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剧院里，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大荧幕上。

大荧幕上，周黎昕和谈嘉紧紧地搂抱着对方。斑驳交错的光影间，两道人影疯狂地纠缠在一起，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气声。

而在昏暗的灯光下， 无人注意到的角落里， 第一排的两道人影慢慢地靠到了一起。

杜若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现在这一步。

现在的情况是，闻戚一边握着他的手， 一边搂住他的腰，在电影首映场的剧院里，吻他。

杜若因为紧绷的神经线，大脑无比清醒， 但从两个人嘴唇接触到现在， 他的脸颊却在黑暗中无声地烧红。

闻戚亲吻的动作很是轻柔， 仿佛在对着窖藏已久的红酒， 一口一口细细地酌，舌头慢慢地试探着杜若的牙关。

在这么多人的大剧院里接吻， 实在是刺激得有点过了。

万一旁边的人转过身来了怎么办？

万一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

因为紧张， 杜若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

明明大荧幕上的剧情并没有过多久， 这个吻的时间却显得前所未有的漫长。

在闻戚想要更进一步，加深这个吻之前，杜若摸上闻戚的腰，狠狠地拧了一把。

几乎同时， 杜若将脑袋往后撤了一段距离， 俯身贴近闻戚的耳边， 咬牙切齿道：“接下来的时间，你给我安分一点，否则……”

后半句“威胁”的话，杜若没有直接说出口，但从他的语气里就已经能够听出他现在的态度。

闻戚也没想把人惹急了，见好就收，但是还是不忘在杜若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快速的吻，这才在杜若的瞪视下，带着嘴角的偷笑，转回头。

杜若重新面朝着大荧幕坐直，抿直了嘴角，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回电影上，脸上的红晕却久久都没能褪下。

***

电影中的剧情还在继续。

即便有了五年前的不告而别，即便在重逢之前，谈嘉曾经在心底千遍万遍地叮嘱过自己。

但这一切的心理建设，都在看见那个人的瞬间，如虚幻的玻璃空间般瞬间碎裂。

还是忘不了。

还是过不去。

眼泪从周黎昕眼角滑落下的那一刻，谈嘉轻柔地吻上了他的眼角，眼底一片空荡的茫然。

那一夜之后，周黎昕和谈嘉之间仿佛达成了无声的默契。

谈嘉每天下班之后，都会回到周黎昕的家中，而谈嘉在那一夜之后第二次出现在周黎昕家门口的时候，周黎昕没有说任何话，只是给他拿出了一双专属的拖鞋。

五年前没有提出的那一声“我们分手吧”，五年后两人也从来没有提起过。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忽略了那五年的空白时光，仿佛他们从来就不曾分开过，就将相处的模式拉回到之前分开前的原点，重新出发。

但时光是不会骗人的。

那漫长的五年，就好像一道无形的分界线，横亘在两人的心之间，是即便夜晚在床上紧紧相拥，都填不满的空寂和迷茫。

大荧幕上的周黎昕和谈嘉都在自欺欺人而不自知，剧院里的观众却已经看出了他们关系之间的微妙。

五年前的周黎昕和谈嘉，正是青春年少时期懵懂的初恋，一切都那么纯粹，青涩，热烈。

但五年后的两人，看似关系更进一步了，但相处的时候，两人之间却仿佛存在着一层透明的隔阂。周黎昕和谈嘉对这层隔阂都心知肚明，却没有一个人主动站出来，将这层透明“玻璃”打破。

这层隔在两人中间的无形的墙，就好像是周黎昕和谈嘉为了自我保护，主动在生活中保持的那一段距离。

保存了彼此的体面，却没有了年少时那份炽热的坦诚。

看着大荧幕上周黎昕和谈嘉的相处，观众的心情也从一开始两人重新在一起时的喜悦，变成了担忧。

让他们担忧的不仅仅是周黎昕和谈嘉之间错过的那五年，还有两个人藏匿在心底，隐而不发的情绪。

当谈嘉在酒吧里，当着来接他的周黎昕的面爆发出来的那一刻，不少观众的心底甚至松了一口气。

酒吧里，绚丽的灯光打在谈嘉的脸上，周黎昕站在他的面前，弯下腰，双手扶住谈嘉的身体。

面前的谈嘉浑身散发着酒气，一声又一声地重复着两句话——

“周黎昕。”

“别走……”

周黎昕低垂着脸，教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周围一切的喧闹和喊叫就仿佛在无形地离他远去。

