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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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寻如遭雷劈,惊得立在原地说不出话。
林栀也被他这声“叫妈”吓了一跳,猝不及防,被嘴里的巧克力塔呛一下。
她小小地咳嗽两声,沈南灼眉峰微聚,立刻一脸担忧地转过来轻抚她的背脊:“怎么了宝贝儿?”
他的掌心落在她背上,林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戏太烂了,您也不必如此肉麻吧。
她把那一口气顺下去,顺势握住他的手,露出塑料笑脸:“我没事,亲爱的。”
沈南灼微微眯眼,在心里大声地感慨一句:啧。
还是在床上叫哥哥好听。
这大半夜的,室内灯火沸腾,不远处人声喧嚣。
沈寻如堕冰窟,仿佛看到空中降下第二道雷,轰隆隆地将他劈得体无完肤。
他几乎失去语言组织能力:“林栀,你就算是为了报复我,也没必要……”
“你太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吧?”林栀一声冷笑,慵懒地撩起眼皮打断他,“我像是那种为了报复你,特地跑去跟你死对头在一起的人吗?”
沈南灼有点想笑,确实像,她是真的幼稚。
不过……
“死对头?”他微微抬眼,变脸似的,狭长的眼角一瞬只剩矜贵的冷漠,“你在背地里,就这么叫我?”
“我没有!您别听这个女人瞎说!”沈寻立刻慌慌张张地反驳,“我人前人后都一样,我一直都很尊敬您的!”
“什么叫‘这个女人’?”沈南灼一脸严肃地皱起眉,不满道,“那是你妈妈,谁教你目无尊长?”
沈寻一时词穷:“我……”
林栀快憋不住了,脸上没什么表情,肩膀偷偷抖动。
沈南灼一只手还在桌下握着她的手,这家伙自从开了荤就时刻处于色气状态,一直在她掌心反复揉捏摩挲。
沈寻说不出话:“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又在这里卡住。
他咬着牙,嘴唇翕动,那声“妈妈”实在是叫不出口,像是忍到了极限,额头青筋都爆出来,“我……”
明亮的灯光下,林栀就这么看着他,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她第一次见他。
那时候沈寻刚刚到北城,也是十七八岁,个子很高,一身蓝白校服,与她交谈时,神情里带着谦和的柔软。
他最开始好像不是这样的。
后来拥有得太多,“得到”变得过于容易,权力和钱滋长欲望,身边的一切都令人沉溺。
林栀短暂地停顿一下,笑着移开目光:“叫不出口的话就算啦,反正你干爹也不打算再认你这个儿子了。”
“我……”沈寻一愣,旋即意识到什么,慌慌张张地转头去看沈南灼,“爸爸,您……”
“沈寻。”四目相对,沈南灼平静地确认林栀刚刚说过的事,“离开北城之后,你仍然是沈家的孩子,但不要再叫我爸爸了。”
他语气不急不缓,甚至没什么波澜,却不容置喙,毫无商量的余地。
沈寻脑袋中第三道雷隔空劈下。
好像回到在医院的那一晚,老爷子也是这样平静地告诉他,你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为什么啊?”沈寻心都要碎了,林幼菱一直不敢说话,在旁边扶着他,“我什么都没做错……就算是做错了,但那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圈子里哪个二代三代不是那样的?为什么偏偏这样对待我?”
沈南灼短暂地皱一下眉头,不想跟他争论。
他直到现在也没有意识到真正的问题所在,沈家本家家风很严,他眼中的“小事”,日复一日,早就叠加成了原则性问题。
周围宾客众多,沈南灼声音低醇平稳:“沈寻,这不是惩罚,这只是一个决定。”
沈寻推开林幼菱,红着眼眶低吼:“我是你们养的狗吗,你们凭什么决定我的人生?”
