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在他们刚才开始谈话之前，贺鸿飞就找了借口出门，现在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杜若翻到报告的最后一页，目光停留在那一行结果上，久久都没有移开，他低着头，将自己的情绪都藏在了阴影中， 教人分辨不出。

谢孟廷观察着杜若的神色，眼底若有所思：“你看起来似乎并不惊讶。”

“假如我说实际上我很惊讶， 您相信吗？”杜若将报告合上，轻轻地放在桌上， 抬眼看向谢孟廷的同时，轻轻扯了扯嘴角，却没有力气露出笑容。

两双相似又明显不同的眼眸相对，包厢里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只留下轻缓的呼吸声在空气中拉长。

“我相信。”谢孟廷望着杜若将双手放在身前，下意识做出的防备性姿态， 收敛起脸上的笑容， 眼底带上了几分无奈， “或许，我可以喊你小若吗？”

见杜若点头后，谢孟廷才继续道：“事实上， 我主动提出邀请， 将这件事先告知你的原因， 就是想要与你商量。我愿意听取你的意见， 也希望能够将我的意愿和关心传达给你。”

他顿了顿，望着杜若的眼神里带着难以掩盖的关心：“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不需要对我产生敌意，或是怀疑。”

“错过你的这么多年，我很抱歉。”

谢孟廷眼底的神色温和真诚，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终于绷不住情绪，在尾音泄露出些许沙哑。

杜若直视着谢孟廷的眼睛，微微抿唇，淡淡道：“或许，我能问一下您现在的想法吗？”

“我调查了你的养父养母……”提到这两人，谢孟廷脸上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厌恶的情绪在他的眼底一闪而过，“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带你回家，将你认回来。而那两人应该如何，就看你的意愿。”

“那……另一个人呢？”

杜若没有明说“另一个人”是谁，但无论是杜若，谢孟廷，还是不在房间里的贺鸿飞，都明白他指的究竟是谁。

“他会回到自己应该在的位置。”谢孟廷直视着杜若的眼睛，一字一顿，仿佛在向他做出保证。

杜若沉吟片刻，“我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谢孟廷看出杜若眼底的犹豫不定，他也没有追问，而是话题一转，“又或者，今年春节的时候，你愿意来用一顿年夜饭吗？”

杜若手指微微缩拢，目光触及到谢孟廷眼底的关心后，却蓦地眸光一动，略微停顿了一瞬，下巴轻而缓地点了点。

就看向对面那与自己相似又不同的面容上，瞬间便浮现出了惊喜的笑容。

***

在回到家洗漱完后，已经是深夜。

杜若靠在床上，手中紧紧地抓着新增了一个联系人的手机，失神地望着漆黑的手机屏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闻戚走进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单膝跪在床边，伸手勾住杜若的脖子，将脑袋轻轻地搭在了杜若的肩膀上，嘴唇靠近杜若的耳边，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在想什么呢？”

“就今天的事……”杜若简单将今天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几乎是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闻戚也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专注又安静地聆听着，时不时应两声。

等到杜若说完这件事后，闻戚蹭了蹭杜若的脸颊，暖意从两人接触的地方蔓延到全身。

“所以，你在苦恼些什么？”

“比起苦恼，大概就是感觉……有一点神奇吧……”杜若喃喃着，目光定在空气中的一点，“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是被奶奶带着长大的，对于所谓的父亲母亲从很早开始就已经没有印象了。结果就在我已经完全不在意这些事情，开始往前走的时候，先是‘母亲’上节目喊话，接着又是有人找到我，说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杜若嘴角轻勾，三分自嘲。

闻戚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慢慢地往下，从背后抱住了杜若，试图带给他无言的支撑。

在一开始的惊讶过后，现在的杜若更多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情，而答应下去参加年夜饭，或许也有他自己的私心在。

“不管你怎么选择，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闻戚抱紧了杜若，在他的嘴角轻轻地印下一个吻，温柔地、无声地安慰着。

***

而在杜若与闻戚温存的时候，谢孟廷回到家中。

“你回来了。”顾婉还没有上楼，听见门口的响动，便微笑地走向了门口。但在目光触及谢孟廷脸上凝重的神情时，却不由地收敛了笑容，声音里也多了几分担忧，“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和谢孟廷在一起这么多年，顾婉极少见到谢孟廷这么难看的脸色，即便是之前公司遇上重大危机的时候都不曾这样，让她心底下意识就咯噔了一下。

谢孟廷换好鞋子，对着面露担忧的顾婉摇了摇头，“去书房说。”