这一段没有台词，也看不见周黎昕的表情。

但奇怪的是，现场的观众却仿佛能够与这一刻的周黎昕共情，只是看着这一段，就感觉心里酸酸涨涨的，说不出的难受。

一滴泪从昏暗的光线中落下，在谈嘉的面容上留下了痕迹。

“别哭……”谈嘉双手捧住周黎昕的面庞，那双泪眼就这样撞进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画面慢慢地暗下，周黎昕带着哭腔问出的那一句话，却仿佛在空气中留下了余音——

“谈嘉，我们之间到底应该怎么办？”

酒吧事件之后，周黎昕和谈嘉仿佛打破了横在两人中间的那层无形的玻璃，进入了一段愉快的恋爱生活。

不再有相互试探，将曾经错过的那些事情，都在相处间慢慢地叙来……两人都在相处间，尽力的弥补这五年的遗憾。

他们的感情表现得那样热烈，真挚，纯粹，当两个人在夜晚中相拥的时候，仿佛偌大的天地间，眼底却只剩下了映在自己眼底的那道身影。

海边的夜风拂来，周黎昕坐在岩石上，眺望着碧蓝的大海，谈嘉悄悄地走近他，从身后握住他的手，轻轻地吻上周黎昕的侧颈。

恰好这时候，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在沙滩上将那两道拥抱在一起的身影，拖得很长，光线给影子带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温热的阳光，微凉的海风，整副画面美好得不可思议。

只是这样的美好之上，却仿佛有看不见的阴影，安静地笼罩在上面。

和年少青涩又热烈的初恋相比，周黎昕和谈嘉如今每一天的相处，都仿佛是在数着倒计时。

在看似一帆风顺的感情背后，窦洪却敏锐地注意到了许多细节。

在海边游玩的时候，谈嘉一见到周黎昕进门就立刻放下手机，飞快地掩饰住自己眼底的不自然。

夜深人静的时分，待周黎昕昏昏陷入梦乡后，独自一人睁着眼睛，抚摸着周黎昕的头发，久久没有入眠的谈嘉。

即便是谈嘉的手机屏幕亮着摆在茶几上，周黎昕也会特意地移开视线，不去看上面的信息。

……

看似平静的相处中，细节里却藏满了违和感。

等到周黎昕陪着客户走进餐厅，却正巧望见了同在餐厅中的谈嘉后，两人一直勉强维持住的表面终于被狠狠地撕裂开。

谈嘉的对面坐着一位年轻靓丽的女子，他的嘴角带着笑，眼底满是不耐烦，却在撞见周黎昕目光的那一刹那，被惊愕和慌张彻底代替。

看见这一幕的瞬间，之前发现的一切违和感都汇成了一个箭头，指向最终的答案。

那一夜，谈嘉疯狂地亲吻着周黎昕，惶恐的，仿佛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在他的耳边一声又一声地哀求着：“别走……留下……求求你……”

但周黎昕还是离开了。

从谈嘉的生活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是这一次，没有了又一个“五年”，也没有了似乎是偶然的“重逢”。

看到这里，窦洪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404》的原作者，只用这个笔名写了这一部小说，也有很多人猜测过，这部小说中的某一位主角，是不是就是那位原作者。关于这件事讨论的人很多，也讨论了很久，却始终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直到小说的最后，作者也没有说明，周黎昕最后究竟怎样了。

而就在《404》的时间线里，周黎昕和谈嘉分手后一年，华国通过了《同性恋婚姻法》。

那些过往，那些曾经，都埋在了《同性恋婚姻法》公布前的404中。

在这之后，每一个吻，每一个拥抱，每一次交错的呼吸，都变成了心口上的一道疤。

不能触碰。

不能提及。

在电影的最后，谈嘉受邀回到高中母校，进行演讲。

他拒绝了一切陪同的人，独自一人走进校园。

夏日的林荫道上，一切都显得那样熟悉又陌生。

走到某一个路口的时候，谈嘉却忽然地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望向了某一扇窗，这个动作他已经做过了千百次。

这一瞬间，仿佛起了风，将一切都拉回了那一年。

阳光落在谈嘉的面容上，他凝视着那个方向，微微地弯起了嘴角。

接着，他收回目光，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重新抬起脚，沿着林荫道朝前走。

随着夏日的风声轻扬起谈嘉的衣角，那独自一人的背影也在慢慢变得朦胧。

不知是因为画面，还是因为观众眼眶中涌上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