林栀微怔,想要开口,被沈南灼拽住。
“沈寻。”清贵的男人坐在原地,表情波澜不惊,丝毫不为所动,“当初把你接到北城来,我们征求过你的意见,爷爷也早就把所有利害关系跟你说得很清楚,是你自己同意的。”
沈寻唇角泛白。
沈南灼语气清淡:“而且,从来没有人把你当做宠物。”
“你高中时吃不惯学校的食堂,是爷爷特意回到临城、找了合你口味的私厨,叫人每天给你送饭过去;你大学时高数挂科,是爷爷问我,有没有在读大学的朋友可以帮你补习;你毕业后创业失败、投资赔钱,爷爷也没有怪你,也是他跟我说你压力很大,让我有时间多陪你聊一聊。”
“没有人会这样大费周章地养一条狗。”沈南灼微顿,平静地道,“不管你信不信,他把你当做他的孩子。一直以来,他像照顾我一样,在照顾你。”
周遭客人们嘈杂喧闹的祝酒声在这一瞬间被抛得很远很远,炽白的灯光下,沈寻的脑子空白片刻,拳头握紧又松开。
沈南灼说的每一件事他都记得,但这些事从来不能影响他做决定。
他从小爹不疼娘不爱,沈家本家突然说要把他接过去养,前十几年的运气都集中在这一刻降临,他当然满心欢喜地答应。刚到沈家时,他也一如既往地小心翼翼,可沈爷爷虽然不苟言笑,却在细枝末节处将他照顾得周到又妥帖,这些关怀沉默而仔细,足以令他忘记过去。
所以最开始,他也不是没想过,朝着沈爷爷的方向成长。
可“沈家小少爷”本来就是醒目的王冠,他的人生毫无征兆地被开启了easy模式,转学之后,以前没什么存在感的沈寻突然成为焦点,即使做错事也不会被老师责怪,哪怕不善言辞,也总有男生与他同行、言之凿凿地称“大家不都是好兄弟么”。
他与这群家世相当的二代三代在一起,慢慢学会喝酒、赛车、对女孩子们说暧昧的话,尝试着小金额地赌.博。
高三成年的那个傍晚,他以庆生为由,跟着一群哥们儿包机飞往澳门,在喧嚣繁华的灯影深处握着大把大把筹码,约定新年一定要一起去拉斯维加斯——
那时他手上真的有筹码。
那明明是多好的时光,他年轻、家世好,人生履历如同白纸,前路九九八十一难,也被填成坦途。
可事情很快就被爷爷发现了。
老爷子直来直去一辈子,在惩罚小辈的事情上从来不手软,第一次发现沈寻翘课偷偷跑到澳门赌场时,气得他把军棍都打断了。
沈寻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将沈家家法那短短几句话念得倒背如流,之后老老实实地安分了一阵子,也照着沈爷爷的要求,不再去见那群兄弟。
可对方却找上门。
他们还是那副样子,嘻嘻哈哈地,走过来拍他肩膀,问他为什么很长时间没出现,要不要现在开始预订新年行程。
沈寻心有余悸,委婉地拒绝,几个男生却大笑着道:“怎么突然怂了,你被家里人捉住了?”
沈寻犹豫一下,坦白称是,而且爷爷降低了他这几个月的零花钱,他没有多余的钱,进行新年旅行。
“多大点儿事,不就两张机票,哥儿几个给你出啊。”
——沈寻已经想不起来,当年是谁,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那个小圈子里的男孩子们非富即贵,谁也不差这几万块钱。
可他仍然感到犹豫,怕沈爷爷再发现,他会被送回临城的家。
男孩子们见他摇摆不定,七嘴八舌:“怎么磨磨唧唧跟个娘们儿似的,你还有什么顾虑,说出来,我们几个帮你想办法啊。”
沈寻如实相告,换回几个男生更大的笑声。
他们没什么恶意,笑够了,才蛮不在乎地反问他:“你那曾祖父今年都多少岁了,他既然把你接过来,就不可能再送走。说句不好听的,等他百年,整个沈家不都是你的吗?提前拿出来玩一玩而已,有什么关系?你就是在小地方待久了,不习惯。”
你就是小地方,待久了。
真正令沈寻受到蛊惑的,是最后一句话。
他突然憎恶起过去谨慎谦卑的自己。
沈爷爷已经很老了,沈南灼接受了那么长时间的治疗,精神状态仍然不稳定。
既然以后整个沈家都是他的,那他为什么不可以放纵一点?
那时候他尚且不明白。
从天而降、命运赠予的,从来都可以奔腾如水来。
也可以轰然如山倒。
***
订婚宴要折腾到很晚,沈南灼和林栀并未待到结束。
沈南灼说完那些话后,沈寻放下酒杯,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林幼菱在背后叫他,他也没有回头。
林幼菱匆匆忙忙地向两个人低声道歉,然后提起裙摆追上去。
敬酒敬到一半,两个新人都跑没影了。
林栀挺好奇这事儿以后会不会让林经国脸上不好看,但那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她吃饱喝足,牵着沈南灼就打算离开。
室外夜风干燥寒冷,一路上不断有人给沈南灼打招呼,他绷着唇角颔首示意,神情冷淡,显得漫不经心。
可握着林栀的手一直没放开。
他还拿着她的披肩,走出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帮她系好:“你冷不冷?”