顾婉微微蹙着眉心，跟在谢孟廷身后走进书房，等到将门带上后，顾婉才开口问道：“有什么事情，还不能够直接在客厅里说，一定要到书房里才行？”

谢孟廷在书房里的沙发上坐下，脸色依然凝重。

在贺鸿飞将调查结果拿给他的时候，谢孟廷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置信，他难以想象一直在自己面前谦逊有礼的养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但谢孟廷也不是能够任凭人糊弄的傻子，有些事情不过是他先前没有注意，而当他发现了端倪之后，谢锐在私底下做的那些小动作也就很快被翻了个一干二净。

谢锐私底下的聊天记录，每个月都会从他的卡上划去的去向不明的汇款记录，被翻出来的他对杜若做的小动作……

假如说文字的部分还可以进行自我安慰，那些金钱的往来几乎是没有办法辩驳的证据。

谢孟廷在书房第一次看的时候，就觉得大脑嗡嗡作响。

他难以接受，自己和妻子养育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居然变成了这样。

但再难接受，也是事实。

而在看到了这些调查结果后，谢孟廷就一直在犹豫应该怎么将这些事情告诉顾婉。

顾婉倒了杯温开水递给他，眼底是难以掩饰的担忧神色，“喝点水吧。”

“我们是夫妻，不管你遇到了怎样的问题，我们都是一体的。”顾婉在谢孟廷身边坐下，手覆在谢孟廷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婉婉，”谢孟廷开口的瞬间，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疲惫，“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他侧过头直视着顾婉的眼睛，那眼神让顾婉下意识心里一紧：“你要先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事情？”

谢孟廷嘴唇几次张了又合，眼底的犹豫和挣扎一览无遗，望着顾婉眼底的神色从迷茫到紧张，话明明到了嘴边，却始终没有办法出口。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顾婉握住谢孟廷的手不自觉地用力，眼神里带着她自己都不曾留意的紧张。

谢孟廷艰难地开口，“谢锐不是我们的儿子。”

顾婉立刻瞪大了眼睛，下意识脱口而出：“不可能！”

“是真的，在出生的那一家医院……”谢孟廷咬了咬牙，“我们抱错了孩子。”

“不可能……”

顾婉依然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却不知道是想要说服自己，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谢孟廷沉默了一瞬，将牛皮纸袋里的报告拿了出来，递到了顾婉的面前，“你看看。”

看完报告后，顾婉哑然地坐在沙发上，久久都没有开口。

“他这些年……过的好吗？”终于开口的时候，顾婉的声音里却带上了淡淡的哽咽。

“不太好，”谢孟廷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真实情况说了出来，“他很小的时候开始，就跟着奶奶生活。奶奶去世之后，就一个人签约公司出道了。”

谢孟廷搂紧了顾婉微微颤抖的身体。

“我想看看他……”顾婉一张嘴，眼泪就止不住地落下。

过了一会儿，顾婉激动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点，她才想起了其他的事情，“爸妈那边，你准备怎么说？”

“今年过年之前，我会告诉爸妈的。”

“我和你一起。”顾婉和谢孟廷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那……阿锐呢？”

听见顾婉的这个问题，谢孟廷的身体微微一僵，立刻就被顾婉发觉了。她握住谢孟廷的力度下意识加大，“阿锐……怎么了？”

谢孟廷深呼吸一口，将电脑打开，把调查结果的文件夹打开。

“我查到了一些事情。关于谢锐，关于……杜若。”

谢孟廷之后说了什么，顾婉已经听不进去了，她看着屏幕上那一条条证据，从好几年前就开始的汇款记录，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谢锐一早就知道了他亲生父母的存在。还有那一条条聊天记录里流露出的毫不掩饰的恶意，都是在她面前谢锐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的那一面。

这种溢出屏幕的恶意，让顾婉看得胆战心惊，简直没有办法想象，这些话居然来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口中。

顾婉没有看完，就猛地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了几次后从座位上站起身，神色冷淡。

“孟廷，你原来对谢锐是怎么打算的？”

“他已经成年毕业了，应该有自己独立的能力了。”谢孟廷说得委婉，但意思也就是要换回来。

“那就这样办吧。”顾婉说出这句话，看见谢孟廷眼底淡淡的惊讶，嘴角露出苦笑。

“我是认真的。我没有办法接受，他一边在我的面前喊我妈，一边背地里早就联系上自己的亲生母亲，更不能原谅他用那样的恶意去针对其他人。”

谢孟廷轻拍着顾婉的背。

“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和爸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