断电话的提示音。

杜若拉开门，阳光洒落在院子里，嘴角不自觉地浮现一抹笑。

天亮了。

***

走廊上，挂断了电话后，闻戚转身回到办公室里，脸上已经恢复了冷漠的神情。

“这一次的失误，我希望下一次不会再出现。”

杜若、闻戚、楚方三人同时参加了《偶像星途》的消息，在星光网上的热度高居不下，连带着《偶像星途》这个原本只是在小圈子里出名的男团选秀综艺，也跟着水涨船高，只一期节目播出当周的热搜数量，就已经和节目组一个月买的热搜数量持平。

高热度带来的高收视率和高流量，让节目组乐得合不拢嘴的同时，也让某些练习生和公司滋生了大胆的想法。

就在世界姐姐按着杜若在舞台上说的那句话，长篇大论地发舞台分析小论文和视频；

温度姐姐为了第二轮竞演现场，闻戚和杜若两人在舞台上的小动作疯狂鸡叫；

各家练习生的粉丝则是趁着热度，拼命地向路人安利自家的小哥哥……

本来应该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却没料到在杜若进入剧组的当天晚上，星光网上空降一条热搜——

#盛世美颜#

最先带这个词条发小文章的是一家娱乐圈营销号。

【娱乐中心速报：新旧两代神颜同台，谁才是你心中的盛世美颜？（杜若.JPG）（蔺右.JPG）#盛世美颜#】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这个营销号将拉踩做到了极致。

拉的，是《偶像星途》里打着“小杜若”旗号引起关注的蔺右；

踩的，是刚刚作为特别嘉宾参加《偶像星途》的杜若。

耐人寻味的是，在这条热搜爆了之后，不到二十分钟，蔺右就在自己的公开星光号上发了一条三分钟的视频。

在加了柔光、美颜的视频里，蔺右眼里带着泪花，对着镜头一声声对杜若和杜若的粉丝说着抱歉，称之前的“小杜若”这些说法并非出自自己的本意，也希望网友能够对他多一点宽容。

在视频的最后，蔺右含着泪微笑，对着镜头说：

“网络上不同的声音很多，我还是期待着能有更多的善意。”

这条视频出来后。

#蔺右神仙落泪#

#蔺右回复恶评#

齐齐窜上热搜。

面对这种情况，世界姐姐只有一句话想问——

不是，你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