沈南灼手指泛凉,若即若离地碰到她的下巴,她觉得痒:“不冷,但是有、有点痒……”
小姑娘微微眯起眼,睫毛卷翘,脖子稍稍朝里缩,像只正在被撸毛的小动物。
他心情莫名变好,逗她似的,指尖之间在她白皙的脖颈上轻轻刮过:“哪一种痒?哥哥能帮你吗?”
他声音很低,是只有她能听清的音量。
微微泛哑,蛊惑似的,带着热气,在耳边卷成一道霜。
林栀莫名秒懂,脸蹭地红了:“你是流氓吗!”
沈南灼眼中笑意更盛,拍拍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
她小声嘀咕:“要不是这里好多人都认识你……我一定跳起来用力踩你的脚。”
“你现在也可以跳起来。”他停顿一下,低声说,“用力打我的膝盖。”
跳起来,打我的,膝盖。
他也就一米八七而已,她怎么就要跳起来了!
林栀恼羞成怒,嗷呜嗷呜地叫唤着扑上去挠他。
两个人打打闹闹,走到门口。
“栀栀。”
旁边突然传来一道男声。
林栀微怔,目光一偏,就看到站在门口的林经国。
他额角带着些薄汗,西装外套脱下来拿在手里,大概是去找林幼菱了,也不知道找着没有,现下呼吸不太平稳,胸膛微微起伏。
“你这就走了?”林父上前一步,简单朝沈南灼打了个招呼,又转头看林栀,“订婚宴还没结束,你不等等你妹妹吗?”
“等她干什么。”林栀有些不自在,“她今晚都不一定回来。”
“也是。”林父思考半秒,点点头,又自然而然地问,“那你今晚回家吗?”
天下父母好像都一个样子,吵过架之后再转头当做无事发生,就揭过了这一页。
其实林栀还是希望他能有个正经点儿的道歉,但旁边这么多人看着,她又不好让林经国下不来台。
所以她简明扼要,只回了两个字:“不回。”
“你这一天天不回家像什么话?”林父顿时急了,“我打你电话你也不接,家里要是有点什么事,你让我去哪找你?”
“我不接你电话,是因为你把手机拿给林幼菱用,你不知道她多烦人,有事没事就来骚扰我。”林栀遇强则强,心里的小火苗也跟着蹿起来,“而且,我一个人住外面怎么了?为什么非要跟你们住在一起?”
“我……”话到嘴边,林经国那句“爸爸担心你”,就是死活说不出口。
他停顿一下,转移视线,看向沈南灼:“南灼。”
夜色之中,男人身形挺拔,眉间线条冷硬,脸上没什么表情。
可是一只手还紧紧攥着林栀,像是在无声地宣誓他们亲密的关系。
“林伯父。”沈南灼微微颔首,声音如同瓷锥敲击,礼貌疏离的笑笑。
“栀栀被我惯坏了,小孩子心性,做起事情来没有准头,玩玩闹闹就容易过火。”林父叹息,“她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你别太往心里去。”
沈南灼眉峰微聚,又很快舒展开。
他装作没有听懂,虚心求教:“比如?”
“前段时间栀栀和我吵架,一气之下就说要去嫁给你,给菱菱做妈。我不知道你们现在是不是真的在一起了,但看今晚这情况,你……”
沈南灼还没等他说完,就感受到一股大力。
林栀用力拽住他的胳膊,强迫将他的视线扭转过来,恶狠狠地道:“我没说过那种话!”
小姑娘气得物种都变了,比起炸毛的兔子,她现在更像一只全副武装的河豚。
沈南灼心里好笑,遏制住将她抱起来亲亲的冲动,压低声音,故意装傻:“真的吗?”
“真的。”林栀气得想暴揍亲爹,可比起解决林经国,现在更要紧的是男朋友。她仰着脑袋,眼睛黑白分明,一脸认真,“就……虽然也有可能说过,但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那就是没说过!我是因为喜欢你,才跟你在一起的!”
沈南灼呼吸微滞,冬季的风这样干冷,竟然也吹得人心里发痒。
星河灿烂的夜里,人群与嘈杂被隔绝在很远的地方,他垂眼看她,正对上她澄澈的双眼。
四目相对,光彩斐然。
也不是没有被人爱过,可心头忽而炽热,荒原也燃起星火。
“那还真是好巧呀,林栀小朋友。”
许久,笑意从他唇角徐徐地、缓缓地漾开。
“我也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在你还不喜欢我的时候。
在你还不知道,我喜欢你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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